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攜嬌娥 第一章

看到遠遠的那座雄偉華麗的慕容山莊,張阿虎和李小牛感動到熱淚盈眶,兩腿一軟,五體投地地膜拜下去,其虔誠感人之處和朝聖一般無二。

「我的天啊,總算到了。」

「慕容山莊啊慕容山莊,我們終于找到你了。」

「咱們哥倆總算可以月兌離苦海,免受涂炭。找到了你,我們死也瞑目了。」

兩兄弟抱在一塊又哭又笑,痛哭流涕,百感交集。

崔芷兒站在二人身後大翻白眼,氣呼呼叫︰「你們兩個家伙,別給我賴在這里不動,快快起來,我們一起過去。」

張阿虎聞言忙拼命抱住地上一塊大石頭,做出頭可斷血可流、人決不起來的姿態︰「老大,我們一路陪著你走過千山萬水,歷劫千難萬險,共經了九九八十一難,一路上忍饑挨餓,坑蒙拐騙,受盡白眼,有時失了手還要叫人滿街追打,能活著走到這里已經是萬幸,老大你發發慈悲,就別讓我們過去——」

「真沒看出你們的歹毒心腸呢,你忘了當年要不是慕容公子,哪有我們今日,咱們說好了要感恩圖報,來為他爭當家之戰打氣叫好的,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也不怕丟了人家慕容公子的人?」

「老大,你看看咱們這一身破破爛爛的,就是因為不願丟慕容公子的人,才不好跑去現眼啊。」李小牛諂笑著做白臉。

張阿虎則很配合地漲紅著一張臉,氣鼓鼓地當他的紅臉︰「老大,我看你是想那個慕容若想得發了瘋了,硬拖著我們陪你千里迢迢跑到這里來,還想一頭往人家莊子里頭沖。你就看看那是個多大多華麗的莊子吧,像咱們這種人,走近五步以內,就要叫人亂棒打出。我們可實在沒興趣再接著當過街老鼠了。」

崔芷兒氣得揚起本來雪白縴美,但經過艱難的長途跋涉,已然黑不溜秋,滿是灰塵和泥土的所謂皓腕,作勢要打︰「你們兩個混賬東西,到底還有沒有把我這個老大放在眼里?」

李小牛滿臉堆笑,好聲好氣地說︰「咱們眼里要沒有你老大,怎麼會陪著你一路吃這麼多的苦頭。不過,老大,我們明白你的深情不改,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你也就可憐可憐我們膽子小小,不敢招惹大人物,我們身子單薄,實在挨不起打罵啊。」

「是啊是啊,老大你一往情深,一心要釣金龜婿,我們明白你一個女兒家不找個伴也心法,所以再苦再難,就是一路討飯,我們也陪著你找來了。只是那慕容山莊的陣仗真是太大了,我們實在不敢跑過去惹人白眼,還是英明偉大的老大你去吧。」張阿虎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半是恭敬,半是哀求,半是譏諷地說著。

崔芷兒見這兩個又奸又滑又無賴的家伙,抱在一起,軟硬兼施,誓死也不肯起來陪她一起到慕容山莊去,又听他們越說越不像話,若再相逼,他們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只得恨恨跺腳扔下他們不管。

「行了行了,你們不去我去就是了。虧得你們還是我的手下;虧你們平時自稱揚州十八虎,奔騰如雷氣如虹——這就是你們的豪杰樣啊。」

李小牛和張阿虎一起賠笑臉,誰也沒因這話生氣。

崔芷兒無奈,扔下他們不管,自己往慕容山莊大門走去。走了兩步,想了一想,又停住,沒有什麼效果地用力拉拔兩下亂蓬蓬的頭發,拿本來就不干淨的袖子狠命擦擦臉,再拼命扯扯已經皺巴巴不太像樣的衣裳,這才盡力展開最自信最完美的笑容,拿出她揚州十八虎中,最被其他小弟稱頌的胭脂虎的美麗氣質,試圖給人留下個好印象。

「兩位大哥,請問,這里是不是慕容山莊?」

兩個守門的家丁,一起皺著眉頭,斜著眼打量眼前的女人。

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再加上蓬松散亂的頭發,一張本來黑乎乎的臉因為用力擦過幾下,所以變成了又黑又白、黑白相間,怎麼看都不比要飯的高貴到哪里去。

