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第二話

昨夜寒蟄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

名叫「白鷺」的女子是個怪人。

至少在和她相處的這幾天來,展青漣如此認為著。好好的一個花樣女子,不沉迷于打扮、好美、和小動物們玩玩鬧鬧,去附近市集上閑逛,而只是在這林子中獨居在竹屋里,像個冰雕女圭女圭,什麼反應也沒有。

他如此認為,但是對白鷺而言,生活除了多準備一雙碗筷,必要的時候照料照料那孩子以外,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白鷺從樹林那邊的鎮子里像往常一樣換取了食物,晚上睡覺的時候,讓身受重傷的展青漣睡床,而自己則拉過一床被褥睡在地上。雖然少年為這件事情掙扎反抗過,但是自從嘗試過一次睡地板第二天卻發起了高燒以後,就不得不乖乖認命睡床。

雖說收留了他,但是白鷺還是做著和以前相比沒什麼區別的事情。照常地打坐、練功,肚子餓了就吃飯,然後就是一天的結束。而那個奇怪的少年展青漣老是看著她,眸子中滿是迷惑不解,仿佛自己是什麼怪物。

不明白外人的看法,也不知道別人是如何生活,白鷺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這似乎就被展青漣認為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但其實非常奇怪的人應該是他吧。

他的傷勢很重,實在不應該有那麼多好奇、挑釁的精神的吧。幸虧他還年輕,十四歲的孩子不管什麼都是好的,就連傷口也愈合得很快。所以大約十五天以後,展青漣的傷勢已經好了六成,下地行走已經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了。

而他下地的第一件事,就是撐著木棍到外面去透氣。在狹小的屋子里困了有十幾天,對一個好動的孩子來說,實在是最難受的事。他出去的時候,白鷺正在練功,一片白光籠罩,正如那天的情形。

「雪天殘」!

似乎當初「天罡」有說這麼一個名字,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武器?可以敵得過他手中的大刀?看似柔韌,威力又如何呢?

白鷺也知道他出來看自己練功,但是卻沒有絲毫回避。一般武功高強者,為了防止別人偷取自己的絕學,一般都不會在他人面前練功,但是白鷺似乎並沒有這樣的忌諱,「雪天殘」瀉出一地水銀,在這一天一地的翠綠中格外漂亮。

真的覺得她很漂亮。

慢慢扶著旁邊的棍子坐下,展青漣靜靜地看著在一片綠葉、一片落花中飛舞的白鷺,不得不承認她是自己見過最美的女人,也是最冷的女人。

展青漣很晚熟,他一向沉浸在練功、讀書、學習,為了將來繼承父親的事業,將「青霜」壯大而努力。雖然在當時,不少人在這個時候也已經有了懵懵懂懂的認知,但是這個十四歲少年的心底,似乎還不知道什麼「情愛」的滋味,對待異性也只是和同性差不多。所以,面對這樣的天香國色,也只是單純的欣賞而已。

看她舞得久了,眼楮也習慣性地捕捉她的武功套路。就算是自己爹爹教他練武,通常也只是示範性地舞上幾回,然後就讓他自己去領悟了。所以,從對方的招式中學習,別人看起來困難至極的事情,在他看來卻是稀松平常得很。眸子追著飄動的白色身影看,看到久了,展青漣不由微微驚訝起來。白鷺的武功路子很奇怪,和他們展家獨門的劍法很像,但是殺傷力卻在自家劍法之上。展家的「七十二逐風舞柳劍」雖以繁雜的變化以及凌厲的劍氣聞名,但是白鷺的劍法似乎還要復雜。

已經看清楚了她手中的「雪天殘」不是鞭子,而是極長的一把軟劍。如拇指粗細的長劍,只要一抖動就在身邊顫抖,宛如瀉了一地的水花,跳躍涌動,在日光下閃閃發光,幾乎灼傷了自己的眼楮。它有著寶劍的殺傷力,也有鞭子的柔韌感,雖然優點很多,但是危險也不小。

