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菡馱他入艙房,施了個御風而行,才能蓮步輕挪。
放玄貘入床,褪去他衫褲,他身子上好多道血口子,幸好,頸子上的血痕,不足傷了性命。
阿菡在瓷盆中擰轉了條濕巾子,仔仔細細揩擦他身子每一處。
心里抽抽的疼痛,那一劍若沒劈準,豈不失去玄貘?一細想,她駭嚇得痙攣,翻落床下。
怔愣……何時何刻,玄貘已重要到無法失去的地位。
良久……此時此刻,幸好,玄貘保住性命。
阿菡凝住慌亂心緒,起身,動作輕巧,為他灑落消毒散,涂敷凝血膏,然後抹上金創藥,清理傷口完畢。
順且拂開玄貘額上落下的發絲,他一張輪廓分明的俊臉,安靜地沉睡著。他臉龐太安詳無瑕,阿菡不得不往他胸膛探耳,听听他心跳。
蹦、蹦、蹦……規律的韻動,使她壓低的眉頭暫時舒緩。
玄貘酣眠的臉,極討喜,清秀俊美,十足是不惹人心煩的乖孩子模樣,就連醒時的笑鬧耍賴,也引她開心。
阿菡忍不住多模模他俊臉。
這掛記,這惦念,她已成了眼中人。
任隨玄貘歡喜傷悲而歡喜傷悲。
整整兩天過去,她倚坐床沿,雙手覆握玄貘左手,就這樣望著,阿菡沒閉過眼,像是要把玄貘身形全嵌刻入腦子一般。
「阿菡姑娘,你該用膳,都兩天了,你既不吃、也不喝、更不睡。」武三撤下幾個時辰前端來的早膳,換上熱騰騰的食物。
經過那一夜,武三對她是真的心服口服,再無半點牢騷。
見沒回聲,武三往她靠近些,不禁捂住鼻,那一股羶臭味道,也忘了少主曾經的耳提面命︰阿菡不喜生人,就站離她遠些。
「阿菡姑娘,少主應該……」話被打斷。
「已銷魂的藥效有這麼久嗎?他還要昏睡到哪時?」阿菡空出右手,傾身,食指拂觸玄貘鼻息,舒緩有力。
「少主內功深厚,不該昏睡兩整天。」武三也覺奇怪。
床上那人已恢復意識,阿菡對他的關心,令他歡喜心頭。
他肚子都餓得呱呱叫了,阿菡竟兩天滴米未進。
「阿菡姑娘,那我吩咐小廝備來熱水,你也得沐浴包衣。」
阿菡移眼、低頭,她短衫長褲滿是一大片一大片干去的血漬。
玄貘迅速睜開眼瞧阿菡,她一身血污、一身狼狽、一身穢氣,他眸里有憐惜、有滿足的認真。
武三才要哇哇開口,硬是被玄貘瞪了回去,眼里寫著︰你敢開口,我就踹你喂魚去。
武三吞下話後,退出船艙,他要和武大說好消息去︰少主醒了。
「那個死黃麟,去他的!」海風飄吹,武三望著曾經雄偉的碧眸樓船,那夜海上遭受襲擊,想來還是令他手腳發軟。
碧眸樓船整修了兩整天,大帆勉強張起,往玄玥歸返,只是,這巨船再不復昔時的壯麗。小望樓盡毀,主桅歪斜,幸好其余八柱船桅勉強撐起大帆,船底艙還因劃分成數十個不漏水的間隔區域,才沒因左右兩側破洞浸水,而沉入大海。
