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人未靜,葉雪和葉風還在前廳和父母開家庭會議。
葉風的醫名傳了出去,現在有許多病人是沖著他的名號去保安堂看病,有人游說他干脆出去自行開業,也有不少藥鋪東家想上葉家挖角。
案母的意思是,只要保安堂的老板肯自動給葉風調薪,倒是可以再商議合作,父母是老一輩的人,總是把安穩擺在第一位。
葉雪則是希望大哥可以自立門戶,就算保安堂替他加薪,了不起五兩、八兩,幾個月前,她覺得那些錢很了不起,但把書賣出去之後,她的心變大了。
案母開設學堂雖然能夠賺錢,但要賺到月兌貧,從窮端到富端,恐怕還有得拚,教育事業嘛,怎麼樣也沒有科技業、醫院好賺。
她從小就崇拜大哥,認定他是天才型男人,只要存心想做什麼,都會成功的,況且自行開業,他可以加入現代醫學觀念,不必像現在,想幫病人開個刀,別說東家不提供手術用具,開刀前還得簽下切結書,倘若病人在開刀期間發生意外,他得自己承擔風險,保安堂不給予任何庇護。
反正風險都要自己承擔,有錢為什麼要分給別人賺?
葉風卻認為自己對古代醫術的了解還不夠,保安堂里面幾個老大夫經驗豐富,可以教導他不少事,考慮再三後,還是決定繼續待在保安堂,但條件是要談的,月銀之外,他希望每個月能掙取八天休假,並且每天能夠在未時之前回家。
就在葉家人開家庭會議時,蕭易禮悄悄潛進葉雪的房里。
這不是他第一次潛進她的閨房,但他翻遍每個角落,都翻不到左傳中的藏寶圖。他懷疑過,也許舞靈當初撞她那一下子只是障眼法,事實上,她並沒有把東西塞到她身上,但如果沒有,舞靈究竟把東西藏到哪兒去了?
他敢確定,東西絕對不在舞靈身上。
突地,黑漆漆的屋子傳出一聲嬌笑聲。
蕭易禮聞聲,急急抬頭望向屋梁,透過微弱的月光,他看見舞靈坐在屋梁上,穿著蔥綠色長褲的兩條腿,在上面晃個不停。
「還是找不到嗎?師兄,你已經在葉家待了不少時日,怎麼會連一張藏寶圖也找不到?」說著,她又咯咯笑了兩聲,頰邊的酒窩忽隱忽現,圓圓的大眼楮眨呀眨的,浪漫而天真。
他撇撇嘴,不回答。
「師兄生氣了啊,好吧,別氣、別氣,我來告訴師兄幾件事,師兄听完就不氣了,好不好?」
她從屋梁上飛下來,輕靈的身影就像是個仙子,她站定在他身邊,仰頭,笑盈盈的望著他。
「哼!」蕭易禮背過身不想理她。
他受不了她裝可愛的模樣,明明是蛇蠍女,卻要扮清純。
「還氣啊?對不起嘛,我知道錯了。」舞靈噘著嘴,扯扯他的衣袖,他不理人就是不理人,她沒轍了,只好踮起腳尖,在他耳畔低聲道︰「師兄,我確實把藏寶圖塞到葉雪身上,所以東西絕對在葉家,無庸置疑。再者,那個藏寶圖很怪,和咱們想象的不一樣,是一塊龍形玉佩,我前前後後看過好幾遍,著實看不出藏寶圖刻在哪里,所以你別老翻葉雪的書冊了,東西不在里面。還有啊,不只師兄,我也里里外外、把葉府翻過十數遍,一樣沒找著,這個葉雪太會藏東西了。」
蕭易禮板起臉孔,她找不到,他便找不到?!那可不一定!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只要師兄生氣,她就覺得心好煩,好像被迫吞了顆生雞蛋,腥臭的感覺卡在喉間,不上不下的,真難受,師兄怎麼就不對她笑一笑?
