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刀小侍衛 第二章 好戲開場(1)

馬蹄聲噠噠,不急不緩,漸漸走近。

練心願藏在屋頂後,等著那些人走進她的視線。

「大哥,我們在這郊外也待了好幾天了,你怎麼還不行動啊?」軒轅狂臻騎著一匹健壯的大馬,跟在後面。他這把骨頭閑不住,一閑就想怎麼惹事。

前面散漫溜著馬的,是個高挑俊逸的男子。听到軒轅狂臻的埋怨,他「撲哧」一笑,「急什麼?好戲才剛剛開始,我們不妨靜下心來看熱鬧。」

「看熱鬧?啥熱鬧?」不打哪來熱鬧。光遛馬就叫熱鬧?

「你猜,傾城家現在都在干嗎呢?」

「干嗎?那當然是愁死了,我們十萬人馬圍在離皇城不過幾百里的距離,這說攻城就攻城了,他們還能好到哪里去?」

「正是了。」那男子幽眸愉悅一眨,「我正在享受他們驚恐害怕、手足無措的樂趣。還不想這麼早進行第二輪游戲。」

練心願閉了閉眼,腦中無法回憶起他的具體樣貌。從小她認人的能力就奇差無比,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是靠著嗅覺來分辨不同的人。而距離這麼遠,她也聞不到。

軒轅狂臻頓悟,又猶疑,「大哥,玩玩倒也無所謂,反正傾城那群弱儒生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不過,你對那個那煙雨是真心的嗎?」真心到非娶人家不可。

如皇哈哈一笑,「你大哥我有心嗎?」

既然無心,又何來真心?

那煙雨,他連她什麼模樣都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她好像是個很美麗的女人,被保護得很好,很大家閨秀,所以,很愚蠢。

「不是就好。我太討厭傾城的人,特別是那個練玄銘。我不過只是收了那知府的少得可憐的錢,他就抓住把柄似的,糾纏不休。」

那男子听到練玄銘這三個字的時候,都沒有發現自己眉間的皺折多了幾折,「練玄銘,只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他不屑一顧。

練心願眼眸一寒,劍已經出鞘,青銅色的劍身嵌著寶石顆顆,在殘陽下幽冷發光。

「那倒是。練玄銘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身邊那個神鬼莫測的小護衛,也不知是什麼來頭,功夫詭譎得很。」軒轅狂臻曾和她對過手,她使得一手好劍,招式凌厲逼人,招招傷人要害,他至今想起還有些後怕。

「雙拳難敵四手,她再厲害也成不了什麼大事。」他冷笑,「只要她敢來,我這天羅地網就不信擒不住她。」一個專門為了這個小家伙而設的圈套,端看她有沒有那個膽量來闖。

他可是很期待生擒了她,從今為他所用。畢竟,這樣一個高手跟在那練玄銘身邊,太可惜了不是嗎?

而倘若不能,那就毀掉。

俊魅的臉仰起,望向那輪緩緩而墜的殘陽,在一瞬間,他驚呆了。

那一襲白色的身影凜然佇立,恍若身在那殘陽之中,那絕色的容顏冷漠得沒有一絲表情,而腰間一條紅菱在風中獵獵飛揚,平添了一份妖媚。她手上那把青銅劍在夕陽中隱沒鋒芒,靜靜由主人掌控著,主宰生死。而她的另一只手上正拎著一個黑衣人的尸體,血從那黑衣人的脖頸處汩汩流下,濺落在地。

她一甩手,那黑衣人被拋出,「砰」的一聲落在軒轅狂臻的坐騎前。軒轅狂臻瞪大眼,驚愕得無法言語,一向沉穩的愛騎也吃了一驚,仰天長嘶,在這血紅的傍晚淒厲無比。

「練心願?」

她是什麼時候潛進他的軍營里?又是怎樣在無聲無息之間,殺了他的人?

