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菁河畔 第五章

我猛踩自行車,在醫院門口剎住停好,便急匆匆跑進去,很快地找到了病房——

「慧娜,你還好吧?」

張慧娜平躺在病床上,吊著點滴,聞聲睜眼。「沒事了。」

「阿菁,剛才嚇死我了——」張麗麗的聲音仍帶著哭腔,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好可怕,出了好多血……嚇死我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說明白好不好?」我上前拍拍她,剛才就是她這種哭腔,還有不斷重復的「好多血、出了很多血、還在止血、醫生說送得太晚了」這些發顫的話讓我以為事態嚴重,嚇得一路飛奔過來。

「胃出血,已經止住了。」回答的是張慧娜,她轉過蒼白的臉朝張麗麗皺眉,「別哭了,好吵。」

我見狀幫她整整被子,讓她好好休息,拉了張麗麗出門口。「好了,慢慢跟我說,怎麼回事?」這兩個姓張的來自同一個鄉鎮、在學校住同一個宿舍,個性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張麗麗七纏八繞地敘述︰在這個周日的下午,住宿生回家的回家、外出的外出,整棟宿舍沒剩幾個人。張慧娜的肚子自昨大早上起就不舒服,但因為她的腸胃一向不好,所以也沒在意,隨便吃了點整腸丸之類的現成藥,甚至連糞便呈暗黑色也不當同事—然後越來越嚴重,今天下午突然嘔出帶血的酸水,這才趕緊送醫院。到醫院後一檢查,醫生大罵這麼晚才送來,說是上消化道大出血,趕緊打針輸液,可是血紅素還一直在下降,反復折騰了許久。總之挺恐怖的,嚇得麗麗直發抖,直到醫生說已經止血、沒什麼大礙後,才哭哭啼啼地打電話給其他人。

「嗚……好可怕,只有我一個人,其他人都出去了,找也找不到……嚇死我了……她她、她那時嘔得都是血……嗚,好可怕……」麗麗抱著我,還是語無倫次的樣子。

「好啦,好啦,現在沒事了。幸好還有你在宿舍,不然就更糟了,這次你幫大忙呢……對了,通知慧娜的爸媽了嗎?」我知道慧娜的父母都在外地。

「慧娜說不用,反正他們回不來。」

「那……還通知得到別的親戚嗎?」張麗麗跟張慧娜是同鄉,一直都是同學,自然比我們了解情況。

張麗麗想了想,搖頭。

「那打了電話給班長吧?」

「打了。一開始找不到阿玉班長,就打給了副班長,然後給好多同學都打了。」

「好啦,已經沒事了,你別慌了,把眼淚擦干淨。」我拉她到衛生間整理一下儀容,再領她回到病房。

「慧娜,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還行。」

「醫生怎麼說?要住院吧?還要怎樣治療嗎?」

「住院三天再看。」

唉,仍舊是言簡意賅啊。我幫她拉拉被子,見吊針滴得差不多完了,于是把流量關小,按鈴叫護士換液。

很快來了個中年護士,面無表情,目不斜視,慢條斯里地給張慧娜換了一瓶葡萄糖。

我在旁邊瞅著她,直到她弄完了,才向她招呼︰「方阿姨,你好。」

護士阿姨回過頭,表情立刻生動起來。「哎呀!是阿菁咧!好久不見了,身體還好吧?」說著拍拍我的臉,「嗯,多長了點肉哦!待會兒去樓上找楊醫生,叫他給你把把脈。」

我笑兩聲混過去,對楊伯伯總是有些怕,他老是建議阿婆使用中草藥,怪味道的東西,我最怕了。

「咦,阿菁怎麼來這里呢?到護士室去,幾個阿姨都在那里呢,去聊聊。」

我指著張慧娜,「我的同學,跟我是同桌。她病得怎麼樣?」

這次對著張慧娜的是笑臉了,「哎呀,你是阿菁同學啊,別擔心,你這個毛病沒什麼要緊的,住蚌三兩天就恢復了。嗯,要不我再給你測一次血紅素吧。」

方阿姨去取用具,回來時跟了一個胖胖的醫生,正是內科的胡伯伯,他笑眯眯上下打量我。「阿菁哪,不錯嘛,上次看你還像個豆芽似的,現在倒是健健康康的。嗯,比我預料中要好。」