舞靈繞到他身前,勾起嬌甜笑意,一雙靈活的大眼瞅著他,既可愛又討喜,許多人都為她這個表情著迷呢,可惜……師兄不為所動。
他怎麼可能動心?和舞靈生活數年,他太清楚這丫頭的心思和外貌完全不一樣,一個不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真的這麼生氣?好吧,我承認自己調皮了,發誓!以後絕對絕對不會再壞師兄的事。」
蕭易禮翻了個大白眼,還是不理她。
舞靈看他那副模樣,看來真是把他給惹毛了,不過無妨,師兄就是這副性子,對天底下的女人都沒有好臉色。
「師兄,師父要我到苗疆一趟,最快也得三個月才趕得回來,到時候如果師兄還找不到藏寶圖,我發誓,一定會把這件事給解決掉。」
「解決掉?你能怎麼解決?」他寒聲問。
她闖的禍事,哪一次是自己解決的?哪次不是師父、師姑出面收拾善後?師門不幸,收到這種徒弟早該滅掉,以免禍害人間。
听見他終于有所響應,舞靈樂呆了,興奮的道︰「還不簡單,把葉雪抓起來,一點附蛆粉、一顆蝕骨丸,就能逼她把東西給交出來!」
什麼,她居然要拿附蛆粉、蝕骨丸對付阿雪?!想到阿雪臉色蒼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樣,瞬間,他全身汗毛倒豎,心像剛洗淨的衣服,被人狠狠擰扭,非要榨出最後一滴水似的……不行!不可以!
蕭易禮猛地抓住舞靈的手腕,怒道︰「你要是敢動她一根汗毛,信不信,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舞靈被他凶惡的反應嚇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句話,不斷在她耳邊盤旋。而且他抓著她的力道好強,她覺得手腕幾乎要被折斷了。
有這麼嚴重嗎?不過是個女人,還是個不會武功的普通女人,看起來也沒什麼過人之處,為什麼師兄在乎她?難道師兄對她……難道近水樓台……
不會不會不會的,師兄對女人沒有感覺,在很久以前,師弟曾經私底下問過師兄,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當時師兄毫不猶豫地回答「比男人更了不起的女人」,當時她听見這話,還笑了老半天。
天底下哪有比男人更了不起的女人,何況師兄就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啦,哪還有誰能贏得過他,所以啊,才沒有這種事呢!
何況葉雪有哪里好,又驕傲、又自負、又難相處,師兄使了勁兒,和葉家上下都處得很好,讓大伙兒對他放下戒心,獨獨葉雪,對師兄還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樣。
這種女人,怎麼看、怎麼討厭,師兄根本不可能喜歡上她的嘛!
松口氣,忍著手腕的痛,拉回笑意,舞靈向他靠近,柔聲問︰「師兄是不是擔心我對葉雪使壞招、傷害她,師父真會廢了我的武功、把我趕出師門?不會的啦,師父只是嘴巴說說,一個會真的這麼做,師姊比我壞上十倍呢,師父到現在也沒把她趕出師門啊,師父是刀子嘴、豆腐心,師兄別擔心啦!」
誰擔心她?蕭易禮甩開她的手,冷哼道︰「總之,我的事,你別再插手。」
「知道了,不插手就不插手,要不咱們來約定,只要師兄往後對我說話別氣嘟嘟的,我一定不同師兄作對。」
但如果師兄喜歡葉雪……另當別論。
舞靈的眼底閃過一抹狠戾,她的阿禮師兄只能喜歡她,怎能喜歡別人呢?所以那個葉雪……想來想去,她還是去死比較好,沒錯,死了好,別活著礙心、礙眼,礙得人討厭!
「你要是再同我作對,就算師姑不逐你出師門,我也不會拿你當師妹看。」他恐嚇道。
他不知道,女人心,蠍尾針,他越是恐嚇,舞靈心中越是警覺,但是她笑得春意盎然,笑得天真浪漫,笑得眉眼微眯,小小的虎牙露出來,這種可愛會讓所有男人愛到不行。
「知道了啦,要不要我發誓啊?以後絕對絕對不再壞師兄的事兒,行不行?」她舉起一手發誓,卻在手放下時,輕輕一個彈指,無色無味的粉塵從她指尖彈向葉雪的枕頭。
蕭易禮定眼望著她,許久之後才吁出一口長氣。
師姑為人挺好,可教出來的徒弟卻一個比一個壞,也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怎麼會這舞靈剛進師門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她天真可愛活潑,老是跟在他身邊,師兄師兄一聲聲喊,每次被她幾個師姊欺負了,只會哭著跑到他身邊求助,沒想到越長越歪,和她的師姊們一個樣兒,是因為被欺負得太厲害,于是跟著學壞,以暴制暴嗎?
見他不生氣了,舞靈笑道︰「師兄,你多久沒回蕭家啦?」
「做什麼?」
「我今天走了一趟蕭府。不小心听到一個消息,要不要師妹告訴你啊?」她頭歪歪的笑著,模樣天真得緊。
旁人會被她這副模樣給騙著,但蕭易禮可不會,他沒忽略那一瞬間,她渾身迸射出的殺氣,他帶著警戒,沉聲問︰「你听到什麼消息?」
「師兄的爹娘已經給師兄訂下親事了,說不定下次回府,師兄就要被迫當新郎嘍。」
「什麼?!」他難以置信的瞪大眼,上回不是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嗎?