「再侮辱一次我家大人,下次死的人就是你。」舉劍筆直地對著他那張臉,殺意十足。

好個任性,好個張狂,她以為她是個什麼東西?

「哈哈哈哈——好,我等著你。」如皇仰天長笑,笑不可遏。她以為殺了幾個小兵就了不起了嗎?他軒轅家有千軍萬馬,她殺得過來嗎?口水都怕會把她淹死。

既然她護主心切,他就陪她好好玩一玩。

他捂住胸口,這狂亂的心跳,是為了一場激烈的游戲,抑或因為這叫人驚喜的第一次會面?

夜風涼如水,今日尤甚。

是因為打完一場戰役出來,沒有看見那個人嗎?

家族的會議討論得如何激烈,也無法創造出嫁與不嫁之外的第三個辦法。這外戰還沒打起來,內戰已經爆發了好幾次,意見分歧,重負之下,大家的性子都狂躁起來。

而他身心疲憊地走出來,下意識地喊出她的名字時,她不在。那時,他站在宗堂的大門,叔伯們從他身邊走過,是那樣的喧鬧,而他卻覺得那樣孤獨。

一抹淡白的身影如鬼魅閃進緋色小樓,只在一眨眼之間。如果不是他那樣專注地枯等在樓台上,也許根本不知道她是何時回來的。

「大人?」她微微一愣。

他背著自己,蕭然倚在雕欄旁,月的清輝灑滿他的身,如遺世獨立。

「怎麼出門也沒有跟我說一聲?」他淡然開口。

「我……」

「你、你怎麼回事?」風,揚起凜冽的寒意,腥臭的血味襲入鼻間。他渾身一震,抓住她的手臂,「你去做什麼了?」

她咬唇,第一次覺得在他面前無法如實交代。如果告訴他,她是去殺人了,而且殺了很多人,他會不會很生氣?她下意識地瞟了一眼掛在他頸間的紫色項圈,紫色,神秘的顏色。

「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他惱了,怒了,一貫的沉靜完全龜裂,「你讓我們的忍耐都付之東流了,你知道嗎?無論他軒轅家怎麼挑釁我們,沒關系。只要我們忍氣吞聲,他們就沒有理由發兵。可是現在,你倒好,活生生地給他們創造了這麼好的機會呵。我該怎麼說你,你武功高強,可是你保護得了我傾城家千余性命嗎?」

「大人還在抱著這樣的希望嗎?」

他一怔。

「軒轅家既然都敢不顧皇命,將大軍從邊界調回皇城,又怎會沒有理由攻城?大人早就知道如皇此舉的意圖,卻在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他的臉色驀然刷白,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現在他最需要的不是悲憫,而是要有人醍醐灌頂,將他從那以和為貴,還想靠著道德與正義來解決這件事的迂腐思想中狠狠地拽起。

他不是沒有能力去解決這件事,他只是太相信這個世道,相信這個糜爛皇朝還有公理可言。

「我不許你這樣說。」他喝道,阻止她毀滅他心中的藍圖。

他那麼那麼努力地強迫自己去相信,皇帝是九五之尊,他們都是他的子民,他們理所當然地侍奉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古往今來,這是鐵一樣的定律,為什麼要說他是掩耳盜鈴?難道那個如皇真敢……

不。他不相信。

她退後一步,認真地說道︰「你不讓我說,我不說。」無論事情變成什麼模樣,她只認準了一件事。那就是只要他不放棄她,她就永遠生死相隨。

听了她貌似恭順的話,他不由笑了,「我不讓你做,你不是還是做了嗎?你陽奉陰違,說的全是欺人的話。」說什麼生死相隨,不離不棄,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一定會離他而去。軒轅大軍算什麼?她的輕功獨步天下,有誰能困住她?

