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女愁嫁(下) 第十三章 化險為夷大翻身(1)

前幾個休沐,黎育岷被皇帝抓去辦差,于是夫妻兩人的約定一再延遲,這可以證明皇帝有多看重這位狀元郎,為此,他對童心有些許歉意。

但童心絲毫不在意,她又不是閑閑在家等著丈夫帶自己出門的小媳婦。

她忙著呢,雖然不能親身蒞臨,但品味軒開張的大小事需要她指揮若定,也不是說幾個秋丫頭辦不來,而是她們家小姐關太久,腦子快生銹,再不讓她活動活動,都快悶出朵蘑菇來了。

何況品味軒剛開始生意並不好,第一個月里有好幾天沒半個客人上門。

誰讓她刁鑽,一開店就挑福滿樓附近,同人家打擂台,人家好歹是經營幾十年的老店,掌廚的還是從宮里御膳房退下來的師傅,那手功夫菜啊,會讓人連舌頭都想給吞掉。

何況人家沒有倚老賣老,見新飯館開張不但沒有輕視,還如臨大敵似的,品味軒開幕那個月,他們天天打折扣,吸引舊雨新知,賺多少不重要,重要是要把對手給狠狠打垮。

知道這個消息,秋樺連忙以紫袖家人的名義進黎府,讓童心拿個章程。

童心聞言,多少擔憂,畢竟她的本錢有限,禁不起人家這樣耗,對方是打著算盤要把品味軒給生生拖倒啊。

不過她更清楚,做生意這種事千萬不能急,一急便落了下乘,于是她讓秋樺幾個反其道而行,若有客人上門,就先問問清楚,是要吃功夫菜呢還是風味菜,若是前者,便建議他們往福滿樓,若是後者,歡迎他們進來嘗鮮。

听見童心的主意,秋樺整個人懵了,生意難得上門還要往外推,主子這是在高門大宅里關太久,腦子不靈光了嗎?

可童心是主子,她定下章程,奴婢們只能照做。

童心還規定,這段時間品味軒不賣京城菜,推出的菜肴以新鮮奇巧為主,童心曾經替紫衣搜羅不少各地食譜,這時恰恰派上用場。

丙然短短幾天,品味軒不賣功夫菜的事傳揚出去,福滿樓少了假想敵,那個降價求售的法子停下,而有些貪鮮的顧客也好奇,想知道何謂風味菜,于是上門的客人漸漸多起來。

童心對紫衣的手藝相當有把握,只要先攬住部分客人的口味-日後再慢慢推出和福滿樓相似的菜色。

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三跳,御廚又怎樣,比得上天生就是吃貨的紫衣嗎?唯有天生愛吃的人,才會在食物的滋味上下功夫,而不是一心撲在食譜鑽研,那叫虛榮、叫做嘩眾取寵。

吃這回事,誰說都不準,舌頭的感覺最準。

除品味軒外,天衣烏鳳那邊也得費心思。

致芬說她挑對了市場,雖然年輕女子愛俏、喜歡添制新衣,而家里為擇賢婿,多少願意在這上頭花銀子,問題是年輕女子本身就青春美妍,有漂亮的衣服增色最好,沒有的話前一季的舊衣改改也能撐場面,而且天衣吾鳳的衣服有口皆碑,過個兩季穿上身一樣鮮活亮眼。

但婦人就不一樣嘍,一套能修飾身形、改變膚色、讓人容光煥發的衣服,穿上、月兌下,活生生不同的兩個人,婦人們能不心動?

想想,婦人從早到晚操持家務、養育子女,把自己變成黃臉婆,還得擔心傷了丈夫的眼,怕丈夫往外發展,只好尋來美妾把丈夫的心給拴在家里。

就算心頭難受,誰敢多說一句?說了,就是嫉妒、就是犯了七出,要被休棄。

眼看自己容顏老去,再看丈夫依然生龍活虎,和一只只爬上床的狐狸精在床上翻滾,多少淚水只能往肚子里吞。

于是致芬推出一個口號——寵愛女人,寵愛自己。

男人不寵,咱們便自己寵,寵得自己開心、寵得自己歡喜、寵得自己光鮮亮麗,讓男人滾床時,腦子里還會想起自己的嫡妻又賢慧又美麗。

要知道,執掌府里權利的正是這一群需要自寵的女性,所以,生意能夠不好嗎?

