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為關健堡作?」
安以姮用肩膀夾著電話,听著顧芳綺在電話那頭尖聲怪叫。「我有沒有听錯?你這個護士能為他做什麼工作?還是他的公司里打算要附設一個保健中心?」
「我不是為關健堡作。」安以姮一面將衣物收進旅行袋里,一面將事情的始末大略簡述了一遍。「他父親前一陣子受了腿傷,目前在家里休養;大概是因為同情我丟了工作,所以他大哥才決定聘請我去擔任他父親的特別護士。」
「所以為了報復關健讓你出糗,你就不顧他的反對,答應了這個工作?」
「是啊。反正護理長強迫我休假,我總不能待在家里喝西北風吧?」她聳聳肩膀。「關老先生要我搬到晨曦園去,照顧他也方便些,我覺得沒什麼不好。」
「那你打算待多久?」
「不一定,視關老先生的情況而定。不過這也很難說,只要他一個不高興,我隨時都可能會被炒魷魚,到時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她吐吐舌頭。
「這倒是。」顧芳綺咯咯笑。「那你還有時間來補習班上課嗎?你這兩個禮拜沒來,小朋友都在問我你上哪兒去了。」
「再看看吧,我的老板還沒答應給我休假哩。」她應道,有些邊不經心,「對了,芳綺,你听說過敦品集團嗎?」
「當然。敦品集團的關家是台灣建築業的龍頭,目前是個多元化投資的大集團,也只有你這個從來不注意商業新聞的人才不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原來敦品集團的背景如此龐大?安以姮咬住下唇,有些怔忡。雖然她早已猜到關德宗不會是個平民百姓,但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接觸到這般聲名顯赫的大人物。
「沒有,只是好奇罷了。」她頓了一下。「那紀少輔有沒有告訴過你,關健和敦品集團的總經理關成奕是兄弟?」
「關健和關成奕是兄弟?」顧芳綺先是愣了一下,聲音變得緊張。「這麼說來,你現在照顧的這位病人是……」
「敦品集團的董事長關德宗。」
「什麼?」
她將電話拿離耳朵一點,免得被顧芳綺的聲音震破耳膜。她幾乎可以想見顧芳綺在電話被端瞠目結舌的表情。
「嗯。不過關健和關德宗雖然是父子,但是他們的關系似乎並不好。」她秀眉微蹙,想起那天在晨曦園里火爆的一幕。究竟是為了什麼,會讓關健和父親之間的情況如此僵持?他甚至不惜離開家族企業自行創業,並且以打擊教品集團為目的;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是這樣嗎?」顧芳綺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思索了好半晌才說道︰「少輔倒沒和我提過關健和敦品集團的關系,我只听他提過關健原本在家族企業工作,後來不知道搞什麼和家里鬧翻了,才離開家族企業自行創業。」
鬧翻了?安以姮愣了愣。這會是關健和父親關系如此疏遠的原因嗎?
「這位關董事長對你如何?」見她好一陣子沉默不語,顧芳綺關心地問道︰「大人物總是比較難伺候,更何況還是個病人,你可要小心一點。」
「我知道。其實老人就像小孩子,只要多點耐心,倒也沒什麼問題。」
「那就好。」顧芳綺欲言又止,末了只是叮囑了一句,「自己保重,記得和我保持聯絡,嗯?」
「嗯。」將話筒放了回去,安以姮微側著頭,腦中不由得回想起這些天和關德宗相處的點滴。
必德宗或許有些脾氣不佳,但並不像她想像中那麼難纏古怪。扣除他偶爾耍脾氣不吃藥和愛做不做復健之外,關德宗其實稱得上是個合作的病人,有時興致一來,他甚至會拉著她講他年輕時在商場上的豐功偉績,直到她要求他休息為止。
從她照顧關德宗這段日子以來,除了胡蘭欣對她的態度依然高傲之外,關家上上下下都對她十分禮遇,關成奕更是對她關懷有加,將她當成妹妹般看待,這點倒令她頗受感動。
然而這段期間里,她卻沒有再見到關健。雖然關德宗嘴上不說,但她知道他心里其實有些失望。也因此,她更對關健的「大逆不道」感到不滿。
什麼樣的兒子會漠視父親的命令,堅持不肯搬回家里?尤其他父親還是個行動不便的病人。雖然她知道關成奕時常將父親的情況告訴關健,但那樣總是不夠的。
門鈴聲將她拉回神來。她心不在焉的瞥了一下表,應該是關成奕來接她了。整理一下自己之後,她走到客廳去開門,訝異的發現出現在門後的居然是關健。
