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預料到,所以在冷不防地面對謝瑩霄送上的點心盒時,師琳嚇得滑掉了手中的書本。
「怎……怎麼……」第一次師琳表現出結舌。
怎麼回事啊?今早上學,如願地看到她四周安靜多了,謝瑩霄遠遠地坐在一旁捧著書,只用眼角悄悄掃視她。其他同學雖在竊竊私語,卻也沒人上前跟她說話,連預期中會有的冷言諷語也沒有。想來也正常,跟一個告白失敗者還有什麼好說的?就連楊曉虹都靜靜地坐在自己位子上,沒有像往常一般在她身邊聒噪閑談。好極了,她那一時的難堪,終于換來從此的平靜。
但是就過了短短一節課,她發現自己徹底錯了。
「小蛋糕,我自己做的哦。」謝瑩霄害羞地抿起最可愛的笑容,紅著臉低頭,「不一定好吃,可是,我想送給你,請你收下吧。」拙劣的手藝真不好意思送出來啊,所以才猶豫了一節課。但是心意最重要不是嗎?她想師琳不會嫌棄的。
師琳張了兩次口才說出話來︰「為什麼?」嗓音都驚訝得變調了,她想破頭也無法搞懂。
謝瑩霄將點心盒放到她手上,認真地說︰「因為,我希望你能提起精神來。」
「我很有精神。」只要你不來嚇我。師琳愣愣地端著「情敵」送的小蛋糕,一度懷疑自己正在做著荒謬的夢。
「可是你說話不像平常那麼利落。」謝瑩霄仔細瞧她的眼神,總覺得她比往日遲緩,「你平常說話雖然听起來輕柔,可是很堅定、干脆的,我希望你能恢復成那個樣子。」
師琳首次以另一種眼光看她,她似乎透過表面看到自己某些真實。
「對,打起精神來,我們支持你。」楊曉虹從背後撲過來攬住她,毫無防備的師琳差一點趴倒在地。
「支持?你在說什麼?」師琳站穩後立即扯下緊箍在頸項的手臂。
「還裝什麼傻?景麒啊!我們會盡力幫你的,祝你早日成功!」楊曉虹笑嘻嘻地拍她肩膀,另一旁的謝瑩霄竟然也笑眯眯地望著她。
咦?師琳張口結舌,輪流把她們兩人望了又望,最後目光定在謝瑩霄臉上,「但、但你跟景麒……」
楊曉虹再次豪爽地用力一拍她的肩,「放心吧。她跟景麒完全不是那種關系,昨天我們問清楚了,只是她爸爸托景麒送她幾次嘛,他們之間一點意思都沒有。哈哈,不要擔心了,勇敢堅持下去吧,終有一天會打動景麒的,我們替你加油!炳哈哈!」像這樣鼓勵朋友為了美麗戀情而奮斗,多麼溫馨的友誼啊,想到這里她就精神百倍、干勁十足!
「加油、加油!」謝瑩霄興奮地握住她的手嚷著,第一次見到身邊的人要拍拖,好新奇。
「不……不是這麼回事。」師琳頭痛不已,「你們先別……听我說……」
「我也祝福你。」小小的聲音從旁邊遞過來,班上最文靜的女孩之一不知何時來到她們身邊,「我……好佩服你的勇氣,所以祝福你了。」她自愧不如啊,像她那麼膽小的人,永遠沒有機會跟景麒說話吧,所以昨夜想了好久,終于下定決心退讓。「祝福你……」說完扭頭含淚而去。
「啊?喂……」師琳頭昏得越來越厲害,無法理解她在說什麼,見她要走,揚起手想招回她。手剛抬來,卻被另一只手抓住。
「師琳,我也支持你!」
「啊?」那人是班上成績最優秀的女生,以前幾乎沒跟她說過話,楊曉虹說她自視甚高,最瞧不起人。可是現在,為什麼她的眼光這麼熾烈?
「你昨天的表現太了不起了,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呢,沒想到你這麼勇敢。」
「啊……」師琳呆住。什麼跟什麼啊?
「對對!你簡直是我們的偶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又有幾個人冒出來圍住她。
「師琳,大家都想不到呢!你真是有勇氣、有氣魄!」既然有人帶頭,她們也就一起過來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想嘍,沉悶的學校,出這樣的人才不容易啊,怎麼不叫她們激動?
「不錯哦,師琳,了不起,昨天沒有人不吃驚的。」連男生們也來湊一句。
一夜之間,世界變得她認不出來了!
