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何時開始,他在她心里打下了如此多的印記?
他不像熙瑞總是遷就她,甚至會在惱怒之際狠狠地罰她,只是她委屈受傷了才蹲下來看看,一點不如熙瑞……可是,為什麼熙瑞從沒令她緊張過,反而決然地離開了世界,丟下她面對所有責難!溫柔的熙瑞,以最厲害、最殘忍的方式懲罰沒有立即回應感情的她?
因為,他深知被慣壞了的人最受不起的是失去與孤立?
覃七弦恍然一驚,一剎那,宛如被暮鼓晨鐘敲醒!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正一眨不眨瞅著她,「嗨,最近好嗎?」
「熙端?」
宋熙端壓了壓帽沿,「看來你的精神不錯,比起前一段日子,判若兩人。」記得球場外見到她時,面色蒼白,眼前的她,盡避仍瘦得嚇人,卻不再那麼虛弱。
「啊嗯。」她心不在焉地揣測對方的來意,「有什麼事嗎?」
宋熙端敏感地察覺到她的異樣,先是一怔,慢慢地掀了掀唇,「听說你升職了,我來道喜。」
「咦,你哪里听到的?」她之所以升職,完全是畢聿去公司攪和一場的緣故,卜士仁原形畢露,負責分公司的經理權衡利弊(估計畢聿做了些手腳~),痛下決心,著手整治歪風提拔下層,接受了徐姐的提議,讓她從組長升為了科長,取代了卜士仁。這是個非常大膽的決定,徐姐冒著風險重用她,賭上了所有公司信譽,這不能不讓覃七弦動容。
一個人的成長不僅是勤奮就夠的,更大的飛躍是信賴,提供給那人廣闊的空間。只看到已經成功的例子,忽略隱藏的力量,那將會是多麼嚴重的損失。
機會很重要。
「喔,你猜猜看。」宋熙端笑呵呵地顧左右而言他,「怎麼站在門口發呆?不準備歡迎我進去坐坐?」
「不必吧。「覃七弦一抿唇,疏離地說,「我一會兒要出去的。」
「你變了很多。」他點出觀察的結論。
「是嗎?」覃七弦深吸一口氣,「是說我的態度?你覺得我沒有再被你們指責到體無完膚的地步而遺憾?」
「NO。」宋熙端不以為意地一眨眼,「覃姐,你似乎誤解我的意思了。今天來找你,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她狐疑地問。
「畢聿走了。」
此話一出,猶如晴天霹靂,覃七弦頓時顏色變更,「你說什麼?」
「你還不知道啊?他加入的天文社是國內大學最具權威的社團,每年XX天文台都會舉辦的天文攝影大賽登記考試,優勝者取得與職業性等級資格相同效應的認證書,一旦接受邀請將來就有可能留在相關領域工作。」宋熙端聳聳肩,「听晶晶說,畢聿請了長假休學,昨天已經跟著天文社的人上火車到M市集訓了。咦,你好像一點都不清楚呢?」
「哦……有……這種事?」覃七弦結結巴巴道,「怪了,我為什麼要知道?」難怪最近都看不到他的影子,原來是離開了這里——走了,就這樣走了,也不打聲招呼,他們之間除了房東與房客的關系,總算相處了不斷的一段日子,怎麼能干脆地說走就走!M市,那個冰天雪地的世界,心,如同高空墜落,陷入寒冷的兩極。
「又要自欺欺人?」宋熙端似笑非笑地揉揉太陽穴,「以為你被畢聿那小子救活了,沒想到還是老樣子,唉……」
「為什麼老提他?」她一眯眼,「你們很熟悉嗎?」上次,畢聿提到熙瑞,那樣子好像知道了不少以前的事,是宋熙瑞說的嗎?他們何時已熟到無話不談的地步?
「別激動,听我說好。」宋熙端上前拍了拍她的肩,「我本來也不清楚,可是前幾天接到一通電話,才知道畢聿是我姑姑夫家霍爾曼氏的外姓孫,難怪他的眼球是琥珀色,混血的緣故嘛……他這一代只剩下一個外孫,我們兩家為了延續姻親相助的利益,都盼望促成他與我三姐的好事。」
「那不是很好?」她冷冷地一笑,「恭喜了。」怪不得畢聿一聲不吭消失了,原來是找到了如花美眷。
「恭喜?」宋熙端苦笑,「這句話應該我說才對吧!」
她一愣。
「畢聿的性格,我了解不多已經有所悟,你呢?和他接觸的機會遠遠超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月底是我們兩家約定定親的晚宴,他剛開始一口拒絕,後來……卻答應了,你想不想听听原因?」
「為什麼?」雖然好想干脆地說「不」,但真實的感受無法掩飾,她月兌口而出。
「因為你。」宋熙端亮出帽沿下的容顏,「我告訴他,你的公寓是大哥留給你的遺物,同時也是宋家的地皮,如果他堅持要和你在一起,宋家一定會收回地皮,拆了公寓——」
「所以,他妥協了?」她不敢置信地張了張嘴。可能嗎?那驕傲的人為她妥協?這不是一件無關痛癢的事,而是關于終身的大事啊!他不是為了自由而回到中國的嗎?現在為了她甘願失去向往的自由,重新成為傀儡,值得嗎?
