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柔坐在馬車中,拿著一盞茶,臉上陰晴不定。
杏花和桃紅在旁邊小心伺侯著,不敢出半分差錯。
今兒個大女乃女乃又與王妃大吵一架,二女乃女乃上前勸解,大女乃女乃把人給用力推開,這一推,二女乃女乃摔著了,額頭撞上桌角,血立刻冒出來。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二女乃女乃身邊的丫頭竟當著王妃的面說︰「二女乃女乃小日子已經遲了幾天,這會兒……」
那個焦急口吻,誰都听得出來她在擔心什麼。
王妃頓時氣急敗壞,一面命人請太醫,一面指著大女乃女乃破口大罵。
女乃女乃是天之驕女,從小嬌養著長大的,哪受過這等委屈,平日王妃在背地里說嘴就算了,今兒個當著一堆下人的面辱罵大女乃女乃,大女乃女乃豈能不回嘴?
這一回嘴,事情還能善了?
徐嬤嬤連忙給她們使眼色,她們急急忙忙把大女乃女乃拉出花廳,不到一個時辰,徐嬤嬤讓小丫頭來傳訊,說二女乃女乃小產。
這下子事情鬧大了,這可是謀害上官家子嗣吶,若王妃不顧一切,是能逼著大少爺將大女乃女乃給休出靖王府的。
偏偏這時候大少爺又不在府里,誰能,為大女乃女乃說項?
女乃女乃也曉得事情鬧得太大,這才匆匆收拾東西,趕緊回夏家搬救兵。
「誰曉得這小產是真是假,那女人嫁進王府兩年多,什麼時候不懷上偏偏等著我動手孩子就懷上了,騙誰啊!」
這話說得刻薄,可大女乃女乃正在氣頭上,誰敢反駁?自然得順著大女乃女乃的心意說。
「可不是嗎?說不定早就曉得胎兒有問題,刻意弄出今天這檔子事,好把髒水往大女乃女乃身上潑。」杏花是個慣會看人臉色的。
「肯定是……是王妃和二女乃女乃合謀,要害、害咱們女乃女乃。」桃花功力略遜一籌。
「沒錯,王妃行事人人看在眼里,王妃是怎麼對待大少爺、對待咱們女乃女乃的?尤其大少爺考上狀元後,王妃心里不知道妒恨成什麼樣子了,這會兒有這等好機會,能不趁機發作?看來,這次王妃是非得把大房趕出王府不可,可憐吶,難怪都說沒娘的孩子長不大……要我說,實在是王妃太不容人。」
听著婢女的推論,夏可柔冷笑不已。「能容嗎?自己的兒子是什麼德性,姑姑會不知道?與相公一比,簡直是天比地、雲比泥,她緊張著呢,就怕世子之位又重新回到相公頭上,這才小動作頻頻。」
相公不計較,處處要家和,可他想和,人家可不願意同他和,搶走世子之位不說,還滿院子安插眼線,難怪相公不敢把公事往家里帶,寧可在外頭忙到三更半夜才返家,就怕被人鑽了漏洞,搞出大事。
連在自己的家里都得這麼小心翼翼,這是家還是龍潭虎穴啊?
