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箭?那是什麼?」
鐘凌連忙比手畫腳地詳細解說,「用一條細竹管,前端放進淬毒的短箭,趁其不備,朝敵人吹去,中箭同時也中毒……」
「敵人怎麼能讓你近身卻沒發現?」
「偽裝嘍,身著綠色、褐色……與森林顏色相近的衣服,上面插點綠葉、樹枝,偽裝成樹,當他們靠近到敵人能發現時,已經被毒箭所傷,何況以吹箭取人命的動作很小,更不易被發現。你們這里有能夠吸引蛇蟲的藥粉嗎?」
「有!」
「太好了,有了內奸,在戰事開打前,將蛇藥灑于士兵住處,不管有沒有真的引了蛇來被蛇咬,對軍心都是一大打擊,再傳出一點‘真龍天子自有上蒼庇佑’之類的鬼話,弄點神跡,對方若還打得下去就真的有鬼了。」
「神跡?」
「比方用幾面鏡子,放在不同的角度,把山下的人像給投射到山上去,再放一點狼煙,模模糊糊的,雖然殺不了人,嚇人倒是挺好用。」看著上官肇澧越睜越大的眼楮,鐘凌笑著揮揮手,滿臉痞笑道︰「不要太佩服我。」
他搖頭,不是佩服,是覺得有趣,她的想法雖然稍嫌幼稚,但一個沒經歷過戰事的女子能想到這麼多,不容易了。
他不介意給她一點信心,于是揉揉她的頭發,說︰「你說得很好。」
「開玩笑,穿越女呢!只有贏的分兒,沒有輸的理。」可像她這樣,不當王、不成後、不進權貴後院勾心斗角,還能混到這麼衰的爛咖,大概也不多見。
「你打算停留多久?」
「三天吧,你什麼時候進京?」
「盡快,和四哥哥談過後,我就帶著小春、小夏進京。」
「帶她們?不帶你堂哥?」上官肇澧以為她不過有做甜食的好手藝,生意這塊還得仰仗鐘子文。
「四哥哥能夠獨當一面,我想讓他留在這里坐鎮,如果我在京里搞砸了,至少根還在,隨時可以從頭……」
話沒說完,唐軒已經到了,一陣吵嚷聲從車外傳來,夾雜著婦人的哭聲。
鐘凌皺眉,拉開車簾,她從車窗往外一看。
鋪子前有一堆人圍著,發生什麼事了?她急忙跳下馬車。
車簾子方掀起,上官肇澧便一把握住她的手,她回頭,看見他沖著她笑,溫和低醇的嗓音從大胡子後頭傳出來——
「沒事的,有我!」
看見他彎彎的雙眉,明明沒多了不起的話,可自己的整個心情竟因為他一句,頓時心定、從容。
是啊,還能有多嚴重的事?她答,「我知道。」
進入唐軒,鬧得正凶的張氏發現鐘凌,她頓時排開眾人,快步搶奔過來,二話不說,拉住她的手臂,哭天搶地起來,圍觀的客人見狀指指點點,悄聲說著話,看戲似的。
小春、小夏已經領著眾人擋在門口,卻擋不住大家的好奇心,店鋪不大,竟也擠進一、二十人。
「大伯母,怎麼了?」
鐘凌舉目望向鐘子文,他垂肩垮背,一顆頭都快往地板栽進去,一臉的無可奈何,羞愧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張氏不管兒子的態度,緊抓住鐘凌像是抓到救命浮木似的,力量之大,疼得她齜牙咧嘴的。
上官肇澧見狀不滿意了,兩道濃眉橫飛,一把架開張氏的手,把鐘凌護在自己身後。
「有話好好說。」
他的聲音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撒潑的張氏倏地停下哭聲,粗粗的袖口一抹,抹掉滿臉淚痕。
她隔著上官肇澧,對鐘凌說︰「阿芳,求求你救大伯母一命,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大伯母這是走投無路了,不然絕對不會厚著臉皮找到這里。」
「娘,你別這個樣兒,鋪子里有客人,你再鬧,今天生意都甭做了。」