只要一個技巧不純,那麼極有可能被倒卷上來的「雪天殘」弄得體無完膚。再加上白鷺復雜的劍招,舞動起來環繞全身沒有絲毫破綻,也難怪那個「天罡」會落敗。

不是沒有想過要得到她的一身絕學,但是身為「青霜」未來的樓主,怎麼可能去學其他人的武功?所以這個念頭只是在腦海中晃了晃,展青漣便宣告放棄。

看看自己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算算時間也已經過了半個月左右,也該離開這里回「青霜」了。

于是,在晚上吃飯的時候,他開口說出自己的打算。

「我要回去了。」

握著竹筷的手微微一停,然後又夾起了面前的青菜。白鷺慢慢吃著碗里的飯,面無表情,什麼反應都沒有。

看到她這副樣子,雖然知道她就是這種性格,但是心中還是不太舒服。頓了頓,展青漣自動自發地接著往下說自己的打算︰「明天我就啟程。我記得我還有一些金子,足夠讓我買匹馬回去。只要到了‘青霜’所屬的地界,自然會有人過來接我。」

「……」白鷺專注于面前的飯,慢慢地、細細地咀嚼著蔬菜。

「就是說,我可以再回到我原來的生活……」頓了頓,展青漣抬頭看向面前的女子,稚女敕的容顏上跳動著難得的希冀,「你有什麼打算?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突如其來的邀請讓那雙清冷的眸子總算抬了起來,白鷺看著他晶亮的眼楮,淡淡地回了一句︰「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當然是要你離開這里去‘青霜’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會虧待你的。什麼錦衣美食、榮華富貴,你要什麼就有什麼,比這樣的生活好上太多!白鷺,和我一起去吧。」

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一定要這女子同行,想想看也許是自己重情重義,她救了自己的命,自當好好答謝才對。所以幫助她月兌離這種貧困的生活,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白鷺沒有說話,只是站起身來,順手將碗筷收走。看著那窈窕的白色身影晃動,展青漣也站了起來,「白鷺!你不和我走嗎?」

女子的身影稍稍停頓,烏發動了一下,但是那張素顏始終沒有轉過來,過了一會兒,還是掀起簾子,向外面走出去。

狹小的屋子里只留下展青漣一個人站在原地,為她怪異的反應以及意料之外的舉動感到奇怪。當時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意襲來,而她的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但是自己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身上的寒意重了幾分。

她……在生氣?為什麼在生氣?有什麼好生氣的?

充分認識到了「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的意思,展青漣倒在身後的床榻上,閉上眼楮。思緒重新回到應該在的地方——

不知道現在「青霜」如何了;不知道他們如何了……

案親,在他逃離的時候還在和「天罡」對打,就是因為如此,自己才可以順利逃月兌,現在「天罡」落敗,那麼父親想必也回了「青霜」。想來現在樓中應該加派了人手四處尋找自己吧?也是回去的時候了。

回去是肯定的,只不過白鷺怎麼辦?她會和自己回去嗎?還是說打算就這樣在這樹林里一直住下去?雖然說糧食蔬菜日用商品之類可以從下面的小鎮購買,但是畢竟一個人生活還是清苦了一點。

但是如果她不願意,自己也不可能勉強她。論武功,打不過,光就是這一點就足夠讓自己泄氣的了。

算了算了,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自己才沒有那個閑工夫操心呢!

放棄似的狠狠閉上眼楮,翻了個身,展青漣不久就沉入了夢鄉。過了不久,門上的簾子掀,閃進那道清麗的身影來。

白鷺輕輕走到少年身邊,看著在睡夢中回到家里的孩子,看著那平時老成驕傲的臉上浮現出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天真,不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這兩天外面的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一直養傷在床的他怎麼可能知道?在鎮子上人們紛紛談論著「天罡」被困的事情,而其中居功甚偉的四樓也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但,他就要回去了……

而自己又怎麼可能忍心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一個十四歲的孩子?

