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娶丫環 第六章

白色的棋子被穩定的手故人棋盤,執棋的人臉上已布滿得意的笑容,他知道,自己這一局已是贏定了。

即便是出家人,看到如此囂張笑意,也會忍不住想要一拳把這張布滿笑容的臉打到地上去吃泥土。

天下還會有這樣不要臉的人嗎?身無分文就跑到廟里來硬要借宿,一借就借了八九天,一文錢香油也沒供奉,反倒對人家辛苦做出來的素齋挑三揀四;閑了沒事,拖了人家一廟主持整日下棋,每日非當著全寺僧人的面贏上七八局方肯罷手。如此不如情不識趣的家伙,就算是方外好友,遲早也會讓看破紅塵的出家高僧再起嗔念。

普救寺主持慧覺看了看敗局已定的棋局,暗暗嘆了口氣,擲子認輸。

慕容若臉上可惡的笑容更加刺眼,「來來來,大師,我們再下一局。」

普救寺的僧人們一起在心中嘆氣,這就是慕容世家的若少爺嗎?這就是那個出了名和氣親切溫和體貼從不咄咄逼人的慕容若嗎?是他到今日才露出真面目,還是這一仗戰敗被逐出家門受刺激大大,以至于變了性子呢?

就在慧覺頭疼萬分,正在苦思一個不會被慕容若輕易駁倒的理由好躲過繼續輸棋的命運時,知客僧跑進來解圍了︰「慕容公子,外面有客前來找你。因為來客是一位女施主,小僧不便讓她進入,還請慕容施主親自到廟外見上一見。」

慕容若徵一皺眉,他的熟人應該沒有人會知道他在這普救寺中啊。「她有說名姓嗎?」

「那位女施主自稱朝衣。」

「朝衣?」慕容若驚呼一聲,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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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救寺!朝衣抬頭看看寺院的匝額,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多麼有名的寺廟啊,曾留下怎樣動人的傳說。張生風流,鶯鶯絕色,紅娘牽線,千古傳奇。自己呢?也是來這里為她的小姐當紅娘的嗎?還記得那日清早,小姐難得地對自己執手相送,殷殷叮嚀,只是自己又哪有那傳說中小紅娘的無私心腸,怕也未必甘心平白為人作嫁。這如許不能見人的私心,卻又向何人去訴。

「朝衣!」熟悉的呼喚傳人耳邊,收回悵然的心思,帶著溫柔的笑容,去看那自寺中大步如飛而來的男子。

還是那不帶一線陰霾的笑容,只是身上的布衣已是皺巴巴的,就是頭發也不曾整齊地梳理好,可是本該異常狼狽的形象在他身上出現,卻給人一種不羈的灑月兌。

朝衣心中一陣柔軟,他果然不會照顧自己,自己並不曾來錯啊。(她又哪里知道慕容若此刻的髒亂樣子全由于他的懶惰,並不是不懂打理自己之故。)

慕容若已然飛奔到朝衣面前,十分驚奇地問︰「你怎麼來了?你又是怎麼找到我的?」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里除了驚異,似乎還有一些不易查覺的歡喜。

「是小姐一直牽掛若少爺,恐若少爺在外面吃苦,所以到處打听若少爺的下落,知道若少爺的行蹤之後,本想親自來探望,可是又不忍令老爺傷心,便叫朝衣前來服侍若少爺。若少爺見了朝衣,也自能明白小姐的一片苦心關愛了。」朝衣說著一路上來練過許多遍的話,但心頭的陣陣酸澀卻揮之不去。

慕容若定定看著地,好一會兒,方才笑道︰「歐陽小姐只怕是查不出我的行蹤的,能查出我所在的,只有烈哥。朝衣,我看你可能是中了烈哥的什麼計了。」

朝衣微怔,訝然抬頭望向他。

慕容若微微一笑,「烈哥這人就愛疑神疑鬼,老擔心你有什麼背景詭計,所以想讓你我獨處,令我套出你的底細來,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把你騙來了。」