見師兄反應良好,舞靈收斂殺氣,嘟起嘴,鼓著腮幫子,一臉的不服氣。「師兄果然不知道這件事,那師兄曉得長輩們說的是哪一家嗎?」
是葉家吧!不行,這幾天他得找個時間回去講清楚,他是決計不會娶葉霓的。
見他不說話,她自顧自的又道︰「是葉家嫡女葉霓,你爹想撿便宜呢,葉家庶長女嫁給德王世子,在這時候要是能與葉家結親,便能與德王府搭上線。也是啊,你大哥那麼多年都沒考取進士,要是有德王世子幫忙,明年下場考試肯定沒問題。家里有個當官的,以後想搶皇商生意,會容易些吧。」
蕭易禮還是沒答話,只是憋了一肚子氣。
他沒想到自己的態度這麼明白,爹娘和女乃女乃還會自作主張為他訂下親事,他們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個混的,誰都不能勉強他的心志,真逼急了,就再逃一次家,反正現在他可以容身的地方很多。
「師兄,覺得麻煩嗎?要不要師妹親自出馬,幫你解決?」
他不用想也知道她會怎麼解決,不是直接弄死葉霓,就是把她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雖然不喜歡葉霓,她卻也不是無惡不作,非得賜死的人物。
「我要說幾次,不準插手我的事!」他態度鄭重道。
「好啦,人家知道了,但……如果師兄有困難,一定要告訴我哦,就當是補償師兄吧,我會替師兄解除麻煩的。」她咯咯輕笑,一個縱身,飛出葉府。
雖不是身處民主國家,葉家還是秉持民主精神,進行投票表決,最後三票對一票,葉風繼續留在保安堂,精進醫術。
不過今天葉雪有好消息,除了賣掉《大漠英豪》的三百兩銀子之外,她兜里還有錢天佑的七百六十幾兩銀子。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本以為踫上小白臉是再倒霉不過的事,沒想到轉眼間,就有七百多兩銀子收入,那是一百多個學生一整年的學費吶!
不只這個,她還有三百兩糧票存在杜康樓,他們一家人隨時都可以去打打牙祭,在這里,外食沒那麼恐怖,沒有過多的味精和化學原料可以摻進食材中。
這筆額外收入,除買地建屋之外,她決定替大哥打造一組精密的手術器材,她不知道大哥會不會變成再世華佗,但她相信,身為人,不管男人女人都需要成就感,她希望大哥能專心做自己喜歡的事。
所以今天的家庭會議,在眾人開心歡喜間落幕。
走回屋子的途中,葉雪滿腦子都在想,利用這個時代的技術,不知道能不能替自己蓋一間現代化設備的屋子,電視、冷氣機她是不敢想啦,但彈簧床、沙發,說不定可以試試看,對了,她還要搭一個棚架,種葡萄也好、絲瓜也好,她想要在夏日里,躺在棚架下吹著風看小說。
越想,心越美,她終于覺得穿越的人生有了點樂趣。
走到中院,她發現蕭易禮蹲在兩片藥圃中間。
其實今天的家庭會議應該邀請他一起來開的,畢竟能夠賺到這麼多銀子,他厥功至偉,只不過以前是她強力反對他參加家庭會議,今天靠他賺了錢就讓人家加入,似乎顯得有點勢利。
葉雪走到他身邊蹲下,學他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圈圈畫畫。「在想什麼?」
她想,如果話題順的話,也許可以提提,以後一起開家庭會議的事,他不是常常覺得自己是葉家的一分子嗎?既然是一分子,那就……開個會而已,天經地義的。
「沒事。」蕭易禮搖搖頭,側臉望向她。
「今天,我欠你一句謝謝。」
謝謝他幫忙掃除之前不愉快的記憶,謝謝他主持公道,謝謝他替自己出了一口氣,也謝謝他……在把她護到身後時,帶給她說不盡的安全感。
「沒什麼的,錢家那小子,誰都想揍上幾拳。」
「你怎麼知道他的……隱私?」
她可以直接說不舉的,不過雖然很討厭入境隨俗這句話,但移民大半年,吸多了古代空氣,她多少沾染一些古人氣息。腦袋里清楚,身為女子,有些話不能說得太露骨,否則會嚇得一票男人心髒衰竭。
「他明明不行,卻老要上青樓找人陪,本意是想掩飾,卻沒想過那些妓子閑來無事,最愛聊這種是非。上回我從金玉滿堂經過,恰巧听見幾個女人在討論錢少爺那事兒,你知道的,我們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不想听見都困難。」意思是聲音自己鑽進他耳朵里,他也沒有辦法。
這話,說得八分真、兩分假,他不是沒事經過,而是和凌大哥、康二哥約在那里見面,金玉滿堂本就是康二哥的地盤,想知道這點小事有何困難?何況,錢天佑那話兒,還是他親自下的藥。
錢天佑口口聲聲孝順,說要把親生娘以正妻之禮下葬,結果呢?竟是在喪事期間,天天和女人廝混。
原本他沒想過這麼惡毒的,只想讓他瀉個三天三夜,以儆效尤,沒想到這人沒良心、不孝順,所以就、就……就這樣啦!
