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白蓮 第2章(1)

「大家向四方散開,不要聚集在一個地方,盡量揮舞武器,避免身體受到最大的傷害。」

清晰響亮的聲音,壓住了全場的嘈雜,人們自然而然地依照那聲音的指引行動,並且情不自禁地追尋聲音的方向。

燦爛至極的陽光下,神駿的快馬,迅疾如電地往讓所有人慌忙逃離的怪鳥馳去。馬上的騎士非常年輕,甚至還沒有留胡子,他頭上沒有包頭巾,黑色的頭發在狂亂的風中舞動。

他的面容堅毅,五官深刻,眼楮里閃動著異樣明亮的光彩。

他的衣飾非常簡單,只是一件普通的白色「恰達」斜裹在身上,並用一個簡單的銅環系住,但他端坐馬上的英姿,卻勝過任何服飾華麗的君王。

杯箭在他手中被拉開,手臂上的每一分肌肉都似流動著力量,完美得如同太陽升起的姿勢,異樣流暢的搭箭動作——一弓雙箭,迎著陽光張起的弓弦,然後在弓弦清晰的響聲中,箭,比流星還要快地射了出去!

在下一刻,大鳥負痛的慘叫,傳進了所有人耳中。

大鳥的身體,即使是最鋒利的神箭也刺不進,可是,這個陌生人手中射出的箭,卻準確得像是帶著濕婆的祝願,輕易地刺透了大鳥的雙眼。

他在快馬上射箭,如此準確地射中正急速飛行的怪鳥。這神奇的射術,引來無數人大聲的驚嘆。

敝鳥嘶聲慘叫,揮動羽翼,掙扎著打落眼中刺進的兩支箭,帶著腥臭的黑色血液,從它眼中流下來,而它則瘋狂地揮動翅膀,四下亂撲。

人們紛紛奔逃,哀呼慘叫。

忽然闖進競技場的陌生人卻沒有絲毫慌亂,鐵弓再次在他的手中張開,陽光照在他身上,如同在他四周鍍了一層黃金,就似天神降世。他的兩支箭如同帶翼的鳥,飛了出去。如同有神祝福,兩支箭再次射中怪鳥受創的眼楮。

敝鳥慘鳴不止,吃痛不過地從空中跌落到地上,它掙扎著站起,瘋狂地揮動翅膀,要掃滅一切生命。

但是兩支箭再次以不可抗拒的速度和準確射了過來,重重射在仍然盯在怪鳥眼上的兩支箭箭尾上,箭上的力量沖撞,前兩支箭再次深深往里扎,隨著怪鳥最後一聲尖厲的嘶鳴,兩支原來扎在鳥眼上的箭,完全穿過了怪鳥的腦袋。

敝鳥龐大的身體,在地上往上猛然一挺,最終,僵直地重新落回灰塵中。

幾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許久,也不見這只怪鳥再動一動,人們提起來的心才慢慢放下去,開始驚魂未定地整理衣服頭發。

眾多的王子英雄們臉上布滿羞慚,四周的衛士們開始過來拖走死鳥。

尊貴的國王安巴訶,終于也松了口氣,在侍衛們搬到面前的寶座上坐下,聖祭司悉多,坐在他的身旁。而婆娑則扶著驚魂未定的公主,站到了他們身後。

射死怪鳥的勇士從馬上躍下,輕輕掛好弓和箭,上前三步,遙對著尊貴的君王,屈下一膝,深深施禮。

即使跪拜在地,他的英武也不會有絲毫褪色,即使激斗停止,他的強大仍留在所有人心中。

四面八方傳來無數人的贊嘆。

美麗的公主,悄悄扯了扯國王的衣角,眼楮卻像水一樣,流連在他的身上。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而來?」國王笑著發問。

年輕的勇士深深垂下他的頭顱,「尊敬的陛下,我叫摩羅訶,因為……」他的聲音略一停頓,微微抬頭,凝望那美麗的公主。那蒙著面紗的臉上,只露出柔如蓮瓣的雙目,散發著溫馨的甜美芬芳。他的胸中有激情悄然涌起,情不自禁地說出理智不允許訴說的話,「因為听說美麗的摩耶公主要為自己擇婿,選擇真正的勇士成為丈夫,所以……想要趕來,懇求偉大的君王,賜我這至高的榮耀。」

美麗的公主忽然間紅了臉,微微地垂下了頭。

這樣英雄而俊美的男人啊,就算是傳說中的羅摩也不過如此。她想要多看他一眼,卻又不肯抬起低垂的頭。

柄王滿意地點頭,眼中都是欣悅,「你是哪一國的王子,或是來自何處的將軍,報上你祖先名字、報上你的家鄉故城,我願與天下最偉大的勇士締結婚姻之盟,我要把我最寵愛的女兒,交到你的手中。」

摩羅訶呆了一呆,沒有回答。

四周的人們議論紛紛,這樣強大的勇士啊,他是什麼人?必是最偉大國家的君主、必是最強大國家的王子、必是在遠方的國度赫赫有名的英豪。

也有人小聲地說,看他這樣寒酸的衣著,怎麼會有高貴的身份?