鐘子文心急火燎的沖上前,拽住張氏就要往外走,可張氏是個農婦,粗重活兒做得多了,很有一把力氣,他哪能一下子把人給拉走。
張氏見自己的兒子見死不救,收住的哭聲再度響起。
「你從小到大我把你拉拔長大,你竟然這樣對你老娘,早知道你這麼不孝,當年一生下就該把你掐死,免得我浪費那麼多米糧……」她嘴巴說著,手也沒歇下,啪啪啪地幾個清脆巴掌往兒子臉上、身上不斷招呼。
老娘教訓兒子天經地義,兒子可不能還手,否則光口水都能把鐘子文給淹死,可她越鬧越不像話,圍觀的人聲音越發大了起來。
鐘凌看不下去,急急分開張氏母子,說道︰「大伯母你先別急,我們到後面好好說話去,這里讓四哥哥做生意。」
「我不想好好說嗎?我也是要臉子的啊,要不是兒子不孝……」
眼看張氏又要唱大戲,鐘凌連忙丟給鐘子文一個眼色,和小春、小夏連拖帶拉地把張氏拽到後頭廳堂里。
他們離開,眼見沒好戲看了,圍觀的人紛紛散去,鐘子文這才抹了眼角濕氣,硬著頭皮繼續吆喝生意。
來到廳堂,小春、小夏乖覺地退出去,張氏豁出去老臉皮,不管上官肇澧是不是在場,當著鐘凌的面就要跪下——
見狀,鐘凌連忙攔住她,「大伯母,你別這樣,先坐下來,有事好好講。」
她不知道張氏今兒個吃錯什麼藥,平日里那麼要強的一個人,竟連面子都不要,當眾哭鬧,這事要是傳回秀水村,她都甭出門了。
張氏沒坐,倒是上官肇澧像個沒事人似的坐下來,替自己斟茶。他不滿意張氏的態度,擺出那副大陣仗,那哪是求人幫忙,根本就是吃定鐘凌。
鐘家大房、二房都不是省油的燈,旁的時候就算了,今兒個他在,誰能讓鐘凌吃虧?
鐘凌壓著張氏坐下,再問一句,「大伯母,你說吧,什麼事讓你急成這樣?」
她不問,張氏也要說,這事兒緊急,她的都快被火燒了。一把拉起佷女的手,張氏急道︰「阿芳,你知道李大戶和王氏那檔子骯髒事的,當初二房怕銀子被鐘理賭光,托大房把銀子存著,你大伯心善,寧可被鐘理埋怨,也要替二房出頭,大伯母心里不也這樣想,都是親戚嘛,再難都得幫襯……你記得的吧,那時我拿出兩百多兩,跑斷了腿、說破了嘴,到處拜托人家,幫他們又買地、又蓋屋,還把吃食全給備上……」
眼看她要長篇大論講述自己對二房的恩德,鐘凌趕緊岔開話,「大伯母,這件事阿芳知道,不是說好等兩位堂姐成親,各給她們一百五十兩當嫁妝,再將剩余的四百多兩交給未來的五堂嫂嗎?」
「可不就是這樣,只是我盤算著,錢存在箱底,不如拿出去生點銀子,就拿二百五十兩去買地,本想轉手賣給周大人,賺點蠅頭小利,可你里正舅舅為了田地的事兒,連里正都丟了,我哪敢賺啊?到最後只能照原價轉給周大人,白忙一場。
「盡避如此,子蘭才定下親事,我立刻把一百五十兩給二房送過去,半天工夫也沒耽誤,我這人別的好處沒有,說到的話是一定要做到的。沒想到鐘理才死,王氏就急急忙忙上門討錢,嗓門扯得比銅鑼聲還響,叫叫嚷嚷的,左右鄰居還以為我黑心肝,貪了二房的銀子……」
張氏比手畫腳的,再加上聲音表情,比唱戲還精彩,要不是時間緊迫,鐘凌倒不急著叫她閉嘴。
可惜她忙得很,于是第二次截下張氏的話。「當初大伯父留下那筆銀子,防的就是二伯父,如今二伯父不在,二伯母把銀子拿回去也沒錯。」
听見鐘凌的話,張氏瞬間愁了臉,凌人的氣勢也弱了下來,吶吶說道︰「我也知道沒錯,可我把剩下的五百兩拿去放利錢了,錢在別人那里,也不是說抽就可以抽回來的,總得給點時間,可王氏鐵了心,非要立刻看到銀子,我都已經把剩下的一百兩給她了,她還堅持把剩下的全討要回去,這不是為難人嗎?」
「這是突發狀況,好好去同放利錢的人講,難道要不回來嗎?了不起咱們不要利錢。」
白賺好幾個月的利息,對方沒有道理不允吧?
