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天 第6章(2)

涇陽當他在開玩笑,皺眉道︰「別鬧了。」

「你看我像在說笑的樣子嗎?」柳下少爭的笑容消失不見,俊美的臉上滿是肅然,在她又要開口說什麼時,長袖一甩,指尖出現一張狐皮。

見到狐皮,涇陽詫異地倒退數步,也把來此前柳下少爭交給她的狐皮拿出,對比現在他所拿的狐皮,不由得內心縮緊,「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還有一張狐皮?難道師父有兩張狐皮,還是,你根本不是師父的徒弟?」

「不是師父的徒弟,怎麼可能識得你的佩劍?」柳下少爭一如往常的柔聲,「但我卻是代表武皇出戰的人。」

「你——」

不等涇陽的話音落下,不羈的笑聲傳來,一道傲然的身影躍入兩人之間,只不過臉上覆有面紗,看不清容貌。

「哈。」柳下少爭搖扇笑道,「如今喜歡蒙面的人越來越多呀,這位兄台,你既是來參加三方較量,何不以真面目視人?」

「贏了在下,你自然有機會看到。」對方也甩手亮出自己拿的狐皮,「這是‘飛仙’當年所保有的一份,我是她的傳人。」

好熟悉的聲音……涇陽的腦子恍了恍神,隱約覺得曾幾何時在什麼地方曾听到過這個人說話。

三人掌中的狐皮透過濃密林陰縫隙間的陽光,晃晃奪目。

涇陽瞥了柳下少爭一眼,「現在要怎麼比?」當年是誰選的爛地方比試?潮濕沉悶的空氣一點也不利于習武之人的正常發揮。

柳下少爭向蒙面人微微一揖,「兄台覺得如何比試好呢?」

那人也不廢唇舌,「三人之中僅一名女子,由她來決定吧,我無意見。」

涇陽見他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雖有不悅,但一想到還有諸事待辦,不能沖動,又強行壓抑下怒意,淡笑道︰「好啊,我也是個干脆的人,三人一起上,誰先制服了誰,而拿到狐皮便是誰贏。」

「可以。」柳下少爭一收折扇。

那人也不反對,單掌亮出,「請。」

說是遲,那時快,三人的劍在眨眼之間同時出鞘,三道寒光劃破白靄,化散了彌漫的濃霧,兩兩形成對峙的局面。

涇陽是第一次看到柳下少爭纏繞在腰間的這口軟劍,曾以為那是腰帶,不想竟為貼身的利刃,而這劍不知為何,每每遇到關鍵時刻就避開飛仙傳人的劍之鋒芒,反而攻擊起她所持的流觴,到底柳下少爭打什麼主意?

一頭霧水的涇陽身形稍慢,躲開了柳下少爭的劍,卻無法再避飛仙的傳人,但听一聲裂帛之想,涇陽的袖子削掉了大半截,眼見掌中的狐皮岌岌可危,涇陽想也不想就以持劍的手去阻飛仙的傳人,而後背亮出了空門,哪知柳下少爭毫不客氣地利用了這一點,以枕戈劍的劍柄戳了她的後肩一下,在涇陽手周麻痹的剎那,劫走了她的狐皮!涇陽心頭一驚,想到若是狐皮丟在柳下少爭手中還好,她尚可問個究竟,若是丟在飛仙傳人手中可是真就沒有辦法挽回。

讓涇陽詫異的還在後面,柳下少爭與飛仙的傳人交手不到半刻,足下不穩,竟仰面摔了一跤,掌中的兩張狐皮全都拋到了半空。

飛仙的傳人手疾眼快,當即躍出抓了個正著,仰天大笑就要離去。

涇陽要去阻攔,卻被柳下少爭一把抓住,直到飛仙的傳人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才緩緩松開手,氣定神閑地靠在後面的木樁上,閉目養神。

「你到底什麼意思?」涇陽惱怒地一跺腳,劍尖在柳下少爭的脖子上劃了一道,不重,但已有血痕沁出。

柳下少爭以劍撐地站了起來,「你先不要生氣。」

「這梁子大了。」涇陽一甩袖子,轉過身去不想看他,「從開始到現在,你的嘴里沒有一句誠實的話,我很難再信你。」

「哎……事情要從很久以前說起。」柳下少爭緩緩道,「三張狐皮是當年輔佐星之域域主的靈帝、武皇、飛仙所持,師父把他那份交給我的時候並沒有說什麼原因,只言明贏了比試回去自然明白——而我在途中去找爹,約談你所委托的事,走前探知三張狐皮是星之域域主為了建邦,多年來囤積的寶藏,而域主當年敗亡,死前把狐皮給了三位高人,一來是防止他們中有人獨吞寶藏,二來也是避免一個人被呼延皇朝追殺之後,全部落入敵人手中。」