發出置疑的人,立刻就被憤怒的浪潮所吞沒。

你的眼楮,看不到真理,只會被虛假的表象所欺騙。

這樣神勇的男子,這樣無雙的英雄,怎麼會是平凡人?

卑微低賤的鹿圈里,怎麼可能哺育出高貴勇武的猛虎?

從尊貴的羅摩開始,所有偉大的人物,傳唱于史詩的君王們,年少時,都會遭遇放逐,都會經歷苦難,那是至尊的天神給他所寵愛的人加以的磨煉。

人們歡呼起來︰「來吧,來吧,陌生的勇士,報出你偉大的家族、報出你尊貴的身份,讓我們為你而歌唱、讓鮮花和珠寶全都奉獻給你、讓最美麗的公主成為你的新娘。」

摩羅訶卻還默默無語,垂下眼簾,在稜角分明的臉上投下兩道淡淡的陰影。

柄王微微皺起了眉,摩耶探索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轉,婆娑那必須領會神意的眼楮里,卻漸漸閃起明了的光芒。

有一個洪亮的笑聲,在這時清晰地響了起來。

披著黃金盔甲,來自遠方的偉大將軍可達乾,一邊高聲地大笑一邊昂首闊步走過來,伸手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摩羅訶,用力拍著他的肩頭,「杰出的勇士,我知道你的處境並不好。看得出,你被貧窮困擾,看得出,你並沒有得到你應得的榮耀地位。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你幫助了尊敬的國王和他的公主,你降伏了這惡魔般的怪物,你展現了無雙勇武。來吧,報出你的名字。縱然你是已經聲名沒落的王族子弟、縱然你家族曾有的榮光在許多年前就已斷絕、縱然你除了剎帝利的身份之外一無所有、縱然你流浪在這片大地上已經許多年,但這一切,都無損于你應得的榮耀。來吧,報出你那也許已久遠得不再被人記得但仍然高貴的身份,摩耶公主,會將榮譽交到你的手中。」將軍的笑容爽朗響亮,眼神明亮而真誠。

摩羅訶凝望著他的眼楮,嘴唇微微動了動,卻又轉頭看向摩耶。

這美麗得像是神靈化身的公主,同樣靜靜凝視著英雄的臉。

他的眼楮,亮如星辰,他的眉宇,濃黑有力,他的臉,稜角分明,他的身體,高大而充滿著讓人心折的力量。即使是傳說中的一切勇士,也不會比他更具有讓人心靈迷醉的力量。

溫柔的甜美感覺在她心中漾開。

是他,就是他。

如果他是已經消失國家的沒落王子,她願與他共享王權與尊榮。

如果他是像羅摩一樣,被不公平對待而遭放逐的英雄,她要把她有的一切交給他。

如果他如阿周那一樣,是受到凌辱迫害的高貴勇士,她願用整個國家的力量來支持他的前進。

她輕輕柔柔地笑起來,低聲說︰「婆娑,我想,就是他,我已經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一直用雙手扶著她的婆娑沒有說話,美麗的眼楮里有些隱隱的憂慮,眨也不眨地望著摩羅訶。

摩羅訶微微挺了挺胸,想要說話,卻又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望向競技場四周,在無數狂熱得為英雄歡呼的人群中,尋找一個身影。

然後,在看到那個熟悉的人,正在很慢,很艱難地想要擠出人群,往外退開時,他終于大叫出聲︰「不,請不要走。」

他沒有再顧及將軍與公主,也來不及對國王行最基本的禮儀,他以驚人的速度,飛速過去,抓住了他的目標,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把那不斷掙扎,想甩開他,好快速離去的人,拉到了競技場的最中央。然後垂下頭,深深彎下腰,對那人施以最尊敬的禮儀,如同一個兒子,尊敬他的父親。

人們震驚地望著這個被所有人矚目的英雄所禮敬的人。

很明顯地,長年勞作讓他的臉上刻滿歲月的滄桑,額頭的發一片銀白。身上的衣服雖然整潔,卻十分粗陋簡單,伸出來托住英雄身體的雙手,同樣布滿了勞作的痕跡。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他都絕不是一個出身高貴的人。在人群中,他也許永遠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現在,他的卻成為所有人注目的中心。他雙手托起眾人敬重的英雄,眼楮里流露出難言的情緒,顫動的嘴唇低低地發出一聲,別人並不能听清的呼喚。