「這話……我也說過了,可……可……」
張氏一句話卡上老半天,鐘凌等不及地問︰「那人不還錢嗎?」
「當初說好那筆銀子是送到京城借給貴人的,可那貴人眼下拿不出錢還,我再催再討,中間人也沒辦法,只叫我再等一等。」
「既是貴人,哪看得上咱們小老百姓這點錢,大伯母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不會、不會,阿芳信我,借銀子的是魏老頭的兒子魏康生,他可是太子的老師,有太子背書,怎麼可能騙人?」
「大伯母確定是魏康生,不是旁人扯著他的名號,四處招搖撞騙?」
「再確定不過,不會弄錯的。」
「那現在怎麼辦?」
「王氏警告我,要是今日再不把五百兩銀子還給她,就要進城告官,告大房侵佔二房的財產,這件事要是讓你大伯父知道還得了,鬧個不好說不定會把我趕回娘家。
「阿芳,你得救救大伯母,大伯母向來對三房好,我也不是個胡亂花錢的,要不是迫不得已怎會拉下面子向你伸手?」說到後來,她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幾乎坐不住椅子了。
鐘凌忖度,這件事不能坐視不理,萬一大房鬧得家宅不安,四哥哥哪有心情做生意,眼下自己就要進京,這鋪子得仰仗四哥哥,她猶豫半晌後,問︰「我知道了,大伯母那里還欠多少?」
听見鐘凌這樣說,張氏忍不住笑出一朵花兒來,完全看不見方才的悲極仇深。心里暗想,阿芳的意思是……要多少、給多少?
「阿芳能拿出多少?」張氏滿面貪婪,誤以為自己掉進錢窟窿,要多少便能搬多少。
鐘凌霍地明白自己說錯話,一塊紅燒肉引出張氏肚子里的大饞蟲,她肯定認為自己肉女敕汁多味鮮美,無限量供應。
她換上一臉苦笑地問︰「大伯母,你說呢?這鋪子才開張多久,又踫上娘的後事,我手里的全掏出來怕還湊不齊大伯母要的。」
張氏以為鐘凌要縮回去,急道︰「大伯母要的不多,就缺五百兩,我回去把這洞給填了,待拿了利錢再慢慢還給你就是。」
這話說得藝術,鐘凌卻听得明白,意思是沒打算把本錢抽回來還債,而是要用利錢分期付款償還,但鐘凌不打算和她計較,只想快點把人給送走,她還有一堆事要忙。
她心中算盤敲兩下,五百兩?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鐘凌說錯一回話,學一次乖,她皺眉,裝出滿臉心疼,望向張氏的目光欲言又止。
張氏見狀,急道︰「四百三十五兩也行,我那里還可以湊出六十五兩,再多就沒有了。」
鐘凌嘆口長氣,說︰「大伯母稍坐,我進屋子里湊湊,總得先把這件事給處理了再說。」
望著鐘凌進屋的背影,張氏這時才松下心。
鐘凌進屋拿出娘的木匣子,輕撫盒身,回想過去娘每天都要模上好幾遍,開開關關,每次看著里面越堆越多的銀票,笑容不斷。
睹物思人,鐘凌忍不住心酸。
用力拍兩下臉,不能再想了,沒有時間心酸,她必須把所有的心力用來盤算未來。
從里面數出四百三十五兩銀子、銀票,她用最快的速度把人給打發。
臨行,張氏千恩萬謝,直說阿芳是個有良心的,和她爹一樣,將來三房肯定會飛黃騰達、光宗耀祖。
誰曉得呢,好人一定有好報?如果這個理論正確,那她前輩子做錯什麼,鬧得這世會沒爹疼、缺娘愛,年紀輕輕就得扛起一個家?是奸人妻女、刨人祖墳?還是殺人放火、通敵叛國?