不明白自己心中在動搖什麼,也不想知道原因!自己,有了感情了嗎?還是說本來就有的感情被這孩子激發了出來。白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她靜靜地站在沉睡中的展青漣面前,從窗戶里漏進來的清冷月光,灑在她的身上,為那銀白又增添了一色的聖潔,也是一色的淒涼。

可悲的命運,一旦降臨了以後應該怎麼辦?是逃避,還是面對?也許是想看那孩子的反應,也可能是真的放心不下,白鷺心中充滿了難得的迷惘,而一顆心也動蕩不定。

未來,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

誰也不知道……

第二天,下起了綿綿細雨,展青漣牽著白鷺為他買來的馬,在被雨潤得格外青翠的林子中慢慢向外面的世界走去。回頭看,連綿不斷的雨幕隔斷了視線,也讓那自己住了有半個月的竹屋看起來朦朧如夢幻。

屋前,佇立著那抹白色的影子,而冰冷的視線也一直跟隨著自己。

白鷺她,這是表示在乎自己嗎?

低頭為自己傻瓜似的想法苦笑,展青漣抬起頭來,眸子中已經是一片清亮。是的,他不能被白鷺、或者是任何一個女人左右自己的想法,動搖自己的意志!舍棄不了的男人是不能成就大事的,只有練到將那些七情六欲都拋棄掉,那麼自己也就有資格去獲得更大的勢力了。

讓「青霜」樓成為天下第一,一直是父親的心願,也是自己從小的心願!

白鷺靜靜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淅淅瀝瀝的雨幕中,一動不動。抬起頭來,閉上眼楮,感受著冰冷的天上水淋在身上的感覺,清冷但是舒服。發沒有束起,隨意地披散在肩頭上,為那如夜幕的黑染上一層迷離的水光。

就這麼在雨中站了許久許久,明麗的眸子才慢慢睜開,里面閃動著迷惑的光芒,似乎對自己的心情以及矛盾迷惑不解。

為什麼就這麼放不開?

細細地思索了一會兒依然得不到答案,她足尖一點,整個身子飛向他消失的方向,幾個起落就融合在那一片蒼翠中。

※※※

雨一直下著,落在地上落在水中落在身上。

樹葉唰啦唰啦地作響,整個樹林似乎都在哭泣,水珠滴落,是澄藍天空的眼淚。下得山來的那個小湖,是白鷺汲水的地方,此刻被絲絲點點的雨打出一片片的漣漪,激蕩、平復、再次踫撞、激蕩,一波波一層層,如擾亂的心湖,如這紛亂的心情,難以平靜。

身上穿的衣服早就濕透了,展青漣看看身上市集上買來的廉價布衫,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慢慢撫模著胯下的黑馬,心中一陣暖流激蕩。

馬上,就要到家了!

闊別已久的「青霜」,闊別已久的親人,以及闊別已久的自己的身份。

只不過是短短半個月,卻感覺有一生一世那麼長。

抬起頭來,展青漣看向面前的宏偉建築,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青霜樓」其實離得並不遠,因為和天罡決斗的戰場就剛好在「青霜樓」的勢力範圍內,而自己身受重傷,所以逃的範圍也不是很遠。如果步行要三天,但是騎馬僅僅半天就足夠了。開始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直到反應過來他才發現原來白鷺離自己這麼近。

真是諷刺!自己居然就在這麼近的地方,在幾乎算是完全陌生的人家養傷,而不選擇近在咫尺的「青霜」。不過,當時就算是自己想回家,身體無法動彈,沒有辦法和任何樓里的人聯系,想回也是回不去的。

苦笑低頭,手無意識地模著身邊馬兒的鬃毛,展青漣清楚地知道,如果不是「天罡」,如果不是這次的逃亡,他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在這麼近的地方有這麼一個武功高強的絕色佳人。