師琳忍不住揉額頭,剛想說話,又一次被打斷。
「哼,早說她表里不一,*詐狡猾。」這回說話是以王麗娜為首的另一派女生,她們正睨著師琳冷諷,「外表文靜乖巧,背地里可不知在想什麼。」
「喂!你們不要太過分!竟然把師琳說成這樣,哼哼,女人的妒忌心真是可怕。」
「誰妒忌了?她有什麼好妒忌的?景麒不是拒絕她了嗎?不自量力,活該!」
「干嗎?想吵架?想吵就來啊,我們奉陪!」
「誰怕誰!」
師琳左右觀望,悲哀地發現,自己又變成風暴中心點。嘆了口氣,無奈地退至後方,愁眼看風波又起,絞碎她平靜生活的夢想。
唉,麻煩還不止于此呢!因為景麒的崇拜者遍及全校,可不止她們班那幾個啊,所以一天之內,她成了眾矢之的。
走在校道上,一路被含著敵意的灼灼目光追隨;不管停在哪里,周圍都有壓低的議論聲和詭秘的窺視;有些較大膽的人更是直接上前探詢或挑釁。
閑言冷語听得太多,早已麻木,敵視的眼光也熟到不能再熟,無關痛癢,但這種怪異氛圍實在讓師琳想發狂。
天啊,當初她怎麼會笨到用這種方法來獲得清淨?!師琳躲在廁所里,忍不住朝天翻白眼,唉,現在全校僅有這種地方能讓她透氣。
再嘆口氣,低下頭,繼續手中的動作。
此刻,她左手的指間有藍綠兩種顏色的線纏繞,右手執著一根小巧的鉤針——她正在鉤織一個花式腰帶。不做點手工她真的會發狂,然後又給好事者留下話題。
翻腕看一下表,時間差不多是上課的時候了,她把鉤針和線卷好放進口袋里,站起來正要出去。
「可惡!太可惡了!那個師琳真叫人看不顧眼,討厭!」砰地一聲推開洗手間的門,還隨帶踢了一腳放在門邊的地拖桶。
又是關于她的閑話?師琳的手停在門柄上。
「就是啊,」另一個腳步聲跟著進來,接著是水龍頭開啟的聲音,「從來沒見過那樣出格的女人,听說她爸爸只是個工人、媽媽連工作都沒有,這種人都敢妄想得到景麒,簡直不知差恥。」
「不如找幾人去教訓她。」
這麼狠?師琳搓了搓手指,苦笑,帶著濃濃的嘲諷,這也算是她自找的吧。
「哼,你敢?不怕被學生會請去喝茶?」
「討厭,口頭說說都不行嗎?唉,真是的,景麒居然不許我們去教訓那個膽大妄為的女人,他以前從不這樣子的。」
「總之現在別輕舉妄動。別忘了,昨天寧小姐她們只不過找師琳訓了幾句話,就被特別警告了。」
景麒警告過不許找她麻煩?師琳愣住。
「真是氣死人了!景麒竟然對她這麼好,像她那種貨色不是就該狠狠地教訓才會學乖嗎?還有,曦輝集團的謝瑩霄也對她那麼好,連我們班那幫下等人也在吵吵嚷嚷,說要支持她,哼,真是反了!」
「唉,景麒向來都這麼心軟。」
聲音漸漸遠去,師琳仍在站在門後面。
景麒在暗中護著她?她亟欲遠離的景麒竟然還關照她,被她當做心中刺的謝瑩霄視她為好友,被她冷眼看待的同學沒有將她孤立,這是什麼狀況?這個學校不是很冷血的地方嗎?真是的,居然被「他們」愛護著,這是什麼心情?
真是太不舒服了!好討厭的感覺!