送走張氏,鐘凌發現上官肇澧似笑非笑的眼楮。
「你在笑我?你覺得我做得不對?」她指指自己。
搖頭,他不讓張氏欺負鐘凌,但區區銀錢小事算不得欺負,最重要的是鐘凌現在需要收買鐘子文,幾百兩銀子散出去,鐘子文是個厚道性子,日後對這間鋪子只會更盡心力,因此他不阻止鐘凌。
「不,我笑,是因為你大伯母那筆銀子拿不回來了。」
「為什麼?魏康生是太子少傅,怎麼樣也不會吞這點小錢吧?!」
「光你大伯母一筆,確實是小錢,但如果有成千上萬筆呢?」
「你的意思……他卷款潛逃?」
他沒回答她,卻問了另一句,「還記得金日昌嗎?」
「當然,那是我賺得人生第一桶金的好地方。」也是他們結緣、她第一次對他產生信任的地方。
「金日昌是我和肇陽合開的,只不過記在義父名下。」
「嗄?你帶我去自己的地盤賺錢?」
他淡淡一笑又不正面回答。「連開十八次大是肇陽的籌謀,沒想到會被你識破。」
「我沒那麼聰明,是鐘子芳的記憶告訴我,金日昌開幕那天連開十八次大。」連穿越大事都招供了,騙錢只是小事,她不介意實話實說。
「沒錯,但她的記憶沒告訴你,道士的預言全是噱頭花招,‘大’開得越多,接下來開‘小’的機率就越大,我們打算用這一招吸引更多賭客,更不會告訴你金日昌有與其他賭坊不同之處,才需要以此為噱頭吸引顧客上門。」他贊嘆的是她的分析推理能力。
看著他滿意的眼神,鐘凌笑得滿臉痞,捧住自己的臉,三三八八地忸怩兩下,笑說︰「好吧,我同意自己很聰明,可你能不能別這麼崇拜我,我會害羞的。」
她的痞惹得他大笑不已。「客氣什麼,你不知道能被我崇拜是件多光榮的事。」
「知道!看見了嗎?」她指指自己的頭頂笑道︰「那里戴了頂金光閃閃的皇冠。」
兩人相視一笑,她又道︰「行了,別賣關子,金日昌和我大伯母的銀子有什麼關系?」
「開金日昌的目的不是賺錢,而是為了釣魏康生的父親,魏老頭嗜賭……」
他將魏老頭寵愛小妾、敗光家產,將鶴發老妻氣得進京投奔兒子,魏康生如何不服氣,想摘了金日昌,卻不料一步錯、步步差,不但沒滅了金日昌,反把自己在京城里開的賭坊給曝光,並且將自己引到皇帝面前。
太子為此被皇上怒斥,所有的銀兩全進了國庫,以至于港縣那三萬兵要吃要喝,各項用度變得拮據。
「若非如此,魏康生怎麼會想到放利錢、籌銀子?不過張氏的消息太慢,她還不知道皇上一路查到魏康生頭上,太子早已自卸臂膀,放棄魏康生這枚棋子了。」
確定張氏的五百兩銀子打了水漂兒,鐘凌嘆道︰「大伯母拿到那一千兩銀子時多樂啊,說是連作夢都夢見家里起大屋,銀子、金子堆滿倉庫,現在這個樣兒……古人誠不欺我,命里無時莫強求。」
「你也別為她難受,你四哥哥是個能干的,其他幾個也刻苦耐勞,只要她腳踏實地,別再作那些無謂的發財夢,鐘家大房的日子應該不會差。」
「希望這次的事能讓她得到一點教訓。」
上官肇澧知道接下來她有得忙,便起身道︰「既然已經到城里,我就去金日昌繞繞。」
當初開的時候,沒想到它是只金雞母,這一年多來賺的銀子讓他們堂兄弟富得流油,要不是有太子的事兒擺在那兒,必須低調行事,肇陽還想擴展,到各地多開個幾家分號。
「晚點,我再過來接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