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苦笑,她當然懂,這大半年,天天學著的就是這個。
只是這事兒該在她三歲的時候開始教,然後日積月累,讓自己的腦子將它當成天地真理,理直氣壯去遵循,而不是在她爭強斗狠了十幾年之後才告訴她,身為女子該懂得委屈自己。
但這話,她是說不出口的,如果母親有選擇,怎會願意將女兒當成兒子養?
她只能奉上一個安心笑容,安慰母親。「我明白的,教習嬤嬤耳提面命著呢。」
「你能明白最好,當娘的總是希望女兒能嫁個好丈夫,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童夫人拍拍她的手。
「女兒會努力讓自己過得好。」童心點頭,雖然她對好的定義和母親想象中的不一樣。
「那好,先回去休息吧。」
童心點點頭,卻在離去之前突然轉頭,朝柳姨娘拋去一眼,她沒想到這個臨別秋波,竟讓自己捕捉到柳姨娘眼底一閃而過的凌厲。
事情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垂眉淺笑,童心瀟灑旋身離去,那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讓柳姨娘心頭突突跳個不停。
童心領著紫裳、紫衣回到玉瓊軒里。
一路上,紫衣憂心忡忡道︰「小姐,你這是何必,都要嫁出門了,還去挑釁柳姨娘,這會老爺正寵著柳姨娘呢,萬一她大吹枕頭風,說動老爺心思,把你的嫁妝大打折扣,豈非多事?」
紫衣從頭到尾都沒說話,卻把柳姨娘和自家小姐的眼神交會給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快要嫁出門,要是不好好清理清理府里,留著幾個禍胎,我怎能放心得下。」童心感嘆。
娘是個軟綿性子,看誰都是好的,那只狐狸精生下兒子,爹真當她命中多子,夜夜在她屋里歇下,這會她還真擔心,自己前腳出門,後腳童家後院就變了天。
「清理?難不成姑娘想把柳姨娘……不行、不行,老爺還盼著柳姨娘替童家開枝散葉呢。」
童心一笑道︰「繼承家業的兒子,一個就夠,好好栽培,日後定能出頭天,總比生上一大把,卻個個紈褲來得好。」
她本只盤算用幾句話、一點小計氣得柳姨娘跳腳,對自己暗地使手段,只要能抓住她陷害自己的證據,依恃爹爹對女兒的寵愛,即便看在開枝散葉的分上,必也會將她送到府外,尋個地方安置,日後她若再生下孩子,便把孩子接回府交予母親教養。
這樣的話,便不怕她把詭計用到娘身上,可柳姨娘急迫解釋的模樣、瞬間慘白的臉色……會嗎?可別讓她誤打誤撞給撞出難堪……
她輕輕咬唇,唉,時間還真是不充裕,她等不起,只好主動出擊,雖然她真的不屑在女人身上使心計。
回到玉瓊軒,幾個丫頭全守在廳里,看見童心回來,急急忙忙湊到主子身邊,倒茶遞水、上點心、擰帕子……事事有條不紊。
待童心坐下來,所有人全眼巴巴地看著她,她們就等著小姐回來,指定誰來當陪嫁丫頭。
丫頭當中,以紫起名的負責童心的生活起居,紫袖有一手好繡工,紫裳專管她的首飾頭面及私房錢,紫衣有一手好廚藝,她做的吃食,大館子里的廚子也及不上,而紫襄懂醫術,眼下掌理院子里的丫頭僕婢,且她有功夫傍身,也練得一手好暗器,因此她雖然不懂得生意、算帳,卻也經常跟著童心在外頭跑。
以秋起名的,全是被訓練來幫自己做生意的,秋樺、秋棠擅長算帳,秋桐、秋杉擅長套交情、談生意,這些人個個都是好管事,亦能獨當一面,差就差在身為女子,並且她們年紀太輕,不跟著童心,還真尋不到更好的去處。
「姑娘,老爺、夫人決定了嗎?」大家異口同聲,想知道的是同一件事。
「先別管老爺夫人怎麼決定,你們自己說說,誰想同我嫁進黎家?」
童心一問,八個婢女齊齊向前走一大步。
「都想清楚了嗎?黎府是官家,規矩多,你們家小姐嫁過去,恐怕自己都難能撲騰,更何況是你們。」
「要跟。」又是一次異口同聲。
童心的嘴角勾出兩分笑意,看來,自己是個還算不錯的主子。
「好吧,既然你們已經確定心思。紫襄,去把門關起來,再找兩個小丫頭在門口守著,別讓人闖進來,你們一個個都拿把椅子過來坐著,大伙兒湊得近些。」
生意做太久,童心沒大家閨秀那等派頭,在她心底沒有什麼主僕尊卑之分,只有四海之內皆朋友。
待眾人坐好,她才低聲道︰「嫁進官家、成為官夫人,我估模著,老爺再不會讓我踫生意場上的事,沒猜錯的話,我的嫁妝不是田產莊子就是銀票,半間鋪子都拿不到,運氣好的話,也許會分點票號的股份給我,但不管怎樣,我都別想再插手生意。」
這時候,童心還不知道父親與黎育岷已經密商過自己的嫁妝,她只能憑猜測想象父親的心思。
嘆吶,嫁進官家就是麻煩,要管名譽、要注重風評,身為官太太不能輕易露面,更不能把賺銀子那張貪婪嘴臉給泄露出來,以免害夫君在官場上失了顏面。
