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情大好,看著蘇致芬,一臉相見恨晚的神情。「行,沖著你這番話,朕回去就給買辦處透個信兒,以後都由‘沐舍皂坊’供應香皂,不過,朕可不愛當那種吃人嘴軟的,你賣別人多少,照樣開價便是。」耗銀子嗎?當然,不過若十三弟肯回朝幫他弄銀子,這點小錢算什麼?
「多謝皇上抬愛。」蘇致芬回道。
拿到這筆大生意,她應該高興的,可惜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她終于理解了阿壢那個意味不明的笑是何意?她太傷心了,用再多的銀子也彌補不起那分失意。
皇帝起身,笑道︰「時候不早,朕該回宮了。十三弟,你好好想想朕所言,倘若想通,也該快點回到靜親王府去了,畢竟你年紀不小,朕得好好給你物色個好媳婦。」好媳婦?蘇致芬的心被醋汁給悶泡上,她拚命對自己說,與她無關,可……說服旁人買下自家產品容易,說服自己刨掉一塊心頭肉,需要多大的力氣呵……阿壢沒接話,只是面色淡淡的響應一聲,「恭送皇上。」便與齊鏞雙雙將皇帝送到大門前。
見皇上轉身,蘇致芬再不顧慮其它,扭頭就走。
辨矩上,她應該跟著一起送送皇上的,但……黎育清猶豫不決,阿壢丟給她一個眼神示意,她點頭,飛快跟到蘇致芬身後。
蘇致芬走得相當快,像有一隊敵軍在後面催命似的,黎育清不得不小跑步起來。來到院門邊,劉管事還跪在原地,滿臉的懊悔,蘇致芬卻不理會他,繼續往堂屋里跑。
黎育清悄悄地給劉管事做個手勢,讓他起來,可劉管事不敢,他垂頭繼續跪著。
蘇致芬不是個嚴苛的主子,但你千萬不能踩到她的底線,這是她身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而欺騙,恰恰是她最無法容忍的進入堂屋,蘇致芬抓起茶,狠狠灌下三杯水,喝完,手一用力,砰一聲,杯底狠狠撞擊桌面,這個聲響充分表現出她有多憤怒。
猛地,她抬眼沖著黎育清急道︰「男人最重大的罪惡是什麼你知道嗎?是欺騙!你以為他只是個普通平凡的小男人,以為自動表白是給人家莫大的機會,結果咧,哼哼,人家根本看你不上眼!十三叔、靜親王爺,哈……拍拍手的,了不起的皇親,偉大的國戚,人家豈是爾等凡人。」
「懂了,欺騙是最重大的罪惡,所以在背後搞小三,罪行比較輕松?」黎育清的言論很「致芬化」,有旁人在時,多少還需要幾分收斂,但在始作俑者面前,可以大鳴大放。
「喂,你傻啦!‘背後’搞小三,既然是背後,就是不敢明講、就是隱瞞、就是欺騙說謊,就是最最最不能被饒恕的罪惡。」黎育清點點頭,滿臉的受教。
「意思是,男人光明正大搞小三的話就沒關系,只要別在背後操作就行,難怪每個男人三妻四妾都光明正大得緊。」
天吶、天吶、天吶!蘇致芬一巴掌打上自己額頭,她是怎麼把好好一個小女子給教成這樣的啊,以前人家乖巧溫順,說一就應一,說二絕不會唱成三,怎麼會被她教成唱反調高手?
一怒,她掌拍桌面,怒吼問︰「黎育清,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死黨?什麼叫做閨蜜?什麼叫做同一掛?」
「知道啊,就是最好的朋友。」
她被教育很多遍了,所以她和致芬是死黨,和木槿是閨蜜,和歲歲月月年年是同一掛。
「說來听听,死黨的職責是什麼?」死黨還有職責,這她就真的不曉得了,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她合作乖巧地搖了兩下頭。
「死黨要站在對方的立場想事情,她生氣,你要為她出氣,她想揍人,你要給她遞棒子,她想痛罵前男友,你就要比她罵得更凶。懂了沒?」
「懂。」她又乖巧點頭。
「所以咧,你現在應該怎麼做?」黎育清敲敲額頭,敲出一點點理解,徐徐開口道︰「阿壢哥哥……太過分、太無良、太不知道感恩,也不想想你救他一命,他居然對你隱瞞這麼重要的事情。」這是在幫她說話……嗎?
