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倒數兩三秒 第二章  外號(1)

我把稿子打印出來,再回綜合樓,那間教室的外面空無一人。推開門,里面也是空空蕩蕩的,不過桌椅排列地整整齊齊,無論是上看下看還是左看右看都在一條線上,講桌的粉筆灰不復存在,每一根粉筆都插在粉筆盒內,連黑板擦都規規矩矩躺在教鞭旁。

黑板與大門,一個黑得如炭,一個亮得反光。

「干得不錯嘛……」我滿意地勾起嘴角,嘖嘖有聲,「不愧是牛,有兩下子。」尤其是教室大門,曾被烙下無數新舊傷疤,被他一清理,幾乎看不出痕跡。那猶如新制的門扇,使我感慨萬千。

「唉呦,你還沒走?」

不知何時,

物業管理的阿姨站在我身後。

「阿……阿姨。」我訥訥地低喚。老天,她怎麼陰魂不散地又殺回來了啦?是來驗收「我的勞動」成果不成?

「嗯……」阿姨在屋里轉了三圈,掌中的雞毛撢時不時在桌子上、窗台上撢了撢,眉眼總算疏緩下來,「林日臻,不是阿姨要罰你,你們大四了,連學校的規矩都不理,出了校門怎麼在社會立足?那幫小的有樣學樣,所以我讓你們在言行上收斂點,明白沒有?」

「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喜歡嘮叨就我不剝奪她嘮叨的權利了。

「嗯,算你盡心盡力,現在還沒走,地也掃得不錯,去吃飯吧,晚了沒菜。」阿姨不再理我,徑自拎著雞毛撢一轉身。

「阿姨,我問一下。」我猶豫一下,忍不住問︰「南航的面試在什麼地方啊?」

「南航的面試?」阿姨攏著眉毛在腦海里搜索了大半天,「好像在綜合樓最高層,多媒體語音監控二室吧,你問這個干什麼?」

「哦,有個朋友今天面試,想去看看罷了。」我心不在焉地回話,其實是在考慮現在去面試場地合適不合適?萬一人家面試完了,豈不顯得我事後諸葛亮?一想到即將面對的殘暴場面,我就望而卻步。

想歸想,腳不听使喚,在我做出決定以前就替我做好決定。

多媒體語音監控二室在電梯拐角處,遠遠地,就看一個個西裝筆挺、套裝文雅的男女學生守候在外面。大眼瞧去,百分之八十是經管系的學生。南航此次招人,主要面向國際物流客運方面的人才,也難怪鮮少有別的系學生來參與,專業不相干,隔行如隔山嘛。

衣著光鮮的人群中,陪襯得我背帶褲、藕荷上衣格外渺小。

這群人中男生穿皮鞋女生穿高跟,而我,球鞋一雙,光是身高方面就有一段相當遙遠的距離。唉,人靠衣裝馬靠鞍,不打扮不行,穿梭在人群中不是什麼好事,人家看我像看外星來客,男生們臉色怪異,女生們充滿敵意。

不行,這樣找下去也不是辦法。

大海撈針一樣,多耽誤事,我索性隨手拉身邊一個文質彬彬的女生問︰「打擾,你知道不知道沙瑞星在哪兒?」

「沙瑞星?」女生偏著頭冷覷我,「你是他的什麼人?找他干什麼?」

「我……我是別系的學生,來給他送他要的自薦稿。」我忍受女生冰冰涼的目光,渾身汗毛倒豎。沒有必要吧——不過是問個小小的問題,不想回答就算了,干嗎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還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不用了。」女生盛氣凌人地哼了哼,鼻尖朝我示意,「你現在來有什麼用,他人在里面面試。」

「已經開始了?」我踮著腳尖往門縫里窺視。

南航派來負責面試的人員坐成一排,五六個人,胸章印著字母CZ和一朵木棉花,神色嚴肅,有的手里捏著履歷,有的眼楮盯著應試的學生,氣氛似乎很緊張,沙瑞星背對著監控室的門,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可是從他站在那里的姿態和負在身後的手指輕輕晃動的情況判斷,那小子沒什麼大不了的。是的,相識多年,我會不了解他的習慣?只要心里有譜,大蠻牛的手就會輕松地打拍子。

女生一把將我拽了回來,「能不能自覺一點!你在外面看來看去會影響里面的人。」

「專注的人才不會受到外界影響哩。」沒看到想看的一幕,我老大不痛快。什麼?不就是個草草的面試嗎?南航還不一定收就開始目空一切,將來得了嗎?

「強詞奪理!」女生面沉似水。

「噓……」我伸出指頭點點唇,「你不是說要小聲點?萬一吵到里面的人,那可是萬死難辭其咎哦。」要感謝我老妹月月,不是平時看她寫文看得多,潛移默化,我哪里會用文雅方正的詞來諷刺人?興許,我是有文學天分的,只是潛藏著沒被挖掘?