自己的事就夠她忙的,因此童心並不介意黎育岷的失約,但她也不介意利用他的罪惡感,他越是愧疚,她能得到的好處就越多,比方……

一塊讓紫裳幾個自由進出的腰牌,奴婢有自由,童心可以辦的事就更多了。

今兒個終于能出門,兩人坐定,這是童心第一次上品味軒,真可憐,自己的鋪子呢,還得躲躲藏藏、見不得人。

打進門起,她就四下張望,一雙眼楮貪婪得緊。

所有布置全是按照她意思做的,感覺不差,和當初構想的一樣,幾個穿著同色同款衣裳的女子,端著盤子在各桌中間遞菜送酒,還有一名專門穿梭在客人當中,不斷往他們杯里添注菊花茶的年輕女子,她一面柔聲問︰「還需要茶嗎?」一面遞給他們紙條和小巧的墨硯、毛筆。

那是致芬出的主意。

菊花茶是奉送的,有時候送仙楂茶、有時候送果茶,每天都有不同口味,見到客人停下筷便得上前添水,並將墨硯、毛筆和小紙片送上,言道︰「如果您有任何的意見請寫下來,寫完後可以換得一張兌換券,下回再上品味軒,會送您一盤小菜。」

致芬說,賣吃食不能只賣飽,最重要的是賣服務,服務越好,客人便越樂意上門,茶水是小錢,卻能讓客人感到貼心,意見卡更不必花什麼錢,卻會讓客人感受自己被重視,而那張兌換券則是他們下次再度光臨的門票。

童心終于明白,致芬為什麼能把生意做得這麼大,她果然是個聰明妙人,不過童心也不差,明白互利的重要性。

于是在京城天衣吾鳳舉辦周年慶時,童心免費提供各家店鋪的點心、菜肴及茶水,讓客人自行取用。

那是筆為數不少的銀子,但再心疼她還是會拿出來。

一來天衣吾鳳生意好,她的荷包也會豐盈不少。二來,那些點心菜肴前頭她會擺上一張卡片,寫下點心的名稱以及出自哪家店鋪。當中品味軒的小點會佔一半,另外一半則向其他家訂購。

秋丫頭們懷疑,為什麼不全用自家的東西,這樣可以省很多銀子。

童心笑道︰「若是全用品味軒的小點,怎能分辨出好壞?」

她要藉著天衣吾鳳的周年慶,再打響一次品味軒的名氣。

這回能收到邀請函的,都是每年在天衣吾鳳購買超過二百兩衣服的女子,能花得起這些錢,代表家世不壞,這樣的嬌養女子嘴巴定也挑剔,若同樣大小的盤子里,品味軒的小點全被吃光,而其他店家的東西還留下一大半,優劣自可分曉。

為此,紫衣接連幾個日夜沒離開過廚房,果然,那次的周年慶後,品味軒三個字在貴婦千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現在不是用膳的時辰,店里卻有近五成的桌子坐了客人,對這個狀況,童心很滿意。

秋樺親自過來招呼,將兩夫妻迎到二樓廂房,她們早知道今天小姐和姑爺要過來,人人都整裝以待……比較切合的說法是,她們都很想看看自家姑爺。

所以迎客的是秋樺,點菜的是秋杉,送菜的是秋桐,讓童心訝異的是,性子最跳月兌活潑的秋棠居然沒出面?

那丫頭好奇、貪鮮,踫到沒見過的事非要跑第一個,怎地今天這樣安分,竟沒想辦法湊上來,看一眼傳聞已久的新姑爺?