「王爺難道看不出來,王妃心量狹窄?」杏花問。
「哼,寵妾滅妻的男人,眼楮是瞎了。」夏可柔輕哼一聲,口氣中沒有對公公的恭敬。
「大少爺過得多難啊,九死一生的回到王府,竟是這樣的景況,幸好有大女乃女乃在,否則可冤死了。」
你一言、我一語,她們大肆批評著王妃,越說越起勁,到最後話題歪了,明明是夏可柔失手推人,卻變成王妃伙同二女乃女乃陷害大女乃女乃。
越說越是激憤,杏花怒道︰「大女乃女乃,這次回娘家您得求老爺為您作主,當初這親事可是王妃大力促成的,她怎能如此陷害自己的親佷女?」
夏可柔滿臉悲憤,道︰「是啊,也不曉得是哪里得罪姑姑,當年慶表哥的親事,她寧可選孫氏也不願意挑親佷女,難道我會比不過孫氏?如今我嫁進王府,原可幫著修補姑姑和相公之間的裂痕,沒想到姑姑如此忌憚我,連這種下作手段都使……」
話說一半,馬車突然一頓,下一刻飛快奔馳起來,車廂里只听見車夫在車外大叫,根本听不清楚他在喊什麼,夏可柔和杏花、桃紅緊緊抓住窗子,可也不頂什麼用,三個人摔成一團,不斷驚聲喊叫。
就在三人嚇得淚流滿面時,馬車陡然停下,只是巨大的撞擊力把她們震得七螢八素。
好半晌,主僕三個才從驚嚇中回魂,杏花、桃紅連忙扶起夏可柔,只听見她痛得哀聲喊叫,手上腿上布滿紫色瘀痕。
車簾被人挑起,站在車外的是個年約二十歲的年輕婦人,她做一身武人打扮,雪白的箭袖緊身衣,雙手束有黑色護腕,腰間的黑色寬腰帶上斜插一柄短劍,一雙杏眼黑白分明,眉眼間帶著三分英氣。
「夫人、姑娘們,還好嗎?」女子問。
「到底是怎麼回事?」夏可柔不管不顧,指著人就罵。
女子淡淡一笑,掩去眼底的輕蔑。「馬受驚了,車夫控制不住,我砍掉馬腿,馬車才停了……」
「好端端的馬怎麼會受驚?」夏可柔的口氣里並無感激,反而還頤指氣使,好像對方是自己的丫鬟似的。
車夫這時才走到車廂旁,听見大女乃女乃問話,忙回話道︰「老奴方才檢查了一下,發現有人用石子射馬,眼楮傷了,馬才會受驚。」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我?」夏可柔對著女子道,聲音拔尖,刺耳得令人蹙眉。
女子並未回答,只是突然皺起眉頭,凝神嗅了嗅車廂里的氣味。
片刻後,她目光落在角落的茶壺上,馬車里到處鋪著軟墊,方才一陣震蕩,茶壺摔了,卻沒有破。
「失禮。」女子說完,跳上馬車,撿起茶壺,湊近鼻間輕嗅,不久放下茶壺,低聲道︰「往後,夫人還是少喝這種茶葉為妙。」
「這茶哪里不對?」夏可柔听出貓膩,立即問道。
「里頭加了紫頁,它會增茶葉香味,只是多食會讓女子不孕。」
听見她的話夏可柔懵了,不孕?難道她和夫君成親數月都沒有好消息,是這茶惹的禍?