「怎麼會是你?」乍見他的喜悅令她一時有些慌亂。「關大哥呢?」
「他臨時有個會議走不開,要我過來接你。」他打量過她脂粉未施的臉龐,那低垂的睫毛和細致的眉限令她看來更添稚氣,說不出的清新動人。
「噢。」她垂下眼,讓開身讓他進來。「我還在整理一些東西,馬上就好。」
苞著她進到客廳,他斜靠在她的門邊,看著她將幾件衣物收進了旅行袋。「你真的決定搬進晨曦園去?」
安以姮停下手上的動作,回過頭來看他。「這是你父親的要求,我也覺得這樣方便些。」她平靜地說道。「再說你父親並沒有你說的那麼難相處,他的脾氣也並非令人無法忍受。雖然家里有管家和佣人在,但我看得出來他其實非常寂寞。」
「寂寞?」他嘲弄地挑起一眉。「看樣子,你還沒領教到他的火爆脾氣。」
「或許你認為他愛發脾氣,但是看在我們醫護人員的眼里卻不一樣。」她心平氣和地道。「每個病患都有他的情緒,他們會將自己的病痛用不同的方式發泄出來;他之所以脾氣不佳,只是因為他行動不便,卻又對自己的脆弱無能為力。」
見他不發一言,她用舌尖潤潤唇,小心翼翼地說道︰「你還是決定不搬回家嗎?既然你父親要你……」
「家里有你和大哥就夠了,他並不需要我。」他臉上的表情未變。
「那不一樣。如果他不需要你,何必要求你搬回家里去?」
「因為如此一來他才能知道我的行蹤,也才有和我起沖突的理由。」他簡潔的打斷她,聲音冷酷而淡漠。「我們痛恨彼此,你明白嗎?我們一見面就是戰爭的開始,沒有例外的時候;沒有我,或許他的病會好的更快!」
她微微一怔。「我不相信會有父親痛恨自己的兒子。」她注視著他,態度變得謹慎。「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會讓你和他之間有這麼深的心結,深到讓你刻意要違逆他、激怒他、甚至和他作對才甘心?」
「我說過這不干你的事!」他爆出一聲低吼,目光冰冷,喉結上下滾動。「如果你還想保住這份工作,最好從現在開始閉上嘴巴。你只是受雇來擔任他的護士,不代表你能插手管我的家務事。」
「這件事情我已經營了,就非管不可。」他冷漠的態度激怒了她。她昂起下巴,毫不畏懼地瞪了回去。「你明知道他傷勢未愈需要人照顧,卻連他一個最簡單的要求都做不到;你根本是刻意找理由來推托自己不負責任的事實,我說對了嗎?」
他的眼楮倏地眯起,冒出怒火。「才擔任他短短一個禮拜的特別護士,你就自認為了解他、也了解我了?」他嘲弄的聲音十分刺耳。
「我是不了解!我不了解為什麼原本該是親密的家人,會變得如此水火不容甚至互相傷害。」她不顧一切地喊道。「不管你當初是為了什麼而離開晨曦園,是自願也好、被趕出家門也罷,他都已經放下驕傲向你開口,你還希望他怎麼做?」
他的面色陰沉,額頭上青筋浮現。他猛地向前扣住她的手腕,動作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恨他?好,我就告訴你!」他從牙縫里迸出話。「一直到我二十歲之前,我都還認為我和關成奕是同一個母親所生;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的親生母親根本另有其人,而我,是關德宗的私生子!」
她忘了掙扎地瞪視著他,眼楮因震驚而睜大。
「很戲劇化的情節,是嗎?但那卻是事實。」他冷笑一聲,眼里火焰閃爍。「是的,我和關成奕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我的母親是關德宗逢場作戲的無數筆風流賬之一。這就是你想知道的,你還滿意嗎?」
她感到喉嚨哽住,幾乎說不出話。「他……」
「他以為他能永遠隱瞞這件事,但顯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到最後還是知道了。」他咬著牙關,聲音嘲弄的接口,「為了維護他的聲名,關德宗不但軟禁了我的母親,更封鎖了所有的消息,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對老婆忠誠、無可挑剔的丈夫。」
她閉了閉眼楮,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怕觸怒他的元配夫人,怕他的岳父會撤回所有的投資,更怕他叱吒商場的一世英名被這樁丑聞所玷污。如果不是他良心發現,讓我母親在臨死前和我見上一面,我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現這個事實。」