打起精神,將對白鷺的惆悵拋掉,嘲笑自己果然還是小孩,對這些事情這麼拘泥,還真是幼稚,展青漣牽起馬兒,向前方雄偉的建築走去。

「青霜樓」名為「樓」,其實比江湖上第一大堡還要氣勢磅礡。高大的青牆圍成了堅固的堡壘,里面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分別是「青霜」各大堂的堂口,有著全江湖難得一見的精英雲集。而資料、情報以及收集來全江湖的武功秘籍之類,則是放在主樓之中,那里,也就是展家的中樞所在。

來到宏偉的大門前,遠遠地就看見熟悉的護衛裝束,一種無法抑制的喜悅油然而生,他不由松開手放開馬匹就這麼跑了過去!突然地,天空落下一道驚雷,照亮了即將開啟的大門,而從里面洶涌而出的,居然是驚天動地的哭喊。

腳步下意識地停住,被那詭異的氣氛所震撼住,展青漣睜大眼楮,看著面前讓他怎麼都無法相信的事實!

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臉上全是淚痕,聲嘶力竭地呼喊著陪伴了自己十四年的名字,展青漣目瞪口呆地看著紫檀木的棺材在眾人合力之下抬出,滿天的紙錢和著越來越大的雨,宛如重錘一下下敲動著他的心板!

「青漣……你死得好慘……」

怎麼可能?我不是好好地在這里站著嗎?!

「都是‘天罡’!那個該死的惡賊!不光害死了錫孜,連那麼小的青漣都不放過!」

錫孜,展錫孜?爹爹!爹爹他已經被「天罡」害死了麼?!但是,為什麼……

「青漣青漣……如果你泉下有知,就好好安息吧!這個深仇大恨,我們會幫你報的!天罡,‘青霜’與你勢不兩立!」夠了!現在不是看這場鬧劇的時候!展青漣鐵青著臉,冷冷地站在送葬隊伍之前,氣沉丹田,大吼一聲︰「你們在鬧什麼!我還沒有死!」

活見鬼恐怕就是這種樣子吧?眾人看到面前橫眉怒目的少年,一個個嘴巴里好像填了數十個鴨蛋,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展青漣向前,正打算扯住面前最近的倒霉鬼問個究竟,一道跋扈的鴨子叫搶先出口——

「哪里來的骯髒小表!這里是你叫囂的地方嗎?!」

抬眼一看,正是自家伯父——那個腦滿腸肥、什麼都不中用但是為人陰險狡詐的男人的兒子,叫什麼什麼「其福」的家伙,在那里一臉憤怒地看著自己。

什麼意思?他居然敢對下一任「青霜」樓主的自己如此放肆?!展青漣心頭火起,十四歲的孩子還未蛻化的爭強好勝立刻抬起了頭,「你眼楮瞎了嗎?我展青漣活生生地站在這里,你們還在送我的葬,真是天大的笑話!你們是為了讓別人看笑話嗎?還不快點收回去!」

中氣十足的一番話罵完,人們一片沉寂。打從他出現的那一瞬間起就變得萬分沉靜的隊伍,此刻更是靜得如同死人一般。眾人臉色開始是駭得變成死灰,後來又變成欣喜,最後隨著其福的吼叫再次死灰!然後眼光游弋,都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對。

其福「嘿嘿」冷笑,抱住辦膊用眼白看著他,「一個小叫花子也不稱稱自己的斤兩,還敢來這里叫囂,不怕找死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展青漣’已經死了!是被那個惡貫滿盈的‘天罡’殺死的!你還想來這里冒充?想一步登天也不是這麼個方法!」

什麼?!展青漣實在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豬頭到底在說什麼?!是非黑白都顛倒了不成?!