她不喜歡這樣的情緒波動。師琳驀地一甩頭發,推門走出去,臉上是冷凝的表情。將剛才心中微微的動蕩掩蓋掉,就像初見景麒時那樣,下意識地抗拒。
放學時的校道顯得有點擁擠,三三兩兩的學生們談笑著都朝校門的方向走,楊曉虹和謝瑩霄一左一右挽著師琳,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還不時探出頭隔著師琳相互說笑。即便師琳面無表情不搭一語,也絲毫不影響她們的興致,反而讓她們更堅信師琳心情不好,所以她們必須多多活躍氣氛才能把她逗開心。
「好玩吧?這麼胖的人硬擠進這麼窄的椅子上,椅子腿都咯吱咯吱地響!」楊曉虹比著夸張的手勢。
「真的啊?太不可思議了!」謝瑩霄很捧場地發出驚嘆。
師琳嘆了口氣,服了她們,兩個單純的家伙。不覺中柔化了眼神,在這種情形下,真的無法再擺臉色。
可是,她們如此對待她,是因為不了解她,不知道真實的她是多少令人討厭。看著打鬧的兩人,竟有些羨慕。或許有些東西,就是要看不清才能快樂。
忽然低頭看著謝瑩霄挽在她臂上的縴手,師琳皺了皺眉。對這個一心想推開的女孩,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推拒的理由,昨日太過驚訝下,無意識中竟允許了她的親近,然後仿佛就習慣了,一旦*近便難以再次撇清,有點可怕。
「咦,你們看!」楊曉虹突然停了下來。
「哎喲!」謝瑩霄差點剎不住腳,「什麼啊?看什麼……耶,景大哥!景大哥!」一見熟悉的人想也不想便立即揮手大呼,快得讓師琳想阻止都不行,只好眼睜睜看著景麒和霍新陽二人走近。
「哈!你們好。」霍新陽笑嘻嘻地靠過來,「謝女圭女圭,今天看起來更可愛了。旁邊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師琳吧?久仰久仰,您可是近日轟動伊頓的風雲人物呀,咦,咱們以前是不是見過?」怎麼看起有點眼熟?三個女生各自露了個受不了的神色,看來比起景麒,姓霍的更不受歡迎。
「新陽。」景麒輕輕喚了一聲,語氣很溫和,跟手下的動作截然相反,他揪起霍新陽的衣領將他扯開並丟到身後的動作可不含一點溫柔。一直注意著師琳的他,沒有錯過她細微的皺眉。
霍新陽沒有掙扎反抗的原因,是因為他正在思考。猶自托著下巴在回想到底什麼時候見過那張臉,奇怪,通常能被他記往面孔的人都是黑名單上搗蛋鬧亂子的家伙,這個小女生不至于吧?
「景大哥……師琳……啊……」謝瑩霄揚著笑容招呼景麒走近,然後挽起師琳的手將她拉近,笑眯眯地等待他們說話。可是看到他們怪怪的神情,還有師琳抿著的嘴唇,一下子無措了,最後只能扯了扯楊曉虹求救。
楊曉虹比她好不了多少,「景學長,這麼巧啊,呵呵。放學了,你們回家嗎?我們正要回家呢,呵呵……」糟糕,是不是有點尷尬?怎麼找不到場面話來說呢?雖然說過要幫師琳進行她的戀愛,可是怎麼這麼快就踫面了呀,她們還沒準備好策略呢。不好,前天才剛剛告白受挫,現在就再見到他,師琳會不會受到刺激?完了!跋快說些話拉回場面啊。可是說什麼呢?景麒怎麼也不說話?師琳的眼楮看向別處,明擺著不會開口。怎麼辦?她絞盡腦汁地想啊想啊。
謝瑩霄呆立在中央,左邊是完全沉默的師琳,右邊是高深到猜不透的景麒,前面的楊曉虹語無倫次地打著哈哈,連遲鈍至極的她也覺出場面的凝滯了。
「那個……」楊曉虹比劃著無意義的手勢,「我們是要出校門,然後走路,然後在車站等車的……要不一塊走吧?呵呵、呵呵。」總之,先把兩人拉在一起好了。
老天,她在說什麼呀?師琳沒好氣地朝她挑一挑眉。想當紅娘也得看看形勢吧,她已經被明確地拒絕了。
楊曉虹收到她的目光,愣了愣,訥訥地放下手。看來師琳現在不想跟他相處呢,嗚,她果然壞事了。
景麒的態度仍是那麼優雅,「可惜我們還要去校辦公樓一趟,不能一塊走了。你們先走吧。」他輕易看出她們傳遞的信息,自然不會不識相地討沒趣。從頭至尾,他清亮的眼楮是停駐在師琳臉上的,然而在微笑下面,心口是一絲莫名的不悅。
從剛才開始,她的視線就一直不肯跟他接觸,仿佛看了他一眼就會沾上什麼不愉快的牽連似的。
「這樣啊,那也好,呵呵。」楊曉虹暗中松了一口氣。
「你呵什麼呀?難听死了!」霍新陽趾高氣揚地重新上陣,他終于想起何時見過師琳了,不就是那個被欺負了仍忍氣吞聲的膽小女生嘛。「我果然是見過你的,那時候被人家圍堵還不是我們去解救你的?連謝謝都沒跟我們說過呢。咦,你是不是因為那時候景麒英雄救美,才喜歡上他的?」原來如此,難怪這麼膽小的女生有勇氣告白,報恩嘛!他真是佩服自己的推理能力,但旋即又嘀咕︰「奇怪,怎麼是喜歡景麒而不是喜歡上我呢,明明是我比較帥。」雖然不稀罕女生的喜歡,可有點不服氣嘛。
沒人在意他的自戀,謝楊兩人驚叫︰「圍堵?!真的嗎?什麼時候?是誰……」
「沒的事。」師琳撇嘴。什麼圍堵解圍的,分明是事後諸葛亮嘛,還真能瞎扯。
「但是他說……」
「他看錯了。」一語帶過,師琳帶頭舉步,「走吧,我們回去了。」
「等等嘛,干嗎這麼急?」楊曉虹追上她。
師琳的腳步沒有放慢,直想早點離開。因為景麒的眼光雖然溫和,卻讓她非常不自在。
「你們先等一下。景大哥,我們家這周末有個宴會……啊,再見!師琳、曉虹,等我!」謝瑩霄本還想跟景麒說話,卻在眼角瞥見學生會長司皓南從那邊走來,慌張丟下說了一半話跑去追師琳和楊曉虹。經過司皓南身側的剎那,不自覺縮了縮頭,很明顯地怕他。
「嘖,怎麼跑得這麼快?」霍新陽不悅地瞪著一眨眼就逃遠的三人,回頭把手搭在景麒肩上,「真可惜,我還想說服她們配合我的行動呢。你知道,東陽那邊的家伙又在蠢蠢欲動,我們要是不趁早制止他們的行動,以後可就麻煩了。我看最好的辦法還是利用他們大姐頭的妒忌心,誘使他們采取行動。唉,我的計劃明明那麼精彩,為什麼大家都不支持呢?這是為了咱們校園的和平耶!」校園的安寧當然比那些無聊的兒女情長重要得多,不是嗎?