我傻笑。這麼多年來胡伯伯每次見到我都這麼說,我想他所說的「上次」應該是指我三歲半的時候。

接下來病房成了熱鬧的接待室,好幾個路過的醫生護士都進來說兩句話,甚至兒科大夫也來逛逛,給了我一把糖果。我歉然地對張慧娜笑笑,她卻似睡著了,定力驚人。

待房中安靜下來,張麗麗望著我驚嘆道︰「阿菁,你好厲害。我還沒看過會笑的護士呢!」

哪有這麼夸張?我白她一眼,「他們也是正常人好不好!」只是面對多了愁眉苦臉的病人,臉部容易變得僵硬一點而已。看似不苟言笑,其實只要給個笑臉就很容易討到喜歡了。

我就是在這間醫院出生的。是個早產兒,從小身體弱,幾乎每天往這兒跑。小學時也經常生病,來個流感就會無一例外地中招,有次還因為急性肝炎住院了半年。據說,我自小進出醫院,就是最受歡迎的小病人,跟醫生護上們最合作了,打針時是從來不哭的,藥也是乖乖地吃,像個洋女圭女圭般地任人擺布,臉上還會笑眯眯的,因此很得寵愛。

「你跟這家醫院很熟啊?」

「是啊,小時候常常住院。」

「哇!看不出來,高中的時候你好像從來沒病餅。」張麗麗驚呼。

我笑笑,經過這麼多叔伯阿姨的關照,早把先天不足補得差不多了,再加上阿婆嚴格控制飲食,哪還敢不做個健康寶寶?

「對了,其他同學怎麼還沒來?」

正說到這個,就見阿玉班長拖著一幫人殺進病房——「慧娜,你還好吧?我們來看你了!大家一听到你生病,就從四面八方趕來了,這就是集體的溫暖啊……」

同學們全部朝天翻白眼。

※-※-※

同桌住院,我當然得盡些心意,于是這天中午,我提著一壺粥水,騎著車到醫院去。反正醫院離我家近,阿婆又特別喜歡弄這類東西。

將粥水捧到病房,看著她一點點喝下去。可憐的慧娜,餓了將近兩天,連水都不能喝,臉色都慘白得發青。今天終于可以喝點粥水了,雖然是不含一顆米粒的清粥水,至少比白開水強。

完成任務後,我拎著空壺出了病房,剛走到醫院的門廳,便看到有個高大的人影從另一端出來——關峰?!

他應該是從外科部出來的,右手臂固定在胸前,吊著繃帶。

或許是我的注視太久了,他發現了,轉過頭來,冷峻的眼光在我身上停了半秒,隨後率先走出醫院大門,走向停車處。

我在停車處的另一邊推了自己的自行車,好奇地偷瞄他一眼,見他頗為吃力推出他那輛重型摩托車,單手畢竟不好使,一個沒扶穩,險些翻倒,還撞倒了旁邊的一輛自行車。他低咒一聲,用腰側頂住車身,左手伸到右邊扭轉車頭讓它轉彎。

我推著自行車經過他身邊時,他仍在跟摩托車的重量纏斗,我終于忍不住多嘴︰「你不如通知別人接你回去吧?」這樣很容易扯動傷手呢,而且單手也不能騎摩托車的吧?

「你閉嘴。」他冷冷地開口,語氣不善。

我吐舌,推著車繞過他,踩上便走了。剛騎十幾米,身旁呼嘯一聲,嚇了我一跳,關峰的摩托車急速掠過,消失在前方。

哇,單手就可以控制嗎?厲害!我伸手抹抹撲上臉的灰塵,搖搖頭。真搞不懂,有大幫手下的老大竟然獨自一人跑到這種小醫院來治傷,

※-※-※

次日下午放學後,我再次到醫院去。醫生說張慧娜今天可以進食肉湯之類的食物了,所以先前已經打電話回家讓阿婆煲些湯。

進了推門進病房,才發現阿婆已經把湯送來了,但是喝著湯不止張慧娜一個人——還有同一病房的鄰床的女孩子。她沒穿病服,盤腿坐在床上,正用力嚼著東西,一見到我,吃驚地瞪大眼。