朝衣目不轉楮地看著他,「若少爺為什麼要告訴朝衣呢?」

「我為什麼不告訴你?你是我的朋友啊,我從來沒有騙朋友的習慣。」慕容若很自然地說。

朝衣莫名地心頭一顫,輕輕垂了頭,良久方道︰「若少爺早已知道朝衣武功不弱了吧。」

慕容若笑笑,「我與烈哥都知道了,所以烈哥才會犯疑啊。他這人多心慣了,你也別放在心上。」

朝衣輕柔地說︰「朝衣是個丫頭,武功過分高明,自然令人生疑。烈少爺動疑並不奇怪,反是若少爺全不介懷,令人難解。」

「你這話真是稀奇,難道丫頭就不能練好武功嗎?難道武功高就必須被人盤問祖宗十八代,連知心朋友都不能交嗎?」慕容若不以為然。

朝衣抬眸,眸光盈盈如波,「可是朝衣居然一個人跑到後山去看景,然後又半夜三更一個人到花園中去,再加上朝衣的武功,還不令人生疑嗎?」

慕容若認認真真地看著她,認認真真地問︰「你到後山不是為了看景嗎?你晚上起來,不是為了賞月嗎?」

朝衣不知為什麼眼楮濕了,不過是點了點頭,卻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眼角溢出來了。

慕容若拍手笑道︰「這不得了,你說的話全是真的,我為什麼還要生疑呢。」

「可是,朝衣的作為不是太過不合情理嗎?」

「什麼不合情理?什麼又是合情理?只不過是我們這些雅士的心他們俗人不了解罷了。」慕容若安慰朝衣的同時居然還沒忘抬高自己,「你做的事很費解嗎?我不覺得。我自己也喜歡一個人跑到後山,有時坐在樹下,有時也爬上樹去,听風吹大樹,看蝴蝶繞花,這種自然之景,比園林之美更加吸引我。既然我可以這樣,你當然也一樣可以啊。你當時在樹上,看到我來了,你一時心怯,不敢下來,本想等我走了再下樹,可是沒料到烈哥又來了,而且還發現了你。至于晚上的事,那更平常,我經常一個人睡不著,踏月觀賞,信步游走,有時看著月色好,興致上來了,也想唱歌舞劍,你有和我一樣的想法,我為什麼非要處處懷疑你有什麼惡毒之意?事實上看到有人與我一般心意,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人生于世,還有什麼能比得一知己更讓人歡喜的。」

一番話自慕容若口中說來,處處理所當然,朝衣听得卻是心頭巨震,鼻子發酸。她並不是個會輕易動感情的人,她的地位讓她知道自己沒有輕易動感情的資格,但此時,如何可以控制心頭的感動和震撼。

人生于世,苦無知己,得一如音,死而無憾。

多少古人的文章詩詞講述著如音的珍貴、知己間美好的感情,可是她從不期望自己能擁有。她是一個丫頭,誰會去關心丫頭的情懷,誰會在意做一個丫頭的知己。

可這樣一位高貴的公子,怎能如此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地說你是我的知己?

他看地,不是下人,不是丫環,不是外人,甚至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知己。

知己是什麼?是可以同生死,共患難,互訴衷腸彼此理解,如血肉相連般難以割舍的人嗎?

他稱她為如己,而她也自信真的可以做他的知己。

他知道她,相信她,所以對她的話不發一詞置疑,所以對她種種在旁人看來極不合理的行為視為當然。

她知道他,理解他,所以敬他重他,所以思他念他,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前來尋他,只想伴在他身旁,為他洗衣做飯打點起居,盡己所能,只要能幫他一絲一毫。

只是你即為我之知音,我即為你之知己,又為何命運要開下如此玩笑,

你終是那雲端之上尊貴的公子,我卻是連自由都沒有的人下之人。

從來不曾感到命運如此殘酷無情,從來不曾看到未來如此陰暗寂寞,可是,仍然是感激的。

靶激蒼天,感激大地,感激眾神,讓她卑微的生命中遇上這樣一個人,給她一縷陽光,令她一生回味。

慕容若當場被她的眼淚嚇個半死,笨手笨腳伸出手想幫她擦拭,又想到好像不太合禮法,而且自己和朝衣似乎還什麼都不是,這樣親呢的動作是否合適呢。一只手伸在半空中僵住,然後瞪大眼說︰「不會吧,這麼容易就可以騙到你的眼淚。你不至于現在就感動到想要以身相許吧?」

