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安樂 第二章 了卻于叔的心願(2)

望聞問切,孟孟為于老夫人把脈時,屋子里站了一堆人,當中看笑話的人佔足九成九。

孟孟不介意,不疾不徐地問著于老夫人的病情。

她淺淺笑著,溫柔的笑靨讓于老太爺和于老夫人感覺很舒服。

見她放下于老夫人的手,于老太爺忙道︰「姑娘,你怎麼看?」

于老太爺也是有一身醫術的人,可這態度與口氣沒有高高在上的質疑,只有病人家屬的焦慮。

孟孟道︰「您這是月事不調,好好調養調養就會好。」

此話一出,滿屋子人全笑出聲,連于老夫人也忍不住呵呵笑開。

她都是幾歲的人了,怎會月事不調?

「跳梁小丑!」站在孟孟身後的年輕男子輕嗤道。

孟孟假裝沒听到,氣定神閑地說道︰「老夫人這病是郁則氣結,若能心情愉快、笑口常開,氣則疏結通達,很快就會痊癒。」

「這還用你說,滿屋子人誰不曉得?」

這癥狀也叫無病申吟,原本無病,喊久了就真的生出病癥。此病無藥可醫,頂多開些疏肝理氣的藥物,是于老太爺非要折騰,把兩分病徵看成八分癥狀,再加上于老夫人年事已高,當然會搞得一屋子雞犬不寧。

輕鄙的應答讓于老太爺十分氣憤,怒目望向孟孟身後的年輕男子。

于文彬苦笑搖頭,若于家年輕一代都是這副模樣,他真懷疑濟善堂這塊招牌還能撐多久?

孟孟問于老夫人,「這病應該有十年之久了吧。」

此話一出,于老太爺眼底透出希冀,忙問︰「是,姑娘打算如何開藥?」

「此病乃是因情志不舒、氣積郁滯,逐漸引起肺腑不合,導致五髒氣亂、功能失和。郁癥有虛實之分,實癥為肝氣郁結、氣郁化火、痰氣郁結,虛癥則分久郁傷神與陰虛火旺兩類。我想以丹槴逍遙散合左金丸、柴胡疏肝湯合半夏及厚樸、甘麥大棗湯合孔聖枕中丹、滋水清肝飲治之,以寧神、疏氣通暢為主,並輔以金針入穴,增強效果。」

藥方出爐,有本事的人眼底多出兩分服氣,而「金針入穴」四字落入眾人耳里,這會兒有人無法淡定了。

于府上下只有一人會金針入穴之術,可那人已經在十年前死亡,他能得此絕技,來自一番奇遇,如今這位姑娘也懂……莫非他們師出同脈?

于老太爺震驚得說不出話。

當年他說服于文彬將此技傳給家中兄弟,他同意了,開始著手寫下書冊,沒想到孫子死後其他人遍尋不著這本書,此事讓于家上下扼腕不已,多年過去,他們都以為金針之術已經失傳,沒想到……

「姑娘可要現在為祖母施針?」于文和第一個站出來問。

于文彬告知孟孟,此人便是當年害死他之人。

她輕哼一聲,眼中透出微微的鄙夷,連話都懶得對于文和說。

轉身,她告訴于老太爺,「此技乃師父不傳密技。」這意思夠明白了。她又說︰「老太爺是要我現在施針,還是……」

于老太爺接下話,「我們通通出去,外面留兩個丫頭守著。」

大伙兒心癢難耐,卻不敢不從。

沒想到孟孟卻說︰「還請老太爺留下,安撫老夫人的心情。」

聞言,眾人心中一喜,若老太爺能學會獨門密技,還怕他不教給下一代?

這會兒他們沒了看笑話的心思,全希望孟孟能多來幾次,好好替老夫人「診治」。

孟孟將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垂下眉眼,心中嘆道于叔說的沒錯,這個濟善堂興盛不了多久了。

待屋里人全走光後,孟孟從懷里拿出金針。

孟孟看了于文彬一眼,見于文彬朝她點點頭,才取金針,準確朝穴位刺入。

看著她熟練的手法,半點不輸自家孫兒,老人家眼眶微紅。

孟孟專注而認真,于文彬坐在床邊,心疼地看著兩位長輩。

爹娘相繼過世,二房沒落,他和文謙在家中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幸得祖母垂憐,將他和文謙帶在身邊,若是沒有祖母,他們豈能順利長大?