「等等——「涇陽垂眼片刻,當即問道︰「柳下大人已降朝廷,若知曉你有狐皮定是要你把另外兩張狐皮都搶到手,供給朝廷,為何你要故意放水讓飛仙的傳人得到?」

柳下少爭拉開了扇子,輕笑道︰「你一定要這麼著急切入要害嗎?」

涇陽冷笑道︰「這並不是什麼難想到的問題。」

「沒錯,我爹早已投降朝廷,但若這寶藏都給了朝廷,少爭敢問——」柳下少爭的扇子略有些輕佻地一勾涇陽的發絲,「你覺得世局會如何衍變?」

「朝廷如虎添翼,協助呼延帝滅了星之域的幾位藩王就算各自盤踞一方也不足為懼,雙城更是不堪一擊。」涇陽一口氣說完,「我果然沒有猜錯,師兄,你對朝廷有異——這麼做根本是在瓦解朝廷的兵力。」

這一次,柳下少爭並沒有否認,只笑道︰「你說的不完全,那位拿走狐皮的人,你真正明白他的身份嗎?」

「不就是飛仙的傳人嗎?」涇陽眨了眨眼。

「你一點也不覺得他熟悉?」柳下少爭旁敲側擊地問。

「這……」涇陽來回走了兩步,「你這麼說的話,倒也不是完全不熟,好像听過他的聲音,但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有你這句話我就能徹底確認。」柳下少爭把枕戈劍纏回腰間,「剛才的飛仙傳人,就是日城的少城主。」

「楚山孤?」涇陽握緊了寶劍,「你怎麼確定的?他不是……死了。」

柳下少爭給了她一個無害的溫柔眼神,「小師妹,你的口氣是疑問還是確定呢?」

「……」

不能否認,涇陽對楚山孤的死始終充滿狐疑,就算是看到了靈堂,還有哭成淚人一般的楚老夫人,也不能代表什麼。不是說楚山孤體弱多病沒有死的理由,而是死的太巧,而他們在趕往日城的途中又多次遭到偷襲,這些事一一串連在一起……

涇陽的腦海中閃過在日城城主府邸,她前去靈堂祭拜那會兒,柳下少爭幾次的提點以及怪異的舉動……

「當時你就察覺到不對了吧?」

「來。」柳下少爭拉住她的手,牽到樹下,避開了枝葉上滴落的露珠,「若是此刻你趕回月城,少爭可以向你擔保,在棺材里的人不是楚山孤——當時你被楚夫人拉去談話,我曾進到正廳上了一炷香,當時的試探結果很明顯,那個管家也是明白內情的,他一直在不遺余力阻止少爭靠近,而在棺木下方留有氣孔,我察覺到有活人的氣息,而這種氣息與今日遇到之人十分相似。」

所以她也覺得熟悉的話,必然是楚山孤無疑?

涇陽恍然大悟,「他處心積慮策劃一切,為的是什麼?你知曉他不懷好意,還故意把狐皮丟給他?」

對她很快反應過來,並能條條分析,柳下少爭很是欣然,「給他狐皮的原因就在我剛才問你的那個問題中。」

涇陽一震,「難道他和星之域——」

柳下少爭的扇子再度點上她的唇,「這張小嘴兒說出的話太多,可是會麻煩纏身的。涇陽,你滿心擔憂的就是雙城百姓未來的日子,如果可以有機會讓他們月兌出困境,你肯不肯做點犧牲?」

「當然。」涇陽二話不說,應道,「死都可以。」

「嘖,動輒提到死的習慣不好。」柳下少爭微微地笑了笑,「命是很寶貴的,只有活的人才能做想做的事喔。」

涇陽低下頭,嘆息道︰「像你這麼欺騙別人麼?」

柳下少爭「哎呀」了一聲,轉過涇陽的肩,雙手向她合十地拜了拜,「是詐,不是欺,我也是受人委托代替武皇的傳人,而不得不讓小師妹來蹚渾水替我出戰,原諒少爭的有苦難言吧。」

涇陽本是肅然,見他這樣,倒也忍不住笑出聲,「什麼苦?我看你玩得樂在其中,一點悔過的意思都沒。不過,你幫我解危多次,算是扯平。只是,有楚山孤在雙城背後,我如何能讓雙城的百姓不受連累?」

柳下少爭想了想,開口道︰「他背後尚有飛仙的飛天境,而飛天境和修羅淵雙方關系密切,如今朝廷與修羅淵的人打仗,楚山孤取了狐皮,一心都在上面的寶藏,好令身邊的兩派實力加大來對抗朝廷,短時期不會對雙城有什麼舉動——只要你這個合並雙城的人不對雙城有什麼動作,他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涇陽一扶劍柄,「那我們現在就入朝去。」

「你站在哪邊呢?」柳下少爭突如其來地問。

涇陽的腳步一挪,仰頭看看他,「什麼叫我站在‘哪一邊’?」

「朝廷之中也是危機重重。」柳下少爭搖扇笑問,「不要忘記了百里封疆的傷。」

涇陽遲疑道︰「一定要選嗎?」

柳下少爭點頭。

「和你對立的那邊。」她緩緩說。

叢林間的風吹過兩人的衣袖,飄揚的發微掩了對方眼底的幽邃。

許久,听到柳下少爭笑了笑。

「聰明。」

同在一方,不如分而置之,尚可遙相呼應,柳下少爭憶起靈帝對她的贊不絕口,此刻莫不認同——

莫涇陽確是難得一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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