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冷陽斜斜墜在樹梢邊。

錢少樂雙手交握，孤坐在沙發上，在清冷的早晨渾身散發出一種幽靜憂郁的氣息。

悠嘻猴布拖在地板上蹭了蹭，他猶豫地站了起來，躡步行至嬡辰的閨房門口，手搭在在門把上，推門而入。

倚立在門邊，將嬡辰蜷縮成一團像只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小貓的模樣盡收眼底，他微微勾起唇，眼中有一抹興味。

雖然說對他要保留她的隱私權，但兩人的生活其實早已融入了彼此，雖然每日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但是到晚上兩只倦鳥總是要歸巢的，相互取暖。若是一日不見，他便會思念到無以復加。

他從未承認過喜歡她。

因為他從來不以為自己喜歡女人。

但辰辰是不一樣的，在他心里，眼里總是跟別的女人不一樣的。

從小就被大人們耳提面命，他要保護她，再加上辰辰的智力水平簡直跟幼兒園小朋友有得拼，久而久之，將單純的辰辰保護在羽翼之下也就成了他潛意識的責任。

無關愛情，一直以為無關愛情呵。

清眸幽幽，記起那日爸爸在耳邊說的話——生個孩子吧。

錢家只有他一個男丁，女乃女乃跟媽媽催了他好幾年，他也沒有動過要跟辰辰在一起的念頭，可是，如今他竟會著急了。

自從林練文從嘉德解約回到南憶之後，他的心就好比在熱鍋上煎熬著，那日回到家里看到辰辰又翻出以前的片子看，他渾身冰冷，有一刻仿佛置身冰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想改變兩個人的關系，辰辰會有什麼樣的想法……是欣然接受？還是躊躇不前？或者根本就抗拒呢？

他猜不透，是不是心思純得像水一樣清透的辰辰其實也有一些放在心上的秘密，從不吐與人知。還是長久的相處，模糊了兩人的距離，就算近在咫尺，也好像遠在千里？

他輕移腳步，在床側緩緩坐了下來。

一頭烏黑的俏發垂在芙蓉頰邊，他湊了上前，不意竟看見她滿面的淚水。

「辰辰，辰辰？」他大驚失色，靠近她，大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好讓她清醒，「你怎麼了？」

從夢里被拽醒的嬡辰軟軟地應了聲，無意識地在臉上抹了一下，卻抹出一片濕意，她攤開手心一看，有些怔怔然。

「辰辰，你怎麼了？有誰欺負你了？」錢少樂讓她靠在自己的懷里，衣領被她很順便地拿去蹭干眼淚，他無語了一下，無奈地任她糟蹋自己心愛的襯衫。

「我沒事，只是做了一些噩夢而已。」利用完他的衣服就甩掉，她毫不眷戀地從他的懷抱中掙月兌出來，爬到床頭櫃前抓過鬧鐘看了看，不由驚呼，「都已經六點半了，錢少樂，我不是讓你五點就叫我起來的嗎？」

「我看你睡得正熟……」

「慘了，我的眼袋好腫。」對著鏡子一照，她立刻皺起小臉哀號，「也不知道化妝能不能遮掉，不然我一定會被林練文那個家伙取笑的，上次就是在額頭上冒出一個小紅疙瘩，他都說我這把年紀了難得回光返照，還得破相一回，害我在大家面前好沒面子。」

「他這麼說你……」

「又不能把妝化得太濃，不然林練文又會說我是為了遮掩年齡的瑕疵才故意化得跟老妖婆一樣。」她嘆了口氣，「這個家伙到底是什麼怪物演化來的，嘴巴這麼毒？」

她踩著多拉A夢布拖晃進衛生間洗漱。

他更想知道那林練文到底對她施了什麼法術，即使八年後再見，她的腦子里也只能裝下他一個人。

兩度被打斷話語的錢少樂無奈苦笑，澀然低眸。

一夜擔心得沒有睡好。

接過助手傾情奉上的熱咖啡，濃郁的香味縈繞，嬡辰卻依舊困乏地趴在桌子上休息，眼皮耷拉著，精神寥寥地望著窗外大雨瓢潑的灰色景色。

是大雨喚起了她埋藏了多年的記憶嗎？所以她才在夢里一遍一遍重復著那天大雨中的情景嗎？

那冰冷的雨水滑過臉頰，從指尖滴落，濺碎了一地的漣漪。

怎麼時隔了這麼久，她卻還能那麼清晰地勾勒出那樣的夢境呢？

終于是在錢少樂面前心虛了。她的本意並不是想傷害他的，可是如果他問她，是不是忘記了那一天她發了高燒住院，而林練文卻連一面都沒有來見她，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是記得的。醒來的第一眼，見到的是心急如焚的錢少樂，衣不解帶照顧她的也是錢少樂，出院後，像個保姆阿姨一樣服侍她生活起居，給她煲參湯喝的是錢少樂，她悶悶不樂的時候，還是他說笑話給她听，變魔術給她看，逗她不得不笑。就算她無心工作，也是錢少樂替她出面推掉了已經簽好合同的劇集。