黎育岷娶童家姑娘進門,怕已有不少人在背後說嘴,她若是再敢重操舊業,和離大概離眼前不遠了。
「所以老爺必定不讓我們四個陪小姐出嫁?」童心開了頭,幾個秋丫頭算出接下來的話。
「對,所以如果你們想回老家、想嫁人,都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全力為你們安排。」
話一出口,秋樺、秋桐、秋棠、秋杉幾個全垂下頭噘著嘴,臉色陰沉,像是被人欠債不還似的,一個個都不肯開口說話。
童心見狀,既得意又滿足地道︰「行了,別一個個給小姐撂臉子,既然你們想跟我,也行,我會給你們一筆銀子,你們置下宅院先待著,等我在黎府混熟,再把你們一個個接回來。」
听見童心的話,秋丫頭們瞬間眼楮發亮,臉上笑容洋溢。
那個意思她們听懂啦,小姐早晚要出手生意場,只不過身分不允許,只能讓她們出面,屆時就是她們幾個大展長才的時候。
「這安排,你們可喜歡?」童心問。
「喜歡,喜歡極了!」年紀最小的秋棠第一個跳出來說話。
「那好,除了置辦宅子外,在出嫁前,你們還得替我辦成一件事。」
她勾勾眉,幾個婢女看著忍不住發笑,每回小姐想使壞就是這副表情,只是不曉得這次輪到誰倒霉。
同一天下午,秋樺和秋棠出門,兩個人行經柳姨娘的院子時輕聲交談。
「真不懂,小姐為什麼要咱們去尋吳郎中,那人看病本事低微,上回紫袖生病,接連吃幾天藥都不見成效,還是紫襄回來才把人給醫好的。」
「吳郎中看病的本事雖然不怎樣,可他有一門祖傳秘方,可以監定父子的血緣關系。」秋樺刻意壓低嗓門說話。
「監定血緣關系作啥?難不成小姐以為自己不是老爺、夫人的女兒?」秋棠驚嚇得揚聲道。
「喂,這話可不能隨便亂說,也不怕夫人揭了你的皮。」
「我哪有亂說,要不,小姐干麼尋吳郎中的秘方?干麼監定血緣關系?」
「小聲點,你這丫頭!」
秋樺重重掐了秋棠一把,疼得她呼痛,秋樺氣得一跺腳,把秋棠的嘴巴給捂緊。
這些話,很快從柳姨娘院子里下人的嘴巴傳進柳姨娘耳朵。
那天下午,柳姨娘不早不晚,恰恰在吳郎中進府欲往玉瓊軒時病了。
出門尋醫的丫頭發現吳郎中,二話不說強行拉著他先繞到院子里替柳姨娘看病。
門一關上,柳姨娘和吳郎中在屋里吱吱喳喳說個沒停,外頭還派兩個丫頭守著,談什麼沒人知道,只不過後來吳郎中並沒有往玉瓊軒去,而柳姨娘的婢女將吳郎中送走後,他繞到後門,紫襄在那里等著他。
這天,吳郎中發了一筆財,柳姨娘院子里兩個嬤嬤、三個丫頭也發筆小財。
棒天,童心被父親喚去,叨念一頓,「往後,你說話得多點心眼,同女人打交道與男人不同,要處處細心謹慎,日後嫁進黎府,要是說話還像現在這樣沒心眼,萬一得罪長輩可怎麼辦才好?」
聞言,童心明白,昨兒個夜里風大,枕頭掀過。
柳姨娘定是向爹爹哭訴白天之事,說大小姐影射她的清白有虞,也許還鬧上一陣,說她不想活之類。
唉……傻了她。
那話在娘那里,娘不會多想,只當童允真肖了他外婆,可听在爹爹耳里,會有另一番味道。
何況,柳姨娘越是過度反應,爹爹越會起疑心。
不過隔天謠言便傳揚出去,說老爺狠狠訓了大小姐一頓。
不到幾天,幾個經常在府里進出的年輕管事住進童府,說是老爺有筆新生意要讓他們到南方去洽談,把人給留在府里待上幾天,一起謀略。
這是爹爹慣用的手段,童心明白,爹爹決定出手了。
照理說,接下來的事自有爹爹處理,做女兒的插手爹爹後院,長輩面子上會下不來,她絕對相信南院那邊已經安插人手,沒有當場捉奸,應是爹爹為童家名聲著想,打算暗地處置兩人。
事至此,她大可不必理會了,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心中隱隱憂慮,仿佛有事將要發生似的。出嫁在即,時間窘迫,再三考慮後,她決定斬草除根,不把後患留給母親,于是決定踩對方一腳,讓對方把火燒到自己身上。
避事們被安排在南院,白天,姨娘屋里的大丫頭進出兩次,深夜,柳姨娘穿著深色披風走了趟南院,殊不知童心早派了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童心還刻意讓兩個丫頭陪著在園子里頭逛,待柳姨娘回屋的時候與之撞個正著。
柳姨娘雙眼含春、香腮微紅,一臉甜滋滋的模樣,像是剛剛得了個好事似的。
童心笑道︰「柳姨娘去哪兒了?那個方向不是南院嗎?這幾天那里住著幾個年輕管事,柳姨娘可得小心,就算只是侍妾,若傳出不好听的風聲,童家雖是商戶,也容不得不貞女子。」
乍見到童心,柳姨娘已是滿心驚懼,听見這話更是嚇得滿頭大汗,急急道︰「大小姐看錯了,婢妾不是從南院過來,婢妾方才是去看小少爺。」
「是嗎?」童心輕輕丟下兩個字,一臉的詭異笑容,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