契約婚姻 第五章

那一晚,縈縈獨自挑了一間房間入睡,在離他房間遠遠的角落。他大哥只吩咐佣人準備一間房,所以房間里什麼也沒有。她找出有霉味的毛毯和床單,稍微把床整理了一下,就和衣躺了下去。

一整個晚上,她睜大著眼楮無法入眠。天剛蒙蒙亮,她就起床下樓去做早餐。大哥替他們準備了許多食物,冰櫃里都塞滿了,別說過一個星期,過一個月也不成問題。

島上的通訊早就被切斷,大哥這一次是真的有備而來。他到底想做什麼?一個星期的單獨相處,能讓他們的感情產生任何變化嗎?她已經和他相處了半年,他的眉頭每次見到她時只有皺得越來越緊,從來沒有放松過。

她拿了新鮮的雞蛋、火腿和面包,想要做他最喜歡吃的火腿三明治,剛剛把蛋打好,就听見展敬軒下樓的腳步聲。

他的面色陰沉,眼底也有著疲倦的陰影,看來他也是一夜沒睡好。她趕緊把已經煮好的咖啡送上,笑著對他說:「你先喝杯咖啡提神,早餐馬上就好。」

他深思的看著她。「你覺得這樣的單獨相處對我們兩個有用嗎?」

她把咖啡擺在他面前,淡淡一笑。「我覺得不會有任何用處,反而會讓你更討厭我。」

「那你們為什麼……」

「我說過,這與我無關。」只是你並不相信--她靜靜看著他。

她希望他相信她?但他憑什麼相信她?他喝了一口濃郁的咖啡,她一向了解他喜歡喝香醇的黑咖啡,但他卻一點也不了解真她……他看著這張熟悉的恬靜表情,默默出了神。

她在他眼里看到無數復雜的情緒,卻沒有看見信任。她微微失望,輕柔地笑了笑,起身回到廚房。

吃完早餐,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他看著她,意識到在這七天里她是唯一可以交談的人。他是來度假的,因此沒有帶任何工作,甚至連計算機都被他「熱心」的管家留在船上。

他斜靠回椅背,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或許可以給自己找點事做?

縈縈再次看著他,確定他不想和她說話後,收起盤子向廚房走去。她不知道這七天他們該如何度過,她只想做好自己該做的事。當她洗完盤子走出廚房時,他早已不見蹤影。

她淺淺一笑,不自覺的苦澀在臉上漾開。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他也根本不想讓她知道!那麼,在這七天里她必須自己打發時間,這里有成堆的家務可以做,還有濃郁的熱帶風光可以讓她欣賞。她羨慕地看著窗外那燦攔的陽光和潔白的海灘,想起了童年的那些快樂回憶。

她找到了打發時間的最好消遣!不知不覺中笑容爬上她淡淡的眉梢,她興奮地像個孩子般向門外跑去。

在這座房子右邊是一大片寬闊的樹林,寬大的樹葉遮住了亮得眩目的天空,偶爾從縫隙中才會漏進一些調皮的陽光,斑駁地直射在地上,碌一個個小圓點。

她走在林中,這條蜿蜓的小徑直接貫穿整座樹林,這里曾經是他們童年時最愛流連的地方之一。男孩子喜歡在這里玩海盜游戲,他們用樹葉裝飾自己的衣服變成迷彩裝,穿梭在叢林里,大叫著各種口號,笑著、打鬧著……她們這些女孩就站在一邊替他們加油,幻想其中一個勝利者就是自己的白馬王子……她的王子當然永遠是沖在最前面的展敬軒!

她忽然很懷念那段日子。雖然她不受注意,但她卻可以靜靜地跟著他們,和他一起歡笑,一起嬉戲。她眼里閃過淡淡的哀愁,站在一棵大樹底下,輕輕抬頭。

不知道有多少人還會記得這個樹上的小屋?這座他們一起建造的屋子,是眾人的「皇宮」他們曾經非常熱愛這座小屋--在那個夏天。以後,似乎就不再有人想起它、記得它,任它掩藏在那茂盛的枝椏背後,成為被人遺忘的角落。只有她會想起它,會想要再次爬上去……

「這不是當年我們的小屋嗎?」一個醇厚嗓音在她身後響起,展敬軒踏著矯健的步伐向她走來,仰視著那大半個屋身都掩在樹葉中的小木屋。

她回頭望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

「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爬上去。」看了看屋子的高度,他躍耀欲試。

她著迷地看著他一身簡單的裝束,他已經換下了平常穿的襯衫西褲,只著一條藍色牛仔褲和一件白色T恤,顯得年輕而神采奕奕。就像是忽然年輕了許多,褪去了臉上那一貫銳利而老成的表情,換上男孩一樣的興奮之情。

他望了眼他們親自釘上的樹釘,考慮著它們是否可以承載他現在的重量。

「你要爬上去?」她驚訝地眨了眨眼楮。「可是它已經許多年了……」

「十三年了吧?那個時候我們大家一起造的,從選木材開始,花了整整一個夏天。」他至今還記得那個夏天高漲的熱情,奇怪後來他怎麼就把它給遺忘了呢?

