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一枝花(上) 第一章 此“霜”非彼“霜”(2)

葉霜會因此而開心嗎?

當然不會,她是見識多、閱歷足的現代人,心底清楚,花掉的叫做財產,花不掉的叫遺產,在京城人士紛紛下注,她能不能活超過一年的同時,她不會天真到為自己擁有眾多「遺產」感到喜悅。

只是……她輕輕撫模手中象徵吉祥寓意的隻果,一下又一下,輕柔而緩慢,那表情和白雪公主的後母如出一轍。

她不是古代人,不會理所當然地接受所有資訊,她會分析、會質疑,會在與人面對面時,考慮面具下的對方長什麼模樣?

除非有雙重人格或精神分裂癥,否則人格形成期後,性情脾氣將大致定型,當然,環境改變多少會讓性情有些不同,但個性天翻地覆大轉變的機率也未免太低。

她知道腦部受重創會失憶,倒沒听過三年閑散日子之後,孔子會變曹操、郭靖會變成韋小寶。

所以是什麼理由讓衛昀康從一個文曲星下凡的有為青年,變成無腦的敗家子?

這年代的道德標準高到令人發狂,民間輿論會逼人燒炭自殺,是什麼原因讓他無視標準、不畏輿論,處變不驚、堅持到底的極力使壞?!

就算不使壞會死,但考得上狀元的男人不至于沒腦袋,衛昀康怎不曉得明面上的壞和台面下的壞效果不同,結論也會不同?

他何必壞得如此明目張膽?壞得人人口誅筆伐?又不是家里沒大人,難道是……有人在背後支持他的壞?

此為疑點一。

幾任妻子都無法為他留下一兒半女,他身為世子,衛家肯定很重視他的子嗣,倘若外室生下兒子,自然要歡歡喜喜迎進王府大門,為什麼衛昀康選擇將她藏在外面,不讓她出頭?

就算覺得呂香蓮的身分丟臉,看在兒子的分上,衛昀康也該好好把他們母子倆供養著,怎會讓她在婚禮前夕冒出來搗亂?

莫非不是所有人都樂見這樁喜事?那個不樂見的人,是衛昀康嗎?

此為疑點二。

再說了,如果她是呂香蓮,絕不會傻到把事情鬧大,因為鬧過這場,任誰當主母都不會讓她好過,何況……求她?會不會求錯對象,她還沒過門呢,如果呂香蓮的目的是進王府,應該去求德王妃才是。

此為疑點三、疑點四。

如果通房妾室都生不出兒子,呂香蓮的兒子果真是衛昀康的嗎?如果呂香蓮的兒子果真是衛昀康的骨血,那些通房、妾室是怎麼回事?被人下毒手?如果她們能被下毒手,前幾任的世子妃是不是也是慘遭毒手而亡?下手的人是誰?衛昀康?德王爺?德王妃?衛家二、三房的爺?

滿布袋的問號在葉霜腦海里盤旋,她清楚,接下來自己將面對的不單純是洞房花燭夜,而是一場奪命戰場。

猛搖頭,她不愛消耗腦細胞的,但不動腦就要再度魂歸離恨天,誰曉得這次有沒有一個吊死的女人等著自己附身,所以,親愛的腦子大人,辛苦了。

同樣的儀式進行過五次,任何人都會駕輕就熟,何況早慧的衛昀康。

他沒有不耐煩,而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喜娘言不由衷地講著吉祥話,他不相信喜娘有高道德,打死不去賭坊里下注,賭他的第五任妻子不會死于非命,說不定已經有媒婆備妥幾家的閨女名冊與生辰八字,只等葉霜一死便可立刻遞進宮里。

他在笑,笑得很溫和、很親切、很仁慈,人人都知道他有多紈褲,卻又一個個抵抗不住他的笑容,男人嫉妒之余,不免把他的紈褲解釋成風流,而女人面對他的微笑,則忍耐不住心里小鹿亂跳。

比方葉霜的妹妹們,即使買通太醫,不願嫁進德王府,卻在看見他的笑臉時,忍不住朝他拋媚眼。

他用微笑面對所有人,卻只有自己知道,他的笑容有多虛偽。

儀式一項一項進行,掀起喜帕、喝過交杯酒,在宮里嬤嬤的監視下,屋里人一個個退出去。

看著嚴嬤嬤和辛嬤嬤嚴肅的表情,衛昀康忍不住想笑,這回皇姑婆是鐵下心腸,非要讓他生下嫡長子不可,可是,葉霜有這個本事嗎?