他眨也不眨地盯著她,聲音幾乎失去控制,「所有人都認為他公正廉明、完美無瑕,但有誰知道他偽裝的外表下所干的丑事?而我的親生母親一直到死都還在維護他,心甘情願毫無怨言。告訴我,你要如何面對這樣的父親?」
安以姮無言地望著他別開的臉龐。他渾身的肌肉繃得死緊,冷峻的表情有如一座大理石雕像。雖然他的語氣不帶一絲情感,但她卻能感覺他內心的紊亂和奮力壓抑的情緒。
「但他還是讓你去見了你的母親,不是嗎?」她吞咽著,不由得放柔了聲音,「如果你父親存心想隱瞞你,他又何必讓你和你母親見面?」
「因為他還僅存一點良知,知道這是我母親臨死前的心願。」他粗暴地說。「他以為這會讓我感激涕零?錯了!我無法原諒他對我隱瞞一切,更無法原諒他讓我們母子分開了這麼多年,而他還以為撫養我長大是天大的恩典,」
「他會那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許你該听听他的說法。」她覆上他肌肉糾結的手臂,強迫自己說下去,「再說他現在是個病人,正是情緒最脆弱的時候,你難道不能暫時忘記你的憤恨,多回去陪陪他?就算是不情願也好。」
他回過頭來,視線由她覆在他臂上的手一路往上,直到和她的目光凝住。
「為什麼你這麼迫切想幫他當說客?」他十分輕柔地道。「或者,派你來的不是關德宗,而是關成奕?你這麼急于討好他們,莫非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
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因了解他的話中之意而漲紅了臉。
「你的思想和你的作為一樣卑劣,關健。」她怒瞪著他。
他的反應則是反扭住她的手腕握緊,那強勁的力道令她痛得幾乎滾出眼淚。
「這麼急于否認,是因為我說對了?」他的聲音嘲弄譏誚。
她憤怒至極,想伸手摑他,他卻更快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將她反壓在門板上;她還來不及反應,他的頭已經俯沖下來,熾熱的嘴唇封緘住她的。
這一吻來得突然而措手不及。驚愕過後,安以姮開始掙扎了起來,然而他的手臂如鋼鐵一般地圈住她的腰身,她的掙動反而更加深了他的鉗制。他的吻嫻熟而挑逗,寬闊的胸膛緊抵住她的胸脯,碩長的身軀帶來一陣愉悅的暖流,令她的雙膝開始發軟,腦袋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餅了許久許久——也或許只有一會兒,他又猛地放開了她,幾乎和他的吻一樣突然。她無法開口,只是怔怔地瞪視著他,胸脯仍因剛才猛烈的一吻而快速起伏。有好半晌,空氣中只有他們急促的呼吸聲。
「有沒有人說過,你不說話時比伶牙俐齒、咄咄逼人時可愛多了?」他沙啞地說道。
他低沉的嗓音令她回過神來,理智霎時飛回。她掙月兌了他,不假思索地抬起手朝他臉上揮去一掌,這次他沒有閃過,那清脆的聲音在空間里回響。
「你這個無恥的下流混蛋!」安以姮低聲怒罵,眼里燃燒熊熊怒火。「我喜歡誰是我的自由,就算我想勾引關成奕也不干你的事,如果你認為你父親雇用了我,你就可以任意佔我便宜,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放開我!」
必健直挺挺地站著,手臂仍然鉗制著她,僵持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持續,她強烈撞擊的心跳聲幾乎塞滿了她的耳朵。
他仍然沒有動,黝黑的眸光緊盯住她,令她幾乎要陷進那對黑色的深淵里。她掙動著,但是他的手臂根本紋風不動。
「你說的對,我的確是個無恥的下流混蛋!」就在她以為他不打算開口時,他才粗嘎地說道︰「如果你不想被我敗壞名聲,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她還沒來得及回話,他已經甩頭大步離開。
直到門被砰然甩上,安以姮仍然怔怔地瞪視著緊閉的房門,感覺身軀仍困方才的激動而微微顫抖,心髒也因他的擁抱而狂跳。她用手輕觸被他吻得腫脹的嘴唇,有了好一會兒的失神。
或許了解關健,要比她想像中來得困難多了。她在心里低嘆一聲。
她開始懷疑自己接受了這份工作,被卷入了關健的世界之中,究竟是對或錯!
