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雕閨秀 第8章(1)

二天後,宋懷豐離開京城。

這三天有燕昭的掩護,娟娟和他踩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他們吃好吃的、玩好玩的,進帳不少的娟娟為朋友口袋插刀,銀錢像水似地往外流,三天下來她忍不住靶嘆︰花錢像拉屎一樣容易,賺錢像吃屎一樣難,這人生,享樂是得付出代價的啊。

只不過見懷豐興致高昂、滿眼璀璨、嘴巴張張闔闔,有千言萬語想同她講,見他一雙眼楮怎樣都無法從自己身上移開……再多的感嘆,頓時煙消雲散。

宋懷豐離開的那天,京城下了一場細雨,娟娟站在傘下看著他離去,他頻頻回首,而她任憑雨水模糊了他的背影。

若能選擇,她希望能與他齊肩並行,偏偏這世間總有那麼多的身不由己。

蕥兒給她的信里,滿滿的都是甜蜜,她甜甜地訴說著吳衛拙劣的追求手法,甜甜地說︰他允了,允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紅枕床畔除他與她之外,再無第三人。

她還說,吳衛居無定所,大哥、二哥留他住下,所以婚後她會搬到春暖閣,一家人仍然在一起的感覺很好。

信里,蕥兒說到這陣子與人學習雙面繡時,多提了幾句,她說——

剪紙就有這等好處,刀子裁剪下來,兩邊的圖案就是一樣的,不像雙面繡,還得學各種不同的技巧,才能讓兩邊的圖案一模一樣。既然如此,反其道而行,有沒有可能做出一種兩邊圖案不相同的雙面剪?

蕥兒的疑問,讓娟娟回想起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她見過的那本雙面剪秘笈,當時她一打開,整個魂魄就像被吸進去似地,頭轉不開、眼楮挪不開……即使她听見佩佩的喊叫聲,也無法從上面移開注意力。

緊接著她便穿越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所在,被涂玉娘的啜泣聲給哭醒。

想起那本秘笈,雙面剪確實可行。

娟娟拿出刀具紙張在桌面上刻刻劃劃,能夠完成嗎?盡避看過那本秘笈,可奇怪的是她腦子里卻沒有半分記憶……

皇帝誕辰,娟娟的作品得到所有人的贊揚,皇帝龍心大悅,大大地賞了燕昭,尤其是那尊「馬背上的戰神」,直接擺進皇帝的御書房。

听到這件事之後,娟娟忍不住佩服自己,這個馬屁真是拍得又響又亮呵。

經過此事,娟娟的紙雕很快紅遍京城里外。

因為皇帝的生辰,出京辦差多時的五皇子燕靜也回京了,一有得空,又常往娟娟那兒去。

這天,娟娟被皇後召見,不是想要紙雕作品,而是找她去「閑話家常」,太怪異了,她不得不懷疑那里有沒有藏著一個容嬤嬤。

滿腦子胡思亂想間,娟娟走到皇後跟前,她俯首斂眉,還在猶豫如何面對皇後的閑話家常。

「涂姑娘,你可是大出風頭了,說說,打哪兒學來的手藝?」

皇後的贊美讓娟娟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抬頭,她笑得自然無比,她想通了,瞎琢磨什麼呢?涂娟娟就是從泉州鄉下來的小女子,讀過幾天書,在幼教社待過,眼界不寬,性子大方俐落,但高貴典雅、嫻靜端莊就不必了。

