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撫了兩個小霸王午睡之後,桑思棠按照往年,在華媽媽忌日當天,帶著一束秋海棠前去靈前祭拜。
凝視著華媽媽的遺照,桑思棠細數往事,至今她仍難以將華健吾忘懷,也不知當年他為何會不告而別。她會前往歐洲留學,是為了暫時遠離傷心地,會想轉行寄情花卉則為思念,然而在對華媽媽的思念中,依然暗藏著他的身影。
憶起他留下的六個字,她不禁落下淚來,是的,他走得瀟灑極了,七年來杳無音信,但要她忘了他,談何容易,而他,是否如他離開時那般灑月兌,已將她徹底遺忘?
如今她仍一心盼著他歸來,究竟是她太痴情,還是他太絕情?
一場車禍奪走了見他一面的機會,卻滋生了對他的思念,她也知道自己傻得可以,但她就是無法不想他,更無心再接納另一個男人。
如果將自己比喻成一只愛花如命的彩蝶,那麼圍繞在她身旁試圖張網捕捉的人,則多到有如過江之鯽。但她從不抬眼,也從不佇留,任他們一個個無功而返、黯然放棄,因為她的愛、她的情、她的心,已隨他而去。
她不怕被笑是痴心女,但她卻怕夢難圓,父親有意無意的探詢,大姊逐年倍增的關懷,都令她無所遁逃。他們彷佛都知道她在等,等一個曾經有過的美夢,若說這幾年的分離是種淬煉,那麼七年的時間該足夠成鋼了吧。
如今,沒有人會說他們不合適,他也該回到她身邊了,但是他在哪里?為什麼還不回來?
隱約听見漸近的腳步聲,桑思棠連忙收回心神,拭去臉上的淚水,未料腳步卻在她的身後消了聲。
她深呼吸了幾口氣,好奇的回頭望,映入眼簾的竟是她思念極深的男人。
華健吾的樣貌幾乎未變,特有的氣質依舊,但散發出來的魅力卻更勝從前,歲月似乎對他恩寵有加,然而濃濃的思念和驚喜馬上被驚愕所取代,因為她看見他輕柔地放下原本抱著的女人,下一秒又從他們身後跑出一個像極了他模樣的小男孩,一時之間,她不知該做何反應,他們是一家人?
「爸爸,女乃女乃在哪里啊?」齊藤龍矢的疑問劃破了凝結的空氣,他扯著父親的衣袖不斷的四處張望,滿臉狐疑。
小男孩純真的話語印證了桑思棠心中所想,令她不自覺的蹙緊了眉頭。他結婚了,而且還有孩子了?!丙然,這些年來都是她自己一廂情願。
克制著幾乎要再次奪眶而出的淚水,她打起精神,盡可能平靜地道︰「健吾,你回來啦,來看華媽媽啊?」
齊藤羽桓深深望著她,她的臉色蒼白,看得教他好心疼。
「羽桓,你認識這位小姐啊?」望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的老公,齊藤雪舞適時替他解圍,她知道他尚未改名之前的中文名字,另外,為了怕他不承認,她只得先下手為強。
這下子他想逃也逃不了了,只好硬著頭皮介紹,「這位是桑思棠小姐,這是我的妻子,雪舞。」他的眼神東飄西飄,就是不飄向桑思棠。
「桑小姐,你好。」齊藤雪舞主動示好。
桑思棠則被動地回禮。
為了不讓她借故告辭,齊藤雪舞拜托她暫時替她照顧一下兒子,以便他們祭拜母親,儀式完畢之後,齊藤雪舞又拉著她到涼亭談天,就是不讓她走,一冷一熱的一答一問,終也讓齊藤雪舞問出了個大概。
而心神紛亂的齊藤羽桓,根本沒有察覺妻子不同以往的熱絡,怕自己把持不住泄露出不變的深情,他帶著兒子去池塘看魚,帶著兒子玩蕩秋千,帶著兒子……離她們遠遠的。
「思棠,他已經不是你所熟知的華健吾,而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商界名人齊藤羽桓。」齊藤雪舞寓意深遠地道。
「齊藤夫人,你這麼說是想暗示我什麼嗎?」桑思棠略帶著怒意直覺反問,不管他的名字為何,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有家室的人,這才是她在乎的。
「思棠,還是叫我雪舞吧。沒有,我只是要告訴你,他的身分變了,性格也變了,如此而已。」齊藤雪舞回道,但她的言下之意卻是——他的心未變。