桃紅忙道︰「姑娘怎麼會知道的?」
「我略通醫理。」
杏花反應快,急道︰「姑娘可否隨我們回府一趟,看看府里是否還有這種東西?我們家主子不知道已經吃下多少,日後會不會有礙子嗣?」
女子輕嗤一聲,一副大戶人家後宅就是事多的模樣。她拉起夏可柔的手腕,輕輕號脈,片刻後,凝眉道︰「夫人此生恐怕再難有子嗣。」
這話太令人難以接受,夏可柔瘋狂大叫,「你胡說八道,我的身子好得很!你是誰派來的?你想往我身上潑髒水?想都別想!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我不會上當的……」
女子輕蔑地想,這女人真是奇葩,主子爺攤上她,果真不幸。「夫人不信的話,大可以請其他大夫把脈,今日就當我多事。」
撂下一言,她竄身離開,等杏花反應過來追下車時,已經不見對方蹤影。
在大吼大叫之後,夏可柔回過神,放聲大哭。「是她,一定是她!她不想讓相公有子嗣,便斷了我的根!」
桃紅抱住主子,說︰「別慌,咱們先回夏家,請老爺夫人為大女乃女乃作主……」
芷英低聲對上官檠稟報方才發生的事,她的聲音低低的,听起來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午後的陽光從窗欞透進來,灑在腳邊,無數的灰塵在那方陽光中翻飛,安靜的時光卻讓他神采奕奕、意氣飛揚。
「……小夏氏驚恐萬分,一路放聲大哭,屬下是看著小夏氏進夏府後才離開的。」芷英報告完,退後兩步,恰恰看見上官檠嘴角的笑意。
主子爺的笑很好看,像春風似的,讓人看見了便染上一身暖暖春意。
芷英是邱師傅引薦的人,二十歲,出身武林世家,十五歲出嫁,丈夫卻死于一場江湖恩怨,從此她厭棄刀口舌忝血的生活。
連同芷英,在春闈過後,上官檠得到七個江湖高手,有他們在,上官檠辦事如慮添翼,邱師傅手下的十六個孩子也不差,在他的教導下,個個聰明活躍。
他很喜歡去邱師傅的院子,感受那份生氣蓬勃,他打算從那些孩子當中挑選幾個,跟著沐兒。
是了,等沐兒再大一點,也得讓邱師傅點撥點撥沐兒,他的兒子可不能長于婦人之手。
望著上官檠,芷英挑眉淺哂,他是個性情溫和的主子,從不見他發脾氣暴怒,但惹到他的人,往往在不知不覺間引火上身,夏嫵玫是一個,夏晉山也是一個。
夏晉山好,也好男色,繼半個月前小倌和妓女為他大打出手的丑聞之後,夏晉山染上髒病,而那病又上了妻子的身。
他妻子有孕在身,怕吃藥傷孩子,只能忍受那股又痛又癢的感覺,懷孕的女人脾氣不好,他那妻子也不是吃素的,成天在屋里摔東西,動不動就抓得夏晉山身上臉上東一痕、西一道,出門得遮遮掩掩。這還不打緊,夏晉山那身髒病似乎同太醫作對上,旁人吃幾帖藥就會慢慢痊愈,他硬是不得半分起色,越治越是紅腫流膿。夏晉山的妻子見狀更加氣恨,說他肯定不收斂,天天往髒地兒跑,才會怎麼治都治不好。
這陣子太醫頻頻進出夏府,銀子像流水似的往外花,消息傳開,夏府成了京城笑話。夏晉山的事,是主子爺動的手,現在夏可柔又鬧上這出,這陣子的夏府很不平安吶。
「過兩天邱師傅旁邊那處宅子整理好後,你先搬過去吧,我把紀姑娘的安全交給你了。」
上官檠早已經選定宅子,就在靜安胡同、邱師傅家隔壁,事實上胡同里的三間宅子都是他的,為保安全,他還在宅子里做了布置。
但紀芳堅持自己挑選,于是他帶著紀芳滿京城繞幾圈,看的屋子都是又大又貴,讓人心動卻無法行動的豪宅,最後,她當然會挑選安靜,大小合適,價格又實惠的靜安胡同。
「是,小夏氏那邊需要屬下再添一把火嗎?」
「不必,凡事點到為止,恰到好處方為上策。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
芷英下去後,他又端起一臉無害的笑,笑得人心池蕩漾,只是,天曉得他的笑有多毒,一旦沾上,想全身而退?哪有那麼容易。
夏家的女子一個比一個爭強好勝,誰都不服誰,當姑娘時,姊妹之間就難得和諧,嫁出門後豈能扮弱裝可憐?