「回皇後娘娘,民女的爹爹懼內,但又瞧上民女的娘,于是用銀子給買下養在外頭,民女沒上過正式學堂,懂的會的,就是娘教過的那些字了,偶爾爹爹過來,也會教民女一些。

「只不過娘是外室,身分不能輕易讓旁人知曉,因此爹爹拘著民女和娘,不讓我們母女外出。無事可做娘便教民女剪紙,這一剪、剪出興趣,慢慢的,就琢磨出這門手藝了。」

娟娟表情豐富、動作多變,努力飾演天真爛漫、毫無心機的鄉下女孩。

她深信皇後早就把「涂娟娟」的十八代祖宗全給刨過一遍。至于她的手藝是不是涂玉娘教的?死無對證,有本事下黃泉去找涂玉娘問一問。

「不如我讓你爹正了你娘的名分,怎麼說你都是在皇上跟前露臉的,有你這樣的女兒,你爹應該驕傲得緊。」與之對視,皇後眼底閃過一抹譏諷。

娟娟月復誹,演啥呢,都知道了干麼還問,不過是想要她的坦誠罷了。

「皇後娘娘有所不知,民女的爹爹為官不清廉,已被朝廷判罪、斬首示眾。民女有幸被賣給現在的主子,得主子看重民女才能進到宮里,反正爹娘已經不在,正不正名都無所謂。」她口氣有點急切,把最難堪的事全攤在皇後跟前。

皇後嘴邊閃過笑意,想不到她竟是個沒腦筋的,什麼話該說不該說、什麼事該藏不該藏,沒有半點分寸。

「既然如此,你怎麼會與五皇兒熟悉?」

「沒有這回事,民女與五殿下不熟的啊。」她皺眉眯眼,表現出滿頭霧水。

「既是不熟,五皇兒總找你做什麼?」娟娟的反應,讓皇後的篤定起了疑慮。

「五殿下找我探听泉州的事兒,問那里的官做得好不好、老百姓日子過得行不行?民女懂得不多,很難回答。」她撅撅嘴,口氣里帶上埋怨。「其實民女也不喜歡五殿下老往民女那兒跑,莫須有的謠言都出來了呢。」

皇後望著她,滿腦子轉著——莫非燕靜在泉州布了局?

泉州不過是個鄉下地方,在那里布局有何意義?不可能,難道是……燕靜喜歡她,這丫頭卻毫不知情?

皇後靜下心,憶起之前查得的消息。

燕靜喜歡宋懷青身邊的女子,請得皇上為宋懷青、谷嘉華賜婚,攪亂兩人姻緣,後來谷嘉華的行事在泉州鬧得沸沸揚揚,有傳言道︰皇上賜婚是禍非福。此事令皇上臉上無光,遷怒燕靜,才把他給派到窮鄉僻壤受苦。

莫非,涂娟娟便是宋懷青身邊那名女子?

那就對得上了!她來自泉州,且與青豐書院有關聯。

再看一眼涂娟娟,皇後失笑,這個燕靜的眼光實在是……

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吶,貪瀆犯官的私生女和五皇子之間……才子佳人的故事,很久沒听過新版本了呢,皇上可不正是最痛恨這種事兒。

思及此,皇後笑逐顏開,嘴角勾起的弧度讓娟娟全身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疙瘩。

娟娟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出一個小小的小民女,怎能引出皇後那種看見美國頂級牛肉的目光?問題是她把腦漿給滾沸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把皇後驚人的笑臉當成顏面神經受損。

這天,皇太後生辰,宮里宴請百官家眷。

娟娟本就是個足不出戶的,這天更是連大門都不肯開,免得招來麻煩,于是她埋頭苦干,為下一筆收入而努力。

這回她接下的單子是宮里訂制的賀歲新卡,一百張訂單,她設計了五種圖樣,拿起刀具,她忙得天昏地暗,連宮人送來午膳也不曉得。

許多人都曉得她是拚命三郎,一旦忙起來,對四周視而不見,因此午膳端上,她看也不看,繼續忙和她的紙雕大業。

「涂姑娘,用膳了。」宮女提醒道。

「知道,放著吧。」娟娟道,手起刀落,將一個福字雕出。

不料宮女卻頻頻催促,打斷她的思路。

娟娟嘆氣,抬起頭望對方一眼,是宮女丁?!

她怎會到自己房里送午膳?還這麼關心自己,不停提醒她用膳?

娟娟微笑,回道︰「我知道了,等我做完這張立刻吃。」

「你知道今兒個是什麼大日子嗎?誰有耐煩待在這兒等你吃完飯?」

她有叫宮女丁在這里服侍自己用餐嗎?

再耐心一笑,娟娟客氣答道︰「姊姊不必待在這里,待會兒再過來,我就吃完了。」

倘若話題就此結束,她會忙完手邊工作後開動。

早膳用得不多,肚子確實有點小餓,但宮女丁的堅持卻讓娟娟興起懷疑。

「不行,你馬上給我吃光,我要立刻將盤子收走。」

立刻?馬上?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

她是恨不得撕下自己一塊肉的宮女丁耶,為啥這樣關心自己?就算娟娟是智障一枚,也猜得出來這飯里有乾坤!

