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廳屋燃起火燭,牆上掛著一幅海棠戲春圖,兩張太師椅中間擺著幾案,幾上一個官窯瓷瓶,瓶里供著幾支盛開的梅花,廳屋中間擺著一張酸木枝圓桌,桌上擺著幾色點心,設備算不上豪華,不過勝在干淨清幽。
齊穆笙、齊穆韌、姜柏謹坐在桌邊,一邊品茶一邊听著齊文的稟報。
「誰曉得孫姨娘是個狠角色,多年的伏低做小,人人以為她這輩子只能仰人鼻息,誰知……」齊文說到這里,再不言語。
「當初曹夫人不就是用這等手段對付我母親,如今也被人這般對付上了,這叫做惡人自有惡人治,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齊穆笙笑得滿臉邪氣。
那日皇帝發話之後,孫姨娘便處心積慮對付曹夫人。
孫姨娘心底明白,就算自己不動手,曹夫人還能善罷甘休?齊穆韌阻了她兒子的爵位,曹夫人便三番兩次加害于他,如今擋在前頭的人變成自己,她還能心慈手軟?
同樣的,曹夫人能不明白孫姨娘的心思,一個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丫頭,便是閉著眼楮也知道她心底在盤算什麼。
一回到王府,曹夫人便派了丫頭將孫姨娘給看管起來,半點消息不讓她往外透露,齊穆平聞訊,上門求曹夫人對母親高抬貴手,曹夫人哪里肯理會,就等著夜里一把無名火將孫姨娘給燒透。
曹夫人事事計劃妥當,只可惜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派去看管孫姨娘的丫頭荃兒竟對齊穆平上了心,兩人早就暗通款曲、關系緊密,荃兒覷了個空,支開其他人讓齊穆平偷進屋與孫姨娘說話。
孫姨娘將皇帝的意思講了,齊穆平喜出望外,他怎麼都沒想到二哥會放棄爵位,而皇帝幾句話,讓他這個庶出兒子有了出頭天的機會。
他自然不敢與齊穆韌、齊穆罜相比,他心底有數,那是一個天、一個地,雲泥之別。可是相較起齊穆風的無能懦弱,自己雖然資質平庸,大字識不了幾個,成天斗雞遛鳥、無所事事,卻也依仗著齊穆韌的名頭,結交許多三教九流的人物,膽子比起齊穆風可肥得多。
如今,肥肉即將到口,他豈能眼睜睜看著曹夫人使出歹毒手段給破壞了?
于是他悄悄離開王府,到外頭找他那群雞鳴狗盜的好朋友相商,雖是一群三腳貓,但用來對付一個老女人,綽綽有余。
天一里一,這邊屋子才放了火,孫姨娘就被人給救出來,那邊,曹夫人用過晚膳喝了茶,支開婢女百合,靜待下人來稟報孫姨娘被燒死的消息。
卻沒料到,那杯茶水被人下了藥,陌生的情潮泛上,她心頭發癢,寡居多年,她不是沒想過男人,只是從沒像這般不對勁。
意亂情迷間,曹夫人听得守在門外的百合一聲悶哼,本想揚聲問,門卻在此刻被打開。
一個精壯、面目清朗的陌生年輕男子出現,他沖著她笑,曹夫人莫名其妙地也對他笑,他上前,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她臉紅心跳,卻將自己的臉往人家身上湊去,對方一陣輕笑,打橫將她抱起,大步往內堂走去……
王府里頭,走水的消息傳遍,齊穆平扶著孫姨娘、齊穆風領著妻子兒女飛快前往景和居,探視母親是否平安。
他們在屋外沒見著婢女把守,齊穆風心底正覺得奇怪,加快腳步打開門沖進內室,這一奔,目擊了滿室春潮,男子和母親正在做那苟且之事,男子見有外人闖進屋里,急得想抽身,但未獲得滿足的曹夫人卻不肯放開男子,手腳並用地糾纏著男子。
齊穆風氣瘋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甩袖不管,領著妻兒離開景和居。
曹夫人非要盡興了,才肯松開那男子。
待她清醒,看見滿屋子下人時,腦子一陣轟然,而孫姨娘滿臉的張揚得意,更是讓她氣得當場昏厥過去。
再次醒來,曹夫人發現自己臉歪嘴斜、一手一腳已經無法動彈。