朝衣飛快拭了拭淚,方才抬頭說︰「若少爺不要開玩笑了,你知道朝衣是奉小姐之命前來的。」

慕容若臉上不滿之色一閃而逝,方才干笑兩聲,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朝衣,那天晚上,就是我逃跑的那個晚上,我偷听了你和歐陽小姐的談話。」看到朝衣愕然的眼神,連忙又加了一句,「可不是我要去的,是被烈哥強迫的,他有多凶你也知道了。雖然我一再不肯也沒辦法。」

朝衣心中無來由地一喜,這樣不好的事也肯坦然告訴自己,可見他心中確當自己是個知己,只是他既已知道,自己又豈能還賴在他身旁,想到這里,又是一陣黯然,「若少爺必然十分失望,朝衣與小姐都騙了你。」

慕容若微笑說︰「傻瓜,你是歐陽小姐的丫頭,你當然希望她能嫁得如意,你的日子也好過一些,她的命令,你豈能不听。至于歐陽小姐,我對她的心思倒也沒有什麼非議。」

朝衣聞此言不由露出驚異不解之色。

慕容苦笑說︰「婚姻是人生大事,當然希望事事如意,萬般遂願。男人都希望未來的妻子美麗賢淑出身名門,女人自然也可以希望自己的丈夫英俊灑月兌出身不凡。男人可以一邊向名門貴女求親,一邊對美麗的女子目不轉楮,女人自然也可以。女人比男人更重視婚姻,她希望丈夫有作為,又希望有作為的丈夫是自己比較喜歡的人,換了任何人都會矛盾,都會想求兩全的。只有道學夫子才會拿起架子來責備女子對此的追求。我不是道學者,也不會因此輕視歐陽小姐,只是讓我不滿的是她不該隨意拿你來做棋子。她完全沒有想到過你的感受,她也不在乎你的名節。你是一個清白女兒家,如若與男人同行同止,他日流言滿天,何從釋疑。你的終身都會因此而誤。」說到後來,他臉上平和的笑容消失了,聲音也多了少有的嚴厲。

朝衣輕輕嘆息一聲。不是的,小姐不曾罔顧她的名節和歸宿。她許過諾了——「有我的,自然有你的。」在大家女兒中,歐陽小姐對丫環已算親近關愛的了。她不能對歐陽倩兮有所怨恨。一位小姐願與丫環共夫,願保證她妾氏的地位,對于別的丫頭來說,已是天大的榮耀和恩寵了。這真是求都求不來的恩德,對于這樣一位小姐,她只能感激,又如何可以怨恨。只是心中邦絲絲縷縷無窮無盡的不甘卻又向何人傾訴?只能永埋心間,讓這等情懷,死在骨中,爛在骨中,永不為人知。

朝衣明埠如水,看定了慕容若,「若少爺,請不要生小姐的氣。小姐令朝衣前來,固然有些私心打算,但朝衣來尋若少爺卻並不是因為小姐的命令,而是朝衣自己想留在若少爺身邊,想服侍若少爺。一切一切,皆出自朝衣真心,與小姐並沒有什麼關系。」

慕容若本來想笑著說些什麼,可是看到朝衣清亮的眼晴,忽然楞住了,原本到底想說些什麼,他也全忘了。朝衣的眸子清明如水,卻又另有一種說不明白的東西在里面,一如朝衣此刻臉上認真的神情,令得慕容若只覺得心被狠狠撞了一下般,忽然間就失了神,隱約間絲乎想到了什麼,卻又不知那到底是什麼。

朝衣依然定定望著她,向來在人前總是低頭守分,說話聲音也不肯大一些的地此刻的眸光竟然如此堅定。「公子不肯收留朝衣嗎?」

慕容若張了張口,還是答不出話來。只覺得朝衣的眸子有一種奇異之極的力量,令得他的眼晴也無法移動了,只能呆呆望著她。

直到朝衣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剎那間飛紅了雙頰垂下頭去,慕容若才醒悟過來,明白自己方才有多麼失態。一時間也有些膽址,連忙干笑著說,「你一路來也辛苦了吧,咱們到寺里去歇一歇。」