慕容世家就是一個守門的僮僕也是見多貴人的,哪里願理會這樣的流浪者,更何況,今日慕容世家兩大年青一輩的精英比武爭奪下代當家之位,最好說話的慕容若少爺已然落敗,以後的當家就是向來嚴苛的慕容烈,現在整個慕容世家的下人,都在擔憂未來的日子會是何等辛苦,更加懶得搭理旁人了。所以這兩位的回答語氣完全和好聲好氣連不上。

「當然是慕容山莊,天下還有第二個慕容山莊嗎?」

「走開、走開,本莊自有周濟窮人的時間,平時就不要在莊門前亂晃了,最近莊里客人多,沖撞了貴人,有你的罪受。」

崔芷兒臉上的笑容一僵,這幫人居然把她當成叫花子。

雖然事實上她也確實並不比叫花高貴太多,但听人家以如此輕賤的語氣說來,心里怎麼都是不舒服的。不是不知道自己一身髒污,給人很不堪的印象。實在是因為怕錯過慕容世家的當家之爭,所以日夜兼程趕來。因為窮困沒有足夠的路資,迢迢長路上真正是吃盡苦頭受盡罪,還要時不時听身邊兩個混賬滿月復怨言,直到今天終于趕到目的地,還保持個人模人樣,已經很不錯了。讓人誤會,雖然氣惱,卻也無奈,只好繼續賠笑說︰「兩位誤會了。我來自揚州,數年前曾和慕容若公子有一面之緣,受過公子大恩。前些日子听說慕容世家兩位公子爺要比武競爭下一代當家之位,很多武林人氏都趕來參與盛事。我受公子大恩,無以為報,听了這事,就想趕來,看看有沒有可以為公子出力的地方,兩位……」

兩個僕人一起冷笑了起來。

「原來你是來給若少爺效力的啊?也不看看你的樣子,天下間想和若少爺結交的名門公子世家小姐無數,若少爺哪里有空理會閑人。」

「再說,我慕容山莊里如今到處都是有身份的貴客,怕也招待不起別的人。」

崔芷兒暗暗咬牙,不過,她自小到大都在人世間最底層苦苦掙扎,早已習慣旁人的冷言冷語,而且想到慕容若,心中就是一軟,也就不願和慕容家的手下沖突,遂盡力保持笑容︰「兩位見笑,實在是一路趕來太過急迫,沒注意打理身上,看來顯得狼狽了,實在不好意思。我當然知道我的身份卑微,幫不了公子的大忙,不過受人之恩,總要思報。我也不敢要求招待,只想打听打听,若少爺勝利的機會有多大呢,不知道我是不是有為若少爺喝彩叫好的榮幸。」

二人听她語氣卑微,倒也不好意思再笑他。

「唉,算了吧,決斗剛剛結束,若少爺敗了,以後慕容家的當家就是烈少爺了。」

崔芷兒如遭電擊,瞪大了眼急叫︰「怎麼會呢,怎麼可能呢,若公子武藝高強,宅心仁厚、心地善良、玉樹臨風、英明睿智、才華橫溢……怎麼可能會輸給人呢?沒有可能的。」

她這樣激動地大叫,倒是觸動了兩人的心思,二人一起嘆起氣來了,「沒辦法,若少爺高明,烈少爺武功也不弱,只是烈少爺向來嚴厲,沒有若少爺好說話,以後烈少爺主事,大家的日子只怕都難過啊。」

「你也別難過了,你再難過也比不上我們。我們都還在為以後的日子擔心呢,你又哭叫個什麼。也難為你有個報恩的心,可是現在若少爺失勢了,明天就要被逐出家門了,若少爺自己尚且顧不過來,怕也沒空理你了。你還是走吧。」

「逐出家門?」崔芷兒聞言跳了起來,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袖,瞪圓了兩只眼楮,大叫出聲,「這是怎麼回事?」