大夫來了,開過藥,說中風這病難醫,她的病又來得急,這輩子大概就是這樣了,她越著急越生氣,病況就越糟,而最讓她傷心的是,親生兒子居然連看都沒有來看自己一眼。
孫姨娘一如過去般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可曹夫人每見她一回便要發一次火,每回昏過去再清醒,病況就越沉重,照那個樣子,應該是支撐不了多久。
「主子並未讓屬下插手,因此屬下只在暗地觀察。」齊文續道。
「你若真的插了手,看我饒不饒得過你。」齊穆笙瞪齊文一眼,這人真假,明明心底暗樂著,卻還要裝出滿臉無辜,狐狸這號動物,指的是齊三爺,他想都別想搶走這名號。
齊文捏了振唇,對于曹夫人、孫氏,他們幾個早就心懷不滿,那個毒婦在主子身上下的暗招,他們可是全看在眼里記在心底,就等著天怒人怨,降下報應。
「皇帝也太陰損了些。」姜柏謹搖頭道,雖然他為自己女兒的遭遇不舍,卻也沒想過讓曹夫人與女兒走上相同的路。
「有什麼陰損的,當年如果她不是用這等法子對付我娘,我娘、你女兒現在還活得好好。」想起母親,齊穆笙一陣心疼。
「所以曹夫人能算計旁人,旁人自然就能算計她,只是啊,老天有眼,我女兒能生下你們這兩個有才有能的兒子,曹夫人可沒我女兒這等福氣。」姜柏謹心感安慰。
自己的母親遭受這種天大的冤屈,齊穆風卻想不出來是別人在暗地里算計?他那腦子填的定是豆腐渣。
齊穆韌清淺一笑,說道︰「齊穆平那等人品,撐不起靖王爺這個名頭。」
「可不是?我雖然對老王爺心里沒什麼好感,可以男人的角度來看,他也是個心酸可憐蟲,娶了個毒婦,謀劃了自己的弟弟和心愛妻子,而你們這兩個「證據」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竄,他不但不敢言明,還得考慮皇家顏面,處處為你們遮掩,他啊,也是為難。」姜柏謹公道地說。
「說得也是,二哥,咱們就做點好事,齊穆風雖然不比齊穆平好到哪里,可他的脾氣品性比起齊穆平要好得多了,至少看在他是老王爺屬意的接位人選分上,就勉強幫他一回吧。」
齊穆韌點點頭,問︰「齊文,找得到齊穆平那幾個朋友嗎?」
「稟主子,找得到。」
「給他們一筆銀子。待曹夫人一死,就把他們抓到齊穆風跟前,將齊穆平做的髒事給揭出來。」
「是,主子。」
「這莊園中隱衛布置得怎樣了?」
「已經進來三十個,其中二十名扮成小廝、長工,分散在莊園各處當差,其他十名,已經把王妃住的院落給團團保護起來。」
齊穆韌滿意點頭,「行了,你下去吧。」
「主子,另外還有一事。」
「說。」
「大皇子被貶為庶民,押送到濟縣。」
「此事你家主子已經知曉,那日三爺我還送了房子銀子給我那位大堂嫂,面有菜色的大皇子驕傲得緊,連甩都不甩我這位財神爺,倒是大堂嫂對咱們兩個感激涕零,求我有空一定要去看看他們。」齊穆笙笑著接話。
「屬下想說的不是這件事。」
「不然還有哪件事?」
四皇子齊宥莘嗎?他失勢後,日夜在酒國中沉淪,那副孬樣讓人看了生厭,皇帝斥責他多次也沒見他有啥改變,那種不堪一擊的男人能有什麼前程。
「那日,屬下發現賽燕姑娘趁著大皇子府邸里亂成一團時悄悄潛入,屬下隨後跟著,听見賽燕姑娘痛責大皇子。」齊文低聲道。
哦哦,有鬼,齊文喊人家賽燕……姑娘?那日不是還咬牙切齒,怒極恨極她暗地傷害阿觀,還沒得主子吩咐就給人家下了化功散,怎麼轉個身,連稱呼都改了。齊穆笙望向齊文,眉眼間盡是玩味兒。
「她怎麼說的?」齊穆韌問道。
「她是夏靈芝的遠親,家道中落,依附到夏家,她自知無父母可依恃,從小便比旁人努力,她勤練武藝方有今日的成績。
「大皇子不但對夏靈芝勾勾搭搭,也對賽燕呵護備至,她從沒有被人這般對待過,便起了誓言願意終生追隨大皇子。大皇子要她做什麼,年紀輕輕的她什麼都不考慮,便蒙起眼楮、搗起良心,照著命令執行。
「她雖同情夏靈芝為大皇子嫁進王府、竊取王府情報,可念著大皇子的恩情,即使心有不甘,還是斂去情緒逼迫自己監視夏靈芝,當大皇子的眼線,可沒想到,除了夏靈芝還有何宛心、程槿香……她說了許多名字,全是埋伏在二皇子、四皇子身邊的女人。