「……你好。」愕然過後,我向她打招呼。

阿婆回來看看我們。「原來你們認識啊。是同學吧?慧娜怎麼好像不認識似的?阿菁,你孩子說話也不說清楚,胡大夫說慧娜今天還不能吃東西,只能喝少量湯水,你瞧,我還煲了這麼一大鍋雞肉肚絲湯,盛了這麼多來,幸好有這個小泵娘幫忙吃……是叫阿芬吧?……阿芬是昨天晚上住進來的,是什麼毛病來著?哦,是急性什麼炎?唉,老太婆的記性就是不好……現在已經可以吃東西了,比慧娜好多了……」

阿婆的嘮叨聲中,我跟少女阿芬對望。她仍在瞪我,嘴里含著鼓鼓的食物,看樣子她很想把嘴里的東西吐出來。

幾分鐘後,阿婆嘮叨著收拾好東西,再叮囑她們兩個要把保溫壺里的湯喝完,便回家煮晚飯去了。我怕阿芬太過尷尬,借口洗水果躲進了衛生間,等我再出來,阿芬嘴里的食物總算吞下去了,但還是捧著湯碗猶豫著該放下還是喝下去。

我盡量不看她,幫慧娜模模這個整整那個,心里止不住地暗笑,這個叫阿芬的女孩——真是太太太可愛了!炳哈!好可愛!

再過了三分鐘,她終于舉起碗,小小地喝了一口,眼楮在瞄著我。而我背對著她,雖然跟張慧娜說著話,可眼角一直在瞟著床頭桌上的熱水瓶——晶亮的表面映出她的一舉一動。她小小地啜了幾口,然後張大嘴咕嚕咕嚕灌下去,哈哈,真是好可愛!比我以前養的小貓還好玩!

我很自然地轉身,取餅保溫壺幫張慧娜的碗里添了一點湯,然後把剩余的全倒進阿芬碗里。「要喝完它哦,不然阿婆會罵的。」

阿芬愣了一會,別過臉,拿起湯匙開始喝。嘻,阿婆靈感一不來搞試驗的時候,煮的美食是很難讓人抗拒的。

此時突然幾個人推門進來。「芬姐——咦?」看到我,皆顯出奇怪的神色,尤其我手里提的保溫壺顯然跟阿芬端著的湯碗是一套的。

阿芬放下碗,岔開他們的注意力。「你們怎麼來了?」

「芬姐,不好了!」他們回過神來,「城西的那幫人又來找碴,我們到處都找不到關哥。怎麼辦?」

「好幾天沒見過關哥了,怎麼Call他都不復,學校也沒去,我們守在他們家附近也沒見他進出過,打了個電話上去又是他老爸接的……听古仔說,前天關哥跟城西的人打了一架,然後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怎麼會這樣?誰都不知道關哥去哪了嗎?」阿芬跳下床,「阿強,你再去Call一次!」

其中一個男生應聲出去了,阿芬繼續對其他人吼︰「這麼嚴重的事竟然不早告訴我?我不過是生個病而已,你們當我死啦?其他人呢?趕緊叫他們來啊!」

另一個男生小聲說︰「芬姐,關哥說過不準隨便叫人去干架……」

「但是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啊!」阿芬吼得更大聲,「就等著被人打嗎?是沙包啊?」

我在旁邊好奇地听著,那是我沒接觸過的世界,所以不敢做聲,但當我見阿芬邊叫嚷著邊穿上鞋要走,就不得不說話了︰「喂,你還沒把湯喝完。」打架混幫派的事我不懂啦,但阿婆煮的食物是神聖的。