救人一命的明明是阿壢,蘇致芬不知道應該把黎育清歸類為說反話,還是認定她太善良,不知道如何罵人。
見蘇致芬沒有反駁意思,黎育清繼續往下說︰「你什麼事都沒存心騙他,可他這麼重要的事卻選擇不說,實在太糟糕,如果他肯說,我們知道有人靠,就可以更大膽、賺更多錢……」這、這是重點嗎?蘇致芬頭疼,群鴉不是在額頂飛過,而是在她額頭集體挫屎。
黎育清越罵越順,一句一句說不停。「大家都說小廝配不上主子,害你遲遲不敢對他動強,怕傷害他的自尊心,否則,哈哈!早就生米煮成熟飯,阿壢直接改名叫蘇壢,哪會像現在這樣,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得人心頭發慌。」
「喂,黎育清,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我什麼時候發慌了?」蘇致芬終于忍不住跳出來說話。
「可你現在的模樣,明明就很慌呀。」黎育清為難的看著她。
「听明白,我這不是發慌,我這是發怒、發泄、發脾氣,懂不?你說說,從頭到尾,我做這麼多事,哪件瞞過他,從易容、偽嫁到替你爹找個公主老婆,我每件事全告訴他耶,我把他當心月復、當自己人,可他呢?我本將心向明月,他卻拿我的真心當狗屁,他肯定在背後嘲笑我是個大蠢蛋,笑我智缺加腦殘。」拜托,她有自知之明的好不好,前世,金錢當道,高官看見首富要敬禮微笑,那時她只是個可憐的小資女孩,別人都去捧總經理的小屁屁,希望年輕的富二代公子能夠看上自己,她可是連非分念頭都沒有過,認分地蹲在辦公桌前當只小螞蟻。
今生,學問價高,窮官可以壓倒富商,她很清楚在這個時代里,商人只能排在最末等,所以她想都沒想過要嫁得高,只想安安分分守著銀子,挑個順眼男人嫁。
誰知她千防萬防,防著落入穿越人的定律里,她不同高官走近、不在皇親跟前顯露聰明,結果咧,她身邊居然暗暗埋伏皇子一枚,前世今生、兩世為人,她難得告白,沒想到卻白告出一場小人物「狂想」曲,啊……她真的很想死啦。
黎育清想上前安慰她,阿壢不會嘲笑人時,卻發現身邊多了一個男人。
是阿壢!看見他,黎育清看到救兵似的松口氣,她這才發現,當人家的死黨真不容易,尤其在死黨生氣發狂的時候。
退出堂屋,她小心翼翼地關上門,旋身,方才阿壢的微笑,讓她定心。
蘇致芬沒發覺好友己消失,還在大肆抱怨,一句句說得自己彷佛陷入千古奇冤,阿壢知道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笑的,但忍不住。
他一笑,蘇致芬猛然回頭,目光撞進阿壢的視線里,她想別開,卻不料膠著……他背著雙手,走到她身前,繼續用目光黏著她的。
「我並不想當皇親國戚,為著甩開那個身分,才會遠遠躲到樂梁城,在那種情況之下,不只你,我連自己都瞞著、說服著,我不是什麼靜親王,只是蘇府的小廝阿壢。」見她瞠圓了大眼楮,滿臉的不敢置信。也是,這話說出去誰都不會相信,高高在上的王爺呢,誰會想丟了這身分,又不是腦殘。
他伸手,輕輕壓著她雙肩,微微屈身,讓自己的臉對上她的臉。