武三拍拍後腦勺,真想不透,阿菡姑娘不是慣來厭棄生人、厭棄他人氣味的嗎?每天必得沐浴包衣,她竟忍受了兩整天。
人血腥羶。
※※※
阿菡確實沒胃口,直到僕役抬入一整桶熱水,她才因武大聲音,轉身。
「阿菡姑娘,熱水、淨衣已為你備妥。」武大看了眼睡床上的主子,幸好,無恙。
「嗯。」她喊住跨出門檻的武大。「武二傷勢如何?」
武大頗訝異,阿菡姑娘從未關心過什麼,最多,心思全在主子身上,竟還會問起武二傷勢,大概是因為他替少主擋了一刀,這樣推論下來,少主鐵定會樂得歡天喜地。
確實,睡床上的主子,差點就笑出聲來。
「已無大礙,保住了一條手臂。」武大退出,掩好柚木房門。
「幸好。」不自覺,阿菡眉頭舒緩。
阿菡探頭去听玄貘心跳,指月復還拂觸他鼻息。
玄貘心頭暖濕,她兩整天照顧他,竟連最無法忍受的氣味,都毫不在意。
阿菡起身,銅鏡底映出她滿身髒污,衣有干去的褐血,發也染遍血漬,就連白皙臉蛋都斑斑血跡,倒是個鬼魅啊!這才嗅聞到一身穢氣,嘔……
她轉身入屏幔,玄貘目光跟隨,眼底滿是憐愛。
屏風後頭,伊人衣衫褪盡,那縴細窈窕身形浮映,玄貘趕緊轉過頭,壓抑再多看去的沖動。
她這兩整天究竟忍受了多少,玄貘原已憐惜的情意,更加多了。
阿菡跨入浴桶,水漫過頸項,她仰頭浸水,直到整張臉鑽入熱水底下,淚水緩緩滑下眼眶,混著熱水,燠燙。
她啜泣聲音,低低淺淺,在空氣中轉啊轉的。
哭,倒不是單單為了難過,就胸口梗塞什麼,需得用淚水宣泄,或許,那是眷戀,她從不明白的情愫,並非母女或姊妹間,血脈相連的天性。
抽抽噎噎,擾得玄貘輾轉浮躁。
他嗯啊申吟。
阿菡屏住呼吸,側耳傾听,是有細微聲響。
他唉呀慘叫,咕噥模糊︰「阿菡……」
是玄貘轉醒,怎麼他聲音慘烈?
她唰地離水起身,隨手抓起垂掛柚木端架上的方長吸水巾子,遮圍身子,還因太情急而撞踫屏風,膝蓋淤青了一整片。
痛,好痛,竟顧不得右膝腫脹,一跛跛地踉蹌。
水滴從她長發淌落,從她臉蛋滴卸,和混體香暖濕著空氣。
玄貘微微張起的眼,差點沒了呼吸,血脈賁張。
「玄貘?」阿菡一手捂胸,抓握那遮身子的棉質長布,一手拂開他額頰黑發。
阿菡溫熱氣息飄蕩,他心猿意馬得很,若非從小庭訓殷殷,他真想一把摟她入懷,玄貘還深呼了好幾口氣,才止住沖動,終能緩緩開口。
「阿菡,我肚子好餓。」聲音低沉,鼻音濃重。
「我去吩咐武三準備,你想吃什麼?」餓了,便是身子康復。
「就吃你……」他心里確實這樣想。
「嗯?」是听錯嗎?