「她這才幡然覺悟,原來大皇子都是這樣利用女人的,而夏靈芝、何宛心和程槿香之死,更讓她看清楚大皇子的真面目。她惱恨自己識人不明,那天指著大皇子痛罵一頓後,便要離開。可大皇子惱羞成怒,讓下人抓住賽燕姑娘。
「她服了屬下的化功散,武功早已蕩然無存,大皇子攔腰抱住她,滿臉婬穢地說,他已經很久沒嘗過處子的滋味,不顧她的掙扎,就要把她抱進屋子行那齷齪事,屬下看不過眼,便出手救她。」
「然後呢?」
齊文雙膝跪地,伏首道︰「屬下沒有征得主子同意,便用內力將她身子里的化功散逼出,屬下自作主張,請主子責罰。」
齊穆韌輕笑道︰「下化功散不也是你的自作主張,那時都沒責罰了,現在罰什麼?」
可這不是沒事找事兒做嗎?先毒了人家、又損了功力化毒,他這是為啥呀。
「齊文,你不會是看上賽燕了吧,如果真的喜歡,三爺給你作主。」齊穆笙笑得很欠扁。
「三爺說啥呢?賽燕姑娘想要行走江湖,她的性子哪是屬下拘得住的?」齊文紅了臉。
「齊文,信三爺一句話,有緣千里來相會,是你的就跑不掉。」
「三爺……別污了人家姑娘名聲。」
「不過是背後說說,哪里就能污了名聲,如今你一番心思不在主子身上,全在人家賽燕姑娘身上?」齊穆笙堵得齊文答不出話。
「你下去吧,別理會穆笙,他本就一副瘋癲性子。」齊穆韌替他解圍道。
齊文領命下去,齊穆笙還不依不撓追著他說︰「別忘了,如果需要撮合,這媒人金三爺我賺了。」
齊文眉頭一聳,飛也似的跑出去。
待屋里沒人,姜柏謹才謹慎對兩兄弟開口。
「我已經研究過那個止息散,皇上說他是讓人化在酒水里讓阿觀喝下的,那畢竟是藥,混入水酒里必定會呈混濁貌,可王順又說那酒水清澈看不出異樣,可見得藥量並不是很多。
「上回我幫阿觀把脈,倒也沒有見到什麼不妥之處,只不過服過止息散之人,身子偏冷、宮體易寒,平常人倒也無所謂,調養調養就好了,可當時阿觀懷著身子,我不確定那藥對孩子會不會有影響。你們想想,這事兒要不要透點口風給阿觀知道。」
如果阿觀不想冒這個險,也許服點藥先把孩子給打下來,反正她和齊穆韌還年輕,以後要孩子有得是機會。
「外公不是說過,阿觀懷孕已經三個多月,打胎對母親身子不好?」齊穆韌憂心忡忡問。
「是沒錯,可如果孩子生下來不正常,是一輩子的牽絆啊。」
「不正常又怎樣,咱們齊家難道還湊不出銀子把孩子給治好?」齊穆笙理直氣壯的說。
「就是這句話,便是要照顧他、養他一輩子,我也不怕。外公,這件事千萬別讓阿觀知道,也別在那些丫頭跟前透了口風,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她的身子給調養好,讓她開開心心、高高興興的,她到現在還會作惡夢。」
說到惡夢,齊穆韌嘆口氣,阿觀現在懷了孩子,莊園里又不能做大工程,他只能把她那個跟大便有關的惡夢給擺在心里。
「我想,讓你們英姨過來照應她,我不能光明正大在旁邊看著,英娘好歹跟我學了幾年醫術,有她在阿觀身邊照顧,我會安心一點。」
「這件事我也想到了,已經差人去說,英姨很高興,這兩天就會搬過來。」齊穆韌說道。
英娘出嫁後一直沒生孩子,也許是年紀大了,她嫁的丈夫名叫汪正崗,之前在城里開兩間小鋪子,前幾年讓齊穆笙給挖過來當管事,這兩年越做越上手,今年已經升為總管事。
當總管事事情可就多了,整日天南地北到處跑,英娘一個人在家里無聊,就經常回娘家找姜柏謹,知道齊穆韌媳婦的事情,自然是要插手幫忙的。
「那就好。」
門在這時候被敲開,齊止進來。
「老太爺、王爺、三爺,齊古讓我過來知會一聲說王妃要開始砸壺了,之前,王爺說想要看的。」
「知道了,咱們快走吧,免得錯過好戲。」齊穆韌起身,難得地笑出聲。
「什麼砸壺?」姜柏謹滿頭霧水地問。
「看了就知道,肯定有趣得很。」齊穆笙一笑,拉著外公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