三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關健沒有再出現。
安以姮從未度過如此後下心難安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不止一次,她在心里懊惱自己的沖動。如果她的口吻能溫和些,用比較婉轉的方式勸告他,或許他的態度就不會那麼強硬。在知道他們父子對立的原因之後,她怎能期盼以自己微薄的力量,能夠填補這對父子之間多年的鴻溝?她早該知道他不是那麼輕易妥協的。而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護士罷了,對他根本無足輕重,她又有什麼力量去勸服他?
想是這樣想,她卻無法讓心里的浮動稍歇。她不知道心中那股懊喪的情緒從何而來,下意識里,她知道關健絕不像表面上所顯現出來那般冷漠,他只是要別人以為他那樣,仿佛只要他展現的夠強硬、夠冷酷,就不會被人看出他真正的內心。
可是她卻看出來了。她看過他微笑的樣子,看過他面對孩子時,臉上那少有的耐心和溫柔;當他吻她時,他眼里躍動的火焰。然而關健卻不想讓人了解他,不想讓任何人進駐他的心里面去,這一點令她郁郁寡歡。
而她這些天的魂不守舍沒有逃過關德宗那對飽覽世故的眼楮。
「想什麼?這麼心不在焉的。」關德宗銳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的心思。
「沒什麼。」她掩飾般地避開他的目光。他當然也看出了她沒有說實話,但並沒有追問。
「我一直沒問過你,你和關健是怎麼認識的?」見她張口欲言,老人給了她威嚴十足的一瞥,「別跟我打馬虎眼,我要听實話。」
安以姮遲疑了一下,不安地扭扭身子。「還會是為了什麼?」她含糊其詞。
「那小子雖然沒和我住在一起,但他在外頭的風流賬我可是一清二楚。再說他忙著搶他大哥的生意和我作對,才不會花這個心思去幫我找護士哩。」關德宗斜睨著她,「怎麼,你是他新交的女朋友?」
「才不是呢。」她微紅了臉,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決定不隱瞞,開始將她認識關健的經過,一直到她會來擔任他護士的原因敘述了一次。關德宗的表情先是驚異,而後露出微笑。
「你是說關健他威脅你?」關德宗頗富興味地道。「結果你就真的穿著你的小護士服,到成奕的辦公室里去……」
「是他騙我說如果我不照做,他的公司會因此而倒閉,我才答應幫他這個忙的。」她臉紅地辯道。「誰知道他居然敢耍我。」
老人的反應則是微笑了起來,沉思片刻才道︰「你說關健原先並不贊成你來擔任我的護士?那小子就這麼不希望我的腿傷痊愈嗎?」
「當然不是。」她停頓了半晌,才坦率的說了出來,「我想他原本並未料到關大哥會有這個提議,一方面也是擔心我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照顧您吧。他還警告我,說您不是個好相處的人,要我做好心理準備。」
「但這卻沒有嚇跑你?」
「是您堅持要雇用我的,董事長。」她輕哼著,俏皮地朝他眨眼。「既然我不打算讓關健瞧扁我,我就會堅持到底,直到您的傷好了為止;您無論如何是休想趕跑我了。」
必德宗先是揚眉,而後笑了。那和煦的笑容融化了臉上冰冷的線條,安以姮幾乎是有些炫惑的注視著他,訝異地發現他和關健竟是如此相像。
「如果那渾小子也這麼想就好了。」關德宗微嘆了一口氣。「他是我的兒子,只不過他似乎並不怎麼喜歡這一點。」
「關健其實是很關心您的,董事長。」她沖口而出。
必德宗訝異地揚眉。「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就像我知道您也一樣關心他,只是你們都太驕傲了,誰也不肯先向對方低頭。」她輕聲說道,目光清澈而溫柔。「我說對了嗎,董事長?」
必德宗輕怔了一下,目光審視的打量過她。「是不是關健苞你說了些什麼?」
「我……」她猶疑著,而後輕吸了一口氣,沉穩的迎視著他。「他告訴我,他和關大哥是同父異母的兄弟,而您卻隱瞞這件事,讓他和他母親相隔兩地。」
必德宗靜靜地听她敘述一切,而後沉思了好一會兒。
「在這件事的處理上,我的確有些疏失。」他平和地道,將目光調向前方。「關健的母親是我的私人助理,我們是在朝夕相處下有了感情。當時我的岳父是個十分有權勢的人,他不容許有任何丑聞傳出,而我被眼前的名利和財富沖昏了頭,不願意和我的元配離婚放棄一切,所以才委屈了關健的母親。
「關健出生之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和困擾,我將他送到美國去,讓他遠離這一切是非。他從小就是個出色的孩子,聰明冷靜、領悟力高,是個絕佳的人才;但他卻也叛逆、桀驁不馴,一切依自己的想法行事,有時連我都很難管束他。