「你太過分了!」女生氣得口齒不清,表情扭曲。

「是嗎?」我模仿她哼哼唧唧的架勢,拱了拱手,「好說好說。」

「無賴——」女生正要對我發動又一波反擊攻勢,就被人一拍肩膀,連嘴唇也被厚實的手掌堵住。

「誰這麼大膽子敢惹我們紀檢部長大動肝火?」

「沙瑞星?」

可不是嗎?大蠻牛的西裝外套扣子又松開了,襯衫下的肌肉躍躍賁張,早已迫不及待獲得新鮮空氣。唉,果然是什麼人配什麼衣服,上天注定。看慣了他穿

跆拳道服,猛一看周正的西裝的確不適應。

不過,在我面前,他公然和別的女生動手動腳會不會太囂張?對視了大概有一分鐘,我把手里的稿子遞給他,「呶,你要的東西。」

沙瑞星沒有接,黑眸直勾勾瞅著我,透著冷光。

「瑞星,你剛才在樓下替她打掃教室弄得一身污漬,你看她呢?慢悠悠地晃上來,還不懂規矩地在面試會場的外面大呼小叫,我能不火嗎?」經管系的紀檢部長一叉腰,氣勢洶洶地質問身後的男生,對他的「非禮」並無不悅。

「我知道,還是紀檢部長最體貼。」沙瑞星狹長的眼眸眨了眨,在被稱作紀檢部長的女生耳邊嘆息,「唉,整個學校也只有你會關心我的死活了。」

「誰說的?」紀檢部長立即反駁,指了指四周的學生,「問問他們,看哪個不是對你寄予厚望?你也知道,平時新聞系、計算機系最吃香,好不容易等到南航又來學校招人,大伙都指望你能通過面試,經管系也好揚眉吐氣呢。」

「專業不同,沒什麼可比的。」沙瑞星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再說,我進不去,還有別人。」

「得了吧,你看那兩個系的學生傲得眼楮都長頭頂上。」紀檢部長憤憤不平,「再說積分最高的人進不去,別人更沒戲。」

「未必啊。」沙瑞星懶洋洋地伸了個攔腰,「不要寄予太大的期望,我受不起。」

「你們有完沒完?」被冷落許久的我終于忍無可忍,爆發了怒焰,不由分說上去推開經管系的紀檢部長,一把揪住沙瑞星的領帶,以拖死狗的力度把他到人跡稀少的地方。

「謀殺!」沙瑞星夸大其詞地嚷。

我雙手環胸,怒目橫眉,「你自找的。」

「吃醋了?」他飛快地變臉,臉上掛著往常的痞子相。

「吃你個大頭鬼。」我吐吐舌頭,做鬼臉。

「不是吃醋,你那張臭臉擺給誰看?」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胸前的衣領,順便把那條被我拽得快垮掉的領帶重新束好。

我火大地賞他兩個天馬流星拳,「口口聲聲在我爸媽面前裝得如何清高,這邊又在學校亂搞男女關系,你有沒有一點點節操?」

「不要把我說得那麼猥褻。」他輕輕松松地閃開了,嘴角噙著欠揍的笑,「就算我無所謂,人家紀檢部長還要面子呢。傳出去,她找不到男朋友賴上我怎麼辦?」

「你自己行為不檢點怪誰。」我泄氣地趴在欄桿上,俯視樓下來來往往的學生,「說一套做一套,沒有半點誠意。」

「我沒有誠意?」他一眯眼,伸手在我手中抽出那卷稿子,「為了等這份稿子,我遵守約定在教室替你打掃衛生,甚至濺得一身污水,你呢?取蚌稿子都取到外層空間了!到底咱倆是誰沒誠意?」

「我不是故意的!」為了給自己洗刷冤情,我決定從實招來,「剛才走得太快,半路撞到一個人,我總不能不管人家吧!先送他去校醫室,耽誤了一些時間,你不能諒解一下?」

「撞人?你撞到誰了?」他微微一凜。

「撞到一個學生。」我懊惱地嘆息,想起了那張笑吟吟的蒼白容顏。

「是個男的?」

「你怎麼知道?」我驚訝不已。

「而且是個帥哥。」沙瑞星的口吻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嘲弄。

我狠狠地瞪他,「你有意見啊?不是帥哥我也會留在那里照顧他,人是我撞的,恰好是個帥哥而已,有什麼不對?」

「正因為是帥哥,你更難舍。」沙瑞星輕蔑地悶哼,「見色忘義,依我看,你倒是撞了桃花運——」

「你!」我差點沒從欄桿上翻下去,一了百了,之前對他的歉意也在三言兩語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是又怎麼樣?我見人家帥樂意多看兩眼,是你我還懶得看呢!有本事自己臨場發揮,別讓人幫忙寫稿子背啊。」

「你以為我不是這樣做的嗎?」沙瑞星咬著牙,一字一句說︰「是啊,我錯了,你那麼討厭我,當然不會幫我,與其等你,不如去給上帝訴苦來得快。」

我是吃飽了撐著才來回找罵!