「是不是很驚訝?」宋熙端彎下腰,與她眉眼對齊,笑呵呵道,「他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還以為那種目中無人的家伙根本不懂得珍惜什麼,誰料到我們錯得離譜呢。噯,以他的出身經歷能做到這點,帥!」
望著他翹起大指的樣子,覃七弦訥訥道︰「唉?什麼……經歷?」
「你似乎對他一無所知?」宋熙端不敢苟同地搖搖指頭,「好歹你們不是公開了是男女朋友,也該了解一下嘛!他其實不是許多人心中的驕子,也沒有父嚴母慈的家,由于父母的結合是上流社會的一段隱晦,故此出生起的十來年一直跟著父親四處流浪,後來攝影師父親死了,才被母親接回。不過,他在霍爾曼家受了很長一段日子排擠,啊,現在回想一下,他的性格極端,也是這個緣故吧!」
「他不是驕子……」可她卻說了那麼多諷刺他的話。想,她就是想都想不全自己都說了些什麼來刺激他!為什麼,他那時說的話,她都沒有認真地听一听?
「吶,總之呢,就是這樣啦!」他拍拍手,仿佛完成了什麼神聖的使命。
「你利用我來威脅他?」她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
「吶吶,我是為了你好。」宋熙端後退幾步,「怕你一不小心被騙了,那多慘啊,啊,別靠過來了,與其對我發脾氣不如想辦法追回畢聿,他很有可能心灰意冷不回來哦。」
「他不回來,你們不是稱心如意?」覃七弦的肩耷下來。她太遲鈍太偏頗,現在才察覺到那陣陣席卷而來的痛!
「誰說的?」宋熙端搖頭晃腦地申明,「我承認關于公寓地皮的事是胡說的,我想趁機測測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嘛……嘖,結果不錯喔……呵呵,雖說家長們很想促成三姐和畢聿的好事,可我三姐早已心有所屬,對畢聿避之唯恐不及。我的法子一舉兩得,不是很好?你該夸獎我的……哎喲!覃姐,你怎麼又打我?」
「打你不知輕重、多管閑事!」覃七弦火冒三丈,用力敲他的腦袋。
「難得我大發善心……」他哀怨地嘀咕。
「為什麼突然決定幫我?」覃七弦納悶地瞅著他,「你們一家人不都希望我對熙瑞的死負責,受一輩子的良心譴責?」
「說真的,我當時恨過你,但是想了許久,才明白,大哥的死是他自己的責任。事實上你根本沒什麼好的,而大哥喜歡,只要是他的選擇……那上天下地又能怪誰?大人們有時會很自私,為了維護孩子不惜傷害別人,我做為他們的孩子能做的很少,跟著怪了你很久,不敢說出心里的話,不過,幸好關鍵時刻,我是清醒的,叫你覃姐好幾年,怎麼能能白叫?你——會諒解我的苦衷嗎?」
自私,啊!一句父母心的自私,壓抑了她那麼久——
喜歡你是他的事,喜歡不喜歡他才是你的事。
雖然挺了過來,卻沒有掙月兌開,永遠不會有自由。
突然,耳邊響起畢聿離開前說的幾句話,如今,和宋熙端的話巧妙地合而為一。她低著頭沉思了許久,才輕輕說︰「啊,是嗎?不掙月兌就永遠不會有自由?」
「咦?」
「熙端,我沒怪過你。」她若有所思,淡淡地說,「壓力是自己給自己加的,不在乎的話,誰能強加給你?對熙瑞,我能說的只有‘抱歉’。他很好,真的很好,這是我的心里話,怪只怪我沒福氣,當時沒明白,等明白時已遲了。」
「啊。」宋熙端嘆了口氣,「這些話要是早點讓大哥听到,也許……」頓了頓,「算了,過去的不提,眼前的呢?」
「獲得自由不易,重新開始更不易。」覃七弦回頭看了一眼畢聿住餅的房間。
「你是說,不想找畢聿?」宋熙端開始頭疼了。女人心海底針,好難拿捏啊,她若是失去了這次機會,到哪里再找那樣的人來默默守護她?
「他仍是他,我仍是我,沒有你所謂的‘山盟海誓’。」覃七弦搖搖頭,脊背抵著雪白的牆,「故事非常復雜,無非遇到了,發生了,最後消失了。你看過流星麼?是他——曾經跟我說,流星擦過地球是一瞬間的事,再絢爛也會消逝。」
「可是,即使隔了很久很久,流星不也會再來的嗎?」宋熙端偏過頭,疑惑地問。
「是啊。」覃七弦笑了,許久不曾露出那樣自然而然的笑,「所以,以後吧!下一次沒有那麼多陌生的混亂,大概會像你說的那樣。」的確,畢聿之所以沒打招呼就走,也是堅信會再見吧!
他們不是童話故事中的王子與公主,因此不會有從此過著幸福生活的結局;他們也沒有驚天動地、唯美旖旎的浪漫傳說,一場相遇無非是諸多巧合的拼湊。既是巧合,何妨不順其自然?目前,他還沒畢業,而她也處在人生的交叉口,彼此懸而未決的事要一一確定,的確不適合,不如等到對的時機,對的情況再相遇再深入,那一定會很美很美……
離開不代表放棄,這是驕傲的他教的,她會拋開以往的偏見,重新開始。
兩個人。
一男一女。
並不是必須愛得刻骨銘心,生死相依才叫情深意重,為彼此的長久考慮,一點點共同成長——
或許是她等他,或許是他教她,總之,待到花開結果的那一季,同樣是完美的結局。
見她容光煥發,神情篤定,宋熙端拉下帽沿,轉過了身。
「啊,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