這樣的念頭一起,他下意識看向新娘,正好與她四目相交。

她並沒有害羞低頭,沒有驚艷拋媚眼,一雙澄澈的眼楮帶著些許研判意味,她在審視自己,眼底的好奇昭然若揭。

這個發現,出乎衛昀康的意料。

他猜想過,她也許會哭、會怨,或是滿臉不甘心,見著他就像見著仇人;也想過她是個認命的女人,明知前途多舛,既然出嫁,只能選擇依傍丈夫。

但是她沒有過多的情緒,只是看著他,看得異常仔細,像是要從他臉上尋到什麼蛛絲馬跡。

有意思,她比他想像的更有趣。

為此,衛昀康刻意漸漸靠近她,想觀察她接下來的反應。

葉霜不說話,衛昀康也不開口,一對新婚男女就這樣眼對眼、鼻對鼻看著對方,沒搞清楚的還以為他們在拍《007》,下一秒鐘,諜對諜的男女就要親在一起,再到床上滾兩圈,創造螢幕激情。

當然,衛昀康的腦袋里面沒有那麼多東西,他只是想知道,她的視線可以撐多久。

很顯然地,她再度出乎他的意料,她看著他,卻魂游四海。

他應該怎麼解釋這個女人?勇氣?大膽?無畏……還是愚蠢?

如果四目相交是兩個人之間的第一場戰爭,那麼衛昀康已然敗下陣來,因為她是第一個能夠這樣眼也不眨的望著他卻心不在焉的女人。

女人通常不是被他的容貌吸引,就是被他的名聲驚嚇,可她的反應在兩者之外。

「我想,你不怕我。」衛昀康終于打破沉默。

「如果爺能試著舉幾個例子說服我害怕,我會努力試著表現出害怕的樣子。」葉霜點點頭,認真回答。

她的表情分明認真,但他卻從她的口氣听出幾分玩世不恭。

「你應該害怕的,我前四任妻子都活不久。」他相當認真的恐嚇她,好像她不受點驚嚇,他就輸掉第二場似的。

「是爺命硬,還是她們覺得死亡比跟你相處更輕松愜意?」她調笑道。

衛昀康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即輕咳兩下,掩飾眼底的興味。「我建議你,懂得恐懼,對生存有幫助。」

葉霜張大眼楮回望著他。「意思是,如果我害怕恐懼,世子爺會派五百人把院子團團圍住,保護我的生命安全?」這次她說得認真,並不是在開玩笑。

不過他依舊認定她是在同他說笑,直言道︰「並不會。」看見她露出一抹失望的同時,他不免洋洋得意。

衛昀康知道這樣戲弄她實在無聊,可是卻讓他的笑容失去了虛偽,多了幾分真誠,只是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葉霜嘆了口氣,在心中自我喊話,沒啥好失望的,早猜到了,如果他那麼好說話,前幾任世子妃就不會死于非命了。

餅了一會兒,她淡淡的道︰「給我一只烏鴉吧。」

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反問道︰「烏鴉?」

「听說生吞烏鴉眼楮能夠開通第三只眼,我得向前面幾位姊姊請益,怎麼樣才能把這世子妃位置給坐實了,別三兩下就讓後面排隊的妹妹們給擠下去。」這是葉霜的習慣,說真心話沒人理,就拿痞話來打擊尷尬,填充場面。

衛昀康又被逗笑了,這次他笑得眉眼彎彎,帶著蠱惑人心的帥勁兒。「她們活著都幫不來自己,死掉能幫你什麼?」

「我有別的選擇嗎?丈夫靠不住,除了陰間姊姊,還能向誰求助?有隊友總比孤軍奮戰的好,世子爺說對不?」世子爺這三個字,她說得咬牙切齒。

這下子他更樂了,笑容越發張揚。

所以她確實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妙,知道丈夫不會助她一臂之力,也知曉孤軍奮斗是她接下來的命運?

