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娟娟的老家前停下時,宋懷豐還沒從震驚中清醒,他和她竟是這種關系?原來他很早以前就恩將仇報了?
要是知道她是杜主簿的女兒……唉,知道又能怎樣,刑罰是皇上親自定下的!
娟娟沒理會宋懷豐的沮喪,她跳下車廂,走到自己家門前,上頭落了把大鎖,她沒有鑰匙,求救地看了看坐在車夫旁邊的小廝阿草。
他二話不說,俐落地跳下馬車,向鄰居借把斧頭把鎖給砸開。
娟娟進屋,院子里的老槐樹還在,灶房里的鍋碗瓢盆也沒丟,桌椅床櫃俱全,可見得呂氏真心把這里當成他們的退路。
走進自己的屋子,被子迭得整整齊齊的,一陣子沒回來,梳妝台鋪上一層灰塵,娟娟不在乎那些,跑到床邊,跪地、伸長手臂,往床底下模去。
宋懷豐進屋時,看見朝上、大半個身子往床底淘金的娟娟,心情本是壓抑而沉重的,但見到她古怪有趣的動作,宋懷豐還是忍不住大笑。
「床底下有什麼?金子?」他蹲到她身旁。
「差不多。」
娟娟模半天,模到了,幸好還在。
當初她要是早一步下定決心,抄家賣身的事兒就輪不到她頭上,只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讓她找到一個能讓自己用能力換取未來的地方,她有點相信佩佩說的「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是什麼東西?」宋懷豐問。
她小心翼翼打開布巾,里面有一堆零零碎碎的銀子,還有兩柄銀簪子、兩個金手釧,這些應該足夠讓她換得一整套雕刻工具。
滿心歡喜,她繼續利用宋懷豐。
「你知道哪里有手藝好的鐵匠嗎?」
這個假日過得很豐富,娟娟去了一趟老家、模出所有家當,在宋懷豐的提醒下,她進入涂玉娘屋里翻箱倒櫃。
運氣超好!還真的讓她翻出壓箱底的幾十兩銀票,看來涂玉娘也不是個蠢的,心知回到杜府不見得能過上好日子,便把東西給藏在老宅里。
只是她肯定沒想到,呂氏會如此蠻橫,把老宅房契給私吞下來,但機關算盡又如何?到最後,房契還不是回到自己手里。
請阿草幫她買了把新鎖頭,離開時她把宅子重新鎖上。
宋懷豐送她到鐵匠那里,讓她畫好圖、交辦好打造的器具,又送她到紙墨行挑選合用的紙張。
這時代的紙種類太少,品質也不怎麼好,她能夠做的選擇不多,心里有些氣悶,宋懷豐卻道︰「京城里有許多賣紙的鋪子,種類比較多,你想要什麼樣兒的,有機會的話,我讓人捎帶一些。」
他突如其來的好意讓娟娟受寵若驚,只不過反常即為妖,她不確定他的好意背後有沒有其他目的。
她雙眼寫滿懷疑,揚起音調問︰「你為什麼突然間對我這麼好?」
「想那麼多干麼,不過就是不想恩將仇報罷了。」
話說著,眼底閃過一絲愧疚。
娟娟查覺到了,所以是因為杜主簿的事?他多慮了,她和那個爹可沒什麼深厚感情,說難听些,那些檢舉密函還是她親自寫的。
不過能得到這樣的結果還挺不錯!對付有良心的人比沒良心的容易多了。
「你只要少在那些女人面前裝模作樣,我就感激不盡了。」她並不一定要和同學們建立交情,但被排擠的感覺實在有點糟,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選擇當空氣也不要當箭靶。
「她們對你很壞?」他明知故問。
「造成這種情況,我不是應該感激你?」她撇撇嘴,沒對他客氣的直說。
「以後不會了,我保證。」宋懷豐高舉右手,滿臉誠摯。
悄悄地,他輕嘆息,本還想再多玩幾回的,好滿足自己對無聊生活的抗議,誰曉得好端端地,他竟變成她的殺父仇人。
聞言,娟娟喜出望外,「意思是,往後你不會到幼稚園去了?」
她的「喜出望外」太傷人,宋懷豐癟嘴回道︰「你以為我真的那麼閑?公務忙得很,哪有時間常去。」
「太感激了,你這種報恩方式,我非常滿意!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娟娟笑逐顏開,小拳頭往他胸口捶去以示友誼,她對他的戒心頓時放下,整個人輕松起來。
她對他的親密舉止讓宋懷豐既喜亦憂,這代表……只要他不惹曖昧,她樂于和他建立交情?還是代表,他們只能當哥兒們,不能扯出男女感情?