摩羅訶卻已經抬頭一笑,眼神異乎尋常地堅定,他挺起腰,像長槍一樣筆直地站立在陽光下,大聲地說︰「尊貴的陛下,很抱歉我讓您失望。我不是出身王族的貴人,我沒有顯赫的家世,我沒有高貴的先輩。我只是個普通人,這位老人,是我的父親。」

摩耶忽然覺得婆娑扶住自己的手臂往下沉了一下,而她自己也忽然間深吸了一口氣,面紗後的臉突然蒼白一片。

摩羅訶說話的時候,眼楮一直追隨著美麗的公主,隔著面紗看不到她的表情,卻清晰地見她眸中忽然浮起的驚惶與憤怒,心中猛然一痛,幾乎是同時也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但是,我、我見到公主之後,我的心……」

也許,他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也許,他擁有讓所有詩人自愧不如的技巧,可以說得讓世間的花在同一時間開放,可以讓高貴的公主對他再次綻放笑顏。可是,他根本沒有任何機會說下去,因為四周,早已發出一片笑聲。

「你一個吠舍,竟敢向公主求愛?」

「一個這樣粗野下等的人,竟想要違背梵天定下的律法?」

「從天而降的大英雄啊,你還是適合拿起鋤頭或木棍來昭顯你的偉大。難道你還想與公主共享這美好的國度,用你卑微的嘴巴,來指揮所有偉大的剎帝利和婆羅門嗎?」

人們紛紛嘲笑,哄笑聲響成一片。無論是貴族、士兵,或是平民,他們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無所不至地踐踏,極盡殘忍地侮辱他。

罷才,他們曾為射鳥的英雄而歡呼,剛才,他們曾為年少的勇士而興奮,可是,他們現在,可以毫不愧疚地大聲嘲笑這不自量力的瘋子。因為,這是至高的梵天訂立的永久法則,這是永遠正確不可動搖的真理。

摩羅訶的臉色白得嚇人,仿佛可以擊破大地的雙拳悄悄在身側緊握,無數的嘲諷笑罵響在耳邊,轟轟然無止無盡。仿佛二十多年人生的無數次挫折傷害,重又一一在眼前親歷。

「一個吠舍,有什麼資格管閑事?」

「你只不過是一個吠舍,永遠只能當婆羅門和剎帝利的狗。」

「開玩笑,一個吠舍還想當兵?你有什麼資格為國而戰,你配得上這種榮譽嗎?」

「對,你捉到的盜賊的確值得交換很多黃金,可你不過是一個吠舍,有什麼資格和官員講價格?我給你幾個錢幣,已經是至大的仁慈了。」

「一個吠舍,你有什麼權利……」

「一個吠舍……」

鎊式各樣的聲音、各式各樣的嘲諷和輕視,似乎永遠不會停止,而他,這雄獅般的身軀卻依然屹立在競技場內。

沒有听到父親擔憂的呼喚、沒有去看將軍嘆息的眼神,他只是緊緊盯著摩耶公主。

我美麗的公主,即使我是一個吠舍,我的心靈和血液也是紅色的。梵天為證,看到你的時候,愛神的箭刺穿了我的心。我的真誠如這遍灑大地的陽光,我願將我的一切,奉獻于你的腳下。你可明白……

他無力訴說任何心中的吶喊,只是靜靜地望著她。然後,他清楚地听到,在所有的人潮吶喊里,那美麗如音樂的聲音︰「我是天生的剎帝利,怎能嫁給一個吠舍?」

摩耶公主的聲音,優美如天界的琴聲,摩耶公主的眼楮,美麗如滿天的星子,摩耶公主的回答,遵奉了梵天所訂立的至高法則。

斑貴的剎帝利,怎麼可能嫁給一個吠舍?

這是最理所當然,最合情合理的回答,幾乎沒有任何人感到意外,甚至是摩羅訶自己。只是,在听到這完全意料中的回答之後,他那似乎可以撐起大地的身影,忽然間讓人感到了無與倫比的孤寂。但這一切,摩耶卻沒有看出來。

她只是感到憤怒,那個人像神般勇敢,像諸天般偉岸,她為他心跳加快,她為他又羞又怕,她為他開始期待完美的婚禮,而他,竟然只是一個吠舍!她的感情受到如此欺騙,她的尊嚴遭到這樣的踐踏,她必會因為他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幾乎是帶著憤怒,她大聲說出了必然會由她宣布的決心,感到痛快的同時,听到身旁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

摩耶回頭,低聲勸︰「婆娑,別為我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未來的祭司沉靜地望著自覺受辱的公主,默默無言,卻把眼神靜靜地重又移到遭遇無情拒絕的吠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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