他也不能。

「我未有欺你。你讓我不要去皇宮,我便沒有再去。」

可是她卻去做了件更危險的事,「你當真听我的?」他求證。

「嗯。」

「那好。你答應我,如果軒轅如皇指責你殺了他的人,你必須否認。可以嗎?」

「我……」

「可以或者不可以,選一個。」他不容反抗。她不明白那個如皇是怎樣的卑劣,會怎樣地利用這件事來興風作浪,他知道。

他雖然沒有跟如皇正面交鋒過,可是他知道那些貪污受賄的案件幕後根本就是由這個家伙控制的。他扒了他們的幾個大據點,他們坐不住了,才想著反擊。只是他沒有料到他們的反擊是如此地可怕。

「嗯,我會否認。」

「很好。」他呼出一口氣,才發現自己是屏著息來等待她的一句簡單的回答,「天色也不早了,你也回房好好梳洗一下。莫要讓人聞到你這身的血味。」他望了她一眼,眼里難掩嫌棄之色。

帶著血的她,太妖冶,浮動著空氣中不安的因素,像是要將那魔性的一面徹底地挑動起來。

這樣的她,對他而言,太陌生了。

她沒跟上他,反而退了一步,等他的身影從眼中徹底地消失,才慢吞吞地走進房。

她知道,他有時候是怕她的,怕她這偶爾的暴戾。

所以她可以站得遠一點,專注地凝覷他的身影,直到變回那個壓抑的自己,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她抱著劍,懶懶地依著牆,看他在兩個婢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齊,一身紫袍,上面繡著珍禽異獸,海嘯龍卷,是一品官員的朝服。

如果說平日的他是溫文爾雅的書生,現在的他就是被束縛住了那意氣飛揚的隨性,眉目深沉,殫精竭慮,一心為朝廷,為社稷,為傾城家族的官。

「昨夜沒有睡好?」低眸瞅見她無精打采的模樣,他開口道,「你今天不必陪我去上朝了,就在府里好生修養。」

她搖搖頭,「我沒事。」

「怎的沒事?看你那一臉困乏,精神不振的樣子,昨夜莫不是又去了哪里?」

她詫異地抬眸,面對他的質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的沉默以對,讓他有些不安。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口。待婢女出去後,他整了整官帽,「心願,昨天是我口氣重了些。」

「大人?」他語氣里似有若無的歉意令她愕然。

他雖然性子溫良,但素來恪守尊卑本分,對下人好,卻不可能拉得下臉來說些屈尊的話。

一股臊意涌上臉,他轉過身,背對著她,「我的意思是說,無論如何你也不應該去挑釁軒轅如皇,這樣做不僅有性命危險,還會連累到傾城。你知道了嗎?」

她臉色微微蒼白,「我知道,以後不會再任性妄為,不會再做連累傾城的事了。」

他並不是這個意思啊。

他只是希望她不要去冒險,希望事情能夠和平地解決,為什麼一番好意在她嘴里說出來就變了調,或者是听在他耳里是那麼的不舒服?

「我……」

「卑職先下去吩咐下人,備好轎子等大人。」作了個揖,她便退了出去。

「你……」

話未起頭,他便挫敗地看見,那抹白影已翩然而出。

他下意識地伸手模了模頸間的紫環,還在,于是慢慢地吐出一口氣,調整自己混亂的思緒。只要這個東西在,她就永遠都不會離去,他不必擔心……不必擔心……

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份奏折,他遲疑了,那日張公公的話浮現在腦海,很刺耳。拈了拈奏折,只覺有千斤重,思慮片刻,他嘆了聲,終究還是將奏折放進懷中。

心願?

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在廂房里養病時,鼻間是淡淡的藥草香,隱約要入睡的時候,一個清朗的聲音傳入他的耳里。

「小師哥。」隔壁的聲音冷冷淡淡的,沒有初見他時帶著人氣。

他笑了一下,大概那時她是太驚訝了。

「听說你撿了個人回來。」

「不。他跟著我回來的。」她搗鼓著藥材,抓了一把剛碾碎的藥粉放入紫檀壺中。

「那你還給他熬藥?」她的小師哥取笑道。

「師父讓我熬的。」

她的聲音悶悶的,好像不太高興。在床上的他不禁失笑。救了他一命,就讓她這麼郁悶嗎?

