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打開,賀鈞棠走進來,他看一眼兩個人,心瞬間漲滿。
他走到床邊,壓低嗓子說︰「諾諾睡了?」
「嗯,他很期待明天的小提琴課。」
幼兒園里有位老師很會拉小提琴,他看得眼楮都直了卻從不要求,直到葉梓亮去幼兒園接他時發現這件事,才套出他的盼望。
她上網找到口碑不錯的老師,明天是第一堂課,而賀鈞棠托人買了把十幾萬的小提琴,新手上路原本用不上這麼好的琴,但舅舅疼外甥,再貴也舍得。
葉梓亮望向賀鈞棠,她想問你會一直疼愛諾諾嗎?即使你有了自己的孩子?
但突然間覺得這樣問似乎交淺言深,她不過是個家庭教師。
「明天陳阿姨會送諾諾去上課。」賀鈞棠說。
「我知道,下班後我會去接他。」
不知不覺間,他們培養出良好默契,誰接誰送,誰有空就多陪諾諾幾分鐘……一句多的話都不必說。
「不然,明天我們一起去接,吃點東西,再帶諾諾去看電影。」听說最近有出很紅的動畫片上映。
葉梓亮笑著回答,「好啊。」
她沒忘記、要珍惜……珍惜所剩不多的時間。心又酸了,明知道這種酸澀很無理。
她不過是個家庭教師,第無數次,葉梓亮提醒自己。
「你的手機叫不停,大概有人急著找你。」賀鈞棠提醒。
「好。」她輕輕下床,賀鈞棠動作溫柔
地幫諾諾把被子蓋好,關好電打,兩人一起走出諾諾房間。
門一關上,葉梓亮立刻加快腳步奔回房間,看著她的背影,賀鈞棠失笑,這個胡涂蟲……
他從客廳桌上拿起葉梓亮的手機往她房間方向走,滿臉無奈地說︰「手機在這里。」
「怎麼會在客廳?」
「你放在外套口袋。」
「外套呢?」
「洗了,衣擺沾了一塊紅紅的,是什麼東西?」
葉梓亮不好意思地一笑,回答︰「是西紅柿醬,我舌忝干淨了。」
舌忝干淨?賀鈞棠苦笑,像她這樣的女生,沒有人好生照顧怎麼能活得下去?
葉梓亮打開手機,飛快讀過一遍,驚嚇!
她跑到賀鈞棠身邊,急急說︰「怎麼辦,芸芸的老公要殺她,你有沒有辦法到對方的電話號碼、住址?還是……我可以拿手機報警嗎?」
賀鈞棠飛快接過手機看一眼。
芸芸︰你真的想殺我,是嗎?
芸芸︰你以為殺死我,林薇棻就能順利嫁給你?
芸芸︰警告你,你敢動手的話,我會讓你的惡行公諸天下、無所遁形!
芸芸︰就算我死,我也要把你拉下地獄!
芸芸︰等著吧,有無數的眼楮在盯著你、記錄你。
芸芸︰善有善終、惡有惡果,你不會一路幸運……
接下來,詛咒的話一串一串,賀鈞棠的目光停在林薇棻三個字上面,再也轉不開。
咬牙,他滑開前面的留言,一則則、一句句,越看越心驚,他倏地轉身,用力握住葉梓亮的肩膀,凝聲道︰「你待在家里幫我看著諾諾,我一個小時之內回來。」
「好……」
她應下,接過手機,望著他急切的背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猜和芸芸有關。
四十五分鐘後,賀鈞堂回來,葉梓亮剛洗完澡,頭發還是濕的。
賀鈞棠進屋,葉梓亮急忙湊上前,只見他飛快進書房打開手上的牛皮紙袋,從里面拿起手機、找出充電器幫手機接上電。
他一面做這些事,一面說︰「亮亮,把你的手機拿過來好嗎?」
「哦,好。」
隱約的不安,葉梓亮回房間拿來手機,看一眼剛充電的手機,那不是賀鈞棠的。
「怎麼回事?」葉梓亮問。
他握住葉梓亮的手臂,手微微顫抖。「我猜,那些LINE……如果不是惡作劇的話,是我姊姊發的。」
「你姊姊?諾諾的母親?怎麼可能?」賀芸棠已經死亡,否則諾諾不會身心受創……猛地,她想起什麼似的,反手握住賀鈞棠。「你的意思是……」
腦子亂掉,葉梓亮雙手也跟著發抖。
那些不想知道、不願意面對的事又來到她眼前。
賀鈞棠知道她害怕,他沉重地點點頭,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收進懷里。
不安的氣氛在周遭圍繞,她靠進他胸膛,清清楚楚听見他微促的心跳,沉穩若定的他也會恐慌?
