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遺珠(下) 第十五章 這是什麼情況?(2)

皇帝幽幽轉醒,在平穩了大悲大喜的情緒之後,才說出當年舊事。

後宮被孫皇後把持,皇後善妒,為著讓兒子穩坐江山大統,其它嬪妃能懷上孩子的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懷上的,通常會在孕期五、六個月左右,經由太醫把脈,確定月復中胎兒是男是女,是否有辦法順利生產。

皇貴妃能順利生下二皇子,除天時地利人和之外,最重要的是她有個頂靠譜的娘家,確定懷上龍子,娘家就送了上百人進宮,把皇貴妃的宮殿圍個滴水不漏,皇後的手再長也伸不進去,這才有了二皇子這個「意外」。

至于宋思親的娘宛嬪,娘家雖不夠有力,但她有膽子、有腦子,硬是買通太醫,演了無數場好戲,這才能順利熬到足月。

但不曉得誰泄漏機密,生產當天,皇後得訊,匆匆趕來坐鎮大局,這一坐,她的兒子非死不可。

幸好宛嬪身邊有幾個忠心耿耿的,遞信讓太醫進宮時在醫盒里帶了個嬰尸,有驚無險地上演一出狸貓換太子。

三皇子被救下,太醫把人送回宛嬪娘家。

于是宋思親在宋家長大,對外宣稱是宋家長子所出。

宛嬪與兄長約定,待孩子長大,有自保能力可以出宮立府時,再揭穿他的身世之秘,于是那些年,為了讓宋思親有足夠能力獨立,宋府上下無不傾盡全力教養,讓他習文學武,各方學問半點不落下。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宋思親長年被關在府里,卻在一次重病請太醫過府問診時被太醫瞧見其容貌。

他那張臉和皇上有八成像,太醫見著,心頭大驚,而宋府上下為著宋思親的病,無心考慮其它,竟忘記拿銀子封住太醫的嘴。

這個疏漏讓整件事飛快傳進宮里,連皇上都對宋思親起了興趣。

僅管宛嬪極力否認,說宋思親不像皇帝,而是男生女相,樣貌像姑姑,可皇後疑心病重,過不了多久,一把大火燒掉宋家上下幾十口。

這會兒,皇帝再蠢也看出貓膩,他逼著宛嬪說出真相,氣得皇帝跳腳,恨不得把皇後給剁了。只不過那個孫家,打個噴嚏,朝廷就得傷風一場,皇帝不得不忍辱負重,硬生生憋下口氣。

不久後,宛嬪悲傷故世,皇後拔去眼中刺。

皇帝命人暗中細查,對照名冊,確定宋家少了三個人,仵作細驗尸骨,里面沒有十三、四歲的年輕人,于是猜測,宋思親沒有死。

多年來,侯一燦一直在幫著尋找宋思親,沒想到他被男生女相四個字給迷了心眼,完全沒把關宥默考慮在內。

知道了關宥墨就是宋思親,皇帝萬分慶幸,除了弒父害親的長子之外,自己還有兒子,而且還是學問武功均屬上乘的兒子,那份心情啊,激昂得說不出話。

這時候,最重要的事當然是認親。

沒想到宋思親瞅了侯一燦一眼,直挺挺地跪在皇上跟前。

態度表明,認親可以,當皇子沒問題,但他有個條件,求皇上賜婚,他要求娶關家女兒關宥慈。

宋思親的要求讓侯一燦氣瘋了,他就知道!宋思親這麼干脆地認了弟弟妹妹,目的就是監守自盜,虧他還對這只白眼狼這麼好。

侯一燦銳利的眸光瞪向皇上,他要是敢將胳臂往內彎,偏著自家兒子,他就攪得大周朝堂動蕩不安,管他什麼忘年不忘年交。

幸好,皇帝和侯一燦多年默契不是玩假的,皇帝搖頭苦笑,回道︰「不行。」

「為什麼不行?」宋思親反問,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和侯一燦如出一轍。

皇帝駁不了侯一燦,卻有最正當的理由駁回宋思親,他向關宥善招手。

必宥善看一眼侯一燦,見他朝自己點點頭,這才跪到皇上跟前。

皇帝模模他的頭,低嘆道︰「記住了,你娘的名字不是關雨涵,而是關若若,當年關家遭人陷害,滿族抄斬,朕為了救你娘,替她改名關雨涵,你不是父不詳的孩子,你爹叫做周鎮邦,知道嗎?」周鎮邦?當今皇帝?再沒有比這話更嚇人的了,宋思親滿眼驚詫地望著皇上,侯一燦的表情也不遑多讓。

居然、居然兩個都是皇子?!

