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念娣訥訥地望著那同心結,如此的紅,如此的艷,刺痛了她的眼,就連那淚水的醞釀,都是如此的輕易。
一滴,兩滴,順著她的面頰流淌下來。
「這眼淚,阿姐是為我流的呢,還是為了那個小表流的?」穆無思靜靜地問道。
「我……」
「既然那個小表存在一天,阿姐就無法對我一心一意,那麼倒不如我現在就去把那小表除掉。」心口中彌漫的那股酸重而疼痛的感覺是什麼呢?是別人所說的那種嫉妒嗎?
他在嫉妒著,嫉妒這那個小表。那個小小的孩童,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他求而不得的東西!
穆無思的身上,瞬間涌出了一股殺氣,太過凌厲和陰沉,即使連站在一旁的冰景,都忍不住地後退了一步。
「不要!」寧念娣猛然驚叫道,「不要殺小念榮,我保證,我以後會一心一意對你的。你不是要我愛你嗎?那我會愛你,我會好好地愛你的!」
他望著她的雙眸,卻沒有露出絲毫的喜悅,「就連現在,你都還在擔心在意著那個小表。」
她的心口一震,「求求你,不要殺小念榮,求求你……」
「即使你愛我,可是卻也是因為那個小表才會愛我,這樣的愛,我要來又有何用。」轉過身,他不再去看那張會讓他心痛的容顏,一步步地朝著湖的另一邊走去。
那是——冰宮的方向。
他的腰,驀地被一雙柔女敕的手死死地抱住,一具嬌柔的軀體貼上了他的脊背,「無思,別殺小念榮,別殺……」她的聲音,哽咽而沙啞。
「阿姐,遲了。」他抬起手,一根根地掰開了她的手指。若是她沒有來到這慈湖邊,若是她沒有逃離他身邊,若是她真的買了花燈給他,也許,一切都會不同。
可是現在,卻是什麼都遲了。
「不要!不要去!」她的手指終于完全月兌離他的腰。
穆無思在前面走著,而寧念娣卻用上了全部的力氣在後面追著。
奔跑,不停地奔跑!
她的眼中,只有那抹縴白的身影。
腳,很疼,一路的碎石,就連跑動都顯得艱難,可是她卻沒有辦法去顧慮那麼多。
砰!
一粒碎石,把她整個人都狠狠地絆倒了,膝蓋,手掌,變得一片鮮紅。
「宮主,寧姑娘她……」冰景忍不住地說道。
縴白的身影停下了腳步,穆無思回頭,靜靜地凝望著那摔倒在地上的寧念娣。
「無思……無思……」她喚著他的名字,無力站起,便靠著身體的蠕動,一步步地爬向了他。
碎石,在她的身上劃下一道道的血痕,等她爬到他的面前,身上早已是血跡斑斑。
他冷冷地看著她,而她用盡全力地抱住了他的右腿,「無思,別殺了小念榮,如果他死了,我也會死的。」
「那麼我呢?若是我死了,阿姐可會隨我而死?」為什麼,她要為了那個小表做到這種地步,為什麼她不是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呢?
她訥訥地張了張口。
「不會,是不是?」他已經替她做出了回答,「在你的心中,我到底算什麼呢?」
在她的心中,他是……他是……寧念娣低下頭,望著自己腰間的那個同心結。這是他給她系上的結,是不是也代表著此生此世,她和她早已糾纏不清了?
「阿姐,你一直都是在怕我的,對嗎?」他心思單純,可是並不代表愚笨。長袖一拂,他把她自身邊拂開,徑自繼續望著前方走去。
! ! !
那撞擊著碎石的聲音,不斷地自他的身後傳來。
穆無思轉身,卻看到寧念娣正不斷地在對他叩著頭。白女敕的額頭,重重地砸在那一片碎石上,留下了一個個血印。
她不斷地叩頭,仿佛根本不覺得疼痛。額頭上的血,越來越多,血水混合著淚水,在她的臉上交織成了一片。
他僵硬著身子,雙手握得死緊。她……居然做到了這種地步。居然真的為了那個小表,連性命都不在乎。
「阿姐,你若是再不止血的話,會流血而亡的。」他的唇一張一合,聲音平靜得不可思議。
「求求你,放過小念榮,求求你,放過他……」她卻充耳未聞他的話,只是不停地說著同樣的一句話。
「哈哈哈!炳哈哈!」他陡然笑了起來,「原來,無情無欲未必不是好事,原來,懂情懂恨,卻是這般滋味。」
因為她,他明白了什麼是開心。
因為她,他明白了什麼是眷戀。
也因為她,他才會明白什麼是愛!
可是現在,卻還是她,讓他明白了,什麼是恨!
