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身子痊愈,和王妃搬回平王府,苗氏不貞,捉奸在床,已遭平王休離。
平王府分家了,呂襄緣、呂襄宜被迫搬出去住,家產已經被他們娘仨敗光,所謂分家,他們得到的,就是那間破宅子。
而呂襄宜之前的積極謀劃,美夢成空,連原來的六品官位也被收走。
至于平王府這邊,自然是風光氣派的,家里有只大招財貓,要錢有錢、要地有地,樣樣不缺。為著世子爺娶親,也為著恭迎王爺回府,府里上下大加修繕,僕婢如雲,一派的富貴榮華。
或許,皇帝心里有幾分明白,賜婚聖旨一下,短短三十天內就讓他們成親。
不知道是皇帝擔心不順利,還是齊鈺清擔心,宮里派來六個嬤嬤、十個宮廷侍衛到敷園,陪著余敏出嫁。
陪?是監視吧,怕她自盡、怕她逃跑、怕她不在掌控中。
皇帝特命呂襄譯一切從簡,說穿了,就是要在璟睿回京之前,把她這個麻煩解決掉。
她被綁住了,無法動彈、無法呼吸,這場解救自己于危難之中的婚姻,卻讓她害怕恐懼。
她深深懷疑,是不是無論經歷幾輩子,她和「韓璟睿」都有緣無分?是不是愛情始終都會與她失之交臂?是不是老天爺想讓她學會知足,明白愛情很奢侈,千萬別輕易嘗試?
所以讓她一次一次地感動,一次一次地愛上,再一次一次地失去?
怎麼辦啊?不甘心呢,她總是從惡夢中驚醒,她總是有一大堆很壞的想象力,她無力阻止眼淚奔騰,無法阻止自己傾泄傷心。
怎麼辦啊?就這樣嫁給世子爺,對他不公平,對爺更不公平,她心力交瘁了,無力再愛上另一個男人。
無時無刻,她的眼楮都是腫的,每分每秒,她腦子里全是紛亂愁緒,她只能不斷做衣服,從接下聖旨那天過後。
她日夜不停地裁衣制鞋,想把璟睿一輩子要穿的衣服都備下,她的手指上有無數個針孔,有不少裁痕。
迸代沒有OK繃,小芽只能把她的手指纏成十根肥芭蕉,即使如此,她還是無法停止。
她必須不斷動手,不斷做衣服,不斷地控制自己的想象力。
她只允許自己想象璟睿的快樂,想象他封王封侯時的風光成就,想象他在朝廷上呼風喚雨,在史書記下無數筆光榮。
她努力工作的同時,努力用這樣的畫面讓自己開心。
可是,開心?多高難度的事,她想,這輩子再與快樂無緣……
「姑娘,凌侍衛回來了!」小芽進屋稟報。
凌大哥?「快請他進來。」
她這邊才發聲,凌建方立馬出現,他皺著眉頭,仔細審視余敏。
覺得奇怪,從踏進睿園就感到不對勁,多了些陌生人,來來回回的,好像在警惕著什麼,府里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可是相熟的奴僕們臉上卻沒有半分欣喜痕跡。
氣氛太詭異,他急著找到余敏問清楚原因,可是見到她眼楮紅腫、鼻子泛紅,明明就瘦了,臉上卻有著不正常的浮腫。
生病了嗎?生病為什麼不到床上躺著,為什麼夜了還在縫制衣服?
「爺要回府了,對嗎?」余敏問。
「對,爺讓我先行一步報訊,最慢,五日後爺就會班師回朝。」凌建方說道。
真好,終于要回來了,只是盼這麼久,卻盼不到再見一面,她想笑的,然而臉頰繃得厲害,硬扯出來的笑容帶著苦澀,像加了黃連似的。
「一切都順利嗎?」
「很順利。」提及戰事,凌建方嚴肅的臉龐透出笑意,不敗將軍再度締造佳績,任何一個跟隨爺麾下的人都深感驕傲。
「凌大哥回來得正好,我正愁著要把東西交代誰呢。」王叔雖忠誠可信,但沒有武功,東西交給他,余敏有些不放心。
「什麼東西?」
她從櫃子里把鑰匙和枕頭拿出來,解釋道︰「枕頭里面有銀票,很多、很多,凌大哥一定要收妥,金銀珠寶和各項古董我已經一箱箱分裝好、造了冊,鎖在地窖里,這是鑰匙。」
她是天才,府里挖了兩層地窖,一層藏食物,一層藏寶物,誰都沒想到她會把金銀財寶和泡菜醬料藏在一塊兒。
「為什麼把這個交給我?你不能自己交給爺嗎?」
她苦笑,搖頭,「我要出嫁了,明天。」
凌建方詫異,他听錯了嗎?