幸好文謙比自己聰明,願意放棄濟世堂產業,在外頭闖蕩,這個決定讓他平安活到今天,否則的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孟孟終于拔下金針。

于老夫人神態安詳地望著她,嘴角微微勾起,「小泵娘,你讓我想起我孫兒彬兒,以前他幫我扎針的表情和你一模一樣。」

怎能不一樣?那是她的于叔、她的父親、她的師父。

她握住于老夫人的手,認真地說︰「已經過了十年,您該放下了,否則您的牽絆會讓于叔無法離開。」

于老夫人心頭一驚,皺眉問︰「你在說什麼?」

孟孟低聲道︰「我同兩位老人家說個故事好嗎?」

「你說。」于老太爺是個心思敏銳之人,孟孟一句話,讓他垂下的眼皮陡然撐起。

「打出生起,我就看得見已逝的鬼魂,三歲以前,我一直以為他們是人。」她頓了頓,開始詳細講述,「其實鬼魂沒有我們想像中那樣可怕,他們徘徊在人世間,只因為心中有無法釋懷的遺憾……于叔于文彬在我五歲的時候來到我身邊,那時的他剛離開人世沒多久。我的父親很早就過世,是他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是他手把手教會我醫術……」

孟孟緩慢地說著旁人無法理解的故事,倘若心存偏見,定會將她當成神棍,但于老太爺不會、于老夫人更不會,因為這十年來,他們經常覺得心愛的孫兒仍然在自己身邊流連。

「老夫人,于叔過得很好,他在世時做過很多善事,累積無數福報,下輩子定會出生在福澤之家。您得放下,否則他心系于您,怎樣都無法邁開腳步,他辛苦,您更辛苦……」孟孟不停地說著,訴說這些年來于文彬回于府時,看見兩老生活的點點滴滴,是多麼的心疼與不舍。

這些生活片斷讓兩位老人家徹底相信孟孟的話,相信于文彬就在他們身邊。

孟孟說于叔深感欣慰,見弟弟懂得舍棄,進而換得一片藍天,贊美弟弟比自己更聰明。

最後她細細觀察兩老的表情之後,與于文彬對望一眼。

見他緩緩點頭,孟孟深吸氣,說起當年他死亡的真相。

「你是說……」于老太爺不敢置信地望著孟孟。

「對,于叔只是偶染風寒,自己是當大夫的,怎會治不了這樣的小病?可他沒想到自己一路照料看顧的五房堂弟于文和會心起貪念,想獨佔這門金針之術,準備了有問題的湯藥。

「聞到氣味,于叔便曉得那碗藥不對,他不願意吞,于文和卻硬灌著他喝下。事成,于文和為了撇清關系,立即帶小廝出門,還叮囑于叔的小廝遠志好生照料。于叔思前想後,明白自己是懷璧其罪。

「那些年,于叔的醫術貴府上下無人可及,大家都道您偏心,殊不知他是傾盡全力想替二房掙個立足之地,沒想到會成為親人的眼中釘。于叔後悔了,可惜命已不長。當時于叔把寫有金針之術的冊子帶在身邊,原本打算等修撰得更縝密後,回府便傳給府中親人,但于文和的舉止讓于叔痛心,他一怒之下將冊子燒個精光。」

這就是他們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那本冊子的原因?于老太爺了然。

看見孟孟往床邊看了一眼,兩老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心中揣測著,彬兒在那里嗎?