他雖然擔心她，卻從來沒有主動問過她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就自然而然地伸出雙手為她遮風擋雨。

林練文靜靜地背立在她的身後，從錄影棚的落地窗前，看著投射在窗上那抹小巧玲瓏的身影精神萎靡地縮在角落沉思，不由眉頭微皺。

他印象中的辰辰一直都是精力充沛，活力四射，何時見她病懨懨的像棵失水蔫掉的小芙蓉？

「阿文，服裝已經準備好了，化妝師也到位了，就等你一個了。」唐偉強看了看表，已經九點一刻，他勾住林練文的肩膀，「走吧。」

俊眸忍不住回望那抹嬌小的身影。

她巧目顧盼，托著香腮沉靜深思，眉目間散發著淡淡的成熟韻味。

傷痛讓人成長。

他一直希望辰辰能如那年初見，倚在牆邊淺淺小睡，亦心無城府，心明如鏡，仿佛是一道光，柔和剔透到無瑕，霎時叫他眼前亮過星辰。

一個小時之後，大改造成功的林練文踩著一雙黑色漆皮高跟鞋緩緩地走出化妝室，正好與嬡辰擦肩而過。

「對不起。」撞了肩膀的嬡辰連忙低頭道歉。

「沒關系。」林練文穩住身子，淡淡地說道。

「哎？」三百度大近視的某人好像听到了那熟悉的低柔嗓音，她驀地抬起頭來，「哇……」

完全沒有準備帶避雷針出門，嬡辰面部表情如遭雷擊，錯愕地張大嘴巴，幾乎可以吞下一顆恐龍蛋。

林練文版的媽媽桑比錢女乃女乃的長相還要嚇人。

虎背熊腰、大象腿、豐臀肥乳、血盆大口，金黃的泡面頭，還有那上了一盒粉的大餅臉……

嬡辰忙不迭地用雙手捂住臉。

完了，晚上會做噩夢的。

夢里會有一個吃人的黃頭老妖婆。

而且最可怕的是，那個老妖婆的名字可能會叫林、練、文。

「我有這麼恐怖嗎？」林練文笑容可掬地問道。

頭上一片冷空氣……

嬡辰兩眼垂望著地板，腳尖無辜地在打圈圈，「也不會啊……」恐怖是用來形容正常怪物的。

「你能抬起頭來面對著我這麼說嗎？」

你這不是逼我做噩夢嗎？嬡辰的腦袋上好像頂了千斤錘一樣，恍如慢鏡頭回放，她沉重地抬起頭來，然後飛快地瞟了林練文的頭頂一眼迅速移開視線，發出由衷的贊美︰「嘩，好美哦！」接著就挽住路過的唐偉強的胳膊，「唐偉強，你最近好像英俊了不少，瞧你這身子板，真是玉樹臨風挺拔秀氣。不像有些人身材荒腔走板，不復當年，唐偉強，人家好歹也是你的朋友，你就多費點心思幫幫這些形象困難戶嘛。」

「哦？真的嗎？」被嬡辰夸得神清氣爽的唐偉強頓時感到肩上責任重大，「我也覺得如果上了一定年紀不注重保養，身材就會嚴重變形。所以我每天早上都堅持跑步，每周三去打網球，周末還去威切爾山莊打高爾夫球……」

「是嗎，是嗎？怪不得阿怡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了。」

「那是因為我有人格魅力……」

眼睜睜地瞪著這兩個人從面前溜過，直到那抹秀影消失在長廊的盡頭，他才回過神來冷哼了聲。

他的身材會不如唐偉強？

趁著沒人，對著玻璃窗擺了個妖冶的S形POSE，金黃的秀發往後一甩，還頗有瑪麗蓮夢露當年的撩人風采。

雙手本習慣性地想插進口袋里去模煙盒，才發現穿的是裙子。

他無聲嘆笑，眼底如深色海洋波瀾憂郁。

這條復古風的碎花裙子可是當年他們表演《愛不釋手》舞台劇的時候她身上穿的服裝，後來義賣，他鬼迷心竅地花了一筆冤枉錢拍了回家珍藏。現在拿出來自己穿，他還特地到裁縫店去改了腰圍的尺度，不然以辰辰那嬌小的細碼，他一套到大腿就被窘迫地卡住了。

可是，辰辰她居然沒有發現。

也難怪，八年的時間，過去的事情他也其實記不太清楚了啊，更何況是小孩心性的辰辰呢？

心卻隱隱地被揪痛。

如果辰辰都不記得了，那麼他還回來做什麼呢？

他從沉悶的胸口吐出一口氣，舉步朝攝影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