他本來沒打算和她發展出男女感情的,可現下她的表現……卻讓他失落不已。
走出紙墨行,他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她。「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請問。」娟娟滿口答應。
只要不整她,讓她日子好好過,他愛怎麼問、就怎麼問。卸除偏見後,她覺得宋懷豐帥得無可復加,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順眼的男人吶。
「幼稚園里的那些女子似乎覺得我是個不錯的婚配對象,可你卻不這樣認為,對嗎?」難道他入不了她的眼?
「對。」她誠實作答。
「為什麼?」
「不就是你還太小嘛,姊姊對女敕男不感興趣。」
娟娟直覺回答,她喜歡成熟穩健的大叔級人物,換言之,金秀賢旁邊站,蘇志燮才是她的心頭愛。
「我太小?我都快二十歲了,丫頭你多大啊,還自稱姊姊咧。」他瞪她一眼。
見他反應不悅,娟娟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道︰「相信姊姊,姊姊是妖精出生,有著一張不老容顏,我的心……比你老得多。」
在醫院里見過那麼多的生老病死,靈異事件也踫過幾樁,當然最大樁的是自己的穿越,她的心絕對夠老。
他別開臉輕哼一聲,自尊心受了點傷,涂娟娟分明沒把他放在眼里,想想族中長輩的急迫,想想泉州多少名門閨秀的向往,他分明是大家心目中的好丈夫人選,她怎麼會視而不見?
又氣又嘔,他又有了輸的感覺,偏偏這口氣還沒有地方可吐。
見他臉色不好,看在他幫自己許多忙的分上,她笑道︰「走,姊姊請你吃飯。」
咬牙,宋懷豐恐嚇。「你再自稱一聲姊姊,紙沒了,雕刻工具沒收。」
娟娟細看他,好像還真的生氣了?
微微一笑,像哄孩子似地,娟娟好言說道︰「好,不叫姊姊,我自稱妹妹行不?宋大人、宋大哥,小妹妹這廂有禮啦!」
心,平順一點點,他喜歡被她巴結、被她哄,于是故意別開臉繼續裝酷,讓她再加把勁兒。
娟娟嘆息,好吧,有的時候做人就是得放低身段,才能得到所需,尤其是她這種沒親戚、沒倚仗的穿越新手,有個可以替自己辦事的好男人,怎麼可以輕易放棄?
她不習慣撒嬌的,但身為新世紀女性,現實擺中間,自尊放兩邊,能得到好處時千萬別害怕低頭。
「其實……也不盡然是你說的那樣,我當然明白宋大人是個極好的男子,能嫁給宋大人絕對是前世修來的福。」他沒爹沒娘沒通房,有錢有權有身分,貌好、身材高、脾氣溫良,這種男人打著燈籠都難找,好歹嫁進去不必天天搞宅斗,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所有女人趨之若鶩。「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宋大人是名人,小女子是凡人,等級相差太大,豈敢心存妄想。」
「名人?凡人?什麼意思?」
「他們之間代表的是階級之分。名人用過的東西叫文物,凡人用過的東西叫廢物;名人對凡人點頭叫親切,凡人對名人點頭叫做巴結;名人強辭奪理叫雄辯,凡人據理力爭叫狡辯;名人做壞事叫軼事,該傳作佳話、流于青史,凡人做錯事叫犯傻,該全力撻伐;名人發脾氣叫做個性,凡人發脾氣叫做劣根性,名人的空話叫指導,凡人的實話叫嘮叨……
「這樣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別說婚配,光是妄想,就該下十八層地獄。」說完了,她轉頭瞥向「名人」一眼。
「沒想到你也有謙虛的時候。」他輕咳兩聲,被她的話給惹笑。
很好,看來他的毛被模順了,心情舒暢得很。
「宋大人說笑了,小女子本就溫良恭儉、溫厚善良、卑微謙遜……」
才經過幾句練習,她就越來越上手、越來越痞,人啊,果然會被環境改造。
「可你的年紀已經不小,難道不替將來打算?」
他指的打算是婚嫁?
