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右愛上咸酥雞,莫離時不時就拜托顧綺年炸一盤,幸好有何宇杉,家里不缺雞吃,不然像她這樣,池塘邊的雞舍早就雞去樓空。
「咸酥雞得炸得熱熱的才好吃,等衛右回府再炸。」顧綺年還在忙呢,明天的蛋糕訂單很多。
「他快回來了,現在炸行不?」
「你又知道?」
「當然知道,我們心有靈犀。」
彼綺年笑著瞅她一眼,廚房里的小添、小香都跟著笑,難得地,莫離臉上透出微微的羞監。
彼綺年很羨慕莫離,她勇于表現自己的情緒,喜歡便喜歡,厭惡便一眼也不肯多看。
彼綺年知道莫離的很多事,都是衛右回京後對她說的。
衛右說︰「雖然阿離自願為奴,可她在王爺跟前不像奴才,她老依著自己的性子行事,幸好王爺寬厚才容得她如此。」
他說莫離出身江湖世家,性子不拘小節、恩怨分明。
昔日家中蒙難,她跟著師父學藝、苦頭吃盡,短短幾年,滅了當年謀害莫家的鼠輩後,便四處尋找恩人,誰待她好,她便予以十分回饋,誰待她壞,她也能殺人不眨眼。
衛右說︰「我很感激姑娘,第一次見到阿離,那時她正為家人復仇,性子抑郁幽怨,冷俏的臉龐永遠散發著寒冽仇恨,誰都不敢同她親近,我想幫她療傷,她像頭狼似的,帶著防備的眼神看著我。」
彼綺年這才曉得,他們的初識源自于恩惠,她問莫離這件事,莫離想也不想,大方承認——
「那時我就知道他是好人。」
在莫離心里,長得好看的男人心都是黑的,就像殺她一家的上官武,但衛右打破她的偏見,衛右長得好,心也很好。
衛右說︰「她剛到王爺身邊時,嘴巴刻薄,言行乖戾,開口就是嘲笑譏諷,好像對全天下的人都不屑一顧。我耐心相勸,她說︰‘改不了。」這就是莫離,你喜歡就喜歡,不喜歡便走開。
「沒想這次回來,她改變這麼多,不只身材樣貌變了,連性子都變,她變得像個女人,變得柔軟,變得溫暖。」
說完,他笑得滿臉愜意,說︰「謝謝顧姑娘。」
衛左也說︰「阿離甜食吃得多,人也甜了,確實該感謝顧姑娘。」
彼綺年卻認為,生活過得好,人自然會溫柔親切,過去的阿離連睡覺都要握著刀子,怎能不尖銳防備?
澳變一個人最大的原因往往是環境,而自己野心大,不願讓自己陷在僵局里,她想改變環境,阿離的改變是順帶捎上手而已。
甜田的生意漸漸穩定,紅兒、袖兒慢慢上手,鋪子不大,有她們和盧大哥在就足夠,小添、小香便留在家里學做餅干糖果和蛋糕。
訂單越來越多,不只蛋糕,甜點也都有人訂,尤其高門大戶人家宴請朋友,常要擺幾樣甜田的點心撐面子。
這不是壞事,有貴人們幫忙打名號,鋪子的生意會越來越好。
何宇杉是個有遠見的,他看著帳冊,什麼話都沒多說,只說︰「可以的話,多買幾個人回來,這手藝得傳下去,否則你會累死。」
就這樣,盧大哥尋人在鋪子後頭蓋起廚房,何大叔到人牙子那里挑人,何大叔讓她每個月推出一種新點心,在一兩抵用券之後又想著下一波的行銷策略……
何大叔比她這個真正的老板還用心,她猜得出,何大叔過去肯定是個商人,他對經商很有興趣,就跟自己喜歡當廚子一樣,甜田的出現,恰好滿足了他的行商的。
人盡其才是正確的啊,她不明白何大叔那位「舊人」為什麼不允許他經商?
「綺年,快點。」莫離第五次催她。
「別急。」她把最後一條蛋糕放進烤爐里,轉身說︰「肉已經腌好,過第一次油,等衛右回來立刻下鍋,絕對不會讓他等太久。對了,要不要把早上沒吃完的銀絲卷也拿來炸?」「可以嗎?能吃嗎?」莫離問。
小添搶著說︰「應該會很好吃吧,姑娘,要不,我把早上買的豆腐也拿來炸看看?」
「行,但得裹點粉,免得散開。」
「我看見園子里的茄子長得忒好,摘幾條來炸炸看?」小香也想嘗試新口味。
小添和小香成天跟著顧綺年在廚房里打轉,對廚藝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就這樣,大家分頭行事,小小的蔚房里擠進四個女人,油熱了,下雞肉、下地瓜片、下前子、下豆腐……吱吱喳喳的討論聲,讓待春院里充滿熱鬧鮮活的氣氛。
衛右進廚房,莫離轉身,一眼就看見他,瞬間笑得眼楮眯成一條線。
就說吧,他們心有靈犀,莫離抓著一塊雞肉想上前演出喂食秀——
衛右低聲道︰「等等。」然後握住她的手,輕喚,「顧姑娘。」
看到正在炸雞排的顧綺年轉身,迎面就是一張燦爛笑臉,看得人心發暖。
衛右終于明白,為什麼冷冷的莫離會被融化,可不是嘛,成天被一顆小太陽照耀著,任她是千年寒冰也會化成水。
「哇,主角到了,快上菜!」調皮的小添笑道。
衛右臉微紅,說道︰「顧姑娘,爺在屋里,你能不能過去看看,爺他……心情很糟。」
彼綺年把漏杓交給小香,走到衛右身前,問︰「發生什麼事?」
「蕭瑀死了。」
心一頓,笑凝結,顧綺年很清楚蕭瑀是衛翔儇年輕歲月中最甜美的一部分,怎麼會死?