「吃你喜歡吃的。」
「我喜歡吃的,你確定?」阿菡腦海流轉過一長串佳肴品類,無論蒸煮炖熬,都起碼得花上一整天準備食材。「我都可以,行嗎?武……」
要喚來武三的口,被玄貘遮住。
「你還沒穿衣。」
「喔,我去去就來。」並不羞赧,她心思全掛記玄貘安危。轉入屏風後頭,套換干淨的短衫闊管長褲。
玄貘仍君子轉頭。
渴望一波波在他心底形成,愈來愈熾烈。
阿菡渾然未覺,玄貘那是一雙男性的眼光,只存在男女間。
男女之情,還不是這個困鎖遠穗樓十七載的女子所能明了。
就算,她只恢復道術幾分,仍是當今道術第一人。
就算,她駕風飛行,自在來去,將天下摒除在外。
可感情啊,她確實還不能體會。
※※※
不多時,六道菜肴被端入艙房,全都是碎爛、入口便化的清爽吃食。
阿菡將睡枕塞往他身後,小心讓他躺靠坐起,見他身子傷口已結痂,才拉過薄被遮蓋玄貘果身。
「來,再多吃一口,合胃口嗎?」阿菡倚坐床沿,吹溫匙上米粥,一口口喂他。
「你吃了沒?」他看她專注吹溫湯粥的模樣。
「我沒胃口。」鮮魚清粥的芳香,仍引不開阿菡兩天未進食物的胃口。
「那我喂你,你一定就有胃口。」玄貘張開的口,又被喂來一匙。
「你吃飽,就該休息。」
玄貘並不孱弱,那練武身子,再加上出海十年,可非養在深宮的萬金之軀,捱不得些病痛。黃麟那幾刀算什麼,若不是已銷魂,若不是想讓阿菡多在乎他一些,他早轉醒,早活蹦亂跳去。
阿菡再喂他一口,便被玄貘拿開手中碗匙,身子落入他懷抱。
他唇蓋覆阿菡微張的口,將食物抵入阿菡咽喉。
「你不吃,怎行?」摟入懷里的縴細身子,果真一點重量都沒。
她欲嘔出。
「別吐。」玄貘唇再覆上。
若吐了就會吐在玄貘嘴里,阿菡硬是壓下那入喉米粥。
「來,第一口沒吐出,就吃得下了。」換玄貘以匙一口口喂食懷中伊人。「我說的沒錯喔。」
表情十足,那個手舞足蹈的玄貘回來了,他還真想得出這種引開她胃口的方式。
阿菡確定他無事,這兩整天來的憂慮,逐漸散去,但心頭,仍慌亂不安。
為了玄貘,翻覆去十七寒暑無波無紋的心湖,就算滔天駭浪退去,她再也不是那眼眉盡只懂得嘲諷的阿菡了。
阿菡細細咀嚼,頭枕在玄貘胸膛,傾听他規律心跳。
是放心玄貘無恙,沒吃進幾口,阿菡眼皮就沉重了。
「你傷有沒有要緊?」她打個大哈欠,身骨盡疲憊。
「只要你不離開我,一直待在我身邊,我就不要緊。」興奮圍繞他俊臉發亮。
她伏在玄貘身上,睡意極濃,都兩整天沒闔眼,唇畔微微揚起。
「你以後御風飛行,也帶著我,好不好?」
「嗯。」溢出睡眠的響聲。眼瞼拉下,阿菡睡去。
玄貘輕啄阿菡鼻頭,拉她躺臥,飛笑眸里,醉意深沉。
阿菡就伏在他身上,他沒變貓、變狗、變豹、變蜂喔。
「少主。」武三莽撞闖入,聲音極興奮。「我吩咐伙食房試煮一鍋五侯鯖,你試試味道看像不像?」
玄貘食指抵唇,示意他退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等阿菡睡醒。
武三這回聰明多了,他小心退出,關緊房門,就怕少主的春光外泄。
打從少主成年,他們也為少主安排過許多異邦美女,但少主老說不用,武三還真擔心少主是不行咧。
那樣,少主真會成為玄玥的最大笑柄。
現下,武三松了大口氣。
※※※
月娘穿透窗欞,撒落銀光,混揉艙房內的月明珠子、夜光玉璧,氛圍有致。
夜,極深沉;人,正初醒。
「醒了,睡得好嗎?」
「我怎麼睡著的?」阿菡撐起頭顱,仍眼朦朧,還需再睡。
「唉呀。」被拐到傷口。
「我撞到你傷口了,是不是?」阿菡正要拉開他身上薄被細瞧。
阿菡掛意他,那麼明顯的在意,玄貘歡喜心頭呵。