他心亂,但依舊表現鎮定,他拍著她的背試圖安慰葉梓亮,可她明白,此時此刻更需要安慰的是他。
她環住他的腰,仰起頭咬牙說道︰「芸棠姊需要我們的幫忙,我們不可以慌,先確定事實,再尋找解決途徑。」她拿出精神科醫生的專業口氣。
賀鈞棠笑了,還以為她會驚惶失措、尖叫哀號,像多數女孩遇到鬼那樣,沒想到……亮亮果然很勇敢。
「好。」賀鈞棠點頭附和。
「說不定,這是老天爺賦與你通靈能力,最主要的目的。」
「是。」他再度附和。
賀鈞棠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她對他說——「你覺得我很像精神病患嗎?你弄錯了,我是精神科醫生」的模樣。
「如果高致星真的對不起芸棠姊,我們要想辦法讓他得到懲罰。」
「好。」
賀鈞棠一句句同意、附和,他很高興,她不再懷疑他的能力。
手機終于有足夠電源,他打開手機接連試過幾個密碼。
「試試諾諾的生日。」
「好。」他飛快按下幾個數字,打開了!
賀鈞棠點出LINE打開,里頭……滿滿都是從這只手機發出,以及葉梓亮手機回復的訊息。所以不是網絡問題,不是手機有毛病,而是……
抬起頭,他的視線對上葉梓亮的。
「不是惡作劇。」他說。
「確定?」
「第一,這只手機沒有電,你也看到了。第二,它被鎖在我辦公室的櫃子里,只有我有鑰匙和密碼。第三,這只手機已經停止繳費,無法連接因特網。」
「會不會是……芸棠姊的手機號碼也換了新主人,是新主人發給我的訊息?」
賀鈞棠頭。「如果是的話,你們的對話LINE不會出現在這只手機里。」
沒錯,現在是斷網狀態。
葉梓亮不死心,點開FB,早就不能用了,再點開奇摩新聞,一樣不能看,為什麼只有LINE的功能還能使用?
矛盾不已,她既怕它是惡作劇,又害怕它不是惡作劇。
許久,賀鈞棠補上一句話。「更何況,我知道林薇棻。」
「她是誰?」
「沒有意外的話,她將和高致星在今年聖誕節步入禮堂。」
葉梓亮不死心,在自己的LINE里輸入一行字。
亮亮︰我是亮亮,棠棠的好朋友,你是芸棠姊嗎?
沒有響應,和過去一樣,她永遠在自說自話,無法確定對方有沒有把她的話看進去。
但是,這行字明明白白地出現在賀芸棠的手機里。
亮亮︰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請告訴我們,你不說,我們猜不到。
還是沒有回應。
賀鈞棠拿起自己的手機,也從LINE里發訊息給姊姊。
阿棠姊,我知道是你。
阿棠你必須把話說清楚,我才知道怎麼辦。
阿棠你知道我看得見,為什麼不出現?現身給我看啊!
阿棠姊,你不幫我,我怎麼把諾諾留下來,怎麼將高致星繩之以法?
他們等了幾分鐘,還早沒有反應。
兩人互視對方,賀鈞棠沮喪地坐進書桌後的真皮沙發上,葉梓亮走到他身邊坐下,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眼楮還盯著手機里的LINE,試圖抽絲剝繭找到可以成為證據的蛛絲馬跡。
突然……是某種氛圍,葉梓亮感覺賀鈞棠的肌肉變得緊繃,感覺周遭的空氣變得微冷,是冷氣開得太強?她抬頭,發現賀鈞棠坐直身子,眼楮定在門口處。
視線跟著過去,但是她看不見。
「芸棠姊來了嗎?」她扯著他的衣袖問。
賀鈞棠站起身,葉梓亮握住他的手,緊張、害怕,但堅定地跟在他身側。
就算無法提供任何的幫助,她都要讓賀鈞棠明白,他擁有自己的全力支持。
克服恐懼,她問︰「芸棠姊怎麼說?」
他無法回答,兩顆淚水順著臉頰往下墜落。
賀芸棠沒辦法開口,她既無奈又無助,驕傲的她不敢在弟弟跟前現身,她痛恨把事情搞砸的自己。
「姊,你還好嗎?」
賀芸棠對他微笑,她漂亮得像個仙女,她穿的是賀鈞棠今年送她的生日禮物,珍珠白、有很多蕾絲,旗袍式的貼身長禮服,高高的領口完美地包覆她優美的頸項。
她翻開領子,讓賀鈞棠看見自己頸間的勒痕。
姊是被勒死的!所以她無法說話只能傳LINE?從頭到尾,母親沒有說錯,姊確實不是死于子宮頸癌,而是死于非命?是高致星那個禽獸下的毒手?!