宋思親想要仰天長嘯,為什麼命運安排關宥慈當他的妹妹?

侯一燦卻想仰天長笑,皇上不是辦公主清倉大會嗎?恰恰好,他就要這一個!

皇帝看著兩個兒子,娓娓道來,「那年,朕在你外公府上見著你娘,這才明白,原來可以這樣喜歡一個女子,我天天盼著你娘快點長大,一心想把她接進宮里。當時,孫家把持朝政,朕剛繼位,龍椅尚且坐不穩,關相爺性情耿直,與孫立言不合,兩人經常有所爭執,關相爺為清流名士所護,有大功于朝廷,而孫立言性子陰沉、狡詐多計,他視關相爺為敵,于是設計陷害。

「朕明知其中有詐,卻敵不過孫立言的逼迫,下了那道殺令,那是朕胸口中多年疼痛,若是關相爺在,這些年來朕不至于如此窘迫,幸而朕有阿燦,明里暗地助朕一臂之力,這才能順利鏟除孫家。

「朕暗中救下若若,為她更名、換戶帖,我將她安置在外,想方設法安排她進宮,沒想到此事被孫皇後得知,她唆使皇太後,關氏、孫氏誓不兩立,仇恨已結,必須斬草除根。于是皇太後出宮一趟,回來時帶著雨涵的尸體,此事造成我們母子間的嫌隙。皇太後雖是孫氏女,但性情比皇後仁慈寬厚,如今想來,必是當年皇太後放了你母親一條生路。」

必宥善點點頭,說道︰「皇太後給母親兩條路選擇,灌下絕育藥,進宮服侍皇上,或是離京,終生不見皇上,當時母親已經懷了我和姊姊,決定選第二條路……」

必宥善慢慢說著母親的辛苦,母親對他們的教養,說徐國儒逼娘以妻為妾,徐府對他們母子的欺凌,是侯一燦及時伸手,助他們離了狼窩。

「娘告訴我和姊姊,這個爹我們別要、別認,那不是我們能攀得上的……」說到最後,關宥善熱淚盈眶,他想娘了。

皇帝聞言,涕泗縱橫,沒了平日的威嚴。

現在的他,只是個為心愛女子心痛的男人,他的若若吃了多少苦,才能把一雙兒女教養長大?

摟住必宥善,皇帝無比心酸。

「誰說攀不上?你是朕的兒子,是大周朝堂堂正正的四皇子,父皇要許你一世榮華富貴,許你權力滔天!」抹一把淚水,皇帝轉頭對侯一燦道︰「看在你把朕的一雙兒女從狼窩救出來的分上,朕為你賜婚!」

侯一燦立即跪地磕頭,誠誠懇懇地喊一聲,「謝皇上!」

這會兒宋思親是真的沉默了,誰料得到,關宥慈真的是他的妹妹?還以為互稱兄妹只是權宜之計,沒想到竟是上天注定。

皇帝對關宥善道︰「皇兒,關家的門楣不需要你來撐,關家有後人。」他向阿睿招手,阿睿走近,他將阿睿和關宥善的手交迭在一起。「關睿,你的親舅舅,關家的傳人。」

認親、說舊事,關宥善接收著一堆難以消化的訊息。

侯一燦知道今天對關宥善而言太辛苦,但是有一個對關宥善最重要的人,她必須知道今日所發生的一切。

他突地長揖到地,難得地像個真正的臣子。「臣求皇上一事。」

「何事?」

「出動京畿大營,繪制畫像,挨家挨戶尋找宥慈。」

「什麼意思?為什麼要尋找?她丟掉了?怎麼丟的?」皇帝連珠炮似的問道。

宋思親和關宥善也面色不善的瞪向侯一燦,便是關睿也拿他當犯人審。

侯一燦正想著該怎麼解釋自己做的蠢事時,皇上跟前的老太監順公公進屋,他悄悄往侯一燦手里塞了張紙條,在他耳畔低聲道︰「岳先生親自送來的,說情況緊急。」

侯一燦低頭打開紙條,這一看,倒抽氣,不等皇上再問,他急道︰「稟皇上,鄭大人要打宥慈二十大板!」

「誰敢!」

瓊林宴過後就是進士游街,到時候,天底下人都會曉得關伍德有兩個成材的孫兒,她不知道這個身分會不會引出那位高不可攀的爹,無所謂,反正他們壓根不想認。

不過,在大哥和弟弟名揚天下之前,在沒有人知道關宥慈和新科榜眼、探花郎的關系之前,她決定報仇。

就算官官相護,無證據可尋,能潑徐國儒一盆髒水,讓他終生官運不順,也值!