不是說夫妻和美、子女乖巧、生活無虞嗎?嘆了口氣……她能理解他受到的沖擊有多大。
「我馬上過去。」端出盤子,她把每種炸物都挑揀一點。「小添,記得給春天、夏天還有柴先生送一些過去。」
「是,姑娘。」小添應聲,轉身找出食盤。
彼綺年快步離開廚房。
探頭一看,恰好對上衛翔儇的目光,她笑得一臉柔美,問︰「我可以進來嗎?」
胸口那把熊熊大火,在看見顧綺年的那刻,滅了。
她的笑容有著無比的鎮定力量,讓他明知道是萬劫不復的陷阱也無法不往下跳。怎麼辦呢?他比上輩子的自己更加喜歡她。
「進來吧!」
端著咸酥雞,她走進屋,一股香氣跟著漫進來,她把盤子放在桌上,道︰「試試。」
「又是咸酥雞?」衛翔儇皺眉,這些天的餐桌上幾乎都會見到這一味,現在連點心也要吃,黔驢技窮了?
「衛右喜歡嘛。」她做的不是咸酥雞,是莫離「愛的巧克力」。
「這個莫離……」他搖搖頭。
「我覺得阿離這樣很好,喜歡就表現得淋灕盡致,就算愛情的尾巴不是美好結局,總也不枉一場白忙。」
「怎麼可能不枉?那些喜歡的印記早已經刻進骨頭里,即使沒有美好的結局,至少要知道喜歡的那個人過得幸福,可是……」他說不下去了,蕭瑀已經死掉,他卻沒有辦法立刻為她報仇,他痛恨自己。
「每個生命都有自己的出口,生不由已、死也不由已,但每走過一段,必會讓人的靈魂變得更扎實美麗。」
「扎實?有人這樣形容靈魂的嗎?」衛翔儇苦笑,她總喜歡說奇怪的話,但細嚼每一句又覺得是真理。
見他笑開,她說︰「如果我是蕭瑀,我會感激上蒼,讓我踫到王爺這樣的好男兒,讓我在爺的心底留下記憶,即使,無法與爺攜手走過一個世紀。」
什麼是一個世紀?衛翔儇不懂,約莫是很久的意思吧!「只要留下記憶就夠了嗎?」
「我曾經想過,人的價值要用什麼來證明?用萬貫家產?用權利名祿?或者是在死了之後,有一個人真心地思念你、愛你,不願你在他的記憶中模糊?如果是後者,我覺得蕭瑀,值得了。」
背往後靠,衛翔儇揉揉發脹的太陽穴,閉上眼楮。
她不說話,安靜地等待他整理好情緒,拿起筆,她在紙上寫下幾行字。
生氣是慢性自殺,喝酒是慢性自殺,怨恨是慢性自殺,哀傷是慢性自殺……啊,原來我成天啥事都沒干,只忙著自殺了。
待他再張開眼楮,看見這些句子時,大笑起來。
怎麼辦?他明明是難受想哭的,明明是哀傷怨恨的,怎麼在她面前竟然會笑出來?
是已經在她的溫柔中沉淪太深、無法自拔,還是他對她……不只是喜歡?
拉起她的手,他說︰「陪我出去走走?」
「嗯嗯,比起生悶氣,散步是比較健康的活動。」
「可不是嗎?佛說自殺不能進入輪回,我也會怕啊。」
彼綺年笑了,因為他百年不得一見的幽默。
兩人的笑聲讓躲在門外吃炸雞的衛左、衛右松了口氣,顧姑娘果真不簡單。
一到京郊,衛翔儇揚鞭催馬,任大風獵獵,掠起衣袂翻卷,風吹打在臉上,微溫微涼,他們彷佛御風,翱翔在一望無垠的綠野上。
空氣中混雜了泥土與青草的清香,滿地鮮花怒放,暖暖的太陽照在他們身上,微微的熱、微微的麻。
「我想唱歌!」顧綺年大喊。
「我想長嘯!」衛翔儇回應。
然後她唱歌、他長嘯,心中郁氣隨著吐出來的聲音化開、散去……
彼綺年不會騎馬,在衛翔儇的帶領下,她領略騎馬的快意,伏在馬背上,撫模馬頸上粗粗的鬢毛,她也很想要一匹這樣的好馬。
馬匹行至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衛翔儇放松韁繩,顧綺年高舉雙臂,對著蔚藍天空大喊,「我也要買一匹馬!」
他大笑,這種事干麼講這麼大聲,像對老天宣誓似的,不就是買一匹馬。
所以他唱反調,「你不能買!」
「為什麼不能?」她轉頭問,動作太快,她的額頭 上他的唇,微微的溫熱貼在額際,迅速地,她紅了雙頰。
尷尬瞬間蔓延,她想把頭轉回來,卻又覺得突兀,于是側著身,仰著臉,任尷尬泛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