「唉,我們慕容世家的當家向來是有德有能者居之,所以每一代都會有當家比武會。因怕能力不足者也攪進來胡鬧,平白給真正的有能者添麻煩,所以當家之爭的失敗者都要逐出家門,流浪幾年後,得到當家的同意,才可以回家。這一條就嚇得參與當家之爭的人少了許多。這一次若少爺失敗了,原也是要出去流浪的。只是烈少爺也……總之他一得勝就下令要若少爺離開,哎,看來以後就算是放逐期到了,烈少爺也不會再允許若少爺回來了。」

崔芷兒氣得全身顫抖︰「他怎麼能,他怎麼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兄弟?」

兩個家丁一起苦笑,沒有人再接她的話。

崔芷兒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她千里迢迢,吃盡苦受盡罪,只是想看自己的恩人意氣風發得到勝利,沒料到千辛萬苦趕來,听到的卻是慕容若落敗的消息,甚至還要被趕出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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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思混亂,顛顛倒倒不停地說︰「我不信,我不信!」到一個時辰之後還在叫個不停,叫實在是被逼才陪她遠來並且因此吃了好多苦頭的張阿虎和李小牛都嚇個半死。圍著她轉足一個時辰,輕聲細氣地安慰她。

「老大,算了,本來咱們就是小人物,何苦攪到大人物的紛爭里去呢。你要報恩,咱們千里而來,受盡磨難,就差沒上街討飯,也算是全了這一番心意,咱們就別想太多,回去算了。」

「是啊是啊,你何必為慕容若這麼憂心呢,人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再落魄,也比咱們高貴,哪里又輪到你來擔心他。」

「不行,我要到慕容山莊找慕容若!」崔芷兒斬釘截鐵地說。

「什麼?」兩個倒霉的小弟一起慘叫。

崔芷兒兩眼綻放勉強可以算是神聖無私崇高的光芒,堅定地說︰「若公子對我們有恩,我們一定要報答。現在他戰敗失去未來的當家地位,明天就要被逐出家門,分明是長兄忌才,不斷迫害他。這個時候,他最需要幫助、最需要溫暖、最需要支持、最需要鼓勵了!我要到他身邊去,幫他的忙,給他鼓勁,我要讓他知道,他並不是孤單無助的。」

張阿虎和李小牛慘叫連連。「老大,不要啊,慕容山莊是什麼地方,可是由不得我們胡來的,一個搞不好,小命就玩完了。」

「是啊,老大,你幫不上慕容若的,何必強出頭呢。而且,你有什麼本事進入慕容山莊啊?」

「幫不幫得上忙是一回事,盡不盡力是一回事。我們受過人家的恩,怎麼能眼看恩人落難而不管。至于進入慕容山莊……」崔芷兒自信地笑了,「你們忘了,你們的老大可是天下少有的女中豪杰,江湖英雄,武林高手!」

張阿虎和李小牛對于這位好鑽牛角尖的老大向來有充分的了解,知道再怎麼也勸不動她改變主意,二人只能無力地坐倒在地,只覺前途茫茫,小命隨時會被可恨的老大連累到煙消雲散,一時間,連大哭大罵的勁都沒了,苦臉人對苦臉人,有氣無力地唉聲嘆了口氣。

崔芷兒可不理他們的沮喪,心思急轉,全部放到研究怎麼潛入慕容山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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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人必備的工具︰一身黑衣,一條黑色蒙面巾,勉強算上還不太弱的輕功,再有件兵器就真的完美無缺了。

崔芷兒雖然窮得沒有一文多余的錢來置辦夜行衣,不過好在她這一身衣服也已經髒到和黑衣相差不大的地步了,隨便撕一條衣襟來蒙面,再加上她身上倒還真帶了一把十幾天前從某鐵匠鋪門口撿來的被丟棄的廢劍,雖然銹跡斑斑,劍刃上全是缺口,不過勉強還能用,也就將就了。惟一說得出口的,就是她的輕功居然還真的不弱,乘著夜深,不理兩個可憐男人哀嚎懇求,一意孤行地輕飄飄躍上院牆,靜悄悄落了地,然後望望這大得有些嚇人的莊院,傻了眼。

到處都是樓閣亭台,到處都是奇花異草,到處都是曲徑通幽,她又往哪里去找她的大恩人慕容若呢?