「展其福!你這睜眼瞎子!我和你在同一個地方住了十四年,你想陷害我十四年,怎麼可能不認識我?!你到底在說什麼夢話?!」

「到底誰是在說夢話?我們讓我可憐堂弟的娘親來說說看到底真相是什麼!」豬頭小小的眼楮里獰光一閃,配上上不了台面的臉,還真是讓人做嘔!被他指到名的婦人猛地一抖,怯怯的眸子抬了起來,看到展青漣容顏的同時,水氣氤氳。

展青漣抿著嘴唇,不說不動,一張還帶有稚氣的容顏上鐵青一片,「娘親,你告訴那個豬頭,誰才是‘青霜’未來的主人?」

女人張開嘴想出聲,但是又咬住嘴唇。她閉上眼楮,不去看面前的少年,半晌幽幽的聲音傳了過來——「吾兒青漣……早死于‘天罡’狄狂之手……」

一句話宛如天打五雷轟!展青漣只感覺到心髒猛地一緊,氣血翻滾,說不出的無法置信,也是說不出的難受!搖晃著身體,怎麼可能還站得穩?目光穿越面前礙眼的人,直直看向不停扭頭躲避的女人,實在無法相信她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你說……什麼?」

聲音飄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還有什麼?就是說我堂弟、未來‘青霜’的主人已經死啦!你這小叫花子還在那里妄想什麼?!連他親娘都這麼說還有假不成?!來人哪!把這個無理小子打死!」

其福得意地狂笑,隨著一聲呼喝,高頭大馬的男人們就涌了上來,想抓住他!

「不要用你們的髒手踫我!」

揮手打開面前揮舞的大手,但是他重傷未愈,這一動怒氣更是讓他傷上加傷!結果手沒揮開,倒是被男人抓了個正著。回眸看,對方方方正正的臉上滿是不忍和矛盾,正是原先負責護衛自己的侍衛之一。

輕輕的,比微風還要輕柔的聲音響起,訴說著自己隱藏起來的痛苦——

「你,也要殺我嗎?」

抓住自己胳膊的手猛地一動,然後就听到男人低低的聲音訴說著不容置疑的背叛,「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又能代表什麼?!「對不起」又能說明什麼?

失蹤的半個月,回來以後已經人事全非,還要留戀什麼?!

閉上眼楮,在面對「天罡」時都沒有的脆弱,如此赤果果地被這些最親最信任的人踐踏得一無是處!听到兵刃破空的聲音,展青漣心知自己沒有辦法也沒有力量躲開,只有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但是電光火石之間,異變突生!

「唉呀」「哇」「你是什麼人」之類的聲音響了起來,身體被一股大力拉起,然後臉頰貼上柔軟的所在,而鼻子中充溢的滿是熟悉的香氣。優雅卻清冷的香氣,正如雪後初開的梨花,飄蕩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香。

這半個月來,日日縈繞在屋里、在夢中的香氣,只有一個人才有。

白鷺?

睜開眼楮,看到的是如九天玄女冰冷的容顏。白鷺一只手抱著他,另外一只手上「雪天殘」蕩出一片銀幕,和著四周飛散的雨絲,將他們兩個裹在正中央。

「……白鷺?為什麼……」為什麼跟著我來了呢?你不是不願意和我來「青霜」嗎?為什麼事到如今卻來了呢?這和我的初衷不同啊,我本來想好好償還你對我的恩情,讓你享受到這世間的榮華富貴,但是如今卻……

說不出話來,他緊緊地抱住面前比他高出半頭的白鷺的脖子,將臉埋入她的肩膀中,任由自己的眼淚流淌。不能讓那該死的豬頭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不能讓那些背叛了自己的人們得意,死也不要!但是白鷺,白鷺……

不說話,白鷺抱著他騰空而起,白色混雜著青色,在風中在雨中飛上周圍高大的樹,幾個起落,飛翔的身影就隱沒在一片蒼翠中。

風聲呼嘯,閉上眼楮,鼻子酸楚。緊緊抱著白鷺的脖頸,展青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低頭埋在她的肩膀上,貪婪地汲取著她身上的溫暖。

身體輕盈地在樹上飛來飛去,白鷺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問,只是向自己所住的地方飛馳過去。抱著這個被親人背叛、年僅十四歲的少年,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

「……停一停……」

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展青漣抱得她更緊,力道之大都讓指甲陷入她肩膀的肉中,白鷺卻不反抗,只是任由他抱著自己,發泄著自己的悲憤!