放下雕刻刀,她妥協道︰「知道,我馬上吃。」

起身,走到水盆旁邊淨手,她悄悄地觀察對方表情,那臉上帶著些許急迫。

回到桌前,她舉起筷子,挑起些許米飯,然後……放下。

「快吃啊,吃個飯磨磨蹭蹭作啥?」宮女丁怒瞅娟娟一眼。

「被這樣盯著誰吃得下?你把盤子收回去,我不吃了。」

娟娟推開餐盤,宮女丁目光一閃,臉龐浮起些許焦躁,一跺腳,背過身道︰「我不看著你吃,行了嗎?快點!」

事出反常必有妖,娟娟打開桌上的書,一邊吃飯一邊讀,她趁著宮女丁背對自己時,抓緊時間把飯菜挑進書頁里,翻頁夾起。

用過小半份,她推開餐盤道︰「我吃不下了,麻煩姊姊收走吧!」

爆女丁轉身,發現娟娟吃得不多,臉上有些不滿意,卻沒多說什麼。

她慢吞吞收拾碗盤,悄悄覷著娟娟的臉。

娟娟反應過來,她撫撫額頭,自言自語道︰「奇怪,才這個時辰怎麼就覺得累?」

聞言,宮女丁的臉龐染上喜色,說道︰「既然疲累,就上床歇下吧。」

「也是,麻煩姊姊出去時幫我帶上門。」

「我知道。」難得地,她沒和娟娟唱反調。

娟娟在她的注視下乖乖上床、拉開被子蓋住頭臉,待宮女丁出門,她立刻翻身下床,把證據往抽屜一收,耐心等待接下來的好戲。

待會兒進門的會是誰?今兒這個事,有沒有上司的手筆?還是小爆女們對她大出風頭的不服氣?若是後者,她們會不會搞出綁架事件,從此涂娟娟消失于無形?如果是前者,有上級長官的介入……

是皇後嗎?

若是她想收編自己,進門的肯定是同黨人士;要是皇後的目的是害人,進門的必是異黨菁英。不管哪一種,她敢確定,自己的下場絕對精彩無比。

她打開箱子,取出幾套衣服,包包裹裹弄出一個人形擺上床。

悄悄打開一道門縫,發現宮女丙守在門邊,看來,這是個聯合事件,被牽扯進來的人不少。關上門,娟娟心里發急,眼下是出不去了,怎麼辦?

四下張望,她試著擠到櫃子後面的縫隙里,磨磨蹭蹭後,她終于把自己給塞進去,松口氣,還好,她進宮後瘦了不少。

沒等多久,門外傳來一陣吵雜聲響。

先是宮女丙的聲音,她問︰「有人瞧見嗎?」

「沒有,是在謹妃宮里下的手,誰也不會想到咱們這里。」聲音拔尖,是某個太監的聲音。

在謹妃那里下的手?她是五皇子的母妃,換言之,目標是五皇子燕靜!

皇後要用她來暗算五皇子?可她不過是個小民女,就算和燕靜有什麼,了不起是燕靜府里多一名小侍妾,于他有何妨害?

門打開,燕靜被送進來,門又迅速關上。

娟娟悄悄探頭往外望。

懊死,燕靜的臉色潮紅、腳步虛浮,擺明被下藥,這時候她要是傻得跳出去,肯定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但是不出去……她能躲多久?

何況,這藥藥性如何?如果不解開,會不會死人?不會到最後,她保住清白卻保不住性命吧——罪名是對皇子見死不救!

再探一回頭,發現燕靜已經躺在她的床上,全身扭曲,很難受似的。

可他再難受,她也沒有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高貴情操,何況解藥當完當小妾,她哪有那個命,肯定上任不到三天就成炮灰。

左右想想,橫豎都是死,咬牙,娟娟決定賭一把!

遠遠繞開床上的燕靜,她打開窗,看一眼還守在外頭的宮女丙,抓起板凳重重砸向門,她扯開嗓門大聲叫喊︰「殺人了,五殿下死了!」

五殿下死了!