爺身邊的人都曉得爺有多重視余姑娘,連上戰場,懷里都還收著姑娘小像,如果爺知道這件事……不行,千萬不能讓姑娘出嫁。
猛地轉身,他急急丟下話,「我去告訴爺。」
「不行。」余敏一把抓住他。「這是聖旨,難道你想讓爺抗旨?」
凌建方頓住身子,轉身,「聖旨?」
「對,聖旨。」
「所以要造成事實,讓爺無力改變?」
「就算不造成事實,爺也無力改變,爺早點知道,不過是徒增難受罷了。
「凌大哥,爺回來之後會封王拜相,有光明的前程等著他,皇上還要為爺賜婚,爺的未來是一片錦繡輝煌啊。」
「所以呢?高不高興不重要?快不快樂不重要?」
「會的,爺會快樂,我也會快樂,平王世子會待我很好,我們大家都會幸福。」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哭腫眼楮,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他看一眼她的十根大芭蕉。
她是氣球、他是針,一針刺下去,戳破她的謊言。
真直接啊……
垂頭喪氣,她用頭頂對著他的眼,吞下哽咽,片刻後再抬頭,臉上已經掛著笑意。她說︰「我現在相信了,相信人無法戰勝命運。」
命運?或者該說是上位者的權威,君要臣死,臣不能苟活,凌建方深嘆,眼底掛著淡淡的悲憫。
她知道,自己成功說服他了。「如果爺心里難受的話,凌大哥陪爺爛醉一場好嗎?醉過、痛過,也就好了。」人類的復原力是很強的。
他望著她,半晌,問︰「你也想大醉一場嗎?」
大醉一場?听起來是個好主意。
她點頭,他出門,帶來一壇美酒,他們在院子里席地而坐。
前一世余敏心髒不好,沒喝過酒,這輩子身分卑微,也沒喝過酒,沒想到第一次喝酒,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她笑個不停,只是她搞不清楚,是為開心而大笑,還是為無從改變而苦笑,就像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喝的是喜酒還是苦酒。
仰頭,凝視天邊明月,心下陡然一酸。
那時,屋頂上,皎潔月色、煙火燦爛,他與她四目相對,兩人交心,都盼著下一輪明月,下一次聚首,誰知,竟是再也沒有了……
明月不諳離恨苦,如今方知,茫茫天涯路已經被命運戳穿,容不得反抗。
再不甘心,還是要分道揚鑣,還是要孤身一人,還是要寂寞長伴,還是要……她醉了,狠狠地大醉一場。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曦,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第三年了,Emily已經死去整整三年。
璟睿試著做到父親的願望,試著和莫霏求婚,但莫霏是個好人卻不是傻瓜,她知道,他不愛她。
她說︰「如果你心里始終無法裝下我,那麼我們當朋友就好。」
又是除夕夜,一家人回老家過年,房間還是不夠,只是他再不必為了事事講究的Emily開著車,在無人的夜里尋找下個看日出的地方。
但他仍堅持這麼做。
他開車,不停地向前行,他听著她最喜歡的音樂,想象著她的笑臉,他回憶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沉溺在回憶中幸福著。
開在山中小徑上,突然間,不知道從哪里沖出來的摩托車迎面而來,璟睿急忙轉動方向盤。
下一刻,整部車偏離山路,往山谷墜下。
車子快速翻滾,但他沒有感到驚恐,只是念頭生起,他會死嗎?死……就是這種感覺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白袍,像上班時那樣,干淨的白袍、干淨的雙手,听診器掛在頸間。
他身後跟著兩個穿西裝的男人,一個眼楮很大,像牛眼似的,一個臉很長,長得像馬,他們客客氣氣地走在自己身後,沒有多話。
璟睿看見一群人在排隊,猶豫間,眼楮很大的先生指指前方,意思是……他要排隊?他還沒問出口,對方已經點了點頭。
璟睿慢悠悠地走過去排隊,他不知道自己在排什麼隊,但他一入隊,長臉的先生對他一點頭,就和大眼先生離開。
他不急著找答案,轉頭觀察四周的人,有人一臉憂苦,有人帶著淡淡的笑意,有人嬉鬧著,還有人喋喋不休地自己跟自己說話。
終于輪到他,那是一個窗口,里面有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人,微胖,但圓圓的臉帶著和善的笑意,看見他,公式化的表情有了轉變。
「是你,韓醫生,你也來了。」
「對不起,我認識你嗎?」璟睿溫和地問。
