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三個月內定返回京城,齊穆韌失約了,已經一百二十三天過去。
也想惱他、也想寫封信好好責備他,只不過……哪舍得?
齊穆笙說了,小事被他處里成大事,本來只是軍中有心人煽動,卻越演越烈變成皇位之爭,然後有人刺殺,再然後兩軍交戰,這麼多的事情要做,怎能不多給他一些時間。
阿觀明白,就算自己不能成為他背後的助力,也別成為他的牽掛,所以忍著,假裝不在意他的遲歸。
只不過無人時,她還是會忍不住扳起手指,一天、一天慢慢數。
王府里頭大事底定,曹夫人重新接手中饋,正妃不在,二房沒了人,而未娶妻妾的三房本來就只有齊穆笙,因此,最近他帶著幾個貼身小廝和婢女,搬到靠近制壺工廠附近的宅院里。
這個月他進宮了三四次,交給她一封齊穆韌的家書,信沒有她寫的那樣花俏,只有淡淡兩個字︰安好。
這男人超不浪漫,不過……對一個上陣殺敵的男人要求浪漫?連她自己想起,都覺得好笑。
皇太後依然對她很好,也讓她和齊穆笙、齊穆韌一樣,喊她皇女乃女乃,于是在一個外公之外,她又多出一位長輩。
「這日,寶二爺從外頭回來,發現屋里坐了個黛玉妹妹,他瞧著她的眉眼,總覺得像在哪里見過似的……」
這幾天,她開始講《紅樓夢》,《紅樓夢》很長,阿觀想,待這故事說完,齊穆韌總該進宮接自己回家了吧。
皇太後听得興致盎然,看著阿觀認真的表情,她想起已經死去十多年的皇後,皇後和阿觀一樣,是個教人舒心的女子,那些年皇帝和她少年情深,日子過得和美愜意。
後來為攏絡朝臣,一個接一個的女人被送進後宮,女人爭寵無所不用其極,她總是寬恕,總說她們亦身不由己,這樣的態度讓那群女人越發囂張,明里暗里踩她幾腳。
她心苦,依然不肯反擊,雖貴為皇後卻處處吃虧,她一天比一天不快樂,她總是強顏歡笑,直至抑郁而終。
如果皇後還在,如果沒有其他女人,如果看賓、宥家能由她一手帶大,是不是會養出不同心性?這兩個孩子都是有才有能的,可惜為爭權奪利,變了。
能怨他們嗎?
阿觀說︰改變人們性情的重大因素是環境,在充滿愛中長大的孩子學不會憎恨,在被重視下長大的孩子懂得自重,在備受關心中長大的孩子擁有自尊。
所以葉茹秧和後宮嬪妃施于兩兄弟的,是不是造成日後他們不顧手段、爭取權位的原因?
「皇女乃女乃,我又來啦。」齊穆笙朝皇太後走來。
阿觀听見齊穆笙的聲音,連忙起身退讓一旁。
「昨兒個听說你的壺廠大發利市,一把壺得千兩才買得到手?」皇太後笑盈盈說。
「哪有,是二嫂做的壺才有那個身價,其他人做的能上看百兩就不錯了。」近來廠里有兩、三名年輕人,手藝益發精進,肯吃苦、有上進心,他想讓阿觀培養他們來當接班人。
「普通百姓家里用的壺,一把壺二兩銀都是貴的,你還嫌百兩不夠多?人心不足蛇吞象吶。」皇太後讓一旁的宮女扶起坐直身子。
「皇女乃女乃,商人重利,何況我賣的不是壺,是藝術品,是可以傳家的藝術品。」齊穆笙走到阿觀原先待的地方坐下,輕輕為皇太後捏腿。
「阿觀,把你的道理同奸商說說,免得老太婆想要一把壺,卻肉痛到舍不得出手。」皇太後開口說。
阿觀站到前頭,微笑道︰「皇女乃女乃,這回阿觀可要站在三爺那邊。」
「怎麼說?」
「當一個國家的民生足夠富裕,才會發展出豐富的文化資產。倘若百姓皆貧,人人為三餐奔波勞頓,哪有余裕欣賞美的事物?于是歌舞、音樂、器皿,甚至是茶壺、字畫,一些在多數百姓眼里感覺沒有大用處的東西,就會失去發展空間。
「由此可知,三爺的壺廠恰恰是皇上民生財政的風向球,若三爺大發利市,便可以知道百姓豐衣足食、民生樂利,人人身上有余錢,可把玩一把上百兩甚至上千兩的壺,若三爺生意越做越差,甚至倒店關鋪子,一葉知秋,皇上可以立即明白百姓的生活不好過,要在經濟施政上頭加把工夫。」
「皇女乃女乃听出來沒,嫂子滿口大道理,就是不說她站在孫子這邊的真正原因。」齊穆笙笑覷她一眼。
「還有真正原因?」
「當然有,嫂子每季都要從制壺廠那里抽走兩成利,而她自己親做的壺更是抽到五成,那可是一大筆驚人的銀子。」
「五成?阿觀這麼會賺錢?」
皇太後目光掃來,阿觀滿臉通紅,齊穆笙自己市儈卻硬要把她給拖下水。
「這不是替王爺著想嗎?王爺一份親王俸祿,卻要養上一大家子人,阿觀若不多賺一點,難不成要逼王爺去當貪官。」她隨便抓了個理由辯白。
「二哥是餓著你,還是凍著你了?自己貪財,還賴到二哥身上,每次都說什麼竇娥冤,我怎麼瞧,都覺得二哥娶了你才是大冤。」
阿觀瞪他,這人是怎麼啦,怎麼處處同自己過不去?