褥床共枕,雖衣衫未亂,確是一對恩愛小夫妻,玄貘笑得開懷豪放。
「沒有,又不疼,我想吻你。」玄貘話甫落,唇已覆上,輕輕一啄。
阿菡攀緊玄貘頸子,整個人偎入他懷里,習慣他的親吻,也習慣他的懷抱。
「啊……我的膝蓋。」她腳一翻,踫到淤血處。
「來,我看看,很疼喔。」玄貘撩起她褲管,眉頭皺得極低,雪白肌膚青紅一片。
「還好。」她斂眉。
「是那時踫傷的。」玄貘取來膏藥為她涂敷,他想起阿菡急急由屏風後轉奔出來,好像是拐撞到了東西。「阿菡。」
「啥?」
「你道法全恢復了。」當然為阿菡開心,卻也擔憂她離他飛去。
「其實沒有,《十三符》上有十三式道術,如今,我只剩御風飛行、移形幻身和召喚叱閻羅,其余的全都失去,大概是蔽體咒的殘害,這也好,剩三種道術就三種。」阿菡不甚在意,具有這三種道法,她自保有余,更能隨意隨性、自在自得。
「沒了蔽體咒最好,省得你隨便拿自己來試,我沒有另一瓶氳回散,要再煉制完成,也是幾十年後。」
「說在你口里,我比氳回散還珍貴?」有時,阿菡真覺玄貘傻,可他的傻真、耍賴,讓她移不開眼。
「那當然啊,你是我的氳回散。」他偎上阿菡肩窩,只是大孩子的,撒嬌。「你剛才有答應過我,以後御風飛行會帶我去,不能敷衍我啊,幾天前你飛出這樓船,我還真怕你不回來。」
「我只是……啊,太久沒駕風飛行,想試試身手。」她解釋那個夜晚的飛離,又打了個哈欠,睡眠尚未補足。「玄貘,我好想再睡,你胸膛借我。」
說得好自然,他住進阿菡心頭,一切都這麼自然不過了。
玄貘笑意極深,多希望就這樣,永永遠遠的下去。
阿菡沉沉睡去,無須是為了入睡後,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尋找,那清澈光亮、那頭豹子、那阿娘妹妹之外的惦念。
那個能去依賴的男人,就在她身旁。
所以,極安心。
無須、無須再遍尋得頑執苦烈。
情漫漫,心悠悠,她甘願是那眷戀糾纏的眼中人。
身是眼中人。
「那就是應鐸?」阿菡自然地往後傾,頭正好抵上他心坎,那堵內牆,厚實又寬廣。
她習慣偎進玄貘懷里。
玄貘眼底,好不快樂,眉梢、眼角、鼻頭、唇畔都薰染酥人春光。
「十年前,我王姊開始鑒國。」
「你說的是監國嗎?」
「是鑒往知來的鑒,意思是隨侍我王父身旁,鑒察國家大事。」
「這鑒國之位,是你王姊首創?我沒在書籍上見過。」
「聰明,不僅僅是美麗,還有見識。」玄貘夸阿菡也夸他王姊。「她提議興建西京應鐸,讓王城和海港合一,花了兩年時間大興土木,把應鐸擴大成原先的百倍。」
尚需半天航程,才入應鐸。
那港灣外,至少泊靠數十艘百尺大船,間有樓船來去,收帆或張帆,忙碌雜沓。再過去些,是座灰白大石砌鑿的城池,宮樓頂漆成寶藍顏色,在大太陽底下亮晃,就像數顆明亮剔透的藍寶石。
「我從不知道,有這樣的都城。」內心震撼不小,天地萬物,無處不婀娜多采。
阿菡眸底,翻掀異樣瑰麗。
出宮確是好事一樁,有愈來愈多物事,滑入阿菡雙眼,嵌印進她心坎,再也不是望也不望入眼底的僅是風雨灰茫。
阿菡最掛記的,莫過于身後這堵肉牆,好難放手。
「那你更應該去看看中土、南海或北方城市那些港澳,保證你眼界大開,就拿北邊有個叫汨汐城的地方來說,海潮早晚在城里來去,因此以汨汐為名,若說她是河渠交錯,倒不如說她是建立在淺海地帶的一個城市……」話里飛笑,似是天下就在玄貘腳邊。
阿菡竟隱約期盼這個想法,他口沫齊飛的汨汐城,活靈活現。以前,她僅知,關緊宮門,擋去人心貪婪、世情險惡,那些兀自日往月來、春夏秋冬的日子,一滴滴灰滅了。
「我帶你去看看。」
「嗯。」輕輕頷首,但是,還有和玄貘共處的時光嗎?