景麒沒理他的胡言亂語,徑自走開。
「喂,」霍新陽不死心地跟上去,「這真的是好辦法呀。你前天就不應該那麼快拒絕師琳的,假裝一下就好。」
「閉嘴。」景麒側頭冷冷地拋下兩個字。
「咦?」霍新陽吃驚地頓住腳。不得了!打從出娘胎起就把微笑當面具掛著的景麒居然露出凶顏惡語,出了什麼大事?
「別擋路。」走在後面的司皓南踢了他一腳,使他回神。
霍新陽旋身勾住他的手臂,「老大,剛才那個是景麒嗎?」
白痴!司皓南不屑回答這種垃圾問題,見霍新陽還在探頭探腦地觀察景麒,伸手把他揪回來,「景麒現在情緒不穩,你最好少惹他。」這個笨蛋好歹是他手下,不想讓他死得太難看,尤其目前是用人之際。
「為什麼?」好奇心被大大勾起,什麼樣的事情可以激惱景麒,是他一直尋找的目標。
「原因嘛……」司皓南露了一個難得的笑容,「你剛才見過了。」有意思,想不到景麒就這樣陷進去了。
「咦?」什麼啊?霍新陽搔頭。
走在前面的景麒把他們的對話听在耳里,輕嘆一口氣,臉色轉和。方才的確失態了,可是她竟然這麼對他,自始至終都刻意地無視他的存在,要麼垂下眼光,要麼看向謝瑩霄,要麼掃向楊曉虹,甚至瞥向霍新陽,就是不肯分一丁點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雖然不是很明白原因,但他肯定,他痛恨這種被她徹底拒之門外的感覺。
「拒絕了又舍不得,你何時變得這麼患得患失?」不知何時司皓南已經走前來跟他並肩而行,噙著一絲調侃的笑。認識他這麼久,還不曾見過他煩惱的樣子呢。
現在的景麒是經不起撩拔的,哼了一聲︰「我是不能確定自己的心情,不像某人喜歡了十年還開不了口。」
司皓南的臉色一下子沉了。
百試不爽的一招!雖然有點對不起朋友,景麒的心情確實因此稍微好轉。突然想起一事,「對了,謝家這個周末有個晚宴。」
「多管閑事。」司皓南硬邦邦地頂回一句,暗沉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從剛才看來,她好像還在怕他呢。
點到即止,景麒不再多口,仰頭望一眼蔚藍而神秘的天穹,恍忽中一張臉孔劃過,那個似在迷霧中的女孩。不覺中,一聲嘆息逸出。怎麼,他竟茫然了呢?
司皓南也吁了口氣,有些事情,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接著,第三聲嘆息自從後面傳來,霍新陽雙手抱在腦後,濃眉緊緊皺在一起。莫名其妙,這兩個人越來越難以理解了,搞得他心情也郁悶起來。
景麒和司皓南聞聲不由回頭,「你怎麼了?」奇怪,他這種單細胞嘆什麼氣?
「沒什麼,只是有點感慨。」
「感慨?」這個詞應該和他搭不上任何關系。
「是啊,我在感嘆人生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啊。明明都是人類,近在咫尺,相互間的溝通卻如此困難,怎麼不叫人感慨萬分。」
「白痴!」
城市里萬家燈火中的一盞,正散發著柔和的光,灑在他身上,也照亮了他手上托著的星星。
景麒坐在床沿,將那個精致的星星罐拿在手里把玩。就著燈光的方向,反復轉動著,端詳各個折面反射的光。久久,才將它放回床頭,向後倒在床上,悠悠地吁了口氣。
他動心了嗎?