「你……停一停……」

飛馳的身子停了下來,看中那里有一個山洞,就縱身跳了下去。洞穴里潮濕陰暗,他們身上就算有火折子,也已經被外面的雨打濕了。外面天色漸暗,雨卻下個不停,一時間嘩啦嘩啦的聲音回蕩在陰暗的山洞里。一種悲涼感鋪天蓋地地襲來,更是讓不停顫抖的身子抖動得更厲害!

本想放開他的,但是白鷺一動,展青漣的手就自動自發地抓住她的袖子,然後就藤蔓一般地纏了上來。不管他平時多麼威風、多麼老成,孩子終究是孩子,在經歷了這麼多可怕屈辱的事情以後,怎麼還可能保持鎮靜?

清楚地明白這一點,所以白鷺干脆放棄,靜靜地任由他抱著自己的身體,兩道身影就這麼在洞中依偎。

雨越來越大了,開始還是細細的雨絲,現在卻听得見砸落外面石塊飛濺而起的聲音。隨之而起的是狂風,和著這暴雨,嗚咽著痛苦著,仿佛在哭訴著什麼。樹枝搖晃,嘩嘩的聲響听起來連心都開始揪疼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紊亂的呼吸逐漸平靜下來,展青漣抱著白鷺,慢慢地、斷斷續續地開口︰「爹爹死了……那個該死的腦滿腸肥、不懷好意的家伙就想要奪取整個‘青霜’,讓他兒子成為武林中的霸主!從我出生起,不,是從我爺爺選了爹爹當樓主起,他就對我們父子懷恨在心!如果想要達成自己的願望,就得除去兩個人。爹爹已經死了,我就是最大的絆腳石……結果天賜良機,我被‘天罡’打傷失蹤了半個月……母親……不!那個懦弱的女人不配當我的母親!是的,不配!她為了自己的地位,為了自己的安全,不惜背叛爹爹和我!不光是她,整個‘青霜’都背叛了我!我不饒他們……我死也不饒他們!」

「展青漣……」

不是不明白少年心中的仇恨,但是對于一向對人對情淡薄的自己來說,不是很理解。只是,展青漣似乎和剛才的傷心相比好多了,那麼也就不需要自己了吧?對于她來說,破天荒地跟著一個不算是足以牽動心神的少年,還接二連三地伸手搭救于他,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而且違反自己的性格。

而且不管他日後變成什麼樣子,都和自己無關的吧……

如此想著,白鷺正打算從他的懷抱中掙月兌開來,展青漣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絕對饒不了他們!我要學會他們一輩子都敵不過的武功!一定要好好地懲罰他們!」一把抓住她看起來縴細但是蘊藏著無限力量的手臂,看向她的眸子炯炯發亮,「白鷺!教我武功,做我師傅!只要學會可以打敗‘天罡’的武功,那麼我要整個‘青霜’重新承認它的主人,絕對不是難事!一定!」

「……」

白鷺不說話,事實上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少年的要求。清亮的還沒有變聲的聲音在山洞里回蕩,一遍遍一聲聲重疊起來,震撼著她古井無波的內心,蕩起波紋。

看著黑暗中炯炯的眸子,好像被恨意填滿心胸的野獸的眸子,沒來由地,一種奇妙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這孩子,這高傲的孩子,似乎有著比她還冷酷的心,而且那種不達目的死不罷休的感覺格外強烈。

想逃也逃不了,想避也避不掉了,她靜靜地坐著,看著面前近在咫尺的容顏,不知道心中到底在害怕些什麼。

雨,還在下著,陰郁地看不到一絲破晴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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