生分別,死離棄,是再自然不過,一入玄玥應鐸城,也是她向玄貘拜別時。她要尋妹妹去,那怕踏遍西島聯盟、翻遍大小數百個島嶼,她也要找著妹妹。
拋不下血緣親情,卻斷然處決其他情分,更不管不理心頭正冒出的掙扎。
掙扎啊?遇著他,便開始去體會那向來被她隔絕開的心念。
「喏,你再看,更遠些,丘陵入口處,那座便是東都花瀲城,有沒有?一座座亮黃顏色的宮樓。」
阿菡順延他左手左指的方向看去。山巒起伏開始處,同樣是座灰白王城,就宮樓頂是晃閃黃顏色。
「入了應鐸……」她胸口抽緊,裂疼,這就是不舍嗎?阿菡眼簾滿映那愈近愈大的藍顏色、黃顏色。
玄貘不及阿娘妹妹,確是血緣親情外,最掛心最在意。
「啥?」玄貘斜下頭,沒听清楚她剛才咕噥些什麼。
「莫……」莫不是要分離了。話還沒機會成句,便被性急地打斷,小細腰還被擁緊,他頭顱立刻偎上阿菡肩窩。
「你叫我貘。」不正代表兩人更親密了,玄貘費盡苦心才黏賴到這地步。
「只是個同音字。」沒扒開玄貘雙手,也沒架開那頭顱,就習慣玄貘近身,因為她允許。
「貘,我喜歡,你也可以叫我貘貘或者小貘貘,那會更好。」往阿菡額面,一吻。
「好,貘貘或者小貘貘,你不覺得是在喊阿狗、阿貓?」她輕笑。海風拂面,紛飛烏絲,她過腰長發糾纏他垂肩黑發,繞啊繞的。
結發,當如此,纏纏繞繞……
「在你心里,阿貓、阿狗強過一個人。」
「好酸的話兒,還是跟異類爭寵。」阿菡回身,麗顏凝笑,仰頭看盡他那深藍如海的眸子,不禁為他眼底波濤,呆愣。
「沒錯,我小貘貘寧可不當人,你愛啥就把我變啥。」他真露舌,欲舌忝她一頭一臉。
被雙手阻抵,轉舌忝阿菡滿手滿指。
「再不會了,船入應鐸,我們便分道揚鑣。」胸口酸澀,這就是傷心,分離前的蕭索味兒。
她不想和玄貘分離。
「啥,你說啥?是我听錯,還是你說錯?誰要跟你分離?我才不要,你仗恃道法隨身,就欺負我弱小,說走就走,從沒管過我願不願意。」他摟阿菡入懷,像極轉瞬間,她便飄然遠去般。
「貘貘,人都有分離,我還要找妹妹去。」
「對啊,你都說人有分離,那為什麼就得和我分離?舍得我,卻舍不得菂菂,我才不要,我才不要,你偏心。」
她拍撫玄貘肩背,厚實壯建身軀,他已不是孩子,是個十九歲男子,足足長了她兩歲,一身灼爍英偉的男子。
「那是血緣天性。」
「我不要嘛,打從你恢復道法,我每天都懸吊著一顆心,就怕你不吭半響,御風而行走了,從小到大,我沒怕過什麼。」他頭顱在阿菡肩窩別扭,才不要沒有阿菡的日子。
「所以,打從個把月前海上夜戰後,你死纏著要和我同一張床,就怕我無緣無故飛走。」她心頭熱暖。「難怪,你睡眠極淺。」
「你都知道我擔心,連睡都睡不好,那就不要分離,我才不想和你分離。」
「我走時,會跟你說,絕不會用道法欺你。」
唉呀!怎麼說不听嘛!阿菡不走就好了啊!玄貘抱她坐上船舷,視線平行相對。
「西島少說也上百個島嶼,還不包括無人小島,你要怎麼找起?你一個人又得找到什麼時候?我讓宮里戍衛軍替你找。」