「當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你,我很早就死了,根本等不到女兒長大,更別說看到她嫁人。韓醫生,你是天大地大的大好人。」心願都了後,她延長的陽壽也盡了,來到這里選擇留下當個陰間公務員。
「謝謝。」璟睿笑應著。這大概是他選擇當醫生的理由,他喜歡當救命恩人。
「韓醫生等一下哦,我查查你的資料。」婦人的手在鍵盤上飛快敲著,半空中浮上螢幕,她看了一下,說道︰「韓醫生,你在手術台上救過一百七十三條人命,你已經達到上天堂的標準,我可以給你一張天堂的單程票,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你也可以申請投胎,不過沒有人會這麼傻的,放著好好的天堂不去……」
她還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璟睿卻問︰「可以麻煩你幫我查一個人嗎?我想知道,她在天堂還是投胎去了?」
「這涉及個人隱私、不合規定,不過……韓醫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破例一次。你要查的人叫……」
「余敏,她的身分證字號……」
听見這個名字,婦人連忙擺手,說道︰「我知道她,她的事情都上我們這邊的新聞了。」
「新聞?怎麼回事?」
「余敏的陽壽未盡,本來她會等到一顆心髒,韓醫生會成功為她換心,她很注重保養,應該活到八十七歲,可是牛頭馬面……就是剛剛領你過來排隊的黑西裝先生,他們弄錯了,所以……」
「所以她投胎還是上天堂?」璟睿追問。
「都不是,她穿越了,穿越到大齊國。這是沒辦法的事,你別怪牛頭馬面,他們最近的業務量很大。」她試著幫同事說話。
璟敦淡淡一笑,遇到事情他不習慣責怪,只會試著補救,因為心里明白,責怪于事無補。
「知道了,我決定投胎,投胎到大齊國,到余敏身邊,可以嗎?」
「照理說,投胎的時間點應該往後而不是往前,普通人是不能的,不過對有資格上天堂的韓醫生而言,可以試著申請看看。」
「好,麻煩給我表格。」他作出決定,而這個決定並不需要太多的考慮。
中年婦人從櫃子里翻出一張表格,璟睿飛快填妥之後,交給對方。
她從上到下快速瀏覽一遍,性別、個性、長相……都選了,只有……「你沒有勾填下輩子的理想行業。」
「連這個都可以選?」
「通常能夠勾選多少項目,是依據你前輩子做的好壞事來決定的,勾選的項目越多,代表你是個好人,像韓醫生這種可以上天堂等級的,當然是從第一到第一百項都能選的。」
「了解。」
理想的行業嗎?他想起有制服控的Emily,拿起筆,選了「武官」。
「這樣就可以了,你往右走,會看見一個像咖啡機的東西,那里面有各種口味的孟婆湯,你選一個喜歡的,記住,要喝得一滴不剩,然後走出右前方那個門,準備投胎。」
「了解,謝謝。」
「很好,韓醫生,祝你投胎愉快。」
璟睿朝對方點點頭,走到「孟婆湯機」前拿起紙杯,點了榛果口味的。
當他正要喝的時候,兩個嬉戲追逐的孩子跑過來,不小心撞上他,他手上的孟婆湯潑掉小半杯。
他蹲,想問孩子有沒有燙傷,可是兩人嘻嘻哈哈地跑掉了,應該沒事吧,他想。
端起孟婆湯,仰頭飲盡,本想再壓一小杯來補,卻發現壓不出來,是有配額控量的吧?
璟睿聳聳肩,把紙杯丟進垃圾桶,走往右前方的門。
他一出門,兩個闖禍的孩子搖身一變,變成大眼西裝男和長臉西裝男。
牛頭對馬面說︰「我們這樣做,能贖罪了嗎?」
馬面點點頭,回答,「我也不知道,真對不起他們。」
璟睿走出門,沒注意到門的後面沒有實地,一腳踩下,落空,他從高高的地方飛快往下墜落。
他來不及喊叫,就听一個僕婦說——
「生了、生了,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您生了個小鮑子,瞧這哭聲,將來肯定和靖國公一樣,是個征戰沙場的大將軍。」
「抱給我看看吧。」
溫柔的聲音帶著喜悅地將他包圍住,他止住碌哭,黑得發亮的眼楮與她對視,她笑道︰「你祖父幫你取名璟睿,韓璟睿,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小嬰兒彎了嘴,笑開……
璟睿從夢中驚醒,他想起來了!通通都想起來了!
他是小魚的爺、也是Emily的哥,他放棄天堂選擇投胎,就是要和小魚圓滿愛情、彌補遺憾,怎麼會,怎麼會忘記的呢?
控制不住滿腔的興奮、滿肚子的歡愉,他的小魚、他的Emily……
璟睿激動得說不出話,跳下床,飛快穿衣洗臉,他要飛快地回到余敏身邊,然後告訴她,不必害怕混淆,他就是她的哥,是她穿越數百年仍然念念不忘的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