這份理解是她胡蒙的,還是推敲出來的?如果不是胡蒙,那麼她不擔驚害怕、胸有成竹的理由是什麼?

越來越有趣了,出現這樣一個世子妃,「那位」……恐怕要耗盡心思了。

衛昀康覺得嚇她一次不過癮,又故意道︰「你憑什麼認為前頭幾個女人願意當你的隊友?說不定天眼開通,你會被她們的死狀嚇得魂飛魄散。」

他並不十分清楚她口中所謂隊友的意思和他猜想的一不一樣,但頂她的話,讓他心情愉悅。

抓住他話中的幾個關鍵,葉霜開始思索,他說前頭幾個女人,听起來沒感情、很冷血,于是他是凶手的嫌疑加大;死狀淒慘代表不是病死,不是因為老公太渣傷透心,也不是被老公冷落,抑郁而終,所以……是死于非命?讓她們活不過一年的原因是什麼?

她抬起眼眸望向他,難不成他和藍胡子有血緣關系嗎?

這樣的想法一竄進腦海,她不禁小聲的嘆了口氣,用氣音喃喃自語道︰「只要不是枕邊人動的手,應該還有救吧?」

她不知道他曾經勤習武藝,也不曉得他除了早慧之外還耳聰目明,所以他听見了,忍不住心想,她頗為聰慧,居然讓她猜出些許端倪。

微哂,衛昀康語帶挑釁道︰「听說葉家嫡長女才藝頗高、性情柔弱,看起來……不像啊!」

葉霜橫他一眼,直覺回嘴道︰「听說德王世子紈褲無腦、惹禍成精,看起來……也不全然是啊!」

她的話讓他陡然岔了氣,沒想到她是個不甘吃虧的主啊!皇姑婆究竟是怎麼打听的,居然會打听出她「溫柔婉約、善解人意」的評價,不會是被蒙騙了吧?

如果是,葉家主母著實厲害,替女兒造勢,什麼假戲都演得出來,改日去問問葉家的兩位姑爺,娶進門的貨色和當初打听的截然不同,是什麼感覺?

刻意板起臉,衛昀康寒聲問︰「我該把世子妃的話當成夸獎嗎?」

瞥一眼他嚇人的表情,葉霜知道自己的直覺惹禍了。該死!她忘記這里不是二十一世紀。

這年代男女平權是屁,男尊女卑才是王道,她不該大剌剌把老公的廢物事實直言闡述,應該加工包裝,用虛偽的言詞來幫助衣食父母自我膨脹,這才是婦德的最佳表現。

她功課不好、長相抱歉、腦袋欠佳、不得人緣,兄姊出公差是代表學校去比賽,她出公差是被罰掃廁所,在葉家她就是個廢物級的存在,別的功夫不成,她最擅長諂媚巴結、討好虛偽,怎麼這時候該用到了,她居然坦誠直言,傻了嗎她!

澳變!修正!她之前的態度嚴重錯誤,既然穿越,有諸多游戲規則得編纂修訂,她必須善用自己的才能,在夾縫中努力求生存。

于是葉霜飛快拉起一張不真誠笑臉,連忙討好的道︰「是夸獎,絕絕對對的夸獎,真真實實的夸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夸獎,這點,世子爺完全不必懷疑,天理昭彰、天網恢恢、天可明監,妾身講的每句話都是對世子爺無上的推崇與敬拜。」好吧,她承認她是俗辣,不過是好一點,識時務的那一種。

衛昀康再次成功被她逗笑,他仰天大笑三聲,他經歷過五次洞房花燭夜,第一次真心感覺洞房花燭夜是件可喜的事。

「娘子,試問,爺該如何回報你的贊美?」

這麼好,他是有恩必報之人?葉霜突然想起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想起那個每晚在國王耳邊講故事的皇後,如果她也能在每個晚上逗他笑幾聲,是不是……她的生命線會慢慢延伸?