朝衣眼楮都不敢與他正視,只是悶聲點頭。

可惜的是,還沒等他們兩個進寺,知客僧已拿著慕容若的包袱出來,還沒等慕容若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便將包袱往他懷里一塞,「請慕容施主好走。」

慕容若張口結舌,「你這是干什麼?」

知客僧合什道︰「本寺不能留女子住宿,慕容施主體也不能舍了來尋你的朋友不顧,既如此,想必是慕容施主要離開本寺另尋住處了。所以我們就先替施主把東西收拾了一下,也免了施主出出進進的麻煩。」

慕容若再怎麼厚臉皮,此刻也有些下不去了。這不是明擺著要趕人,連讓他進寺都不許了。回頭看看正睜大眼楮看戲的朝衣,越發覺得沒面子。「什麼不能讓女人留在寺里?紅娘不是女人嗎?鶯鶯不是女人嗎?普救寺可是出了名專讓美女住的寺廟。」

知客僧苦笑,「施主切莫濫造口孽,所謂西廂私戀,寺院許身不過是文人墨客杜撰出來的,偶巧與本寺同名而已,施主怎麼可當真,豈不是敗壞本寺的名聲。」

「你知道我沒銀子了,能不能請方丈借一點,就算看在我這幾日陪他下棋解悶的分上,也不能拒絕我的。」慕容若背著身子躲開朝衣的目光齜牙例嘴一副威脅相地說,很明確地表示如果他不能得逞,就極有可能到處去散播對普救寺不利的流言了。

知客僧暗中翻白眼,到底是誰陪誰下棋解悶來著?反正他不是方丈,不用考慮那麼多,早已看這賴皮家伙不順眼了,所以臉色不變,只是念著佛號說︰「方丈己經人靜室坐關了,十天半個月是不會出來的,我等不敢隨意做主。」

慕容若撞了個軟釘子,只覺萬分為難,他本人倒不怕窮,一個人總有法子混過去,只是身旁有了個朝衣就不同了,總不能讓人家女幾家受委屈。還在這里搓手跺足地想主意,朝衣已輕輕喚了一聲︰「若少爺!」

慕容若連忙轉身,看她有什麼話說。

朝衣近前來,壓低了聲音說︰「朝衣這里帶了些銀子,足夠用度了。」

慕容若眨眨眼,這倒方便了,只是他堂堂男子漢,要女人來養,是不是稍稍有點兒……

還在這里想呢,那知客憎早已忙不迭進寺,用力將寺廟大門關上,好讓普救寺從此落個安寧。

慕容若听得身後大門砰地關上之聲,不免氣往上沖,咒罵出聲︰「什麼出家人,個個勢利眼,以前我動輒幾百兩香油銀子捐出來時,你們怎麼不來趕我了。」

朝衣見他這樣全無風度地低罵,只是輕聲竊笑不止。雖然知道上下之分,如同天地之別,可是每每看著慕容若的種種表現,總是無法將他和那尊貴如玉的世家公子身份拉在一起。只覺與他相處,就像藍天白雲一樣,舒適自然。

慕容若听到朝衣的笑聲,也知道是笑自己,倒也不以為意,一樣笑得灑月兌自在,「好了,不和這些勢利和尚生氣,咱們先去找個宿處再說。」

朝衣知他已是認同自己隨侍在倒了,不免心中歡喜不禁,喜形于色,點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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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若與朝衣離開普救寺之後去的第一個地方,就是以美食聞名的饕餮居。

這段日子他囊中羞澀,只得躲在普救寺里吃素,嘴里早就談到極點了,此刻有了朝衣的銀子,豈可不慰勞一下自己的肚子。

于是,在離開普救寺半個時辰之後,他就坐在饕餮居之上,叫了一大桌子菜吃得風卷殘雲滿樓側目而不自如。

就是朝衣也看得目瞪口呆,這樣的人誰能相信他是個貴公子。可是慕容若卻又偏偏有一種本領,無論做的事如何不合情理,動作怎樣沒風度、沒形象,可是由他做來,總是那樣自然隨性,叫人無法指責也無可指責。