好在,所有的夜行俠客踫到這一類的困境都會有最簡單的一種解決方式,崔芷兒得意地一笑,慶幸自己平日閑來無事,听多了北集說書的老張講的種種傳說故事,如今自然要把故事里夜行俠客的諸般手段一一印證一番。

她才要想辦法找人逼問,就听得腳步聲近,心中暗喜,看吧,這就叫做心想事成,不必自己去找,自然就有人送上門來。她悄無聲息地隱藏在假山後面,偷偷看到,夜色里,一個僕人掌著燈籠走過來,估計可能是晚上巡夜的。

崔芷兒眼見那僕人來到身前,飛快地撲出,左手扣住那僕人的咽喉,雖蓄力未發,但縴手上的力量已足夠讓他知道掙扎反抗的後果,右手飛快一撈,把那僕人受驚後月兌手扔下的燈籠抓住,沉聲問︰「慕容若住在哪里?」

「若少爺住在枕煙閣。」那僕人嚇得聲音都走調了。

崔芷兒努力發出凶惡的聲音︰「立刻帶我過去,你要敢弄鬼,我就要你的命。」

「小的不敢,不敢——」然而他心中固然害怕,但腦中卻仍不斷想著逃生之策,能成為慕容家人即便是僕佣也非江湖平平之輩可以比擬,一時驚嚇過後便冷靜下來。

崔芷兒輕輕放開左手,右手的燈籠再塞回他手里,同時抽劍出鞘,頂著他的背心︰「走!」

那僕人看不到身後,自然不知道後頭那把劍鈍到沒有任何人會相信它的殺傷力,只是被身後所傳來的冰冷之感嚇了一跳,但隨即心中一動,裝出顫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一般的樣子勉強在前面領路。

崔芷兒瞧他嚇成這樣,心下反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放心,我沒有惡意,見到了若公子就會放你的,我只是受過他恩的人,听說他戰敗,所以想來看望看望他。」

僕人心中哪里會相信有人用這種方法來探望一個人,口里卻說︰「真難得,大、大俠,不,俠女竟如此重感情,說起來,若少爺也真是可憐,平日那樣好脾氣的一個人,見了誰都帶笑,上上下下都喜歡他,可是一朝戰敗,馬上眾叛親離,就連他房里侍候的丫頭書僮們,現在也跑到烈少爺面前去獻媚,可憐他明天就要被烈少爺趕出門,可是就連個陪在身旁,替他收拾行裝的人也沒有……這些日子,不少世家的小姐都在山莊里和若少爺親近,想和他聯姻,也因這一敗,所有人都轉去和烈少爺交好了。就連以前在若少爺面前最常出現,最是親近的東方小姐,如今也只顧著和烈少爺套近乎了。可憐的若少爺,他以往是家里頭的天之驕子,哪里受過這種罪……」

他這樣一味說下去,崔芷兒想到慕容若所受的淒涼之苦,氣得全身打戰,又恨又怒,手上的劍也微微顫動,幾乎拿不穩了。

苗面走著的僕人找到機會,忽然間一矮身子就地一滾,避開了崔芷兒的劍,在崔芷兒一怔之下,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已躍起欲高呼。

好在崔芷兒江湖經驗雖不足,卻也知道慕容山莊不是一般的地方,一旦驚動了旁人,她就休想生出此地,幾乎是本能地一劍劈去。

那僕人不及開口呼叫,只覺劍風及體,忙往旁閃去,動作竟然矯健靈敏,身手絲毫不弱于人。

崔芷兒心中驚訝,但不假思索,劍勢一變,追斬過去。

那僕人被劍氣逼得上竄下跳,左閃右躲,一口氣都回不過來,更別提高呼示警。才不過十招,就被劍脊重重打在背上,疼得倒在地上,縮成一團,再也無力反擊了。這還是崔芷兒劍下留情,沒用劍刃來傷他性命。

崔芷兒上前一步,正猶豫不知該一劍刺下,還是再次制住他好,然而就在這時,忽覺腦後生風,她的武功未必高明,反應卻快,頭也不回,一低頭,一彎腰往前沖出三步,再往左側退開一步,銹劍在身前布下三四層劍網,方順勢回頭,驚見月色下,一個藍衫麗人,劍光如洗,眉目生輝,正冷笑著往她看來。