No!戀愛是科幻小說,婚姻是武俠小說,現在的她不想寫這兩種,她想寫勵志小說,所以覷他一眼,低頭違心道︰「宋大人這不是玩笑話嗎?我是賣身奴婢,只能做主子要奴婢做的事兒,終身大事,得看主子的意思。」
一看就知道她在敷衍,宋懷豐不懷好意說︰「既然如此,我去同關關說一聲,把你的身契要過來,此後你便隨了我,當我的通房丫頭。」
通房……丫頭?!
比貴妾少兩級、平妻少三級,這是從虎穴月兌離又往狼窩奔去?
聞言,她臉色慘白,兩顆眼珠子盯死了宋懷豐,這男人絕對有病!方才明明說要放過自己,現在又……
「怎麼,不好嗎?凡人能夠跟在名人身旁,可是大幸之事,名人都對你親切了,凡人怎麼能夠不努力巴結?」他朝她湊近,鼻子貼著她的鼻子,一股男人的氣息竄入她的腦門里。
看他認真的眼神,娟娟嚴重驚嚇!他是說真的,不是假的?!
「大、大、大人不是才說,不想恩將仇報的嗎?」上下牙關頻顫,她看見狼窩里的小狼崽對自己露出尖牙,口水在自己頰邊打轉。
哼哼!這才是真心話吧,什麼名人凡人,他要真被她給糊弄,縣太爺讓給她來做。
他數度在她身上嘗到挫敗感,真是個不討喜的女人,但卻激起他更強烈的征服。
「所以嘍,你根本沒把我當成婚配的好對象。」
「呃、呃……也不是,是、是奴婢……跟了主子「滿心崇拜、悉心追隨,想成為主子那樣的成功人物。」急迫中,她又擠出幾句謊言。
「有句話是這麼講的吧︰「成功的男人是能賺足夠的錢讓老婆花用,成功的女人就是找到這樣的男人。」所以跟著我,你自然就是成功人物了。」這話是關關說的,用來刺激大哥努力攢錢。「何況像我這麼好看的養眼男人可不多,你自己不也講「能嫁給宋大人絕對是前世修來的福」?」
什麼?!他連這種話都听說過?
這個時代有多少二十一世紀的東西啊,娟娟有些愕然。
見她半句話都講不出來了,宋懷豐才坐正身子,拍兩下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微笑道︰「以後別編出一篇鬼話來騙人,因為謊話會越說越扯,而圓謊會越描越黑。」
娟娟還來不及回復他的結論,馬車在這個時候停下。
不多久,車外傳來阿草的聲音,他跑到馬車邊說道︰「二少爺,外頭是蕥兒小姐。」
方蕥兒?他們兄弟在京城認的干妹妹?
這方面的傳聞涂娟娟也听過不少,听說宋家兄弟很有女人緣,家中沒有直系長輩,嫡兄也沒與他們住在一塊兒,但府里卻有不少沒血緣關系的女人。
一個很多年就認下的義妹方蕥兒、一個恩師的女兒谷嘉華,還有一個就是她的主子邵關關。
這個谷嘉華听說是京城才女,但因不明原因被夫家休棄,身受師傅大恩的宋懷青便把她給收留下來,給予一份穩定生活。
至于方蕥兒,她的名聲可不小,如果邵關關是女強人一號,她就是女強人二號。她在雲湖商業區有一間鋪子叫做雅客小築,鋪子里賣包包、鞋子、各種飾品,生意強強滾,替自己掙得不少嫁妝,多少名門富戶都想求得她這門親。
再說邵關關,那是個能干到極點的女孩子,她曾經是宋懷青當縣令時期的小書吏,也就是杜老頭嘴里時時拿出來臭罵幾句的那個女子,她幫宋懷青籌辦不少事,雖然到目前為止,她開的幼稚園還在虧損當中,但天底下有志于教育事業的,請問能有幾人?