「你對我太好,我不喜歡去依賴。」手耙梳他黑發,也極自然。
「我喜歡讓你依賴,阿菡。還有啊,我王母是你阿娘故人,你不想見見我王母,听她說說你阿娘小時的模樣嗎?如果你不看我王母薄面,也要給你阿娘面子。」
她輕揚唇角,連她阿娘的面子都被抬出來。這面子,阿菡無法不給。
「那就別再說要和我分離,除了血脈相連的天性,我也要和你不離不棄。」玄貘心底篤定。
起初,他確實是單單地心疼那傳言中的兩姊妹,為她們的遭遇不值,後來,一再再對阿菡的憐惜,成了不舍,成了無法放手,成了心頭一塊肉。
「不離不棄喔,我可是東霖人口里怕的、心里惡的妖女。」眼底嘲笑。
「誰說你是妖女,就算是好了,妲己或阿菡,在我眼底都是一個樣兒。」他攫住她雙唇,舌齒纏綿。
阿菡雙手緊環玄貘頸子,被吻得忘了天地變化、忘了四季遞嬗。
玄貘俯身、再俯身,怕極阿菡跟他說再見,力道過猛,一時失去重心,咻……踫,激起水花,雙雙直切入海。
這狂烈熾吻,幾乎奪去她呼吸,唇齒間還傳來玄貘的顫抖。
阿菡掉落得厲害,失重,全身浸濕,也澆不息一身沸沸湯湯。她以前畏水,才不願玄貘拉她游水。
本嚕咕嚕……水嗆鼻口,好幾刻鐘,兩顆頭顱才浮出海面。
「阿菡姑娘,少主。」瞥眼看見的武三,正要縱身入海。
「二楞子,別破壞少主談情說愛。」武大拉住,咧,還真重。
武二將周圓一尺半的大麻繩拋下,臉上並無多余情緒。
「失足掉海,也能談情說愛?」武三不敢相信。「這樣的愛情,是不是就叫鬼哭神號?」
「鬼你個頭,沒一句好話,你待會兒去把《詞匯大觀》拿出來背背。」武大說。
武三趕忙一溜煙消失,背書,去他的背書咧,簡直要他命。
攀伏玄貘肩頭,阿菡好不容易找回呼吸,趕忙吸入胸肺好幾大口。
「我們成親,阿菡,我要和你光明正大的睡床共枕。」那是一雙男人的眼楮,大床褥上,他只偶爾親吻阿菡,壓抑得很刻意。
「不!」成親?她從來都沒想過,或許,她是害怕,恐懼交心。「我們先上去,不然,你那三位忠心耿耿的親信,會擔心,搞不好還暗地說我妖女惑主。」
「他們才不敢。」瞅見她輕笑,知是開玩笑,阿菡再不是僅有嘲諷。「除非,你討厭我?」
「若討厭你,就不會讓你近身。也不是不討厭就得成親。」她欲施展御風飛行。
「別。」是心意相通。「一般人不懂,他們自然會被驚嚇,我懂,你在我眼底,阿菡或妲己都好,就是同個人,沒有區別。」
她懂玄貘處處的設想,笑展雙眉。
「貘,謝謝。」她親吻他額面。
「我不要謝謝,你能不能再多吻我幾下?」向來,都是他主動,換成阿菡主動,他簡直是歡天喜地得無法形容。
她輕點玄貘唇畔。
「十下。」白皙臉蛋染紅,她也有玩笑的潛在心性。
然後,玄貘拉握粗麻繩,蹬腳船側,借力使力,翻身飛上碧眸樓船。
那個成親問題,只好暫時作罷。
他的第一次求親,鍛羽歸來。
阿菡沒說不愛啊,就無法將不討厭和成親劃上等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