看著他神采飛揚的臉,縈縈嘴角的笑容在加深。「十二年零兩個月,是那年的八月,我記得。」

「記得這麼清楚?」他回過頭來,眼前忽然浮現出那時一直跟在他身邊打轉的小女孩,梳著兩條長長的辮子,總是那麼干淨整齊地跟著渾身是汗水和木屑的他,看著他鋸木頭,遞水給他喝,和他一起欣賞他的成果,用崇拜的眼眸注視著他……

微微皺眉,她什麼時候起成為他的小影子的,他怎麼從來不曾注意過?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你和我哥比賽,看誰鋸的木頭又整齊又快。你們兩個發了瘋似的,砍了好幾棵樹,你半夜還起來練習……

「你知道?」他微微楞了眼,他以為沒有人知道!他總是趁著大家半夜都睡著了,才提著燈火來樹林里練習。

她臉頰一紅。「有一次我半夜起來,看見你出門,所以我就……」

「跟著我一起來了?」他的目光掠過她的臉。

「嗯,你好認真,根本不知道我就站在你後面。你那時候的眼神……」她靜靜點頭,想起那個夜晚而唇邊帶笑。那明亮的眼楮漸漸迷惘,不算大的眼眸閃爍出奇異的光彩,仿似兩顆小星星。

「那麼專注和認真,就好象你在做一件多麼驚天動地的事,必須傾注你全部的意志力--你在做許多事的時候都會露出那麼認真的表情。」她望著那看來依舊堅固的樹屋,痴痴地說。

展敬軒看著鄭縈縈那雙發光的眼楮,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見強大的活力,這令他震驚,也有些心慌。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活力仿佛並不是她一個人的──那是因為有他而散發的活力!她大概愛了他多久?什麼力量可以讓那樣文雅安靜的一個人變得如此生氣勃勃?

「我們爬上去看看。」他忽然用堅定的聲音說。

「我們?」她發亮的眼楮直直望著身邊的人,抑制不住心底的渴望。

「來吧。」作丈夫的向妻子伸出了手,神情是讓人無法忽略的肯定,讓人不敢抗拒。

她小心地伸出手,放在他滾燙的手心。她的手是冰冷的,而他的手卻像個火爐一樣。

展敬軒一把托住縈縈的身子,然後抬頭看著樹屋。「你先往上爬,抓住兩邊,不要怕,我會在下面托著你。」

她心里一陣顫抖,多年前他也是用這樣的口氣對只有十歲的她說。她耳邊仿佛回蕩過那時候他的話,那個站在樹下渴望上樹屋去的小女孩,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願望--即使哥哥們也只是沉浸在完成樹屋的喜悅里,或者一心一意地想要吸引喜愛女生的注意……

他們已經十六歲,是大孩子,到了談戀愛的年齡了。而她只是個十歲的小表,而且從來不引人注目。

但展敬軒卻注意到了,他用帶笑的眼看著她,叫她不用害怕,他會在下面保護著她……

「怎麼了?」看見縈縈呆在一邊沒有動,他拉了拉她的手,不解地看著這古怪的小女人,她又在想些什麼?

她眼里忽然閃現出奪人的光彩,淺淺說:「你以前也跟我說過一樣的話。你是第一個帶我上去的人,以後每次如果我想上去的話,你也會幫我。」那個時候,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希望,但是她起碼可以依靠他……

「是嗎?」他耙過自己服貼的頭發,困惑地擰起眉,他已經不太記得了,畢竟幫過不少女孩上樹屋,包括他第一個女朋友--喬安娜,以前他和同伴們喜歡帶女孩子來這個小島,宣布這里是他們的!女生就會用崇拜而羨慕的眼神看著他們,讓他們覺得無比滿足和自豪……他不記得自己也曾幫她爬上樹去。