慕容若總算把神志從種種美味中拉了回來。當然這是因為他的肚子己然撐得飽無可飽之故。這時才發現朝衣正怔怔看著自己發呆,于是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地展顏一笑,「怎麼,沒見過餓死鬼投胎嗎?」

朝衣就這樣自自然然毫無防備地把心里的感覺說了出來,「朝衣只是覺得若少爺怎麼也不像個武林高手、世家公子,江湖上叫得響字號的人物。」

「怎麼,覺得我太狼狽、太沒用?」慕容若笑著眨眨眼,依然如孩童般純真。

「不是,只是覺得若少爺對人好像一點戒心也沒有,總是可以輕易地親近人,很自然地接受別人。而且若少爺行事也不見半點防備。就像今日進食,朝衣就沒有見你用銀針試過毒。不是說江湖險惡,要處處防備嗎?」朝衣想起了與歐陽倩兮一起听到的許多故老相傳的武林故事以及歐陽世家長輩和峨嵋高手所說的許多武林陰謀。

身在江湖,永遠要處處小心,事事在意,才可以保全性命。

慕容若哈哈大笑,「你一定沒有真正闖過江湖才會被那些故事騙。你真以為傳說中的大俠腦子永遠都不停,走在街上永遠都要擔心滿街的人是不是突然間向你進攻,在酒店吃東西,飯菜里十次有九次下了毒,和你說話的美女一定是別有用心的敵人嗎?真要是這樣,任你多厲害的大俠,不用一年,不是累死,就是太過緊張而發了瘋。不過這也不能怪你,我以前也很向往那些聰明的什麼事都可以看破的大俠。第一次離家時,也是小心到過分。看到上菜的小二手指白女敕,就立刻提高十二分小心,全身真力蓄勢待發。最後才知道,那是個家道中落的窮秀才,因為實在過不下去了,只得拋下斯文來跑堂,也因此看起來不像做粗活的人。還有一次,我喝酒時發現味道不大對,立刻用內力把所有喝下去的東西全通出來,躺在地上裝死,想把陰謀者引出來。嚇得店老板魂飛天外,連官府都驚動了,最後才弄明白,其實不過就是店老板往灑里摻了點兒水而已。其他的一些丟臉之事不說也罷,總之為著這些事,我被寧兒和烈哥嘲笑過很久。」

朝衣听得瞠目結舌,說不出活來。

慕容若笑著喝了一杯酒,細細品著酒中滋味,「那些日子,我每時每刻地都集中全部的精神,注意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不到三天,就累個半死。在吃了種種苦頭後,終于知道,那些個聰明能干永遠精明的大俠們全都不是人,他們的本事不是我可以學到的。所以我也就放松了心思,才不累死累活地防這防那呢。我算過一筆賬,對人處處提防,就可能一個朋友都交不到,可要是不是總防來防去,總研究人家是不是別有深意另懷鬼胎的話,日子會很好過,心情也很偷快。就算真有人要騙我害我又如何?我交了十個朋友,最多只有兩個是暗懷機心才接近我的,另外八個朋友則是嫌來的,相比之下,信人比疑人劃算多了,你說是嗎?」

朝衣露出深思的表情,「這也是若少爺你對朝衣信而不疑,傾心結納的原因嗎?」

慕容若微微一笑,「我只是覺得懷疑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而信任是件又容易又舒服的事,我自然就舍難取易了。」

朝衣很認真地望著慕容若,第一次想要探索他眼睜深處的某些東西,「也因此,朝衣身上雖有種種疑團,卻又不肯告訴若少爺任何事,若少爺仍願相信朝衣?」

「為什麼你總有許多怪想法?」慕容若抱頭叫了一聲,才瞪大眼教訓她,「這世上誰沒有一兩件不願對人說的事,難道說因為我自認是你的朋友就要你什麼都告訴我嗎?難道說你就不能保有你的私秘嗎?你既視我為朋友,那麼如果有一天,有些話想要對我說,自然就會說,我為什麼要因為這種事生氣?就是我自己也有很多事不想讓人知道。比如說五歲時淘氣從狗洞鑽出去玩,讓家人找了一整天,事後被爹爹按著打打得我大哭了三天,又比如說七歲時幫寧兒趕走一只大狗卻被狗咬了一口,當著人面,裝英雄說沒事,一轉身躲回房就哇哇大哭。這些個丟臉的事我也是不肯告訴人的,無論多好的朋友都不行。」慕容若這廂指手劃腳口沫橫飛說了一大通,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忍不足頓足大叫,「哎呀,我怎麼全告訴你了,這下完了。」