「你……我現在哪有空?」她驚愕。

「喝一碗湯又不花多少時間。」

「你……我……我現在哪喝得下去?」她又朝我瞪眼,「閃開啦!我有急事要辦!可惡,關哥不知到哪去了,不早點找到他就糟了……」

「我昨天還看見他。」

「沒去學校,也不在家,到底……呃……你說什麼?」

「我昨天中午看見過他。」

「什麼?!在哪兒?他怎麼……」

湯碗被遞到她鼻端,「把湯喝完,我告訴你。」

「你……你……」她瞪著我,接過了碗。

「昨天中午我就是在這個醫院看到他的,他從外科部出來。」

「外科?關哥受傷了?」他們齊齊驚叫。

咦?原來他們都不知道老大受了傷?那我是不是多嘴了,正想著就見阿芬把碗往桌上一擱,領著眾人往外跑,「關哥受傷了!去找城西的人算賬!」

還沒沖到門口,門外人影一閃——「關哥來了!」是那個叫阿強的人,「我剛到廳里去打電話,就見到了關哥……」

「關哥!」

阿強被眾人扯開,關峰冷著臉出現在門口。

「關哥!怎麼傷到了?是不是城西的人?」

驚呼聲,問候聲,還有義憤填膺的聲討,狹小的房里亂哄哄一片。

我坐回張慧娜的病床沿,削隻果瞧熱鬧,而張慧娜專心看書。

不多久,關峰幾聲大吼,把一干人遣走,只留下兩個男生和阿芬。「你們兩個跟我去找城西的人。阿芬,你留在這里別亂跑。」

「關哥……」阿芬的抗議還沒發出,就被門口出現的人影吸去了注意——「喝,你們竟敢來這里?滾回城西去!」

「呵呵……關峰,總算堵到你了!怎麼躲到這種小醫院來了呢?」門口走進幾個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類的那種,後面還有一個纏繃帶、穿病號服的。這伙顯然是什麼城西的人了,看來他們也有人住進了這家醫院,正巧見到了關峰,于是通知同伙趕來。嗯,原來這家醫院是塊風水寶地。

然後兩方開始對陣,說的話我大半听不懂,但瞧氣氛是挺緊張的。關峰卻只是冷冷地看著,不見動作。

「喂,這是醫院,我們到外面去。」

眼見他們就要走了,「等一下,」我想也沒想揚聲道,「阿芬,你還沒把湯喝完呢。」

他們回頭,不可置信地瞪著我。

尷尬地,我擠出一點苦笑,非常清楚剛才自己說了一句多麼蠢的話,可是——阿婆煲的耶!外人是不會了解這對我們一家人的崇高意義的。

突地,一陣大笑聲爆出來,是關峰,「哈哈,你真是……哈哈哈!難怪他們都保護著你……」

啊?他說誰?

「你們一群人堵在門門干什麼?」人牆後面突然傳來威嚴的女中音。人群分開,資深護士方阿姨端著托盤走進房,掃視一下眾人,「病人需要休息,不準那麼多人來探視,無關的人請離開。」

必峰首先舉步走出去,M中的人隨其後,城西的人馬在後面跟著。

阿芬卻被楊阿姨擋住。「哎,你不能走,待會還要再吊一針。」板著臉聲音無起伏的提醒,純粹是出于職業責任,所以當阿芬繞過她繼續往外走的時候卻也不怎麼阻止,她對這種不愛惜身體的人最反感了。

方阿姨把藥給了張慧娜後就走了。我跟到門邊,探頭去看,關峰一行人已經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了,在轉角處卻又冒山幾個人,加入了城西那一幫。咦,局勢對M中好像有點不妙咧。

張慧娜放下書,望望門口。「浪費生命的人!阿菁,別理。」難得她說了這麼長的話。

我想了想,背起書包。「慧娜,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再來看你。」說著便疾步出了病房。

雖然不認識關峰,但自從听陳琪說過他與程定尹的事後,就莫名有種親切感。難道是愛屋及烏?喜歡一個人,連他的宿敵和對手也一塊感到親切了?奇怪,怎麼不是同仇敵愾呢?還有阿芬,生著病還這麼火爆,真不珍惜健康。胡思亂想間,我不知不覺已經跟著他們到了醫院外,拐進一個小巷子,走了一程,來到一個頗大的空地,左邊是剛打好地基的建築工地。

我遠遠地站著,看著關峰他們走到空地場中央,艷紅的夕陽西沉,晚霞下他們的身影有點模糊。于是我模近了些,隱在一棵瘦弱的小樹後,並從書包里取出眼鏡帶上。

雙方對話幾個回合,馬上動手了,而且是一涌而上地打混戰。夠暴力的,對我這種乖孩子太過震撼了,我幾乎半閉著眼,不大敢看。

不到一刻鐘,我覺得不能任他們打下去了,再笨也看得出關峰一方情勢不太妙。報警可以嗎?這是不是聚眾打架?作為學生被警察逮到局里去是不是很大件事?哎呀,考慮不了這麼多了,我轉身跑向巷子口,先找人救命再說吧!