他不記得了……她眼里閃過不易察覺的失望,依舊帶著淡淡的微笑,松開她的手,她向大樹走去。

他忽然從身後握住她的腰,小聲說。「別怕,安心上去,我就在你後面。」

她知道,她一點也不害怕!不管他們現在是不是還能踏上那間小屋,她一點也不害怕。她開始握住樹釘,緩緩往上移動。每往上一步,她都會清晰地感覺到他就在她身後,感覺到他的手就在她的腳邊,隨時準備幫助她。

她心里暖暖的,也空蕩蕩的,說不上來是激動、緊張、欣喜還是惶恐,她只是一步步往上爬,漸漸接近那座他們引以為傲的小屋。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上樹時,緊皺眉頭,手心不住出汗的情景,她幾乎是被他推著上樹的……

她來到樹屋的小門前,輕輕一推,門應聲而開。她突然緊張起來,就好象要覲見國王般忐忑和恐懼。

「怎麼了?」見到她停在門口,他又上了一格,雙腳站得穩穩的,一手摟住她的腰。「它已經破爛不堪了嗎?」

「沒……沒有。」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是沙啞的。「我只是……我也說不上來,就是無緣無故就有些緊張。」

他輕輕笑出聲,她可以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他輕柔地推著她的腰。「你先伸手進去,看看木板有沒有腐爛?應該沒有問題,它可是用上好的木頭蓋的,和我們住的屋子一樣堅固。」

「嗯。」她才不擔心它會腐爛呢,她只是莫名地覺得心潮澎湃而已。她太敏感了吧?只是進入一座樹屋罷了,她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這才爬了進去。

看著她慎重其事的樣子,他覺得好笑又有趣,進入小屋就讓她這麼激動了嗎?他看見她的雙手居然有些顫抖--這和她一貫寧靜的形象不太一樣。

她低著頭,發現這個樹屋和她的身體等高,她都快忘了他們都已經長得這麼高了。環視四周,三邊都開有窗戶,可以清晰的看見遠近蔥郁的綠色,有些枝椏還伸進了屋里,平添了幾分俏皮。

屋子里除了幾把椅子和幾口箱子外什麼也沒有,但是卻古樸得讓人沉醉。展敬軒低著頭走了進來,贊嘆地吹了一聲口哨。

「這里一點也沒變。」

「是呀,一點也沒變。」她著迷地環顧四周,雖然什麼也投有,在她眼里卻仿佛看見了最珍貴的珠寶。

她走到一面牆邊,雙手撫模著牆上平整的牆板。「這面牆是你蓋上去的,還有這個屋頂。」她抬頭看。

他已經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不然他無法挺直身體。听到她的話後,笑容點亮他的眼。「這些木板差點讓我抓狂,沒想到蓋房子是這麼辛苦的事。」但也因此讓他對建築產生了興趣。

縈縈淡然的眼眸掃過一邊牆角,忽然凝望著一口箱子,那上面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鄭縈縈。那是她的箱子,她胸口涌上一陣激動,它還在這里,而且完好無缺!

「那是什麼?」看見她奇怪的注視,他的目光隨她而動。「是你的箱子?」他搓搓雙手,眼里閃過一絲頑皮。「讓我們看看里面有什麼!」

「不要……」她還來不及阻止,展敬軒已經向那口鐵皮箱子走去。

他的手撫過上面的字體,眼中閃過了然。「這個是我幫你搬上來的吧?當時你好象告訴我……這里面全是你的寶貝,到底是些什麼?」他回憶著,眸光如電般射向她。

縈縈雙頰染上淡淡的紅暈,在這木屋里淡淡的光線下顯得嫵媚動人。她眨了下眼,輕柔說。「沒什麼重要的,只是一些……一些平常的東西。」

他不相信地搖頭。「你當時可是很鄭重拜托我的。」他又回憶起不少當時的情景。「你拉著我的手到一旁,用神秘的口吻告訴我,有事想要請我幫忙。」她從小就是個很安靜的女孩,既不會撒嬌也不會任性,所以他們才會時常忘記她的存在。

「你……還記得?」他真的記得?欣喜閃過她的眼,她臉上的紅暈加深。

展敬軒困惑地眯起雙眼,呆呆地看著她,為什麼他會覺得她突然變得美麗?忽然很想要把欣喜中帶著羞澀的她拉進自己懷里呢?但他馬上思掉這個奇怪的念頭。

箱子沒有上鎖,很輕易就被他打開,里面果然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

她所謂的寶貝就是這些嗎?一個很小的女圭女圭、一串用各種貝殼串成的項鏈--既不美麗又很奇怪;還有一顆鈕扣,一個看來有些損壞的飛機模型,一塊已經發黃的藍色格子手帕,一本日記本--這就是她全部的寶貝?

