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童心與黎育岷賭氣,對徐靈雪說的話不但讓她牢記在心,並且一回到莊氏身邊,馬上把這件事稟上去。
她們關起門來喜孜孜地討論,莊氏教她許多手段、教她如何收攬男人的心、如何不讓童氏生下兒子、如何在最短的時間于康園站穩腳步。
莊氏相信,這門婚事是老太爺定下的,老夫人、大夫人心頭定然不喜,雖然兩個都是和善人,但踫到一個身分低下的媳婦兒,帶出門多少丟面子,而自家外甥女再不濟,至少親爹爹是個六品官。
若是童氏歿了,怎會不肯讓育岷將靈雪扶正?外甥女是個知恩感恩的,屆時來個五鬼搬運,二房還怕沾不得好處?
她們甚至談到大通票號的分成,徐靈雪是個沒見識的,哪里知道票號的股份每年能得多少利益,竟然一口氣允諾莊氏三成股份,並且立下字據——徐靈雪若能成為黎育岷繼室,為感念莊氏養育之恩,自願回饋票號三成股份。
徐靈雪當真以為大通票號已是自己的囊中物。
她們在這邊一面籌劃害人計策、一面作著美夢,可是黎府大房那邊都快一個月了仍未見半分動靜,本想再等等的,卻等到黎老夫人、李氏帶童心出門參加相府老夫人壽辰的消息。
吧麼帶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商戶女出門?不懂禮數、不懂規矩的,若是讓她壞了黎家名聲,她的女兒在婆家豈不是跟著沒臉?當然,這還不是最讓莊氏緊張的,她在意的是,萬一童心收攏兩個婆婆的心,待徐靈雪嫁過去,想要動手腳必定困難重重。
于是她們再也按捺不住,坐著轎子,一起來到黎府大房。
童心剛到正院,人尚未進屋,就听到一聲高似一聲的嗚咽聲,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她有些納悶,是窮親戚哭上門?這種事不必特意喚她過來吧,給點銀子就能打發。帶著滿頭霧水,她緩步向前,卻見鄭嬤嬤迎面快步走過來,她在童心耳邊低聲道︰「少女乃女乃稍等一會兒,四少爺馬上就回府,等四少爺到,少女乃女乃再一起進屋吧。」
「是,多謝嬤嬤。」
連育岷都喚回來,表示此事與他們有關?不過老夫人既然讓鄭嬤嬤來知會,定是袒護自己的。
鄭嬤嬤朝她點點頭,朝廳里走回。
「小……」紫袖把下面的「姐」字收去,低聲道︰「女乃女乃,這是怎麼回事?」
童心搖搖頭,小小地向前走兩步,側耳傾听。
「……這事兒是四女乃女乃親口承諾的,若非如此,媳婦怎會好端端的將一門親事給退回去,現在妹夫有多埋怨我,連靈兒的後娘也給媳婦撂下狠話,硬要媳婦負責靈兒的終身大事。」
短短幾句,童心了解了里頭是在鬧哪一出戲。
育岷果然有先見之明,知道這位二嬸不好相與,定會抓事鬧事,搞得黎府難安。其實,抓雞毛當令箭也不是不行,但好歹也得是根雞毛吶,總不能隨手摘根頭發就要射人。
童心忍不住想笑,要找人負責?還不容易,她可以挑出幾十個來娶徐靈雪,若她挑的人不行,那育岷……
啪地!她的思緒在這里斷掉。
育岷?一股說不上的感覺在心頭橫陳,是不舒服、不樂意……
不對,她早早知道,有身分、有地位的男人定要三妻四妾,就算他信誓旦旦不納妾,她也沒太認真看待,頂多信了他不會寵妾滅妻,信了他對爹爹的承諾,不會在短時間內納妾,可若她始終無出,爹爹必不會罔顧人倫。
可……她還真是不樂意呢,不樂意他娶別的女人,不樂意有個「玩意兒」在他身邊拋媚眼,不樂意那個徐靈雪想要攻佔自己的男人。
怎麼了她?
吃醋?怎麼會……她是理智勝于情感的女子,她是能縱觀大局的商戶女,她是忖度時勢、看清立場、選擇利益的高手,怎會像個無知的小女子,相信什麼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她始終認定,唯有不做無謂期待才不至于失望傷心,就像娘……
她的爹是個很好的爹、很好的丈夫、很好的主子,可娘還是對著人笑、背著人哭,還是給爹迎進一個又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然後在新人的洞房夜里摟著女兒,說著漫無邊際的話、隱瞞傷心。
直到一年一年過去,期待沒了,對于丈夫、家庭只剩下責任與道義,日子便過得愜意輕松得多。
看著別的女人對自己丈夫撒嬌從心痛到無視,得用多少傷心去磨礪、用多少的失望去堆砌,心里頭要結出多厚的繭子才能令自己無感無心?
她不想走母親那段冤枉路,所以打一開始便在心頭罩上一層厚厚的鐵籠子,可是他居然在不知不覺間破了籠子闖進來?
