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愛情犯了錯 第8章(2)

她往後退了一下,使自己深陷于小巴的座椅之內,「我只是……」她只是急于想要向他示好罷了。

但,她能怎麼說呢?

她能說,她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對他抱有好感嗎?

她能說,她對他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就好像他們很久很久之前曾經見過?

她還能說,她不樂見他眼中總是一閃而逝的受傷的表情,她急于想要撫平它,卻總感到力不從心嗎?

這些,她能說嗎?能嗎?

她深深地嘆一口氣,「你可以告訴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我一定會盡力為你做到。」

她迎上他的目光,那目中光華流轉,瞬息萬變。她有些失神,不是因為他眸底無可隱藏的掙扎與疲憊,而是那對幽深的瞳眸似流沙游移,令人深陷,遭遇沒頂之災。

「從小,我有個習慣,不去醫院。生再大的病我也不去醫院,你知道為什麼嗎?」他啞著嗓子問。

她怔住了,半晌,才緩緩搖了搖頭。

他眼中的譏誚顯而易見,「因為,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有人對我說,醫院是不可以隨便進的,進去一次,你就會再去第二次,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直至死亡。」

額際一陣冰涼,仿佛沁出細密的汗珠。她覺得他說這話時的語氣,有著一股宿命的悲涼。

「那是一定的啦,有誰這一輩子都不會去醫院的?」她晃一晃自己的傷腳,語帶輕松。

他揚了揚眉,那股讓人不舒服的譏誚從嘴角一直爬,爬到眉梢,「剛才那座小診所,你去過幾次?」

這根本不是問題,但桑恩榆還是認真地想了想,才篤定地道︰「一次。」

她哪有那麼倒霉?像這樣的突發狀況,一次就已足夠。

他深黑的眸子眨了眨,身子慢慢向後靠,離她遠一點,再遠一點,然後,眼楮望著窗外,毫無顧忌地笑了起來,「才一次啊……」

恩榆瞪著他。她想起來,這次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而且是毫無形象可言的大笑,但,她卻一點也沒有想笑的心情。

因為那笑,非常的夸張、寂寞。像是有無法釋懷的言語,不能說,哽在喉嚨里,只能一笑而過。

為什麼呢?她到底說錯了什麼?

她的心思千回百轉,他已用帶笑的眸子掃過來,「可是……我已經去過很多次了呢。」他突然說。

她的心提了一下,掉在空中。他、已經去過很多次醫院了?

「如果……」她垂下眼睫,有些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當……你還當子謙是朋友的話……」

「怎樣呢?」他打斷她。

她吸一口氣,是的,袁子謙,子謙應該可以照顧他的,「中國不是有句老話嗎?在家靠親人,出外靠朋友……」

「朋友?」他再次打斷她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話語,「你以為我說這些話的意思,是希望博取你的同情嗎?」

深黑的眸子不變,她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她知道他生氣了,他原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

「我只是……只是……」擔心他,為他而心痛呀。雖然,這些擔心和心痛,都來得那麼突兀,那麼不合時宜。可她,管不住她的心。

「你只是覺得,袁子謙是萬能的。對不對?」他終于說了。在她的面前,袁子謙這三個字,是他深心里的禁忌。然而,這一刻,他顧不了,他顧不了自己的心還在隱隱作痛,顧不了自己的語氣,像喝了一壇陳年老醋。他只是想知道,在她的心里,到底是被埋葬掉的過去重要,還是如今抓在手里的真實重要?

「我並沒有這樣想。」桑恩榆緊張得胃痛,她的手緊緊抓住車墊,指骨泛白,「我只是覺得,你一個人在外面,有個人照顧比較好。」

「你認為那個人應該是袁子謙?」

抵靠住車座的後背濕了一大片,她不知道她到底在緊張什麼?他問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仿佛都是一個咒語,將她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這是從未有過,從未有過的……感覺。

「我以為你跟他是朋友。」兩個人年齡相當,同樣出色,又共事數月,應該很容易建立起友誼。更何況,除了袁子謙之外,他似乎沒有更恰當的朋友。

這並不是她想當然,而是,她無意中听到度假村員工的閑談得知的,他應該是習慣于獨來獨往的一個人。

「你以為?你以為我缺少朋友?」當他說著朋友這兩個字的時候,神情依舊不變,漆黑的瞳眸卻流露出極端的嘲諷跟無奈。

恩榆詫異,「你在中國還有朋友?」

他看著她,沉默不語。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出一句話語,「是不是,失去了四年的記憶,你才會覺得更快樂更幸福?」