「我承認我愧對他的母親,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我一直想找適當的時機告訴他這件事,卻一直苦無機會,直到關健二十歲那年,他母親病危,我讓他們見了最後一面,沒想到卻因此而造成他的不諒解。」
她悄悄地吸了口氣。「您為什麼不和他說清楚?」
「我試過,但沒有用。他無法接受我為了保護他而作的決定,更不能諒解我讓他和他母親分開了這麼多年。雖然表面上他仍然對我言听計從,但我心里知道他一直沒有原諒我,他仍然對他母親的事耿耿于懷。
「美國史丹佛大學MBA畢業之後,他听從我的安排進入敦品集團,沒有人知道他是在為報復我做準備。兩年之後,他從敦品集團帶走一批精英分子自行創業,靠著敏銳的直覺和精明的商業頭腦,他的公司在短短幾年內蓬勃發展,在我還未意識到危機之前,他已經從我的手上搶走一筆上億美金的大合約,那是我們父子第一次決裂。」
說到這兒,關德宗露出苦笑。「如果他的目的只是為了報復,為了替他委曲求全的母親出一口氣,他的確成功了,不是嗎?」
安以姮靜靜地听著。才早上十點多,但初夏的太陽卻毫不留情,熱辣的陽光已經令他的額上冒出了汗珠。她輕吸了口氣,柔聲說道︰「咱們進屋里去吧,董事長,太陽愈來愈大了呢。」
「我話還沒說完。」關德宗擺擺手,聲調緩慢的接了下去,「我承認一開始我無法接受失敗,而且是敗在自己的兒子手里。然而就算我再氣憤,也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只顯示我的無能和輸不起。「前幾年我將公司交給成奕之後,情況並沒有好轉。成奕沒什麼不好,但他的個性太過耿直,做事穩重有余卻不懂得轉變;而關健那小子卻太過靈活,如果他存心要和敦品集團斗,那成奕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您……不怪他嗎?」她的聲調有些不穩。這些談話已經太過私人,超過她該知道的範圍,可是她卻無法克制自己。她腦海里只想到那對炯然的眼楮,他臉上陰郁的神情,還有他緊擁住她的雙臂……
她閉了閉眼楮。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可以多了解他一點。
「當然怪。」意外的,關德宗眼里竟然浮起一絲笑意。「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他有辦法搞垮敦品集團,那就表示他的確有足夠的能耐。如果不是後來又發生了那件事……」
必德宗沒有說完便閉上嘴巴,轉過頭來看她。「這就是他之所以和我反目的理由了。知道這些之後,你也認為我的做法是不可原諒的嗎?」
「我相信您只是做了最適當的決定。」她搖搖頭,嚴肅地回答,「關健也不是真的怪您,他只是一時間拉不下臉向您求和罷了。給他時間,他會想通的。」
見她認真的表情,關德宗先是微微揚眉,然後笑了。「你是個好女孩,以姮。」
「我還記得我剛來的第一天,您還說我是只營養不良的小猴子呢。」她扮了個鬼臉。
必德宗的笑意更深了。「你真的被醫院開除了嗎?」他問道。
「我……」她心虛的縮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並沒有,護理長只是要我過一陣子再回去上班……」
「這樣嗎?」關德宗想了一下。「你在哪間醫院工作?」
她說了一個名字,關德宗微挑起眉。「真巧,我和這醫院的院長還有些交情。這樣吧,我派個人去跟你們院長說一聲,就說你這陣子在這兒照顧我,等我的傷好了之後你再回醫院去上班,如何?」「這個嘛……」她故作考慮狀。「您確定不會過兩天就把我趕走嗎?」
「當然不會,我還得留著你讓我活久一點呢。」他低語了一句。
安以姮正想詢問那句話的意思,一個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爸。」
他們同時回過頭,一眼便瞧見關成奕和胡蘭欣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關大哥,胡小姐。」安以姮微微頷首算是招呼。
「安小姐,你這個護士是怎麼當的?」胡蘭欣劈頭就說。「你沒瞧見伯父的臉都曬紅了嗎?怎麼還不送他進屋里去?」
「蘭欣。」關德宗沉聲喝道︰「我好得很。成天在家里頭坐著,我沒病也會悶出病來。出來曬曬太陽可以讓我心情愉快點,你不必這麼緊張。」
胡蘭欣原本慍怒的表情立刻消失,態度變得柔順。「伯父,我只是擔心安小姐經驗不足,不懂得如何照顧您……」
她還沒說完,關德宗已經不悅的打斷了她,「我只是跌傷了腿,又不是殘廢,干嗎這麼大驚小敝?」
胡蘭欣還想說話,終究又吞了回去。「是的,伯父。」她忍耐地道,恨恨地瞪了安以姮一眼。安以姮沒有說話,她就算再遲鈍都察覺得出胡蘭欣對她的敵意,只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是她無意間得罪了她嗎?