「記不記得你曾經批評過皇家親情薄如紙?」她記得,那時吳姨娘在她耳邊唆使,企圖說服她點頭進宮選秀,旁的女子听見這等話,早就羞紅了臉,獨獨她,一篇義正詞嚴的說法,把吳姨娘教訓得訕訕地,再不敢提及此事,只是,她並不知道……阿壢微笑,點頭,「是,我在屋外全都听見了。」之後,他還用了點手段,陷害吳姨娘一把,于是蘇老爺與她離心,在發現身子不行時,怕她危害親生女兒,用一筆銀子將人給打發出去,否則致芬易容出嫁之事,定瞞不過吳姨娘。
見她怔住,他嘆口氣續言道︰「你說的每句話都真實得令人心驚膽顫,若不是確定你是蘇老爺的親生女兒,而宮里並無出逃的公主,我會認定你是宮里人。」他將蘇致芬拉到桌邊坐下,這回他沒有拘禮,和她雙雙對坐,而是與她同坐在一條長發上,開始講一篇很長的故事——「我是先皇的十三子,從小早慧……」他娓娓說著自己的童年,說著皇帝登基後對自己所做的事,他說得認真,蘇致芬听得仔細,連在屋外偷听的黎育清也听得滿臉專注。
「我選擇成為商賈,因為,你可以稱商人為奸,但至少商人還有底線、有臉皮,有些薄薄的道德良心,商人只賺自己該得的、不踐踏人命,但是為政者,終生追名逐利,說奸?太輕易,他們是黑,無止無盡的黑心腸,為著利益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
「兄弟情誼?笑話!夫妻感情?笑話!人命在他們眼底不過是螻蟻,只要能撐到最後、取得勝利的便是贏家,誰在乎手上掐死過多少性命。怎麼贏?不重要,一句成王敗寇,看的不過是結果罷了……」
「而我遇見你,一個滿口銀子的奸商,居然有顆干淨純潔的透亮心,一次次,我被你的能力折服,懷疑很多,但更多的是驚嘆與詫異,心想,這樣的一個女子,我若是一陣風、一陣風地助她,不知道她能夠飛多高、飛多遠,會不會有朝一日,她飛到世間頂點?我渴望看見那個結論。」
「然而,那個頂點似乎不存在似的,我看著你的聰慧、光芒,看著你沖破古訓、打擊規範,你不顧世間加諸在女子身上的束縛,盡情展翅,那刻,我方才明白,原來多年來,束縛我的不是皇兄,是而我自己。」
「我曾經听月月在私底下對歲歲、年年說道︰‘小姐說,每個人天生都是能夠飛翔的,只不過翅膀被綁住太久,以至于忘記飛翔是怎樣的滋味,咱們運氣好,跟著小姐就算無法盡情展翅,至少還能撲騰。’」
「我這才明白,自己拚盡全力想爭得的,不過是一片能夠自在遨游徜徉的天空。三年前,齊靳突然造訪挽月樓,識破我的身分,當時我只有兩種選擇,離開你,換一個名字身分、重新來過,或者認命地任由皇兄重新捆綁。」
「我考慮過前者的,但是我沒辦法離開你,就像住在溫暖地域的人們無法離開太陽的照拂,游魚離不開水的環繞,而蒼松離不開山嵐的輕拂……我終于弄清楚,原來從不是我助你,而是你助我離開晦澀黯淡的人生,不是你依賴我,而是我依賴著你的依賴。」
「過去我拚了命的賺錢,用絢麗燦爛的表相來面對世人,是為著糊弄皇兄,我喜歡金銀之物不愛朝政,我外表越是金光閃閃,心里便越空虛孤僻,賺錢只是為求保命,並不會讓我獲得快樂。」
「是你教會我為自己做事,不必去向任何人證明什麼,並且努力為自己快樂……蘇致芬,听清楚了,我喜歡你,非常喜歡!」他輕輕咳一聲,帶著想笑又笑不出來的無措,極力想掩飾尷尬,卻讓尷尬一古腦兒全沖到臉上,緋紅佔據整個臉龐,而那雙溫潤眸子里,光芒四溢。
蘇致芬有些啼笑皆非,他在說故事、說遭遇,可是把這一篇篇串起來,竟能串出「我喜歡你」?