朝衣早已被他諸般作態逗得忘了矜持,笑得花枝亂顫,心中卻知他是看出自己有重重心事,所以才使出渾身解數要惹自己露出歡顏,自是心中感動。

慕容若看她笑得燦爛,亦覺歡喜,忍不住凝昨望她臉上的笑顏,笑說︰「你要是不化妝,會更加好看。」

朝衣忽地止了笑聲,淡淡說︰「朝衣長得不好看,這樣打扮起來,尚難入人眼。若是去了脂粉,就更不堪了。」

慕容若知她必有苦衷,便也不再多問,笑著起身,「我吃飽了,你好了嗎?」

朝衣一笑點頭。

「好嗎,反正你以前盡是當丫頭侍候人,也沒去過什麼地方。現在,我帶著你暢游天下名山大川如何?」

朝衣很用力地點了點頭,目光閃亮。

于是慕容若就理所當然沒有絲毫臉紅地任朝衣掏銀子結賬,然後二人相伴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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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慕容若還在拼命地自吹自擂︰「你看看,咱們悠悠閑閑地游玩多麼舒服,相比之下烈哥注定了要為家族操心勞神,實在可憐。由此可見我這一仗輸得多麼英明多麼了不起。」

朝衣其實早有所悟,此刻听他如此說來,並不驚奇,「若少爺當日是故意認敗的。」

「是啊,雖然真打下去我也不一定會贏,但我又何苦為著當那勞什子當家去拼死拼活。這些年來,我爹整日里吟詩作畫寫意悠閑,可憐的大伯卻要為了家族東奔西跑芳心勞力,有時還冷落愛妻。听說時不時還經常在伯母面前跪算盤以贖罪呢。」慕容若不負任何責任地信口說著長輩的壞話,沒有半點內疚和不安,「這樣兩個例子擺在面前,我要再選那條辛苦的路,豈非太蠢了。」

朝衣早已習慣了他種種與眾不同的想法,所以對他把如此權勢地位看作累贅麻煩也不以為奇,只是笑問,「可是若少爺你真的不擔心放逐受苦嗎?」

「傻瓜,你真相信慕容世家會有這種不近人情的規矩嗎?也不如是從哪一代開始,我們家有一位祖宗厭倦了在家族的權力,不喜歡因家族權力而接近自己的人,所以才故意宣揚什麼放逐的事,然後獨自去飄零天涯,去結交真正的朋友知己。後來,這放逐就成了我家的習慣了。每一代都會有兒個離經叛道的人借放逐之名離開家門去過他們自己的生活。若是倦了,三年後就回家去,若是喜歡上外面的生活,不再願歸家門,也由著他們。我家的長輩們向來極好說話的,並不像別的家族動不動就有些寧負天下不負本門的規矩。」

慕容若並沒有絲毫隱藏之意,很隨意地將家族中的秘事一一道來,只如最平常的閑事一般,並不覺有絲毫不同。

朝衣內心卻深深感動,知他是真當自己為知己方才剖心相告、諸事不瞞,如此信任,豈能不令人感懷于心。他懂得懷疑,卻選擇了信任。那麼自已又當如何呢?很清楚地知道在內心深處這個愛笑的男子對她來說己無比重要,可是她是否能信任他呢?是否甘心把深藏在心深處的一切全都對他傾訴,是否能夠將自己的未來,自己的一切交托給他呢?

她可以信任他到這種程度嗎?她可以放下一切心防對他傾訴嗎?

她不知道,至少現在仍不知道。所以她只是微笑著,听著他說話,無論如何自吹自擂胡說八道,她都會由衷地微笑,感覺輕松快樂。她只是伴他前行,不問目的,不問終點,只要伴在他身邊,哪怕上天下地,去到海角天涯,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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