「蘭欣顧慮的也沒錯,您的確該休息了,爸。」關成奕打了個圍場。「您已經出來夠久了,我陪您回屋里去吧?」
「嗯。」關德宗點頭,一行人正準備回屋里去,一陣車聲由門前傳來,所有人全不約而同的往聲音來處望去——
是關健!安以姮微微一震,看著他朝這個方向望來。他挺拔的身形甚至比她記憶中來得高大,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合身的襯出他寬闊的臂膀和長腿,令他看來更結實有力。
她緊張地站著,故作不為所動,即使她的心雀躍的令人生氣。
必健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大步朝眾人走來,在關德宗面前站定。「爸。」
「是你。」關德宗眯著眼楮,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是什麼風把你給吹回來了?我可不記得我有派人去請過你。」
「我總得回來做做樣子,以免落人口實,背了個不孝子的罪名。」關健慢吞吞地道,目光緊盯住站在一旁的安以姮。她感覺自己的臉頰緋紅,手心汗濕,但她極力按下轉身逃跑的沖動。她才不會被他的眼神所影響,絕不會。
「我從來不知道你會在乎別人的看法。」關德宗慢慢地說道,目光在他和安以桓臉上來回打量。「是什麼能令你改變主意?」
「還有什麼比回到晨曦園來更能查探軍情?別忘了我一心想搞垮敦品集團。」
「想搞垮敦品集團不是件簡單的事兒,你確定你有這個能耐?」
「我們何不等著瞧呢,爸?」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反正您已經對我這個兒子失望透頂,再多添一件也不會太意外了。」
戰線再度劃下,兩父子毫不相讓的對峙著。眼見氣氛僵得有些異樣,安以姮輕咳了一聲,「有什麼話等回屋里再說吧,董事長。太陽正大著呢。」
「是啊,爸。」關成奕也點頭,微笑的轉向關健。「這麼說來,你是決定搬回來住了?」
必健聳聳肩膀,答案不言而喻。
「那就太好了,伯父一定很高興。」胡蘭欣細聲細氣的接話。
「高興個屁!如果他再繼續胡作非為,我可不會對他客氣!」即使心里樂得很,關德宗嘴上仍是不高興的嘟噥,在關成奕和胡蘭欣的陪同下回屋里去了。
一時間,花園里只剩下安以姮和關健,四周靜的只有風吹拂過樹梢的聲音。
安以姮偷偷地瞧了他一眼,他也正眨也不眨的注視著她,唇角漾著一抹近乎邪氣的微笑。她立刻像觸電般地垂下目光,霎時感到心慌意亂。
「我也該進去了。」她匆匆地低語了一句,正想轉身,他卻更快一步地拉住她的手。
「何必這麼急著走?」他沉沉地說道,聲音極盡慢條斯理。「你的激將法很有用,嗯?提醒我身為人子的義務,無論我心里有多痛恨他,我都必須回來盡到我的責任。」
她半側過頭來注視他,他的嘴唇依舊緊抿,但卻透出一抹苦澀。
「這不止是你的責任,他是你的父親,而他愛你。」她咬了咬唇,輕聲地道︰「無論他曾經做過什麼,結果都已經無法改變;如果你打算永遠折磨他、仇視他,那麼也許他會後悔當初讓你和你母親見上最後一面。」
沒有再看他一眼,她擰開了他的手朝屋里跑去。」直到離開了他的視線,她似乎仍感覺那對銳利的眸子灼熱的在她身後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