「師父讓你做,你就做?平時也不見你這麼听話。」小師哥挑開布簾,朝里面望去,與他的視線對上,訝然挑眉,「小心願,瞧瞧你都救了誰回來。」他吹了聲口哨。

誰呵,御史台練大人。

「御史台大人?御史台大人?」

輕靈的聲音將他飄遠的神志從遙遠的地方拉了回來。

「公主。」他的視線從不遠處一對男女身上平靜地調開,歉然地作了個揖。

「你在想什麼呢,想得那麼出神?」沁晴公主也默默地將目光調回來,問道。

「哦,沒什麼。不過是最近有些疲倦,容易犯迷糊了。」

沁晴公主笑道︰「大人是在為軒轅家十萬大軍包圍皇城的事煩惱吧。」

「正是。」

「那御史台大人來找本宮是為了什麼?」

「想請公主幫下官一個忙。」

沁晴公主詫異,「本宮區區一個小女子,能幫得上大人什麼忙?」

「這個忙倒也不難……」話未完,就瞥見那對男女走了過來,他頓了下。

「皇兄,你跟人家的護衛走得卻是這般親近?」沁晴公主仰頭,對那男子說著。

那男子也不客氣,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地說道︰「小王看這護衛真討人喜歡,不如御史台大人把她讓小王可好?」

練玄銘的臉色微微鐵青。

沁晴公主自然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麼主意,也湊上一腳,「原來皇兄喜歡啊,那不知御史台大人舍不舍得割愛?」

那兩道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練玄銘身上,他頓時覺得如坐針氈。加上練心願也好奇地張大了眼瞅著他,三個人居然都在殷殷等待他的回答。他只好硬著頭皮,說道︰「如果十二皇子當真喜歡心願的話,下官可以讓她時常來皇宮侍候你。心願,你覺得如何?」

心願張了張口,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好個練玄銘,沒問他好不好,卻去問心願好不好,真是老奸巨猾,「練大人,你不必在意。小王也不過隨便說說,哪里能真的奪人所愛。這練心願是練大人心頭的一塊寶,也是天下皆知的事了。」練玄銘跟他裝狐狸,他就把練玄銘心底里的事都抖出來,十二皇子陰陰地笑了。

丙不其然,練玄銘臉色不太好看,沉默了一下,「公主,事實上,下官是想請你幫我把這份奏折呈交給皇上。」他也懶得理十二皇子了,從懷里取出奏折,遞給沁晴公主。

「這、這奏折,你應該交給張公公才是。」

練玄銘連忙道︰「若是能通過張公公的手到皇上那,下官也就不會來勞煩公主。今日下官將奏折上表,可是那張公公連看都不看,就丟還給下官,實在叫人寒心。公主素來與皇帝親近,這件事也請公主多幫幫忙。」

話是有理,可是父皇那顆地雷她還不想去踩啊。她朝皇兄望了去,而十二皇子沖她微微點頭,「那好吧,本宮會盡量試試。」

練玄銘大喜,「多謝公主,下官在此拜過。」他行了個大禮。

「練大人不必客氣,這也是本宮應該的。」應該幫皇兄的……

「那下官先行告辭。」

「練大人慢走,小春,送練大人。」

他站起身,欲要離開,跟著婢女走了幾步,卻發現練心願還呆在原地,不禁皺眉,「心願,怎麼不走?」難不成她還真想留在這皇宮,待在她師哥身旁?

「哦——」練心願緩過神來,連忙追了過去。

只是,心還留在那一刻。

他沒有放棄她。

嘴角輕揚,第一次心有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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