還沒沖到巷口,就見另一邊叫嚷著跑來好幾個人,瞧那幾個有些眼熟,不就M中的人馬嘛,原來他們有後援的呀。然後,我發現其中一個人竟是——程定尹!

天啊,程定尹也會參加這類……課外活動?好奇到極點,舍不得走了,我跟在援軍後頭又模回戰場,蹲在一堆磚石後面繼續觀戰。

程定尹的身手竟非常矯健,簡直像受過正規訓練似的,不到幾個回合,就踢飛幾個人,把關峰拖離戰場,正好退到我所在的磚堆邊。

「你又搞傷了?」他挑眉看著關峰吊著繃帶的手,「綁著繃帶還帶人干架,真有興致,好玩嗎?」

這是我沒見過的面目。冷峻的眼楮,陰沉的神色,微諷的冷語,還有打斗時的凶狠……我咋舌,看來我還真不了解他呢,但是……一樣迷人啊!俊雅的面貌轉了三分酷勁,又讓我看發呆了。早說嘛,把他列為喜歡的對象是我最正確的選擇!

「少嗦!」關峰揮開他,「乖乖讀你的書,少管閑事!」

「你以為我有空?關伯伯要我找你。」程定尹說著,忍不住一拳揍過去,「你到底像不像話!幾天幾夜不回家,姑姑的電話把我煩透了!」

必峰側身躲閃,「我早給她打過電話了!你要沒事干,去管你那個小妹妹吧。」

「什麼?」程定尹煞住身形,「你說誰?」

必峰訕笑,朝我藏身的地方揚揚下巴。

呀,被他發現了!我只好慢吞吞站直身,晃晃有點麻的腳,盡量讓笑容顯得可愛。「嗨!好久不見,你也來了啊?」這樣的招呼在此時似乎不太恰當,但沒辦法,我遇到程定尹的時候總會有些失常的。

「何菁?」程定尹著實愣住,定定地看我許久,偏頭狠狠吐出一口氣,「誰帶你來的?」

「我自己跟來的,因為……嗯……有點兒……好奇。」這就是我跟過來的原因吧?不然我自己也不知道好端端干嗎跑來看熱鬧了。

「何菁!」他豎眉瞪我,嚇得我趕緊低下頭反省,「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危險?人家干架可以隨便跟去看的嗎?出了事怎麼辦?」

「對不起。」我乖乖道歉,他今天真的有點凶,順著他沒錯。

「你……這不是跟我說對不起的問題,你應該會分辨一項行為的危險性,什麼都不知道就冒冒失失跟過來,還是自己一個人!你知不知道……」看來他氣還遠遠未消,但情況不允許他繼續說下去了——

雖然M中的人已經控制住大局,但困獸猶斗,城西的人仍然不輕易服輸,還另有三四個人撲向我們這邊,眨眼間關峰又卷入戰局。

程定尹低咒一聲,揮拳,起腳,擋住兩個人,「何菁到後面去!」

好像來不及躲了,在我的驚呼聲中,其中一個沖我而來。不是吧?連我都要加入打架?瞠目中,身體做出緊急反應,輕喊一聲,右腿起腳,左腿回旋,凝勁挺腰——踢!正中頸側,對手爽快地倒了下去。啊,原來小學時候在第二課堂練了幾個月的少兒武術還是派得上用場的!不錯,那麼多年沒練過了,突然用出來還能耍得這麼標準,人類果然具有無限潛能!

兩個原本沖過來打算救人的男孩子頗為驚訝地看我,又轉身應付他們自己的對手去了。

喂喂!別真當我是高手呀!