他回過頭來,困惑地望著她。她的臉已經漲得通紅,看起來無比尷尬。

「這些都是什麼?」他怔怔地發問。

「我說了,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縈縈垂下眼簾來,淡淡回答。

「是嗎?」他沉思般凝視著她,又回頭看著箱子里的物品。「可能我看不出它們的意義,對你來說卻不一樣。」他隨意拿起那顆白色的鈕扣,放在手里把玩。有什麼東西閃過他的腦海,可是他抓不住。

她隱隱蒼白了臉,當看見他手里把玩的東西時。她想走上去阻止他,卻又羞慚地立在原地。「我們……我們下去吧,這里沒什麼可以看的。」她訥訥地說。

「等一下。」展敬軒放下鈕扣,又拿起那條手帕,手帕一角上的標志讓他眯起眼,這個標志他再熟悉不過。「這是我的手帕。」所有他用的手帕上都會有他名字的縮寫,是他母親的習慣,因此他保留至今。

「我……」她咬緊下唇,咬得嘴唇微微發白。

「這個飛機模型……」他又拿起那個模型盯著它看。「我曾經有過一個一模一樣的,但是後來壞了,我記得我把它扔了……」他回頭瞥她一眼。

她蒼白著臉點頭。「它是你的……」

「為什麼它們都是我的?」他忽然銳利地盯著她,輕柔的語氣里含著無法忽視的威嚴。「你搜集我的東西嗎?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縈縈臉上的神情漸漸柔和,帶著淺淺的迷惘笑容望著他。「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忽然我就開始注意你的一舉一動,會傻氣地收集一些你不要的東西,或把你送我的任何物品都當成寶貝……」

這些話她原本不打算說的;可是當他用那雙她如此深愛的眼眸緊緊盯著她時,她的思想就忽然不是自己的了,她開始說,慢慢地、一點一滴說出一切,她對他全部的愛戀。

「這顆鈕扣……」他眼里的困惑加深,她此刻的表情讓他驀然心驚。

「那是你襯衫上的……你大概不記得了。」她淺淺的笑容變得無比閃亮。「你和他們打架,這顆鈕扣就從襯衫上掉了下來,被我撿起來。從此它就成了我的收藏品。」

展敬軒靜靜站了起來,緩緩向她走去。

「還有那塊手帕,是有一次我們在沙灘上玩,我跌倒了,你把我扶起來時,用它來擦我臉上的沙子……那個女圭女圭是你送的,你大概已經不記得了,它可能是你的某個女友不要的,總之你拿它來哄我。那天晚上刮風又下雨,我被嚇壞了……

還有那串項鏈,我們一起撿的貝殼,那是個很漂亮的黃昏,我們撿了好多。你後來把它們全扔了,我就偷偷撿起來串成項鏈;雖然不好看,可是它還是我最愛的寶貝……」

展敬軒走到她面前,怔怔看著她。

縈縈的嘴唇輕輕地顫抖起來,全身也跟著顫栗著,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眼淚就那麼奪眶而出,無法控制地流滿臉頰。她看著他的目光是慘兮兮的,充滿了自嘲。

展敬軒一把將她緊緊摟住,用力地仿佛要折斷她的背。她閉上眼楮,從來波瀾不興的心翻起滔天目浪,將她卷進激情的漩渦里,無法遏制地全身顫抖。

而他就那麼緊緊摟住她,自己也不明緣由地將她緊緊抱住。這個女孩,竟然愛了他這麼多年,愛得這樣深刻,這樣執著。她如此羸弱的身體里竟然蘊藏著如此巨大的愛,讓他無法遏止地感動著,不明所以地感動著!此刻,他只想要這樣摟住地就好!

他忽然松開了手,雙手捧起她滿是淚痕的臉,胸口處澎湃的莫名悸動沖擊著他的身體,一低頭就吻上了她緊閉的眼,吻上她的淚水,嘗到那咸咸的苦味,就像嘗到了她的心情。他一路吻……直到蓋住她發抖的雙唇--熱烈的四唇緊合,一絲縫隙也不再留卞。

展敬軒捧住她的臉,不顧一切地吻了起來。忘了他對她的仇恨,忘了他們的約定,忘了一切,只是吻住她,熱情地、激烈地、像干柴遇見了烈火般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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