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賦 第九章 裂天(2)

冒頓的表情凝重如鐵。

他伸在半空中的手仿佛有千斤重,在空中定格,然後慢慢地慢慢地不勝重荷般垂了下來。

已經箭在弦上的匈奴士兵們面面相覷,有人機械地垂下了手中的弓箭,也有人仍然舉著弓箭,可箭頭卻偏移了方向,不知道該指向何方。

霍戈冷笑一聲,「 」地將戰刀抽了出來。

「沖!」

戰鼓擂了起來。

東胡的哀兵們高舉手中的長槍沖殺出去,襲向匈奴軍隊的外圍。兩軍迅速絞殺在一起,因為沒有主帥的命令,匈奴的方陣很快被沖破了一個缺口,東胡軍直插入內,愈戰愈勇,匈奴的陣形被狠狠撕裂了。

兩軍才一交鋒,東胡軍似乎已取得了極大的優勢。匈奴自亂陣腳,前面一撥箭手還未退下來,後面一撥已擠了上去。

一名匈奴少年奮力隔開直削到冒頓頭頂的長刀,大喊一聲︰「單于!」

冒頓猛然一震,神情瞬息萬變。

「保護單于!」更多的將領嘶吼起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的英雄在戰場上猶豫遲疑。可此刻,片刻的猶豫即是死。

無數道浴血的身影在他的身邊沖殺、落馬……鮮血浸透戰衣……他們將每一道斫向冒頓的長槍挑開去,卻無半招回護自己。

冒頓挺拔的身影在晚風中劇烈一晃,他看著我的眼神如同隔著千萬年歲月的塵埃。塵埃落定,我心頭一片幽涼。

冒頓,我終將死在你的鳴鏑箭下。

我望著他,幽靜地笑了。

長空萬里,歲月千年。我心里忽然有了一個荒謬的想法,我和冒頓各自行了漫長的路途,跋山涉水,千里迢迢,為的就是在此刻給彼此留下隱忍不舍的一眼,然後告別,再各自行走于自己的軌跡。

我的笑容慢慢綻放,一絲一縷,脈絡分明,如午夜盛放的優曇花,開到極至也只為了下一秒的凋零。

冒頓的臉色陡然刷白,他明白我的心意。

雕花硬弓從鞍邊取了下來,鳴鏑響箭從箭壺里抽出,搭在弦上。一向沉穩的手臂卻像是壓著沉重的壓力,難以舉起來。

有你待我如此,已然足夠。

有時候,活著,比死亡需要更大的勇氣。

我有足夠的勇氣赴死。

我的笑容淡遠清淺。

最初大喊「單于」的那個少年,勉力撞開一名偷襲的東胡士兵,手中的刀砍向另一名近身搏擊的敵人,因太過用力,鋼刀深入骨骼,難以拔出,而那被撞開的士兵再度挺槍刺了過來,長槍貫體而入。而他,還保持著拔刀的姿勢,久久不倒。

冒頓大吼一聲,手腕劇烈地一顫,鳴鏑箭月兌弦而出,帶著尖銳的嘯音刺破長空……

天神之子,草原上最英勇偉大的戮戰之王。絕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牽絆住他橫掃草原的決心。

唯有掃除障礙,用他手中的箭親手掃除。

響箭「咄」的一聲插入氈車的木轅上!

匈奴的箭手都愕然怔了一下。

竟然會射偏,冒頓手中的鳴鏑箭竟然會射錯了方向。

溫潤的感覺漫上我的眼眶,我仰頭,舉目望著昏黃的天空。

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我記得那個男子曾經傲然對我說︰「男人的戰場上有著你永遠不會明白的信仰、執著與榮耀。」

那麼,冒頓,為了你的信仰與榮耀而戰吧。

我雙手握住插在木轅上的箭羽,猛力抽出,手腕翻轉,鐵箭急速刺入胸口,一箭穿心而過。

我听到血從胸腔里噴出的聲音,我听到風從發梢拂過,我听到雪花在白雲深處嘆息……天地都在旋轉,我自倒轉的時空里看著冒頓,他失控地大吼著,如負傷的野獸。

他向我奔過來,中間隔著數以千計的刀槍劍戟。

我想墜落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可我的神志漸漸模糊,寒風把我體內的血液一點一點變得冰冷。

等不到了,這一眼之間的距離。

越來越多的東胡兵落馬,越來越多的東胡兵沖到我的眼前。

別了,冒頓。

我疲倦地閉上眼楮。

多麼遺憾,我甚至來不及告訴你,我的名字叫做——

丁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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