爆女丙听見,心頭大驚,怎麼會死了?難道是藥下得太多?

轉身想逃,卻猛地想起,她怎麼能跑?如果壞了娘娘的計劃……會被滅口的呀。

握緊拳頭、橫下心,她決定,如果五殿下真死了,便賴到涂娟娟身上,就說、就說五殿下的死和她無關,她只是經過。

轉身打開門,她小心翼翼地走進屋里,發現燕靜躺在床上不斷扭動,強大的藥力迫得他身不由己。

胡扯!五皇子沒死啊,宮女丙松口氣,這才發現不對勁——涂娟娟呢?

問號方形成,一個猛力重擊砸上她的後腦杓,她瞬間昏倒在地上。

娟娟發抖、手中長棍掉落,微顫地合掌,念一聲阿彌陀佛後,她道︰「對不起,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她把宮女丙拉到床上給燕靜當解藥,此時他抬頭與她對望,她訝異的發現他眼底閃過一分清明。

娟娟忍不住嘆息,這人定力了得!

走到門外,她本想守在門邊的,可猶豫半晌後,還是決定遠離是非。

不能往前院走,要是踫到主事者,必定東窗事發。沒有別的選擇,她只能往後院跑,才躲到大樹背後蹲不到兩刻鐘,就听見有一群人朝自己屋里行來,看來是想抹黑燕靜的名譽。

她正在為他多舛的命運悲嘆時,房間的後窗突然打開,燕靜跳了出來,他的衣服皺成一團,臉上潮紅解除,眼底混濁消弭,很顯然已經用過解毒劑。

他與娟娟有志一同,竟選擇同一棵大樹,她被抓包也是滿心無奈,她不仗義撇下燕靜就跑,可在那個情況下,她能不跑?

燕靜楞了一下,飛快衡量情勢,一指點上娟娟的啞穴,扶起她的身子縱身一躍,兩人雙雙飛往樹梢,濃密樹葉一擋,順利隱身。

屋子里乒乒乓乓鬧一場,幾名太監宮女不死心,從前院找到後院,把每寸地都給翻了,娟娟暗嘆好險,要不是燕靜,自己肯定被當場逮獲。

五皇子果然深謀遠慮,不愧是太子呼聲最高的人選,她滿心崇拜敬佩!

看見樹下前前後後、忙成一團的太監宮女,她又感激起燕靜點了自己的啞穴,否則她會忍俊不住笑出聲。

終于人群散去,又過上半天,確定沒問題後,燕靜才解開她的穴道。

「你看我做什麼?」他的口氣怏怏。

她澄澈的眼光竟看得他心頭發慌,他身邊沒有干淨人,關關是唯一的少數,所以他對她傾心,而這個涂娟娟竟然有著相同的目光?難道泉州女子都似她們這般?

「五殿下打算怎麼做?」娟娟咬牙切齒,這回皇後把她惹毛了,她不會善罷干休。

「還能怎麼做?」燕靜苦笑,他只能繼續隱忍,多年來他閃過無數暗算,除了忍之外,又能如何?

「鬧吧!」

鬧?他失笑,看向單純得有點傻氣的女人。「你以為我是不懂世事的孩子,能夠不顧後果的胡鬧?」

「誰說不行?一味隱忍,只會讓對手覺得五殿下可欺。試問,多年以來可有因為您的隱忍退讓和咽下委屈,讓對方起了歇手心思?況且我並非要五殿下潑婦似地胡鬧一通,而是要讓您告了御狀,再得王心!」

娟娟的目光朝他望去,眼底有著不容置疑。

豁出去了,這回她非得掙回自由、自主、自在、自重……這些是她原本擁有,卻因為進宮被剝奪殆盡的東西。

兩人就這樣定定地互相望著對方,許久,像是醍醐灌頂似地,燕靜頓悟。

是啊,無論怎麼做,都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既是如此為何還處處退讓?若非認定自己軟弱可欺,怎敢明目張膽的設計他?

至于父皇,他還想維護那張虛偽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假面具,任由愛鬧的孩子有糖吃,不鬧的孩子受盡委屈,對吧!

吸氣,他不猶豫了,問道︰「你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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