「下車吧,見見蕥兒。」
「好。」娟娟無異議,她也想見見二號女強人。
她跟著宋懷豐下車,抬眉望向車外那個小女生,倏地,娟娟兩眼放電,胸口里充塞著遇見故人的喜悅。
方蕥兒?不!不是,她是佩佩,是她的多年好友鄭瑀佩!
雖然過去自己有無數次沖動想活活把佩佩掐死,雖然她埋怨過千百遍好友,沒事買什麼秘笈,害她再也回不去,但是再見到舊人,心里只有驚喜、激動,只有一口氣想把她抱進懷里的興奮。
她飛快向前,從宋懷豐身邊穿過,跑到方蕥兒跟前一把拉住她,喊道︰「佩佩,你也來了?我是娟娟啊!」
方蕥兒被娟娟抓住,沒有驚慌訝異,唯有一股說不出口的熟悉和……歡喜,好奇怪呢,她居然喜歡她?喜歡一個瘋瘋癲癲、拉住自己叫佩佩的陌生女人?
太奇怪,蕥兒描述不出那個感覺,看一眼娟娟,再看一眼,然後她沖著娟娟斯文一笑,回答︰「對不住,你認錯人了,我不叫佩佩,我是方蕥兒。」
她這是在……假裝?
不會,佩佩心思單純,只會被人騙、不會騙人,她的神經線很粗,做事很糊涂,她沒有心機,如果穿越、如果看見自己,她只會表現得比自己更激情。
所以她真是方蕥兒,不是佩佩?失望在眼底彌漫,她試圖擠出一分笑意,但是很困難。
「你們認識?」宋懷豐走到兩人身邊。
娟娟退開一步,沮喪道︰「抱歉,我認錯人了。」
「沒關系。」蕥兒搖搖頭,轉頭同宋懷豐說話。「我和萱兒出來逛逛,逛累了想回家,恰好看見二哥的馬車,不知道二哥可不可以送我們回去。」
宋家兄弟剛搬遷的新宅里有五處院落,除自住以外,還把一處靠近後門的夏涼軒撥給蕥兒的繡娘們,讓她們住在里面縫包包、做新鞋,雅客小築的成品都是出自那里。
林萱兒不是賣身奴婢,她是蕥兒雇聘的繡娘,專門幫雅客小築的包包繡花樣。
她本是官家千金,後因家道中落,不得不出門賺銀子,因此平日里出門還守著大家姑娘的規矩,疵礎帽、領婢女在身邊。
萱兒念過書,寫得一手娟秀小字,性子柔和、長相婉秀,蕥兒喜歡她的性情,早想把她和二哥湊在一起,可惜宋懷豐成天忙得不見人影,沒想到居然能在街上遇見,她怎能不把握這個好機會。
「行。」宋懷豐大方說道。
「多謝宋大人。」萱兒在蕥兒的暗示下,向前一步,對懷豐屈膝為禮。
她微微抬眉,將最漂亮的角度展現在宋懷豐眼里,長長的睫毛微掮,煽動人。
對于男女感情,涂娟娟屬于遲鈍級的,但對于身體反應,她是護理人員,所以熟悉得很,眼前的萱兒姑娘呼吸微促、臉色泛紅,如果不是有心髒病就是高血壓,不過她年紀尚輕,因此排除這些可能性,娟娟想,她是對宋懷豐害羞了。
好端端的,沒事干麼害羞?所以肯定有事,東一分析、西一分析,她自然而然分析出來,人家對宋懷豐有情。
男的俊、女的俏,生下來的後代肯定是花美男、美少女,她看好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