如果不是在來的路上一會兒就看一下表,我不會沒注意到前面突然多出一個人,更不會連累人家又是淤血又是擦傷。這頭牛,知道我撞的是誰嗎?肖嗆蟀啊,那可是我們廣播社的寶貝!幸好人家脾氣好,沒有怪我,還說是他自己的錯,不讓我聲張。然而,我這張嘴就是不把門,送肖嗆蟀去校醫室的路上踫到佟逸,被他兩言三語一問,什麼都抖了出來。消毒水的味道還在我的鼻尖縈繞,那個給肖嗆蟀做檢查的女校醫異常可怕,不由分說,把我和莫名其妙卷進來的佟逸罵了個狗血淋頭——原來,肖嗆蟀患有一種血液病,體內血小板濃度極低,一點踫撞都有可能引起血流不止。我後怕都來不及了,哪還記得時間?直到確定肖嗆蟀沒事,佟逸送他回宿舍休息,才松了口氣。不過,看佟逸緊繃的臉孔分明很擔心,哪像論壇帖子里說的那種你死我活的情敵啊?最可惜的是肖嗆蟀,默默忍受了多少折磨?天妒英才啊……佟逸十分鄭重地告誡我,不準把今天听到的一切宣揚出去,我不懂,如果大家知道肖嗆蟀的病,不是可以很好地照顧他嗎?那是佟逸第一次和我說廣播社以外的事,可我只覺得沉重,肖嗆蟀那張蒼白的笑臉在我眼前不斷回放——那是一個不屬于我的世界,我認知到了這一點。

從醫務室回來的路上,我也做好了被沙瑞星罵的準備,可乍听到他的冷嘲熱諷,還是有一絲無從招架。他怎麼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地扭曲我的本意?盛怒之下,我抓回打印板,兩下撕個粉碎,當著眾多翹首圍觀人的面砸到他胸前,「那你就陪上帝玩吧!」

「唉,誰在那里亂扔東西?」

見鬼!是

物業管理的那位阿姨!一定是碎紙屑飄到了樓下。

這一次,我才不管什麼道理不道理,搶先到乘電梯來抓人的阿姨跟前開口︰「阿姨,你快去管管吧,那個學生一點也不懂得維護學校的環境。」

「有這種事?」阿姨一舉雞毛撢,眉眼倒豎,「怎麼還有比你更惡劣的學生!我今天不好好治治,以後就無法無天!」

敝不得那麼多人喜歡惡人先告狀。

這種滋味不錯,我邪惡地回頭瞄了那個一臉鐵青的大蠻牛一眼,開心地跑了。

「林日臻!」

憤怒的嘶吼摻雜著阿姨的訓斥,在綜合樓久久徘徊。

當我站在樓下的時候,悄悄抬頭看了看最頂層的欄桿,那里還有人影晃動,八成是挨訓的大蠻牛與搞批斗的阿姨。

唉,來之前也曾想關心一下沙瑞星的面試情況,哪知一見面就吵架。

我倆大概從上輩子就結了血海深仇,不是他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他,不然怎麼會淪落到這輩子天天吵的窘境?

他的下場如何,不關我的事,我和他根本是哼哈二將,誰也看誰不順眼。

「食堂的排骨叮當響。」

盯著碗里貨真價實的排骨,我一點食欲都沒有。猴子坐在對面吃她的陝西刀削面,不曉得這女人究竟是什麼轉世,一頓三餐吃面也吃不煩。六點以後,食堂的人稀少得多,不再像五點那個時候人山人海,但樣式同時減少了大半,各種煎炒烹炸的菜都因變冷而失色,隨著打飯師傅搖晃的手,二兩米飯剩一兩,四塊肉掉兩塊,剩下的全是皮和筋兒,慘不忍睹;還有還有,一個個扁扁的包子,咬一口沒餡,兩口仍沒餡,第三口竟咬過頭,錯過了餡!尤其到有新生入學的九月份,食堂人滿為患,誰讓初來乍到的學弟學妹們還沒模清狀況?等他們熟悉了附近大小飯店的地形分布,我們這些「老油條」才有位置來食堂坐。

「你怎麼不吃?」猴子吸著長長的面條,一邊含糊不清地問。

我皺著眉,說︰「你能不能咽下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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