在雙玉的扶持下,關宥慈來到京兆府門前。

雙玉的心快跳出來了,雙手忍不住顫抖,「小姐,不如咱們先回去,和大少爺、二少爺商量一下,他們現在是官呢。」

必宥慈一笑,就是官,才更要在乎名聲,這件事,他們不能沾。

因為沒有人證物證,因為人死如燈滅,如果徐國儒反咬弟弟是親生兒子,子告父,一句不孝就能抹去弟弟的所有努力,所以她只能自己來。

她是女子,連貞潔也不存的女子,哪會在意名聲?就讓她來潑這桶髒水,即便受波及也無所謂。她沒對雙玉解釋這麼多,只道︰「扶我過去吧。」來到府衙大門前,她雙手緊握鼓棒,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民女冤枉……」

彬在大堂前,關宥慈的背挺得很直,她的眼楮看不見,只听得嘈雜人聲在耳邊嗡嗡響著。

突地,驚堂木聲響,衙役齊聲高喊威武後,四周一片靜默。

「堂下所跪何人?」京兆尹鄭品青問。

「民女關宥慈,濟州人士。」

「你要狀告何人?」

「狀告新科三甲進士徐國儒寵妾滅妻。」

「你可知三甲進士也是官,民告官,得先杖責二十,你可願受?」

雙玉倒抽一口氣,關宥慈卻面不改色,早就知道了,她不怕。

「回大人,民女願意!」

「好,來人,杖二十。」鄭品青命令下達,衙役上前,熟門熟路地把關宥慈壓倒在地。

杖揚、杖落,疼痛襲擊……

侯一燦趕到的時候,關宥慈的背已是血跡斑斑,卻依舊咬牙堅持道︰「民女關宥慈,狀告徐國儒寵妾滅妻!」

他沖上前一把抱起她,橫眉怒目瞪著堂上的鄭品青。

「侯將軍?」鄭品青驚喚。

他認錯人了,不過……氣勢這麼強,任誰都會錯認。

鄭品青被瞪得心驚膽顫,可干麼這樣看他啊?他又不是北夷人。

岳鋒和楊掌櫃沖進來,怒氣沖沖告大狀,「爺,我們同鄭大人求情了,讓他杖下留人,他不肯。」

侯一燦冷笑。「非常好,抱好你的烏紗帽,我倒想看看,你還能戴多久?」他低下頭,看著關宥慈道︰「別怕,我帶你回去。」

必宥慈疼得意識不清,不知道是誰抱住自己,可她很清楚,一旦離開,她就告不成徐國儒了,殺親之仇,不共戴天,她不要連累大哥和弟弟,她要親自了結。

「不回去,我要告狀!」她抓緊他的衣襟,不肯放手。

倔強、固執,這時候還告什麼,身子才要緊!可是她的要求,侯一燦哪次沒做到?所以即使心中不滿,還是順了她的意。

「好,我們告狀。楊掌櫃,去找何太醫過來。」

「是。」楊掌櫃領命,飛快離去。

侯一燦抱著關宥慈直奔堂上,雙眼一瞪,鄭品青哪還坐得住,他乖乖起身,乖乖把位置讓給「侯將軍」,鎮國公府的老老少少可都是皇上跟前的寵臣吶,他哪里惹得起?

「你要告徐國儒嗎?」侯一燦問。

必宥慈側耳傾听,是听錯了嗎?她怎麼听見爺的聲音?不可能,肯定是痛昏頭了,不過現在沒心思管這些,她強撐著精神,憤憤地道︰「還有趙姨娘和徐宥菲,她們下毒害死我娘。」

侯一燦冷笑,不錯嘛,家學淵源,有什麼爹娘就有什麼女兒,徐宥菲那一茬,他還沒算呢!

他揚聲喊道︰「來人,把徐國儒一家羈押到案!」

衙役還來不及出聲,站在堂下的宮廷侍衛先行應聲,「遵命,大人。」

侯一燦心疼的伸手拭去關宥慈額間的汗水,再輕撫著她的臉,低聲道︰「不怕,爺來了,爺替你主持公道。」

爺?哪個爺?青天大老爺嗎?這位爺……聲音熟悉得讓人好安心。

所有知覺被疼痛佔據,可她心心念念著告狀,咬牙,硬聲道︰「我沒有證據。」

揚眉,侯一燦笑得自信。「丫頭放心,爺別的本事沒有,撬開嘴巴、逼出證據這種事,爺在行!」

一句丫頭,關宥慈听明白了,這是她的爺!

突然間,心里的重擔被人挑走了,氣松開,吐盡,她安心地閉上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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