夏嫵玫的算盤珠子撥錯了,誤以為親佷女定會站在自己這邊,沒想到他這丈夫越卑微懦弱,夏可柔就越要當大房的支柱,姑佷倆的沖突慢慢搬上台面,越演越烈。
夏嫵玫是會顧慮血緣親情之人?不,她冷血自私,眼底只看得見利益。
回王府至今,夏嫵玫給自己下藥的次數早已數不清,他既是打著復仇的主意就不會允許她動到自己,他從不在府里用膳,連水也不肯沾,夏嫵玫眼見事難成,轉而給夏可柔下藥。絕育藥吶,夏嫵玫真狠,那可是她的親佷女。
知道這件事後,他能不大做文章?今天的文章便是這樣來的。
接下來,靖王府恐怕得和夏府一樣熱鬧,想到這里,他心情無比暢快飛揚,忒想去找一個痞得讓人發飆的女子分享。
說到做到,他放下轉個不停的毛筆,起身。很久沒看到沐兒了,距離上次已經六個時辰……
眉開,眼笑,上官檠那張很有吸引力的笑臉又像花蝴蝶似的,到處招搖。
多了萍兒一家人,屋子變得很小。
宛兒把柴房收拾出一塊地兒,鋪上稻草,就要讓三個弟弟睡,這種虐待未成年孩童的事紀芳做不出來,只好讓殷茵和玥兒搬到自己房里,把屋子讓出來,但這樣一來,晚上玥兒和Jovi有伴,老是玩到三更半夜才肯睡,把殷茵和紀芳的生理時鐘給打亂了。
不過萍兒娘秦氏確實是帶孩子、做家事的一把好手,在她在,幾無下來殷茵又送了七、八幅門簾到富貴布莊,這兩天秦氏還幫著殷茵用碎布做不少玩偶。
殷茵拿著玩偶說︰「這門生意我想自己做,不想和何掌櫃合作。」
紀芳把頭靠在她懷里,撒嬌說︰「隨你啊,反正我有錢可以花就行。」
萍兒的三個弟弟也勤奮得很,而家里突然出現那麼多大哥哥,Jovi整天都處于興奮狀態,不想吃,光想玩,幾天下來胖胖的米其林輪胎腰瘦上一圈,惹得上官檠頻頻抱怨。
說到上官檠,紀芳真不曉得該怎麼說才好,他真把她這里當成外室了,三不五時就模過來逛逛,現在更過分,直接抱來公文、帳本,侵佔她半張桌子。
幸好她早已習慣台北居住,再狹小的空間也能做事,不然她的創作靈感會被集體謀殺。只是,本來就偷偷喜歡著,現在他又天天出現,天知道她得花多大力氣,才能說服自己上官檠不是Jovi……已然模糊的界線變得更模糊,害得她不得不更油條、說話更氣人,拚命想把他推出生活圈。
偏偏,他硬是賴上了,打不跑,趕不走,還說了一句,「我付了贍養費,有探視權。」瞧,他把二十一世紀的用語講得多順溜。
她錯了,不應該帶給他太多新觀念,他的學習功力一流,頂嘴功力也越見增長,早晚有一天他沒被她的油條氣死,她會先被他的油給淹死。
他強行賴上,她無法不歡喜,模糊界線被強勢的男人伸出長腿給抹去,他一天一點介入她的生命,參與她的歡心憂喜,而她……越來越無法阻止自己對他的貪心。
這可怎麼辦才好?他有妻,將來也會有子,他不會全部屬于自己,而她對于感情,存在著不容討論的潔癖。
當朋友自然可以開開心心,可一旦越過那條線,就會慢慢出現不同的情緒,那些情緒會讓她變得不快樂,變得面目可憎,她不願情況往那個方向發展,因此就該劃下停損點。
可是,有兩點不甘心,有很多點不樂意,有無數點的不舍得,該怎麼辦呢?
她不理智?是啊,她承認,「愛上他」從來都不是理智的事。
在她學著Jovi在簽名之後畫上#,在她學著他愛上去冰無糖珍珠女乃茶,在她學著他思考時轉筆,在她不管自己體育有多爛,忍痛買下慢跑裝備,假裝與他不期而遇時……她就沒有理智過了。
她是真的很喜歡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