呃?剛剛他們明明談論的是他呀,怎麼一下子轉到她的身上?而且,他一開口居然就說得那麼坦白直接,像多年未見的好友一樣,讓她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

「那個……其實不由得我選擇。」她訕訕地笑,說著模稜兩可的話語。

金振希輕輕嘆了一口氣,撫額,似是自嘲的樣子,「我多傻,既然沒有人肯告訴你,那一定是他覺得失憶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

「誰?誰這麼覺得?」

「沒有,是我這麼覺得。」他含糊地笑。

她有些惱火,「你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瞞著我?」多可疑,這人說的每一句話好似都針對她,像她欠了他什麼?

「什麼秘密可以瞞人一輩子?」他輕誚地笑,「除非你自己拒絕想起。」

他慢慢笑,慢慢轉頭,避開她多疑的目光,望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一片新興休閑區。

她不讓他敷衍,一把扯過他的肩膀,四目相對,她目光澄澈,他眼神深邃,有秘密的那個人是他,一定是他。

只是,他的秘密為何她亟欲知曉?

那些秘密,又與她有何相關?

「如果是你……」她微微喘著氣,不知道是用力過大,踫到了傷口,還是,太過緊張,揪緊了心髒,以至于呼吸有些沉重?「如果是你,失憶了,一次事故讓你失去了記憶,你怎麼想也想不起,你會怎麼做?嗯?你會如何?」

她縴白的手指握住他的肩,嘴唇抖啊抖著,像是說出這些話用了好大的力氣。

是的,這些話,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起。母親沒有、哥哥沒有、安心沒有,子謙更沒有。在他們面前,她從來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過是四年的記憶,失去也便失去了,沒必要呼天搶地。

既然那些記憶選擇棄她而去,那便去了吧。

有人失了腿,失了眼,不是照樣活得快活?

她何必……何必徒自惹人擔心?

他看著她,眼眸斂深,她大概沒有意識到,她的急切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她靠他那樣近,她重濁的呼吸交錯著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抑止不住地擂起鼓來。

她,是否能夠听見?

「如果是你,你會怎樣?」她臉色蒼白,眼眸噴火。她不放過他,該死的男人!為什麼他要直直戳中她的痛處。

她隱藏得多辛苦,他為什麼要撕裂她的傷口?

失憶並不是她的選擇,如果可能,她也想要完整的人生。

為什麼?他要用一種譴責又痛苦的目光看著她?

「如果是我……」他身子僵硬,必須要用很大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想要擁抱她的沖動,「如果是我……」

他的眼楮眯起來,如果是他,如果他是遺忘的那一個,那麼,現在這樣猶豫痛苦,被說與不說掙扎拉扯的人,是她,就會是她!

「我很慶幸,不是我!」

他很慶幸?那麼,是她很不幸了?

沒有人會這樣說話,沒有人會對一個瞎子或者聾子說,我很慶幸瞎眼聾耳的那個人不是我!

多荒謬!

這人……

恩榆用力握住他的肩,目光狠狠瞪著金振希映著薄扁而顯得深沉的眼,他怎麼可以這麼說?怎麼可以?

「如果這刻發生海難,你會不會跟我在一起?」

「洋鬼子,你說錯了,病痛是可以忍的。唯有咳嗽和愛不能忍耐。」

……

腦子里飛快閃過零碎片語。

怎麼回事?她什麼時候對金振希說過這樣的話語?

閉上眼楮用力想,再用力……仿佛有什麼東西閃電般穿過她的腦海……

「啊!」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猛然襲來,恩榆抱住自己的頭,「好痛!」

「桑桑!」金振希趕緊摟住她抖顫的身子,「對不起!對不起!不要再想了!不要想!」他聲音急切,可撫摩著她黑發的手卻始終保持溫柔。

小巴「嘎」的一聲停住了,車門打開,有人急匆匆地跳上車來。

「小榆?」袁子謙三步並作兩步沖到恩榆面前。

「小榆你不要嚇我,你怎麼了?」有人在醫院門口看到恩榆,給他打了電話。他一路趕去醫院,又從醫院追過來,那麼巧讓他看到她發病的樣子,「不要怕哦,我在這里,在這里。」

他從金振希懷里接過恩榆,輕輕拍撫著她。

金振希懷里陡然一空,心霎時缺掉一半,空得像跟清冷的機場候機室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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