真是的,簡單幾個字能夠處理的事,非要說這一大篇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還真不是普通的。
笑歡顏,她揚眉問︰「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告訴你,我看上你了,你卻給我一個詭異的笑臉,什麼都不肯說?」她還斤斤計較著那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說到這個,他嘆氣,唉……搖搖頭,他回答,「可不可以要說這種話的時候,挑歲歲月月年年不在的時候?我實在沒辦法在她們幾個瞠大眼楮、恐嚇我不準點頭的時候,做出合理表情。」噗味一聲,蘇致芬笑開,她笑出滿眼蜜水,她問︰「所以你是真的喜歡我?」
「誰能不喜歡呢?」
身邊哪個人沒被她收服,連原是跟著自己的蘇大蘇二他們幾個,現在還不是以她為首,而口口聲聲「致芬說」的黎育清,又怎不是把她給捧在手中?
喜歡她很容易,不喜歡她?那是重大挑戰,而在那輪的挑戰中,他慘敗!他把心、把感情全給輸進去。
她喜歡他的告白,喜歡到想再听一遍、兩遍、無數遍,可惜嘴倔,硬要說句殺風景的。「既然喜歡,表情干麼這麼勉強?」
「當然勉強,心被捆綁,就無法自由,若你是個相夫教子的乖乖女,行李一打包我就能帶著你隱遁,偏你是個愛夸耀的,連生意都做進皇宮里,想逃離皇兄的掌握,哪有一指一個人說出來的話總讓人不愛听。
那麼容易。」
「心自在,人便自在嘍,你不也說了,束縛你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
「對。」他不也是想清楚了,方肯與皇兄重敘手足親情。
「要是換成我是你,我非但不被束縛,我還要束縛起皇帝,讓他一日都缺不得你。要你返回朝廷?行!要你給朝廷弄銀子?行!凡是攤在陽光底下的事,都行,只不過價碼得談妥,談到你滿意、談到你爽快、談到你歡欣愜意,讓他當魚、你來當水,讓他當樹、你來當泥,缺了你,他立刻凋萎。」她說得志氣滿滿,他卻听得滿臉黑線,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的是誰?是天下至尊的皇帝吶!不過,看著她得意的笑臉,他必須承認,他喜歡!
「可沒猜錯的話,皇兄定會用一紙賜婚聖旨來當籌碼,逼我讓步。」她一愣,「他想把你賜給誰?」
「看不出來?能夠強留下我的是誰?」阿壢搖頭苦笑,她怎麼會在這時候變笨?皇兄眼中的算計那麼明顯。
「我嗎?那容易,如果他要賜婚你便反對,並且表現得對這妝婚事興趣缺缺,總之要讓他無可奈何,甭拿支雞毛當成令箭,籌碼只能握在你手上,待該談的全談妥了,才勉強同意他的賜婚。」
「你就不怕他把我賜給別人?!」阿壢失笑,她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你不是很會逃的嗎?他真要亂點鴛鴦,你就逃,有我掩護著,任你想逃到天南地北,我都有辦法幫忙,到時他到哪里找個會弄錢的戶部首長……」她張著嘴,開開闔闔說不停,每句都是大逆不道的言語。
听著她的話,阿壢大笑,這下子皇上還以為他娶個小商女,容易拿捏?不要連骨頭都被吞了才好。
握住她的肩,輕輕地俯,他往她靠近,突地,多話的小嘴閉上,她抬眸瞧上他的臉,四目對望,距離那樣近,她成了滑稽的斗雞眼,看得他笑容一再擴大。
「對了,劉管事還在罰跪。」在這時候想起這點,實在是殺風景。
「早讓他起來了,等你想到,他那兩條腿還不跪廢了?」
「哦。」
「還有別的事要講?」
「沒有了。」
「好,我要吻你了,閉上眼楮。」語畢,他靠上來,而她屏住呼吸、忘記他的指令,她不敢眨眼,直到唇上的暖意蔓延開去,再看不清面前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