但此時的桑思棠根本無法冷靜,也不明白齊藤雪舞究竟想表達什麼,她緊咬著牙,不懂對方為何一直提醒她,先不論對方是否知情她曾經與他的一段情,齊藤雪舞都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勝出的人又苦苦死纏著敗北的她不放,心里不甚好受的她,別過頭並不願正視對方。
她會錯意了,這是她的情緒所透露出來的訊息,此時齊藤雪舞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但為了探知更多有關她的事情,于是將錯就錯,友好地撫上她的手。
「思棠,別怪我,同是女人,相信你懂我的心情。」齊藤雪舞刻意裝出一臉憂慮。
轉回頭的桑思棠見狀,憤懣銳減,馬上堅定道︰「我是個潔身自愛的女人,你大可放心。」
「謝謝,那麼……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看著齊藤雪舞期期艾艾地望著自己,搖頭之念因心中陡升的不忍而阻絕,于是她輕輕地點頭。
雪舞,人如其名,她長得確實如天空中飄舞的雪,那麼沁人心脾,卻又那麼令人難以抗拒,就連自己也忍不住升起了保護她的念頭,深怕一個呵護不周,她便融化得無影無蹤,消散在空氣之中。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自己心知肚明,她比不上齊藤雪舞,沒有一點比得上她,他會選擇她是個明智之舉,自己無話可說,唯有獻上祝福。
她的思念和情痴,至今都該停止了,今天的偶遇算是上天的巧心安排,她和他的緣分從這里開始,也從這里結束,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她靜默地想著,嘴角微微上揚,浮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齊藤雪舞審慎地打量她,憑著女人的直覺,似乎洞悉了桑思棠此刻的心思,她決定放手了,她的良善不禁令她心焦。思棠明明深愛著他,為什麼不爭呢?
為了讓她產生猶豫,也為了不讓她斷念,齊藤雪舞假裝好奇地開口,「既然是朋友,那有件事我就非問不可嘍!」放出引線,意圖動搖她的心。
「什麼事?」對桑思棠而言,接納一個人比排斥一個人容易多了,齊藤雪舞既然當她是朋友,理所當然的,她也視她為朋友。
「早上我看到你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早上?男人?」桑思棠想了想,隨即忍不住失笑。「他怎麼會是我的男朋友呢?你別亂配對,他是我的姊夫,邵提亞。」但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為了讓齊藤雪舞安心,她不該實話實說的,念頭一起她又飛快地補充道︰「雖然他不是,但追我的人可多著呢!咦,你是在哪里看見的?」
「齊藤大廈的大廳。」齊藤雪舞老實回道,也擺明了告訴她,齊藤羽桓也看見了。
這句話讓桑思棠聯想出許多關于他的事情。
如今的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剛出獄的窮小子,他的身價水漲船高,躍升為集團之王,已不可同日而語,然而她不懂商,所以不明白他在商界的地位有多高,但由小雲今日戰戰兢兢的表現,她已可略知一二。
在她遐思之際,齊藤雪舞則高興得幾乎要飛起來。她有姊姊?哦,感謝老天爺賜給她一個幫手,指引她另一條明路,再者,听她的語氣可能連男朋友都沒有呢,這令自己放長線釣大魚的意念更加堅定。于是,她隱忍著雀躍的心緒,擺出一張愁眉不展的臉,話鋒一轉,語帶不安地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了,早上羽桓看你的神情好像不太對,他好像……怎麼說呢?好像對你……」
她故意閃爍其詞,听得桑思棠好不容易才靜止的心湖又蕩漾起來。
「思棠,七年前你和羽桓他……是不是……」
桑思棠不等她說完便急急否認,「不是!我和他只是很普通的朋友,真的!」
她欲蓋彌彰的模樣,抹去了齊藤雪舞心中最後一朵疑雲。
是的,他們曾經深深相戀過,卻因故分離,而讓兩人飽嘗相思之苦。