我尖叫,狼狽躲開一拳。剛才我那一踢根本造不成實質的傷害,那人很快從地上爬起來,對我再揮出拳頭,「救命啊——」像我這麼乖的學生,這類事情不應該發生我身上的啊!嚇得手腳發顫,後退了幾步就被地上的磚塊絆倒,雖然因此躲過了一擊,但也向後重重撞上磚堆,幸好有背包承受了沖力,倒不覺得痛。

在我更高音的尖叫聲中,程定尹及時攔住那人砸下來的拳頭,兩人扭打起來。呼,還好,我坐在地上拍著胸順氣。

不一會兒,打斗結束了,我方獲勝,程定尹走過來拉我起身,幫我拍去背上的沙粒,喃喃地道︰「奇怪,剛才那一招明明打得很漂亮……」

「剛才是奇跡。」我臉紅了紅,雖然武術老師曾贊過我素質不錯,可不代表從來沒毅力苦練過並廢置多年後,我會真的有能力應付那陣仗。剛才那招,耍得出來叫運氣,以為隨隨便便就能再現嗎?奇跡沒那麼容易發生第二次的。

他搖頭笑笑,詢問我是否有擦傷。

「沒事。」我搖了搖頭,「而且我這輩子還沒跟人打過架哩,還有,拳腳打到別人身體上的感覺真可怕……」打和打沙包是完全不同的,沒試過是不會了解當你使出的勁力由活生生的生命承受、而你不能確定這會對他造成多大傷害時,那一刻從心底涌起來的顫意。我算是體驗到了,想來應是畢生難忘。

程定尹又笑了,伸手揉揉我的頭發,讓我愕然,心漏跳一拍,臉上又熱起來。

「嗤,沒打過架的小妹妹。」關峰處理完兩派之間的事端,也晃過來這邊,「身手不錯啊,只是膽子不夠大,要不跟著我們多練幾次?很快就會習慣的。」

「關峰。」程定尹警告似的低呼他的名。

必峰不理他,湊近我,臉上咧出個笑容。「怎麼樣?加入我們吧。」

「不要!」我馬上搖頭。我才不會習慣呢,況且我是個那麼乖的孩子,不適合打架。

「干嗎不要?」關峰的臉笑得更具流氓相,「來嘛,很好玩的,我們救你打架抽煙喝酒。」

「才不要。」我笑著躲向程定尹後面,想不到關峰也有這樣的一面,故意逗小孩子玩似的。

程定尹一手撐住必峰的肩膀,阻止他繼續靠近。

必峰直起身,沒趣地聳聳肩,臉上眨眼間又拉回冷峻而帶諷意的酷樣。「干嗎這麼緊張?我又不搶你的。天黑了,好學生回家去,別在外面亂逛。」

此時殘局已清,城西的敗將早不知去向,阿芬帶著M中的人來到關峰面前,七嘴八舌地提議找個地方慶祝,一群人說笑著就要走。

程定尹按住必峰的肩,「你還去哪里?姑姑讓你回家一趟。」

必峰挑眉,「帶著這東西回去?」他晃了晃吊著繃帶的右手。

「先到我家住兩天。我去和關伯伯、姑姑說。」程定尹望望他的傷手,「快被你媽煩死了,我不想白找你這趟,你可以試試看。」

他們眼光對視,然後關峰聳聳肩,不再說話了,回頭示意其他人先走。M中的人便道別後分散離去。

我拉住阿芬,「你不回醫院嗎?那碗湯……呃,算了,冷了就不要喝了。」對阿婆有點愧疚,我低下了頭。

必峰大笑出聲,笑到彎腰捂著肚子。阿芬受不了似的齜著牙抓頭發。

程定尹看我的表情也似乎添上一抹無奈和好笑,伸手把我拉回他身邊。「天晚了,你也快回家吧。家里人不擔心嗎?」

「嗯……」我望望天色,斜陽已沉,光線逐漸昏暗,「呀,已經這麼晚啦?難怪覺得好餓!你們不餓嗎?先一起去吃晚飯吧,好不好?就在附近。」

「餓了嗎?」程定尹看了看我,然後轉頭看向關峰,「先去吃飯?」

「隨便。」關峰無所謂地說,「阿芬你也來,吃完飯就回醫院去。」

「好,我帶路。走這里!」我跑到了前面,拐進一條狹窄的小巷,「這一帶我最熟了。」從小在這兒長大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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