念頭一閃而過,黎育岷開口後,童心就把秋棠給忘到腦後。

「大通票號的事,我已經向皇帝提及。」黎育岷道。

「皇帝有沒有喜出望外、喜上眉梢、喜不自勝,覺得喜從天降?」字字句句都是喜字,可她嘴角那個酸吶,酸得讓人想笑。

黎育岷順著她的話說︰「有,皇上樂不可支、喜笑顏開,好像天下掉下銀角子。」

「皇上真是客氣,掉的哪是銀角子?分明就是金角子,還一季掉一回,掉得他前頭掃金子、後頭得趕著建倉庫。」

她滿口酸,想到那一大筆錢就要變成人家的,舍不得吶、心疼吶,何況那個票號,她自個兒也辛苦過的。

「真那麼不舍?」見她一副財迷樣兒,他笑得桃花朵朵開。

「不然呢?你讓皇帝把大齊國土劃一半給我,看他慷不慷慨得起來?」她狠瞪黎育岷一眼。

在商言商,她承認爹爹這是個好計謀,不但招攬了個強而有力的大股東,永遠不必擔心強權為禍,還避開風口浪尖,讓覬覦童家財產之人不敢輕舉妄動。

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這兩者往往對立沖突,讓人心里難平。

「皇帝不會把大齊國土劃一半給你,但他願意用銀子將五成股份買下。」

「別挑重點說,鉅細靡遺地說。」她加強口氣補上後面那句。

「起因是南方干旱,朝廷開倉賑糧,新稅未入,國庫吃緊,祖父向皇帝提及你的嫁妝,皇上便讓我入宮詳談。」

童心癟嘴,好端端的老太爺會向皇帝提起孫媳婦的嫁妝?還不是他向老太爺透露消息。

「然後呢?」

「皇帝驚訝岳父居然如此疼愛你,願意用一大筆嫁妝換我終生不納妾,他稱贊岳父是慈父。」

哼!要是那五成股份不送給皇帝,贊美?怕是要批評她家爹爹不識大體。想到這,童心臉色更難看了。

見她滿臉不甘願,他接著往下說︰「我說這季紅利清算下來,身邊有點銀子,可以為朝廷略盡棉薄之力。皇帝便道︰‘總不能朝廷缺錢就同黎府伸手,不如你把大通票號的股份讓給朝廷,五成股份、三百萬銀,分六年時間,一年給你五十萬兩。’

「這個價錢比岳父所估還高,我便順勢點頭同意。皇帝還給岳父一個從五品的閑官,從此岳父不再是白身,做生意能更順手。」

他沒把話說透澈,事實上,他一開始是說把票號「送」給朝廷的。

皇上樂得哈哈大笑道︰「朕是該說愛卿不懂經濟,還是視銀錢如糞土?你可知道大通票號一年獲利多少,你這樣輕輕松松把妻子的嫁妝往外送,不怕回去以後被罰睡大廳?」

到最後才說︰「雖然愛卿一心為朝廷,朕也不能白拿愛卿的東西。」然後定下三百萬兩之數。

皇帝話說出口,他心底通透,皇帝對大通票號早有想法,否則不會那麼清楚收益,連價錢都開得這麼「公道」。

丙然,皇帝的公道讓童心很有意見。

「皇帝好算計,大通票號五成股份一年至少可以收到七十萬兩利銀。換句話說,爹那個五品閑官是用前六年的二十萬兩,加上以後無數年的七十萬兩給買來的。賣官這麼好賺,以後朝廷也別征稅,不時賣個官位,國庫自然就滿到溢出來。」

品味軒生意漸好,一個月的利收也不過四、五百兩,還得一群人忙里忙外、腦筋動不停,才能得到這樣的好收益。

算算,她在這頭辛辛苦苦、一年不過攢個幾千兩,黎育岷卻在那頭一丟七十萬兩,能不心痛?

「銀子夠花就好,要那麼多作啥?放出五成股利,保童家一世平安,不劃算?」

從小就看著白花花銀兩長大,他不信她真有那麼在意,何況提過此事後也沒見她再說什麼,可見得心里也是明白的,明白這做法不管對黎府、對童家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就不能留給我的子子孫孫,讓他們躺著吃、趴著喝、睡金臥銀,比當皇子公主更暢意?」童心忍不住碎念。

黎育岷失笑,「兒孫自有兒孫福,過分養尊處優,說不定會養出一群廢物,聰明的爹娘最好別事事打算,得讓孩子有機會自己努力才好。」

「哈,你也會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真不知道是誰要我洗白商戶女的名號,好讓他家兒孫能在人前抬頭挺胸。」

黎育岷笑逐顏開,掐了掐她的臉、揉揉她的頭發,滿臉滿心都是滿意。

她果真不是普通厲害,才短短數月,許多官家夫人提及童心,不再是帶著鄙夷口氣的「商戶女」,而是夸她有見識、有看法、有胸襟。

許多官家夫人樂意與她相交,府里的名帖收下不少,她周旋在夫人小姐中,不見半分窘迫,反而結交不少閨中密友。

其實將股份雙手奉上那天,皇帝還打趣他,問他喜房里讓林尚書家千金下不了台的事,他刻意憋紅臉,微慍道︰「那天不該讓她們進喜房的,她們看不起童氏的出身,字字句句都是刻薄言語,童氏嫁給我已然委屈,她們還當面讓她難堪,臣無法忍氣吞聲。」