此刻才真正面對這個問題——就這樣動心了嗎?
師琳並不是很突出的女生,他對她似乎也沒有過什麼驚魂動魄的怦然心跳。可是,她的面孔比其他女生清晰一些,她的情緒他想去了解,有關她的消息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的確,她是有點特殊的,不知是什麼、不知為何迷惑了他,卻是形容不出具體的東西。
如果與她成為戀人,也不是無法想象的事。猛然省起自己正在想什麼,景麒一驚。怎麼了?他竟這樣想了,難道,真的喜歡上她了?
喜歡?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情慷。他不能明確現在這種擾亂是不是就緣于喜歡。是的,關鍵之處就是在于不明確。他的心意是不明確的,她也是,某些方面的她仍藏在霧中,讓他看不清。她說過喜歡他,他卻無法真切感受到。模糊中領悟到,他還沒真正抓住真實的她。
景麒想著,手向旁側擱去,修長的手指觸到那個星星罐時,無意識地輕輕摩挲。此刻細細回想起來,驀然發現她的神態舉止在他腦中記得特別清晰。
她是安靜的,而不論是哪種神情,都是淡淡的,並微微浮動著似有若無的落寞,是他的錯覺嗎?是為了什麼呢?
唉,這就是開始在乎一個人的感受嗎?原來,是會讓人心亂的。
與此同時,星空下的另一扇窗內,她站在鏡子前面。燈光從身後射來,清晰地將她的映像投在鏡中。靜凝的神態,垂肩的長發,縴細的體形,一襲粉黃色連身長裙。
都不像她自己了。師琳這樣想著,漫不經心地打量所穿的小禮服。母親今晚拿給她的,為周末的那場宴會而特意訂做。看起來應該很貴,剪裁和做工都很精致,質料也是上乘的,柔柔地貼觸著肌膚,但是她穿在身上就是覺得不自在。
沖動地伸手拉開背後的拉鏈,正想把它換下來。
「琳琳,我進來了。」隨著話音門鎖 啦輕響,江月華走了進來,抬頭看見師琳的模樣,「挺不錯嘛!合不合身?我看看。」走近師琳,幫她拉上拉鏈,凝視鏡中的身影,滿意地點頭,「真不錯,很漂亮!」
「媽,我不習慣穿這樣的衣服。」師琳低語,伸手拉了拉襟口。
「參加宴會就要穿禮服啊,你會習慣的。」江月華推開她的手,重新替她拉平衣料,讓她轉過身來上下看了看。
師琳應了一聲,拿起睡衣去換衣服,然後把禮服套在衣架上,掛進衣櫃。撫了撫衣服肩處細微的折痕,暗暗嘆息一聲。母親今晚心情很好,帶了這件禮服回家,也給父親帶了一套名貴西裝,可是瞧父親苦惱的眉頭,他恐怕比她更不願意參加這個宴會吧。
她真的不想去,但是母親的旨意是絕對的,而且總不能讓老爸一個人去面對吧?如果她不去,老爸肯定更孤立。再嘆了口氣,回身見江月華還留在她房間,在寫字台旁翻著她的筆記本。
「媽。」師琳走了過去。
「換好了?」江月華一頁頁翻過女兒的課堂筆記,「功課還可以吧?瞧你們上的課程還挺深的,有壓力嗎?」
「還行。」師琳應道。母親甚少進她的房間,如今竟讓她有些不自在。
江月華笑笑,放下筆記本,不經意看到擺在床邊的針織花式腰帶,走過去提起一角,「咦,很漂亮啊,花紋很特別,哪里買的?」
「自己鉤的。」
「噢。」此時江月華已經把它拿起來,也看到了下端垂著的兩條絨線和別在末端的鉤針,不禁有些驚訝,「真的是你自己鉤的啊,原本你還有這種手藝,我都不知道。」
「玩玩而已。」
看女兒沒興致繼續這個話題,江月華放下腰帶,「好吧,那你早點休息吧,我走了。」她拍了拍女兒的肩,走出房間並幫她帶上門。卻在門合上的剎那忍不住嘆息,有得必有失啊。她長年來的忙碌導致了母女間免不了的生疏,而今想彌補也無從做起。
師琳看著母親出門,在床沿坐了下來。
好煩啊!