自從她和正牌大姜相認後,齊穆笙每回同她說話老是東掃西刮,非斗上幾句不可。
「皇女乃女乃別听他胡說,我掙的銀子都收在王爺那里呢,皇女乃女乃想要茶壺,阿觀回去之後,馬上給女乃女乃燒把獨一無二的。」
「行,就這麼說定。穆笙,你來半天,不會只為了同你二嫂斗嘴吧。」
齊穆笙啪地打自己後腦一下,笑道︰「可不是嗎?孫子今兒個是來報訊的,二哥已經回京,最慢明天會進王府,二嫂可以準備打包回家了。」
「真的嗎?」阿觀喜不自勝,等那麼久,總算等回良人。
皇太後見她高興,忍不住也咧開嘴笑。
「瞧那高興的模樣,好像在這里老太婆虧待你似的。」
「哪有、哪有,阿觀是打心底高興,能夠早點回去給皇女乃女乃燒一把好壺。」
「油嘴滑舌,皇女乃女乃,你再看不明白她的真面目,孫子也沒辦法了。」齊穆笙聳聳肩,一臉無奈,惹得皇太後笑不攏嘴。
祖孫三人又聊上好一陣子,直到皇太後有些困乏,才讓阿觀送齊穆笙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齊穆笙見阿觀欣喜若狂的樣子,嘴里有幾分苦澀,他深吸氣告訴自己,會的,早晚有一天,他會遇上自己的葉茹觀。
兩人走至福寧宮大門,齊穆笙陡然惡念興起。
他笑著轉身,從懷中掏出三千兩銀票,說道︰「二嫂,這是三千兩分紅,剛剛忘記交給你。」
見錢、眼開,是種再自然不過的反射動作,阿觀耳朵听到三千兩,眼楮立刻閃閃發光,瞳孔緊縮,伸手就要接錢。
沒想到在手指頭才踫到銀票,連溫度都還沒探測出來,齊穆笙便瞬間把銀票抽走,惡毒道︰「哦……二嫂,真是對不住,小弟忘記銀票都是收在大哥那里的,沒關系,反正大哥明天就回來,小弟一定親手交給他。」
吭?蝦米!
阿觀的表情僵住,嘴微開,瞳孔放大,五官呈痴呆狀況,她傻傻地看住齊穆笙……
不,是看住齊穆笙手中的銀票。
看他把銀票數兩次、甩三下、折起來,放回胸前。
咯,她像拔掉插頭的機器人,頭迅速而俐落地往下垂。
齊穆笙是故意惡搞的,目的就是為了欣賞她失望的表情。
可沒想到,才一眼,看見沮喪在她臉龐迅速擴散他就承受不住,他氣自己沒用,卻無法克制地把銀票重新掏出來,放進她的掌心。
失而復得!
擴散的失望斂盡,希望喜悅取而代之,阿觀張揚起滿臉笑意,她眼彎彎、眉彎彎,連嘴角彎的弧度,都能讓他的心情平復,齊穆笙不由自主笑了,因為她滿臉的燦爛。
誰說她沒出息,沒出息的人明明是他。
齊穆笙欲蓋彌彰解釋,「算了,二哥回來不知道要怎麼忙呢,哪有時間理會這點小錢,還是二嫂先拿著用吧。」
話丟下,他轉身離開,留下阿觀如痴如醉地看著……三千兩銀票。
回到自己房里,阿觀又樂又笑地讓四婢開始打包行李。
明天終于要回家嘍,她等過好多個明天,終于等到有他的明天。
這天阿觀異常興奮,不但拉曉陽、曉初和自己大跳騎馬舞,還逼琉芳跳肚皮舞,她整個人處在一種瘋狂的興奮狀態中停不下來。
她打算等齊穆韌回來後,告訴他︰我不走了、不逃了,不再想像什麼獨立生活,我要在你身邊安身立命。
她要對他說︰外公說得對,死抱著過去不放手,會比接受新生活要辛苦更多。所以我要開始認真過生活,和你、和我們的愛情以及……孩子。
她要對他說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到數不清的話,不管他累不累,她都要一遍遍地重復,她愛他。
愛過方知情重,分離方曉愛濃,如此深濃的思念讓她明白,她愛他,愛得義無反顧。
就淪陷一回合吧,輸就輸、贏就贏,贏了,她有他、有一輩子的愛情,就算輸……
心沉了沉,她不願意做這方面想像,但她猜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能在轉過身、抹掉眼淚後,重新站起。
所以,不怕,撩下去,她不介意在他的愛情里溺斃。
可是第二天,齊穆韌沒來。
她從早上等到中午、等到黃昏、等到黑夜,皇太後看著她的失望,無言。
阿觀笑著安慰自己,齊穆笙不是說過?他回來要忙得天昏地轉的。
對咩,不光是處里在後面扯自己後腿的二皇子或者葉定華,還要把軍務和議合的事一一交代清楚,說不定龍心大悅,皇上還要拉著他吃慶功宴呢。
阿觀以為自己說服自己了,沒想到這個晚上,她還是失眠。
她想像了許多狀況,他受傷、皇帝雷霆震怒、二皇子四皇子聯手反駁他的聯敵說……所有的想像都是不好的,她想,她的性格有些悲觀。
第三天,一大早,她就坐在福寧宮的大門口前面等待,還是從早上等到晚上,等不到期盼中的身影。
阿觀試著強顏歡笑,試著為皇女乃女乃講故事,可是語無倫次,故事接不上頭尾,皇女乃女乃不忍心,揮揮手,讓她獨處。
第四天、第五天,等待讓時間變得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