賀鈞棠深深後悔,如果不是他挑選這套禮服,入棺時他就會發現姊姊喉嚨上的傷,不至于讓姊姊沉冤難雪。
恍然大悟,賀鈞棠明白了,他凝聲問︰「姊,你這麼好勝,是不是覺得太憋屈,不想讓我看見你的悲慘?」
賀芸棠頭,又點點頭。
「傻瓜,姊不知道嗎,驕傲好勝是用來裝點門面、給外人看的,在家人面前不需要這樣的偽裝。」
賀芸棠走近他,撫上弟弟的臉,她很想說︰「辛苦了,謝謝你為諾諾盡心盡力。」她想說︰「我感激上蒼送給我這麼好的弟弟。」
她想說的話很多,無奈枉死的她在冤屈尚未申張之前,無法改變死亡那刻的痛苦,所以她不能喘息、不能說話、不能告訴弟弟為我報仇。她必須一再一再地承受相同的痛苦,直至冤屈彰明。
賀鈞棠用手背抹去眼淚,問︰「告訴我,我怎麼才能讓凶手繩之以法?給我線索……」
她微微點頭,手指向手機。
下一刻,葉梓亮的手機亮了,LINE的頁面打開,一行字停留在頁面中央。
鮑諸天下、無所遁形。
什麼意思?怎麼公諸天下?用什麼公諸天下?他也想讓高致星無所遁形,但靈魂之說不能當證據。
他想問請楚,但是賀芸棠的身影漸漸消失。
賀鈞棠松開葉梓亮的手,沖上前,他不斷揮動雙手,對著空氣問︰「姊,你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有什麼證據可以公諸天下?」
望著他古怪的動作,葉梓亮雖然看不見賀芸棠,但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看著他小的哀傷,彷佛她也能看見站在他面前的那個人。
走了嗎?所以他驚慌失措、無所適從?
葉梓亮低頭,重復念著前後幾個訊息……
賀鈞棠終于停止尋找,頹然轉身,發現凝神專注的葉梓亮。
「無所遁形、公諸天下、無數眼楮看著你、記錄你……」這句話,她翻來覆去不斷念著,突然靈光一閃,她抬起頭,發現賀鈞棠也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
下一刻,兩人同時開口,「針孔攝影機!」
賀鈞棠撥出電話,鈴響兩聲,電話那邊傳來宋采青的輕快笑聲。「這麼想我?才分開一個多鐘頭,需要我飛奔過去嗎?」
賀鈞棠正色道︰「采青,你馬上聯絡高致星,告訴他,他開的條件我都同意,我唯一的要求是,明天之前我要拿到房子的鑰匙。」
「急什麼,多給一點時間談判,我會談出最好的條件,要是能找到幫芸棠姊立遺矚的律師,我保證高致星半毛錢都拿不到。」
「不必,你告訴他,房子過戶文件可以慢慢辦,但明天下午我要出國,讓他先把鑰匙交出來、簽下監護權讓渡書,我要帶諾諾到加拿大。」
宋采青頓了一下,到加拿大?
她不懂賀鈞棠為什麼臨時變卦?更不懂拿走鑰匙又怎樣,高致星大可換掉整組鑰匙,這種要求沒意義……但賀鈞棠的口氣卻那麼急切、篤定。
也好,諾諾離開台灣後,葉梓亮再沒理由留在賀鈞棠家,到時她也許有機會可以見縫插針,也許能夠力挽狂瀾,她不年輕了,比起愛情,她更相信手段。
「好,如果我拿到鑰匙……」
「打電話給我,我過去拿。」
「可以,等我通知。」
宋采青掛掉電話,賀鈞棠向葉梓亮看去,她低頭啃咬著手指,來來回回在書房里繞圈圈,賀鈞棠走到她面前站定。「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告訴過我的話。」
「哪一句?」
「你說,芸棠姊住院那段日子,諾諾沒上學,一直在醫院陪伴母親?」
「對,是保姆告訴我的,白天管家會到醫院里照顧姊姊和諾諾,上諾諾直接睡在醫院里。」
「有問題嗎?」
「我本來以為,諾諾不能接受母親去世的惡耗,遲遲無法開口,但……如果芸棠姊不是因病去世,有沒有可能……諾諾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話出口的同時,她聯想到諾諾畫的小黑人,同樣的畫,她看過好幾幅……
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如果是的話,那麼……太殘忍!
賀鈞棠點點頭,他想到了,想到諾諾看見醫院時尖叫大喊,像野獸般狠狠咬住他的手臂……他的恐懼源自于……心猛地一抽!懊死!
「要是能夠知道芸棠姊過世的確切原因……」
賀鈞棠冷冷咬牙。「她是被勒斃的。」
「芸棠姊告訴你的嗎?那她有沒有告訴你過程?」
「她無法說話,但她給我看了脖子上的勒痕。」
想起姊姊脖子上那道紫黑色的傷,他心痛難當,高致星這個禽獸,他會讓他付出代價!
被勒死的?所以氣管斷裂、聲帶破損、不能講話,只能傳LINE?
望著悲傷的賀鈞棠,她上前給他一個擁抱,葉梓亮說︰「你還記得芸棠姊的病房號碼嗎?」
「你的意思……」
「錄到最緊要的關鍵才能無所遁形,如果高致星是在醫院動的手,如果諾諾確實看到什麼,那麼……」
葉梓亮沒有繼續往下說,但賀鈞棠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