第二天,是個陰暗的下雨天,但比起繼繼續續的綿延細雨,凝在空氣中化不開的濕意更讓人的心情清爽不起來。
放學回家的車程中,因為想順道去一下市圖書館,師琳提前兩個站下了公交車。
天空正飄著絲絲亂雨,師琳幾步奔到站台下,放下手上的書袋,從背包里掏出折傘撐開,正待向圖書館方向舉步,忽然瞄到右方不久處正抬著什麼東西的兩個人影,頓了頓,馬上轉身往他們走去。
「爸?爸,你在做什麼?」
師明康回過頭一看,直起腰來,「啊,琳琳。放學了嗎?去哪里?」
將傘舉到父親頭上,師琳舉了舉手中的書袋,「圖書館,爸,你們在搬什麼?」稍打量他們正在搬運的大物件,是一張復合型寫字台和兩張椅子,疊在一起用塑料繩捆好了,邊角處還綁上硬紙塊以防刮痕。與他一起抬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相貌樸實,臉上憨厚略帶羞澀的笑有著跟父親相似的味道。
「書桌和椅子。對了,這是彭阿姨,還認得吧?小時候還照看過你。」
「彭阿姨好。」師琳一經提醒便認出來了,彭阿姨跟父親是同一個廠的工人,幼時好幾次代替父親接她放學,非常和藹的人,這數年不見,老了許多。
彭阿姨連連點頭,「好好,琳琳長大了哩,這麼漂亮,小師,你真有福氣。」
師明康呵呵地笑。師琳也不禁露齒而笑,雖然喊「老師」會產生歧義,但每次听到別人喊父親「小師」都覺得怪怪的。
「我看應該這樣繞過去打結吧……」低聲自語著,彭阿姨蹲繼續綁著寫字台。
師明康對女兒解釋︰「這些物什是廠里要折價處理的,彭阿姨買了一套,我幫她搬回家去。本來想趁著雨停,趕緊搬完這段路,沒想到這會兒就又下起雨來,繩子又斷了一根,得重新綁。」
「哦,幸好雨不大。」師琳掃了一眼那台凳,連這樣的物具都折價處理,想來他們廠確實是要關了吧。
「是啊。是不是從那邊纏過去?對,這樣就不會滑下來。」師明康看著彭阿姨抽緊繩子打結,然後又回頭跟師琳說話,「這些桌椅還很結實,木料都是上等的,剛置不久呢,現在就要處理掉了,我們廠呀……」嘆了口氣後低下聲,「我都想買幾張回去,就怕你媽不高興。」
師琳笑笑,「買回去家里也沒合適的地方擺。」
「那倒是。」師明康點了點頭。
一會兒後,彭阿姨把寫字台綁好了,師明康和她合力把它抬起來掂掂,確定是綁穩固了。
「我也來幫忙。」師琳收了傘,此刻也沒什麼雨了,只是偶爾飄來幾線沁涼的雨絲。
「不、不,你別來了,不是要去圖書館嗎?」師明康擺手,總覺得琳琳跟她母親一樣,都不是合適做體力活的人。
「對呀,琳琳,你就不用了,去做你的事吧。我家也就在前面,不遠了。」彭阿姨也說道,轉頭朝師明康笑一笑,「這一趟也真是麻煩你。」
「哪里,應該的、應該的。」師明康答著,和她一起把寫字台抬起來,回頭對師琳點點頭,「我們扛就行了,你去吧。」
就在這時,街邊不遠處,有三個穿著伊頓校服的女生正從一家服飾店里出來,其中一個不經意地看這邊,「咦,你們看,那個人好像是師琳。」
另一個抬起手望了望,「真的是她!不知道她身邊的兩個人是誰?要不要過去看看?麗娜……咦?」說話間發現同伴已經向那邊走去了,連忙跟上去。
「師琳!」
師琳回頭,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冤家路窄」這話多麼具有預見性和正確性,那些疾步走近她的不是王麗娜三人組又是誰。
「琳琳,你同學嗎?你們聊,我們來抬就行了。」剛把沉重的寫字台抬起來,看到穿著跟女兒同樣校服的女生走來,師明康回頭向女兒匆匆一句告別,接著含笑朝王麗娜三人禮貌地點了點頭,表示打招呼和失陪的歉意。彭阿姨也先朝「師琳的同學」笑了一笑,這才與師明康一前一後扛著東西往前走。
王麗娜她們不懷好意而來,迎面接到的卻是兩記和善至極的笑容,一愣之際,師明康兩人抬著寫字台走了,原地只留下表情一片空白的師琳。
「喂,他們就是你爸媽?」望著那兩個平凡的中年人,她們鄙夷心起,語氣中含上了明顯的不肖。
沒必要理會這種人,師琳旋身走自己的路,眼尾都懶得再掃她們一眼。
「站住!沒听見我們在跟你說話嗎?」馮瑛氣得跳腳,氣急敗壞地扯住她。