皇帝撫須大笑,「沒想到愛卿是個疼媳婦的。」

「把人娶進門,臣自然要護她一世。」

「童氏嫁給你,滿京城都說是高嫁,愛卿怎說她委屈?」

「本是鴻鵠自在人,嫁給微臣後就得束縛于後院,她不說委屈,可臣心底是明白的。」

一句明白、一句委屈,黎育岷替童心在皇帝跟前爭得誥命,數日後,聖旨下,封童心為三品淑人。

此為後話。

黎育岷替她布菜,笑道︰「別生氣,反正早晚要送出手的東西,我要是你,寧可花精神好好想想,要利用這五十萬兩銀子做什麼?」

聞言,她的小心肝猛地一顫,一把拽住他的手、精神奕奕地問︰「你的意思是,這五十萬我可以隨意支配?」

「錢本來就是你的,想做什麼說一聲,為夫的幫你出頭。」

前面那句讓她擴大笑容,但後面那句讓她的笑容在最短的時間內消滅。

「怎麼了,又不開心?」

怎麼開心得起來?她比較喜歡自己出頭!

見她那副氣悶模樣,他輕聲勸哄,「說說看想做什麼,我們商量商量。」

「如果我說,把錢拿來開幾間鋪子呢?」童心沒好氣道。

明知道不成,她不過是隨口問問。

丙然,童心的回答讓他下意識擰起眉頭,悠閑過日子不好嗎?他不懂,所有女人想要的生活,怎就讓她倍覺憋屈?

他清楚剛成親那段日子她很悶,言不由衷,笑不由衷,可後來她不也漸漸習慣,生活過得有滋有味,怎地想到生意又是這副欲罷不能的模樣?

「你嫁妝里的鋪子已經夠多,不需要更多的鋪子。」

童心嘴上沒應,心中卻道︰可那些鋪子不經我的手呀,沒挑戰就得來的銀子也就是銀子,與成就沾不上邊兒。

倘若以前,她還會同他辯駁幾句︰為什麼是你來決定我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

可現在夫妻經過磨合,該試探的試探、該確定的確定,她心知肚明他的底線在哪里,更何況自己正處于陽奉陰違中,還是乖一點、少嗆一點,免得他懷疑什麼、暗地調查,倘使順藤模瓜,模出她是品味軒的幕後老板……

她是不確定他會不會雷霆震怒,但到時她要保住品味軒,大概難了。

「換個話題吧。」搖頭,她擋下會讓兩人不愉快的題目。

他順著她的意思,道︰「前面有間新開的首飾鋪子,要不要去看看?」

童心搖搖頭,沒意思啊,之前,她才把一堆首飾給熔了換成銀子。低下頭,心情不好,只能用吃來彌補,她把菜一筷子、一筷子夾進碗里。

「要不,去天衣吾鳳看看,我听清丫頭說,那里進了新布料。」

她笑笑又搖頭,知道他想待她好,可那不是她想要的。

童心打心底明白,丈夫能干、負責、溫柔體貼,還不肯納妾收丫頭,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竟讓她運氣好給撈上門,若是還不知足,連老天都要憤怒。

她其實知道,問題不在育岷身上,他很好,離了他,自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男人,有時候她會想,倘若自己像普通女子那樣教養長大,是不是就不會滿腦子奇思怪想?不會感覺無所事事、不會埋怨生活缺乏意義、不會在乎成就自信,只會一心一意地想,怎樣為他生下兒子、孝順長輩。

她心底矛盾,並且隨著時日過去,矛盾日日拉鋸著。

她經常對自己說︰「你已經很好,嫁給一個上進男子、前途無量,有黎府這塊大招牌護著,加上婆婆溫良,再有要求,貪心太過。如果你是真聰明,就趕緊結束生意,全心全意依附育岷。」

可總有那麼只饞蟲時刻曬咬她的心,對她說道︰「你有一身好本事,卻要終老于黎府後院,算著吃穿住行,計較那點小錢?你不是曾經立誓,要海闊天空、游遍山川五岳,不是志比石堅,要闖下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傲視群倫?」

然後,骨子里熱血沸騰,促使她加把勁兒,當個像致芬那樣的女人。

電腦版

茶香言情網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