此時,玩到已沒有游樂器材可玩的齊藤龍矢,拉著父親回到母親身邊,捱著母親撒嬌道︰「媽媽,我餓了,我們去吃炸雞好不好?」
「好啊!」齊藤雪舞寵溺地模了模兒子的頭,接著她抬頭看向桑思棠,誠心邀約,「思棠,一起去吧。」
「不了,謝謝你的好意,家里還有兩個小家伙在等我回去呢。」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慌,桑思棠低頭看了看表。「哇,不知不覺聊了這麼久,我得快點回去,否則他們午睡起來看不見我,一定又會哭鬧不休的。」她夸張地說著,接著從皮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有空可以找我,讓我盡盡地主之誼,那麼……就這樣了,我先走了,再見。」
語畢,她慌忙地站起身,眼楮下意識直盯著地面。
「好吧。」也不勉強,反正來日方長嘛!「小矢,跟阿姨說再見。」
「阿姨拜拜。」齊藤龍矢小跑步上前,拉了拉桑思棠的手,要她蹲下來,接著輕輕啄了一下她的臉頰。
齊藤雪舞見狀,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桑思棠受寵若驚的撫了撫臉頰,嫣然一笑。「小矢拜拜。」說完,她倏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兩人刻意的疏離令齊藤雪舞倍感無力,她一頭熱的想將兩人湊在一起,但兩位當事人卻各潑了桶冷水在她頭上。思棠的貼心回避她可以理解,但羽桓實在沒有這個必要,他看思棠看得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
「羽桓,你這是何苦呢?」她有些挫敗地問道。
聞言,他連忙收回了目光。「什麼?」
「我快死了,替你自己多著想一點,好嗎?」
「你在說什麼啊。」齊藤羽桓假裝听不懂。
「羽桓,雖然我病了,但我的感覺神經卻比以前更敏銳,你瞞不過我的。」齊藤雪舞語重心長地說。
「你沒听她說急著回去看小孩嗎?」雪舞心細如發,他早知瞞不過她,既然她提了,他承認也無妨,對她,他無須說謊。
「羽桓你……」
「別再說了,她有她的世界,我並不想介入,現在我該關心的是你和小矢,其他的……就算了吧。」齊藤羽桓強忍著重燃的愛火,喟嘆道,抱起了她往停車處走去。
年幼的齊藤龍矢不明白大人復雜的心緒,開心的蹦蹦跳跳跟著。
依偎在丈夫懷中,齊藤雪舞懂了,他把她所說的話與早上那一幕聯想在一起了。也罷,就當作是一項考驗吧,就讓一切順其自然,當她還活著的時候。
齊藤雪舞耐人尋味的話語,就像一顆原子彈炸碎了桑思棠的決心。他仍惦念著她,或許,只是或許,也仍……深愛著她?哦不,不可以,他已有一個如此善體人意的妻子,他不可以,她更不可以奪人所愛。
錯雜的思緒令她不自覺更用力踩油門,車子在大街上狂馳,橫沖直撞下,險些造成連環大車禍,好在她緊急煞車,才抑止了一場悲劇發生。
為免重蹈覆轍殃及他人,她將車子停靠在路邊,此刻她的頭像有千斤重似的,令她無法負荷地趴在方向盤上。不該是這樣的,她已經徹底失去他了,為什麼還要再給她希望?
淚水再一次決堤,桑思棠重重捶打著方向盤。「天哪,禰還要折磨我多久?既然不能讓我擁有完整的他,又為什麼要讓我們再次相遇?!」她放聲大哭,熊熊燃起的愛意,令她難以自處,也令她更加難以控制自己依舊深愛著他的心。
齊藤集團的觸角伸及台灣已行之有年,但在齊藤羽桓抵台之前,設于台灣的齊藤企業只是間不起眼的子公司,與亞洲各國相比,規模著實遜色許多,其中的原由當然是與齊藤虹的私奔有密切的關系。
齊藤俊人對于女兒的埋怨,影響了齊藤企業在台發展的範圍,而凡事低調處理的行事作風,更令齊藤企業的聲名只局限在有來往的企業中。
然而,相對于齊藤俊人的偏私,土生土長的齊藤羽桓,則對台灣產生了愛屋及烏情結,當阻礙的力量不復存在的時候,他毅然決然地將大量資金轉而投資在這片伴隨他一路成長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