師琳翻腕掙月兌她的鉗制,添上了一抹不耐的神情,「你想干什麼?」
「我在問你話,你竟然不回答。」馮瑛粗魯地揪著她的衣服,這女人也跩了吧?簡直快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師琳皺眉,她討厭別人踫她。「放開手。」
這時過往行人已經在好奇地偏過頭偷瞧她們,穿著名校的校服,不知拉拉扯扯在干什麼。
師琳按下她的手,「這麼在大街上不太好吧?」損害學校的聲譽可是伊頓的大忌。
「馮瑛,你先放手。」王麗娜開口了。這個師琳外表老實,其實奸詐陰險,馮瑛總被她氣得沖動,一不小心就上了她的當。再怎麼說當街起沖突是個很大的把柄,更何況師琳現在背後有謝瑩霄,而且學生會也注意著,鬧回學校可收不了場。
馮瑛咬牙哼了一聲,終于不情願地放手,但還是狠狠地瞪著她。那表情惹得師琳差點失笑,真是的,這家伙要當壞人就不要那麼「幼」好不好。
王麗娜她們之所以能橫行無忌,是因為別人怕她的背景,所以以前根本用不著什麼頭腦,稍一威脅就達成目的了,此刻遇到了一個全然不把那些放在眼里的師琳,一時竟沒有可用的策略。可是得意慣了的她們怎麼甘心退卻?硬撐也要撐下去,「師小姐,同學跟你說話都不回答,太沒禮貌了吧?」
「當街動手動腳的才是野蠻人吧?」師琳拍了拍衣服。自從上次摩托車事件後,王麗娜並沒有大的動作,最多時不時在旁邊酸酸地諷刺幾句而已,看起來是懷恨在心、伺機報仇呢。
「你先別得意。」王麗娜含怨瞪了她一眼,「上次的事還沒完,那筆帳我會討回來的。」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而已。
「上次?哦……那件事嗎?可是,被欺負的人是我吧?大家都知道的事實。」師琳刻意拉長聲調,笑看王麗娜又氣黑的臉。
「明明是你向大家夸大其辭害我們的。卑鄙!騙子!難怪景麒不要你!丑八怪!」
呵呵,這種話無關痛癢。幾位大小姐雖是不良少女,畢竟沒真正在社會上混,像她以前學校的流氓學生罵人才叫粗俗呢。
「你等著吧!我要跟我爸說,他能讓你們家沒飯吃,到時候要飯別要到我們家來!」
「現在連幼兒園的小妹妹吵架都不會抬爹媽出來嚇人了,還是伊頓的學生哩。」嘆了口氣,師琳喃喃道。
「你剛才說什麼?!」她們氣得冒煙,索性不顧形象使潑叫罵起來,「你才是不知廉恥的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瞧你被景麒甩了的樣子,哈,簡直像喪家犬!」
師琳笑了,「干嗎每句話都要帶上景麒?這麼在意他嗎?那就不要做縮頭烏龜呀。」原來姓景的才是糾紛的根源,唉,再凶的女生都會帶點少女心事,偏偏在這方面囂張不起來,或許真正在乎才會縮手縮腳吧,可是見別人靠近卻又不甘心。
王麗娜一愣,接著更大力地吼︰「你胡說八道什麼?誰……誰會像你這樣不要臉。」
「憑你也想勾引景麒,要不要臉啊?下等人就是沒有家教!你爸媽只會生不會養嗎?」
師琳倏地火起,牽扯到父母她就不能淡然處之。
「只會拍謝瑩霄的馬屁,看她能幫你到幾時!你以為她真當你是朋友……」
「她還幫我追景麒呢,你忌妒啊?」冷冷頂回一句,師琳真的怒了,那是她最不舒服的事。
「胡……胡說!」王麗娜三人高叫,弱處被戳到了。在她們心里,小小一個師琳是不足為懼的,忌諱的是她們惹不起的謝瑩霄對她言听計從。
「如果我叫她幫我騙景麒出來約會、如果我叫她幫我扳倒你們,你覺得如何?」師琳挑眉,「哼,讓開。我很忙,最好別再攔著我。」裝滿書的書袋很重,她可沒空跟她們斗嘴下去,趕在圖書館關門前把書還了才是正事。
「你……謝瑩霄真的幫你。」王麗娜喃喃道。然後追著師琳的背影提高聲音問︰「喂!你真的讓謝瑩霄幫你約景麒?難道,你現在就去見景麒?!」
師琳一翻白眼,這人也未免太神經質了。
「麗娜,別理她!她在說大話。」馮瑛追著她們叫道,「說謊!一定是騙人的!咦,干嗎拉我?」不解地看向突然扯她衣袖的另一個同伴,而後隨著她的示意看向後面,驚得張大嘴巴——「景……景麒!」
什麼?!