很好,就這麼做,從今天起,她要努力當諧星,努力散播歡樂散播愛。

「也許爺可以帶一筆銀子去賭場下注,賭妾身能活過一年,然後派士兵、隱衛將院子團團保護,一年後,世子爺贏得的銀子,與妾身二一添作五。」

衛昀康知道她前面說的全是廢話,她早認定他是殺妻凶手,她要的只是他的一句承諾,保證她一年存活,那麼一年後呢?聰慧如她,會不會已經在做下一步計劃?

可惜她猜錯了,他只是幫凶,不是主嫌。

「你這麼怕死?」他揚眉問,帶著挑釁意味。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妾身?」她可是比螻蟻大上幾萬倍。

「既然貪生,為什麼拿繩子往上吊?」

聞言,葉霜難掩吃驚,他居然知道原主自殺的消息?!葉府將此事瞞得密密實實,深怕觸怒皇家,府里除了原主的貼身丫鬟和當家主母之外,沒人知道,他這是打哪兒來的消息?

難不成他在葉府有眼線,可是不對啊,如果他有本事做這種事,怎麼可能是個簡單的傻紈褲?

葉霜在心里盤算,是要一翻兩瞪眼,擺出「你騙不了我」的精明,還是繼續裝糊涂,繼續你猜我、我猜你,讓兩顆心一起懸疑著?

她猶豫兩分鐘,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畢竟她存不來心事,騙騙外人還好,要想騙過朝夕相處的枕邊人,她可沒把握。

抿了抿唇,她回道︰「人總是無可避免地會做出一些矛盾事兒,我確實犯了傻,不過還好,迷途羔羊尚知返,可某些人就讓人難以理解了。」

「怎麼說?」衛昀康順著她的話問道。

「傻子做傻事天經地義,可有些聰明人卻專挑傻事做,世子爺說說,這是耐人尋味呢還是矛盾啊?」

再度對望,衛昀康反復咀嚼她說的耐人尋味,最後他笑了笑,只道︰「夜深了,安置吧。」

意思是……呵呵、嘿嘿,即將上映?葉霜咬著下唇,表現出今晚的第一次緊張。

她的表情讓他心情大悅,突然覺得自己又贏上一回,還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原來還是懂得怕。

他故意猛然湊近她,在她耳邊吐氣,曖昧的問︰「怎麼,有問題嗎?」

葉霜嚇了一大跳,直覺反應推開他,跳下床,快步走到桌邊,拿起茶盞想喝口水鎮定心神,不料卻被他把杯子搶走。

「傻子,這東西怎麼能喝?」說著,他順手把茶水倒進花瓶里。

茶杯不干淨嗎?她改拿起茶壺就口,又被他奪去,這回她的神經再大條也曉得不對了。

但這時候,她非得喝點什麼啊……于是她拿起合巹酒,對著壺嘴猛灌,灌得一滴不剩。

喝完酒,葉霜深吸氣再重重吐氣,等把肺里面的空氣榨干了,她霍地轉身,帶著壯士斷腕的表情對他說︰「世子爺,來吧!」

衛昀康先是一楞,隨即大笑出聲,想停也停不下來,這個世子妃太有趣、太可愛、太太太合他的心意,所以這回……他舍不得當幫凶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問道︰「世子妃不沐浴嗎?」

喔對!被他這麼一提醒,她才想起自己的「新娘妝」,所有男人對著這樣一張臉,都會嚇到哥哥弟弟齊軟腳,于是她輕輕點了點頭。

衛昀康傳水,她低著頭,紅著臉,用最快的腳步跟隨下人走進浴間,也不管下人熱水添足了沒,只想遠遠躲開看好戲的男人。

他凝睇著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接著他突然對著空中一彈指,一名黑衣人立即出現。

衛昀康低聲吩咐道︰「派四個人,日夜守住世子妃。」

聞言,黑衣人目光透出驚喜,這是意味著……笑容在蒙面布底下擴大。

「是,屬下立刻去辦。」一竄身,黑衣人消失在喜房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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