孟孟說︰「于叔讓我轉告兩位,人都有私心,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但牽扯到利益就會流于表面形式。當有卻無法滿足、當競爭嫉妒取代親情,家族就算勉力維持,也無法杜絕底下的陰私,他的遭遇便是一例。

「于叔說,他把于文和之事說出來,並非想要老太爺將他逐出家門,畢竟當年的事已相隔遙遠,加上沒有證據,就是官府也拿于文和莫可奈何。不過老天爺都看著呢,否則為什麼這些年,于文和想盡辦法要讓自己的醫術及名聲更上一層樓,卻始終鎩羽而歸?實是因為他的惡劣行徑早已斷了自己的福分,至于更大的懲罰,還在後頭等著。

「于叔提及此事是要老太爺想清楚,于家是不是該分家了?讓每家各自努力,對外爭取自己想要的名利,而非往里掏空于家的所有,這樣的競爭才有意義,否則人人躲在濟善堂這塊金字招牌後頭,三成本事被渲然成七分,一代代下來,于府早晚會人才凋零。」

她的話令于老太爺陷入深思。

孟孟並不催促,只是靜靜地望著于老夫人,清淺地對她笑著。

她的笑容有種安定人心的功效,讓原本知道真相、心情激昂的于老夫人,好像真的放下了什麼。

于老夫人問︰「小泵娘,是不是將來我走了,就能再見到彬兒?」

「您和于叔在這一世結下如此善緣,下輩子定會再聚首,也許再成祖孫,也許成為母子、親人或者朋友,你們之間的緣分不會隨著死亡而消逝。」

于老夫人對著床頭笑說︰「彬兒,祖母懂了,祖母會好好調養身子,開開心心地過完這輩子,等下輩子我們再結一回善緣。」

孟孟柔聲說︰「于叔抱著您呢,他在哭,但他說︰「約定約定,千年不變。」」

此話一出,于老夫人墜了淚水,但是嘴角始終上揚。

這是她和于文彬之間常說的話,每回他允了她、或她允他什麼,祖孫倆便抱在一起,說上這樣一句——約定約定,千年不變。

孟孟和于老夫人叨叨絮絮說著,于老太爺卻在此刻開口了。

「你告訴彬兒,我會主持分家的。」他做出重大決定。

「不需要我轉告,于叔就在您身邊,他都听見了,他說他相信這個決定會讓于家越來越好。」

「謝謝你,小泵娘。」

她搖搖頭,「于叔教導我十年,我無法報恩,只能求老太爺、老夫人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能夠孝順您們。」

「好好好,往後你就是我們的小孫女。」

她喊于叔為叔叔呢,變成小孫女豈非亂了輩分?不過……有什麼關系,老人家開心最重要。

她又道︰「老太爺、老夫人,我還有一件事情得做。」

「什麼事?」

「我必須把這手金針之術傳給于叔的親弟弟,讓于家醫術發揚光大。」

于老太爺怎麼樣都沒想到孟孟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驚喜與感激。

這小泵娘是于家的大恩人吶!

伴在心頭十年的事情終于辦妥,孟孟與于文彬站在于府大門,看著那塊烏金色的牌匾。

未來的于府真會因為于老太爺的這個決定而變得更好嗎?孟孟不敢篤定,因為當中牽扯到人心,人心是最大的變數。

「謝謝你,孟孟。」于文彬說。

孟孟搖頭,她在笑,眼淚卻默默地往下掉。

十年……她孤苦無依時,始終撐著自己的是于叔。他即將走入輪回,這是值得慶祝的好事,可……她無法為這樣的好事感到開心。

不舍是真的、心疼也是真的,但她知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知道有始便有終,誰也無法跳月兌分離。

「孟孟,好好過日子,不要虧待自己。」

「嗯。」

「憶憶是賀家的榮耀,你也是。」

「好。」

「你說過的,結下善緣,下輩子必定會再相見,于叔在下輩子等你。」

她用力點頭,點出一串晶瑩。

白光出現,于文彬的身影倏地消失,他重入輪回了。

表魂想強留在人世間,陰間判官不會硬把人帶走,卻會在生死簿上注明,一旦鬼魂回心轉意,不必誰帶領,自會有一道白光接引他離去。

不過孟孟知道,于文彬永遠不會真正離開自己,因為十年的時間,足夠讓她把他狠狠地留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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