那僕人如獲大赦,忍痛叫道︰「東方小姐,快拿住這小賊。」原來來人正是與慕容世家相交最深的東方世家大小姐東方憐心。

只是這位出身世家的大小姐向來尊貴,此刻看崔芷兒一身髒污,首先就皺了眉頭,「你是什麼人,膽敢夜犯慕容山莊?」

崔芷兒出身市井,從小混跡在最底層,習慣了吃苦受累,雨打風吹,灰蒙日曬,身上髒亂也是平常,被人加以白眼也是平常,偏偏這一刻,給這個美艷如花,明珠翠鐺,直如天人的女子,用如此不屑,恨不得立刻掩鼻拂袖而去的態度對待自己,心中平白就生起一股不平之氣,原有的自卑自慚全變成了驕傲不馴。嘻嘻一笑抬頭挺胸道︰「我是個知恩圖報、有情有義,就是不會見風使舵、就是不會追求權勢巴結富貴棄愛背盟的人。」

她這話明顯意有所指,東方憐心初是一呆,然後頓悟,不免心中羞惱,就在這心頭一亂間,崔芷兒已經身隨劍走,撲了過來。

崔芷兒並不是完全沒有自知之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武功高明不到哪里去,只怕比不過這位大小姐,只是一來形跡已露,若不立刻月兌身就跑不了了,二來她因記得那僕人方才說,東方小姐本來與慕容若較親近,後因慕容若戰敗而投往慕容烈,這等不平之心一起,倒把怯意忘個精光,心無雜念地搶先進攻,只求逼開東方憐心,她好月兌身。

想的主意雖好,但實力差距卻是明顯的。只有三腳貓功夫的她如何與世家小姐自小修習的精妙武功相比,數招之後,長劍被挑落,驚亂之下,忘了躲閃,眼看就要被一劍穿胸而過,不知為什麼迎面刺來的劍方向一偏,從她肩頭狠狠刺入。劍上帶著東方憐心的內力催入崔芷兒體內,令得她在劇痛之下,慘叫一聲,倒了下去。一朵不知從何而來的黃色小花,在月色下悠悠飄下,在她沒有一絲血色,慘白的臉上緩緩舒展開來。

崔芷兒在失去知覺之前,隱隱約約看見一個青袍偉岸男子正好自半空中躍落,有力的臂彎堪堪抱住軟弱無力又全然無助的自己。那一刻,淡黃的小花,飄零而無依地從她臉上落到地上,染上了流在地上的鮮血,在明月下,平生一種艷紅的詭異,好美……

來人沒有料到自己終究還是來遲了半步,雖然救了她的性命,但因花瓣終究柔軟,不比石子、棋子或其他暗器堅硬,所以難以聚力,只能勉力將劍彈偏一點,卻終不能免她重傷之厄。此刻將這麼一個女子接在懷里,看著她旋轉癱軟下來時候飛散開的長發,悠悠得似黃花的孱弱,卻又在明月下瀉出這樣一種驚

艷,沒來由地整顆心就被扯了一扯。

再說東方憐心,她看了看那朵花,面色微變旋即展顏笑道︰「恭喜烈大哥,原來烈大哥的武功已達到飛花摘葉即可傷人的地步了,今日比武得勝,接任下一代當家,正是理所當然的事。」

來人當然是慕容世家下一代的當家︰慕容烈。其人武功絕頂,精明冷酷,心思縝密,手段也異常高明。慕容世家上上下下的事,幾乎沒有可以瞞得住他的,因此這里戰局一起,慕容烈立刻便聞訊趕了來,恰恰救了崔芷兒的一條小命。

此刻聞言,立刻就從自己莫名其妙的思緒中醒了過來,運指如飛,轉瞬間,已連封數處穴道,替崔芷兒止住了鮮血。「多謝東方小姐,是我慕容世家守護不嚴,擾了貴客,失禮了。」

雖然慕容與東方兩家世交,東方憐心對他一向親切,口口聲聲大哥,他卻只以小姐相稱。好在所有人都知道慕容兩兄弟的性子天差地別,慕容若親切隨和,慕容烈卻是冷心冷臉,對于他的冷淡大家早巳習慣,東方憐心也不氣惱,笑道︰「烈大哥客氣了,我們兩家代代相交,還要分什麼彼此,能為烈大哥出力是我的榮幸。」