是什麼時候的事?就這樣不聲不響,讓她毫無危機意識?
震撼童心的,不是徐靈雪的哭號、不是莊氏的叫囂,而是自己的害怕……她居然會對別的女人吃醋,居然會有獨佔黎育岷的念頭?!
所以呢?她還是會走上和母親同樣一條路?對他愛得要死要活?愛得不允許他出界?可身為男人怎能忍受豢養,外面的女人一個比一個美麗新鮮,于是她將從不願到妥協、從痛心到哀怨……她在悉心盡力扮演他喜歡的名門貴婦的同時,也假戲真作,成為那樣的女人?
「你怎麼了?」
黎育岷一進來便看見童心怔怔地站在門口,他從沒見過她這般失魂落魄,她永遠是自信滿滿、理直氣壯的模樣,就是說謊,也要說得像只狡猾的小野貓,撓得人心癢癢。
可她現在……是害怕了?恐懼了?還是傷心了?
話才出口,他就听見屋里傳來徐靈雪決裂的聲音——
「若老夫人不願成全靈兒和四哥哥,靈兒便死在這個大廳上也不悔。」
黎育岷嘆氣,瞬間明白里頭發生什麼事,他伸手緊握住童心的,對她溫潤一笑,「怕什麼,你是有夫君的人,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不必擔半點心。」
這話像一股燒熱的銅汁,緩緩灌進她心里,在里頭慢慢地匯聚成兩個字,然後凝固。
那兩個字不是丈夫、不是責任、不是道義,而是……歡喜。
比成就一筆難談的生意更歡喜,比打垮一個商場敵手更歡喜,那感覺滿滿地、滿滿地充沛了她的心,很舒服、很愉快、很……幸福。
又一次淪陷,讓她忘記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忘記世間事往往始于希望、結束于失望,看著他春風拂人的笑臉,不自覺地,她點頭。
緊接著,同樣的舒服、愉快、幸福也充滿黎育岷的胸膛。
他沒忘記,才多久以前,她臉不紅、氣不喘就要把自己給出讓,才多久以前,他還在心底怨她,不懂得吃醋嫉妒,可她真是個聰明的好學生,一學二學,就學會一個愛丈夫的好妻子的所有行為。
握住她的手,黎育岷帶著她大步走進廳里。
莊氏一見到童心,立刻朝她怒指道︰「這事兒四媳婦兒可得給我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她想先聲奪人,黎育岷卻不接受,他一把將童心拉到自己身後,揚聲道︰「二嬸想要什麼交代,不妨沖著我來,何苦欺負佷媳婦兒。」
童心站在他身後,第一次發現他真高,高得像一堵厚實的牆。
向來都是她站在人前,替管事、替家人、替所有需要自己的人頂住風雨,一向都是她不畏懼的面對波折。
現在居然有個男人順理成章擋在她前面,恐嚇別人別欺負自己,她輕輕咬住下唇,臉上不見半分被欺負的委屈,只有滿滿的、滿滿的笑意。
傻瓜,她哪是能被欺負的主兒,只不過發現被人這樣護著,不必動腦、不必算計,竟是這樣安全、舒服。
真糟,繼續下去,她會不會變得沒斗志、缺乏腦筋,就像前面那兩個鬧騰得正歡的女人?
心里丟出來的是「真糟」兩個字,但嘴邊的笑擋也擋不住。
「正好,那日你在場也是親耳听見的,童氏親口說喜歡靈兒,想讓她住到康園,同她姐妹相稱,一起服侍你。
「靈兒回去後把這話兒帶給我,那時,她爹恰好替她尋得一門好親事,既然知道佷兒有道個念頭,當嬸嬸的胳臂豈能往外彎?靈兒這麼好的姑娘,自然要給你留下,便退了那邊的親事,為這件事,我和靈兒的爹鬧得不愉快,她爹還撂下狠話,連女兒都不要了。
「這些日子,靈兒安安分分地待在屋里待嫁,哪知道事情經過那麼多天,你這里居然沒傳來半點消息,你們這、這……這不是擺明欺負人嘛!」莊氏又是跳腳又是怒斥,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黎育岷似笑非笑,朝徐靈雪掃去一眼,道︰「二嬸嬸這是哪里听來的胡話?就算徐姑娘滿心要攀上黎府,也不能隨口誣賴啊,好端端把女孩子家的名聲給糟蹋掉,日後還有誰敢與徐姑娘談親事?」
聞言,徐靈雪震驚不已,難道他們要否認那天的事?那她怎麼辦?嫁不成了嗎?
「四哥哥……你、你這是在說些什麼啊?那日童姐姐明明問靈兒有沒有說親,明明說要與我……」
黎育岷根本不理會她,只轉頭對莊氏說話,「誠如二嬸說的,那日我也在場,可情況並非徐姑娘說的那樣。」
「育岷,情況是怎樣,你好好說清楚,免得祖母擔心。」李氏擔心的插話道。
他轉過身,對李氏說道︰「育岷不孝,讓祖母和母親擔心了。」
「沒事,你把事情說清楚就好,到底誤會是怎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