走在前面的兩個人聞聲倏地扭頭。王麗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真的是景麒!師琳真的把他約出來了?!她卑鄙的手段竟然奏效了。「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而師琳差點跌倒在地。不會吧?果然是「冤家路窄」!窄到這種地步。
「嗨。」景麒含著笑意的眼楮看向師琳。這次的見面不算是巧合,他听謝瑩霄說起她今天要去市圖書館,便也過來了,沒料想一定會遇到她,只是忽然也想去圖書館坐坐而已。沒料到半路上就遇到了,還听到一段很有趣的對話。
他听見了!師琳一見他的笑容就明白了,迅速回想剛才自己氣惱下說出了什麼話。天啊,他不會當真了吧?蒼天明鑒,她很久沒說過謊了,今天也不算是說謊,只是胡說而已,對,只不過是嚇嚇小孩子而已,怎麼就被他撞上了?再往深處一想——該不會、該不會正是謝瑩霄叫他來圖書館的吧?怎麼可能有這麼巧的事?
自欺欺人地安慰著自己,她站直身軀正面對著他,準備接受譴責。所以說吵架是不好的嘛,瞧她隨口頂回一句,馬上報應就到了。受到如此辱沒,即使是景麒也不會再給她留情面吧。
「景麒,師琳說你們要去約會,她說謊!對不對?」
我哪有這樣說?師琳險些跳腳,但她所能做的只是呆立在原地瞪著景麒。等著謊言被揭穿及其後的奚落和難堪,盡避這謊言是她們自行演繹的結果。
景麒走近她,低頭望著她不回避的眼楮和倔強的姿態。唉,終于正視他了嗎?清楚地看見她隱含的氣惱和一些哭笑不得的冤屈,他笑了。
兩人對視片刻,他很自然地伸手,拿過她手里的書袋,翻翻里面的書,「你要去圖書館找什麼書?」
愣愣地,師琳瞪著他的動作,「你怎麼知道我去圖書館?」
「瑩霄說的。」景麒給了她一記頗具深意的笑容。
一陣昏眩,師琳閉了閉眼,噩夢成真!
被忽略的王麗娜她們本來還在旁邊猶自驚訝,听到這話後如同抓住了把柄,「果然是你利用謝瑩霄約景麒,真卑鄙!景麒,你剛才听到了吧?她被你拒絕了還不甘心,利用謝小姐來糾纏你!你听到了是不是?她是騙……」
此刻再要辯解就太難看了,師琳閉口不言。好吧,不管是什麼難听的話,都是她逞口舌的報應。
「不,是我自己要來的。」景麒淡淡地道,「瑩霄只是轉告,決定要來的是我。」
什麼?訝異已不足以形容,在場的人皆震驚到愣住——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師琳退了一步,他……他在替她圓場嗎?想不到,到此刻他還這樣做,果真是彬彬有禮的紳士,可是就因為他是這樣的好人,才引發她莫名的不快。
「那我們走吧。」景麒揚了揚書袋。
「什……麼?」
「不是去圖書館嗎?」他神態自若地微笑,「還是你想去別的地方?」
怎麼回事?訝然看見他提著她的書袋往前走,師琳眨眨眼,跟上他的腳步。忽听背後傳來陰森森的低語︰「師琳,你厲害!」師琳回頭,對上王麗娜怨毒的眼光和憤怒。旋即王麗娜轉身飛奔而去,她的兩個同伴叫喚著追上去。
這個……情勢轉折也太快了吧?她似乎在看不見的深潭里越陷越深了,更無奈的是——這個潭似乎是她自掘的!師琳呆了片刻,回頭跟上景麒,「你……等等。」
「我的書袋。」她伸出手。
「我來拿就好。」他表情溫和。
不是這個問題吧。「謝謝,但你不用真的陪我去圖書館。」替她解圍已經夠仁至義盡,王麗娜她們已經走了,用不著再演戲吧。
「我自己也要去圖書館。」此時圖書館的大門已就在眼前,他偏頭問道︰「先去還書處嗎?」
沒回答那個問題,師琳用平板的聲調接著說︰「對不起,剛才是……」
「我知道,你是斗氣才那樣說的。」景麒微笑。她的心思仍是迷霧,但是斗氣時把他的名字沖口而出,可見他對她來講,並不是隨便一個路人。
「呃?」他知道?
笑笑,景麒突然看見走廊的牆上貼的公告,「啊,開架閱覽室進了新書嗎?待會我們去看看吧。走,先去還書。」提著她的書袋率先走向還書窗口。
師琳只能繼續跟在他後面,發現自己再也掌握不了自己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