慕容烈並沒顯出任何感動之態,也沒有絲毫感激之意︰「天色已晚,東方小姐怎麼有空出來?」

東方憐心見自己所有心思全不能打動他,心中也是暗惱,臉上笑意卻依然如花︰「還不都是為了烈大哥你,今天大家一起慶祝你得勝,我心中歡喜太過,晚上竟是怎麼也睡不著,又見這月色如此之好,就一路踏月賞景,正踫上這個來歷不明的小賊,總算可以為烈大哥你稍稍出了點力。」

又是一個夜晚閑著沒事出來賞月的嗎?

慕容烈心中冷笑,他向來沒有詩情畫意,也不懂這些風雅之士的超然。若說幾個時辰前,慕容若所言——有心和他聯姻的歐陽世家小姐歐陽倩兮的丫頭朝衣,昨天也乘著夜色,一個人到處賞景,自己動的疑心過頭,活該被慕容若嘲笑草木皆兵,但這一回,怎麼天下突然就多了那麼些文人雅士了呢?

他心念百轉,臉上神色卻絲毫不露,只是不再理會東方憐心,而看向那個還侍立一旁的家丁︰「林遠,到底怎麼回事?」

「回烈少爺,我剛才正巡夜經過那邊假山,此女從假山後面撲出來脅持我,要我帶她去見若少爺,她自稱是若少爺的故人,受過若少爺的恩,這一次來,是想幫若少爺忙的。我不敢信她,所以就用說話分她的心,然後趁機月兌身想逃,誰知被她的劍截住,幸虧東方小姐來得及時……只是小的十分奇怪,她用的居然是慕容家的劍法?」

「慕容劍法!」東方憐心滿臉訝然,驚叫出聲,心中暗想怪不得對方劍法如此精妙,居然可以把自己逼得如此狼狽。

「慕容劍法?」慕容烈皺眉深思。

慕容世家的劍法,也是慕容世家最高明的武功,除了本家弟子,向不外傳,就是本家弟子,若資質不夠,也是不會傳授的。歷代以來,慕容世家的高手,幾乎都是仗這套劍法成就大名,每一次四大世家的論劍會上,慕容世家的高手,也總是憑著這套劍法獨佔鰲頭,這樣高明的武功,怎麼可能由一個莫名其妙的外人施展出來呢。

「你確定?」

「小的不敢完全確定,不過小的自小在山莊里長大,莊里的少爺們練劍也常看到,這女人使出來的劍法套路真的和少爺們使出來的很像。而且小的和她交手,每一招每一式都在她的劍法控制之下,讓小的無法反抗。就像是徒弟和師父套招,一招一式,都在對方的心中,完全沒有辦法擺月兌她的牽制。小的以前曾听烈少爺說過,慕容世家各系武功都從劍法中變化而來,所以凡慕容世家所傳的武功,都永遠無法擺月兌劍法的控制。因此小的才疑她用的真是慕容劍法。」

慕容烈目中閃動異芒,一邊听他說著,一邊去看掉落在崔芷兒手旁的劍。林遠手快,忙上前撿起雙手奉上。

慕容烈卻沒有去接,只是眼光淡淡一掃,忍不住重重哼了一聲。

這把劍又粗又笨,劍身從頭銹到尾,劍刃本身就不夠鋒利,還有無數缺口,劍柄也是破破爛爛,慕容世家絕世的劍法就是用這樣的劍施出來的嗎?

這次不止他不高興,就是東方憐心此時細看這把劍,也氣得俏臉發白,這樣的破爛劍,能不能傷人,只怕還要再三試驗才能確定,這個女人剛才就是拿著這種劍來和她過招,簡直是侮辱她東方家大小姐的身份。

慕容烈對東方憐心點點頭︰「夜深了,東方姑娘請回去休息,林遠,你立刻去找若來見我,我要問他私傳武功的罪名。」話音未落,身形倏閃,已經抱著崔芷兒消失在夜色中了。

林遠心中同情慕容若,暗想他這一回真要倒大霉了,卻不敢違逆命令,沖東方憐心施了一禮就往枕煙閣去了。

夜色里獨留東方憐心靜立原處,美眸中異彩連閃,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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