「在當年,我親手殺死師父時,師父問我可會恨,我答不會,因為我不懂恨。可是現在,阿姐,你卻讓我懂了,什麼是恨!」
寧念娣的動作停了下來,仰起頭,怔怔地看著穆無思。
一身縴白的少年,站在月下,渾身那凌厲的殺氣,卻已經變成了一股濃重的悲哀,仿佛只要靠近他的人,便會被傳染一般,沉重得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的眼,依舊清澈,可是眸光中,卻不再有那份單純。
他懂愛了,也懂恨了!
是她,令得他變成這樣的!寧念娣只覺得心口一陣陣地疼痛。
她看著他的唇,一張一合,她听著他,冷冷地吐出了五個字——
「阿姐,我恨你。」
「你恨……我?」為什麼,听到他這個恨字,會讓她如此難受呢?眼淚,落得更凶了。她不想讓他恨呵……
「若是,一生都不懂恨,那該多好。」他再次望了一眼那握在手中的同心結,「原來團團圓圓,終是不會屬于我。」
不是的,不是的,她希望他可以團團圓圓啊!她從來不曾希望過,他臉上露出現在這樣的神情。
那麼的悲哀,那麼的痛苦。
仿佛這個世間,已經沒有可以讓他再留戀的事物了。
「阿姐,再把你對我說過的誓言,再說一遍。」他的眼珠動了動,居高臨下地睨看著她。
她窒了窒,只覺得鼻子越發的酸了。此時此地,再說那種誓言,卻只能是一種莫大的諷刺。曾經,他一遍遍地要她說著那句誓言,他的眷戀,他的開心,他的執著,都歷歷在目。
可是如今……
她的嘴角,嘗到了咸咸的血腥,她的嘴,張開了,卻又合上。一句她曾說過了上百遍的話,如今卻變得如此難以啟齒。
深吸一口氣,她咬著牙,在他的眸光中,終是說了︰「我寧念娣,此生……絕對不會離開……穆無思。」
「不會離開,好一個不會離開呢。」他的手揚起,那手中的同心結,就這樣,自他的掌心中狠狠地落入了那地上的泥沙中,透土而入,只在那泥土中留下了一個小孔。
仿佛那個同心結,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阿姐,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好殘忍,比我更加的殘忍。」那冷冽的聲音,像是尖針一般,透過耳蝸,直直地刺入了她的心髒。
嘴,好苦好澀。
殘忍?也許她真的殘忍吧!
是她,把他逼到了這種地步,是她,把他的純真全部磨滅,也是她,讓他把她徹底地舍棄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她顫抖著唇,卻語不成調。他垂下眼簾,身形一動,已倏然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冰景見狀,也身形一閃,緊跟著穆無思消失無蹤。
空曠的慈湖邊上,只剩下了寧念娣一人。風聲沙沙作響,她的整個人卻如同血人一般。
可是她的眼,卻只是痴痴傻傻地望著那泥地上的小孔。
同心結,他把那同心結扔了,就這樣埋入了地下,是在告訴她,從今以後,他已和她再無關系了嗎?
心,好痛。
他的一字一句,仿佛都在耳邊不斷地纏繞著——
「這次的元宵,我想和阿姐一起過,去山下賞花燈,看煙火。我們一起團團圓圓。」
「阿姐,你絕對絕對不可以拋下我,如果你對我說了謊的話,那麼,我會讓你陪著我一起痛苦,無邊無際的……痛苦。」
「阿姐,我們一起團團圓圓,白頭偕老,可好?」
寧念娣腦中只一陣陣地回想著燈會上,穆無思與她一起吃著湯圓,他對她說著團團圓圓,白頭偕老。那時候的他,是以著什麼樣的心情來說那句話的呢?他又是以著什麼樣的心情,來看著她一步步地離開呢?
「無思,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沒有不在意你,我沒有不關心你,我不是……一直害怕著你的!」不知不覺間,他在慢慢地改變著,她也在變著。
心疼他,憐惜他,那份害怕的心情,早已在慢慢地褪去。
「無思,無思……」她喃喃著他的名字,原來看到他離去的背影,竟是如此的難受,原來,知道他徹底地扔下了她,竟是那麼的痛苦。
狼狽地趴在地上,她早已忘了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聲軟軟女敕女敕的聲音響起在了她的身邊。
「阿姐,阿姐,你怎麼哭了?」
阿姐?是誰在喚她阿姐?是無思,還是——
她慢慢地抬起頭,映印入眼簾的是一張稚女敕的面頰,那是——「小榮!」她叫道。
對方看著她滿臉的血淚,嚇了一大跳,「阿姐,你怎麼受傷了?疼不疼?」
「小榮,你怎麼會在這里?」她一把抱住了弟弟,仿佛要確認這一切,是否是真的。
「屬下奉宮主之命,帶他來交還給寧姑娘。」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身旁的冰景說道。
是無思把小榮還給她的?!寧念娣瞪大眼楮,望著身旁的冰景,顫抖地挪了挪嘴唇,「真的是無思,讓你把小榮帶過來的?」
「是。」
「他還有……說什麼嗎?」
「從今以後,寧姑娘的一切,都和冰宮無關。」
冰景說完這句,靜靜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