「今天,他的顏面丟光了。」
「這種人連里子都沒啦,還顧什麼顏面?」
「也是。你怎麼會認識他的?」
「他惡名昭彰,只要在京城里來回多走上幾趟,誰不認得?他家里妻妾眾多,還到處買女人,有的人家不肯賣女兒,他便惡言惡語、壞人名聲,想害得人家嫁不出去,只能從了他。那次他又做壞事時,恰恰被我撞見。」
「你出面主持正義了?」問完,葉雪忍不住先笑了,她這話問得真是廢話,照在餐館的情況看來,錢天佑擺明不認得阿禮,如果他曾經在阿禮手下吃過苦頭,肯定不敢那麼囂張。
「我有想過,不過縣老爺出現,錢天佑再橫,家里就是個營商的,有錢沒勢,哪敢和官斗,何況那家的女子早許了縣老爺的庶子,他只好模著鼻子,夾尾巴逃跑。」
她點點頭,原來錢天佑不是只用這法子對付自己,而是用來對所有看得上眼的女人,蒼天有眼,壞人終得報應。
「阿禮,認真說來,我不只欠你一句謝謝,我欠了你很多句。」
「為什麼?」
「我很感激你幫我找到書鋪子,把小說順利賣出去。我其實一直不開心,常覺得自己無用,現在能靠自己的雙手替家里出一份力,我開始覺得自己不是多余的,這讓我很愉快,阿禮,我很感激你。」
「你怎麼會沒有用?你很有用的,你的菜做得很好吃。」他反駁她的話。
「別哄我,張大娘做得都比我好,在做菜這件事上頭,世間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取代我。」
蕭易禮明白了,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驕傲,她不只是希望有用,她更希望與眾不同,希望自己無法被人取代。
「你的算學教得很好,還有那個阿拉伯數字,我經常去偷听你上課,學生們不懂事,不曉得如果能將這些學通,對自己的將來有大益處。」
「這點你說對了,學算學的目的不只是加減乘除、方便日後算帳,更重要的是可以讓人的腦子變得更靈活、更有邏輯。」葉雪突然覺得自己找到知音,她不曉得阿禮可以這麼好聊。
「要是你能把算學這門學問發揚光大,就太好了!」
「我認為……很難,學習本來應該是件快樂的事,可是人類太功利,只想為著某種目的、做某些事,所以讀書是為了把學問賣與帝王家,學武是為了在戰場上立功、榮耀家族,如果沒有這些明確的目的,願意念書的人肯定更少。」
「我明白,世間人多數淺薄,只想安安穩穩過一生,不願意離開舒服的生活去冒險,卻不曉得看得越多、懂得越多、學得越廣,心會越豐富。」
「說得好像你很有閱歷似的。」葉雪不以為然的瞄向他。
「我是啊。」
「你是?」她懷疑的反問。
「我年輕的時候不听話,不肯與家里相中的女子成親,連夜離家出走,我整整離家五年,這五年里,我走南闖北,到處晃蕩,和兩個哥哥義結金蘭,還拜了個師父學武功,走的路多、見的事廣,許多稀奇古怪的事兒,教我撞見不少。如果沒有這五年,我肯定不曉得這世上和自己知道的,相差這麼多。」
「快說說,你見識過什麼新鮮事?」
葉雪愛好旅游,曾發下宏願,要在三十歲以前走過三十個國家。
餅去一個背包、一份打工的薪水,就可以讓她坐著飛機到處飛,現在嘛……就算錢沒問題,也無法再像過去那樣任性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