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晃蕩蕩,黎育清一顆心也晃晃蕩蕩,以為己經躲過去的,怎麼還是出現相同結局?
沒道理呀!真是沒道理,哥哥己經勤奮上進,他不沾賭、不染惡習,他連賭坊的大門都不肯進去,沒道理他還是要走到這—步。
她氣、她急、她怨天恨地,這麼沒道理的事,怎麼就教哥哥踫上,如果重來一次,還是要走入相同結局,那麼我何必?!何必再來一遭?何必擔心憂慮、步步小心?何必讓她以為漸入佳境,然後教命運重重擺了一道?
她在袖中攥緊拳頭。
是,她是膽小害怕,再氣也不敢揮出拳頭;是,她是恐懼戒慎,再恨也逼著自己放棄仇怨;她拚了命想當好人,她認真相信好人有好報,她篤定這些好報應,會幫自己避開這些哀慟欲絕的惡劫。
但是……怎麼會呢?她那樣努力,那樣謹慎,怎麼還是逃月兌不出前世命運?
這是命運在對她發出嘲笑聲嗎?嘲笑她無知、笑她幼稚,它在一旁看著她做出所有努力,然後……啪!看她被一巴掌拍入地獄……消息傳來,哥哥同二皇子出游,遇蒙面盜匪半途劫掠,哥哥與二皇子雙雙遇難。
指甲被她咬禿,指尖微微泌出血絲,她不覺得痛,因為胸口痛得更凶。
以為命運己經轉向,以為害怕的東西不復存在,以為可以輕松地走向自己選擇的未來,可是……這個惡耗,將她所有的「以為」全數推翻。
她狠狠憋住淚水,這個動作沒有意義,但她就是想要這樣做,好像淚水不奔流,事情就不會成真,哥哥就不會死,她害怕的所有事情都將煙消雲散……但是,怎麼能?
那天知道消息後,黎育清崩潰了,她沒辦法說話、沒辦法動作,只能張著茫然雙眼,靜靜仰望天空。
意識里,她是知道的,知道楊秀萱瘋狂地跑到挽月樓前面大吼大叫,說老天爺終于開了眼,讓害人不淺的小雜種遭報應,她始終認定黎育鳳的下場是他們做的手腳。
她知道大嫂、二嫂丟下所有家事,在身邊不斷安慰自己,她知道致芬想盡辦法往外遞消息,讓人往京里查證消息是否屬實,她也知道父親為此事大受打擊,他有四個兒了,一個寄入大房,兩個落下終生殘疾,一個不明不白死去……膝下空虛,父親一蹶不振。
黎育清知道所有的事情,卻沒有力氣做出反應,她呆呆地坐上一天一夜後,哭著對蘇致芬說︰「我要去京城。」事情問到父親跟前,他自然不應允,一個大姑娘家,怎麼能夠只身前往京城,何況那里祖父、大伯父、二伯父都在,她一個小丫頭,能頂什麼用?
問題是她不是要頂什麼用,她就是要待在那里,要確定再確定,畢竟死去的那個,是她最親最愛的哥哥呀……父親不懂她,幸而蘇致芬理解,阿壢不在府里,她讓蘇大、蘇二連同兩個嬤嬤和木槿陪著進京。
他們拚命趕路,途中沒有停下休息,別說黎育清,便是兩個身強體壯的嬤嬤也吃不消。
就這樣,七、八天工夫,他們到了京城。
黎育清的出現讓長輩們大吃一驚,老夫人原想責備兩句的,可見她一臉憔悴,再多的責備也無法出口。
看見老夫人,她第一句話問的是——「女乃女乃,是假的,對不對?其實哥哥無恙,對不對?」她的話問心酸了老夫人,她摟住黎育清,只道︰「我可憐的清兒……」一句話,只有一句,卻徹底地將她打入地獄。
所以是真的,無半分虛假,所以不是三皇子為了誆害大皇子的計謀,哥哥的確是逃不過命運輪轉?
扮哥死了……哥哥死了……哥哥死了……一陣強過一陣的聲音,在她耳邊狂吼喧囂。
喉間一陣腥甜,她緊咬下唇,可那死死憋住的淚水終究忍不住往外翻滾。
怎麼可以呢?都是她的錯呵!她早就知道不應該和皇子太親近,早就知道不該攪進爭儲亂事里,早就知道這種事能不能爭到功勞難說,但後頸處定是懸上一把刀,她早就知道的呀!
她應該再蠻橫一點,應該再強硬一點,應該逼著哥哥承諾再承諾,就算是為了祖父、為了黎府,也不應摻和進去,天底下沒有任何東西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不懂呵,她真的好不懂,為什麼這話她一說再說,都沒有人將它放在心上?
都是她的錯!她怎麼可以軟下心,同意哥哥選邊站是因為他別無選擇?她怎麼可以因為齊靳和四哥哥幾句安慰言語,就相信哥哥真的會安然無恙?
別人不曉得,重生的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哥哥會在什麼時候遭遇不測的呀!
都是她的錯!如果她不要那麼害怕,如果她把重生之事告訴哥哥,如果她提早預告哥哥前輩子發生過的事,說不定結果就會不同,她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啊!
「都是我的錯!」她哭喊著。
「不是你的錯,清兒沒錯,清兒沒錯……」老夫人抱住黎育清淚流滿面,她清楚知道,這對兄妹是怎樣扶持著彼此一路走過來,他們之間的感情,任何人都及不上,他們是彼此的支柱,缺一不可啊。
「哥哥都是為了我才會力爭上游,想要做出一番成績,如果沒有我,他就不會想盡辦法往上爬,或許就不會與二皇子相交,或許他願意平平淡淡終老一生,不會年紀輕輕就死去……」她把所有的錯全往自己身上攬,听得老夫人和大夫人李氏鼻酸,這丫頭才多大呀,怎麼能夠承受這些?
莊氏看著黎育清,胸口沉沉的,眉心緊了,她一把拉過黎育清,啞聲道︰「壞丫頭,你在胡說什麼?育莘明明好好的,f干麼咒他呀,皇上己經派那麼多人到山谷底下尋人,直到現在還沒找到尸體呢,誰敢說他死了?」
「依我看吶,育莘和二皇子明明就好好的,他們只是倒霉、踫上惡人,育莘那腦袋瓜子賊精賊精的,肯定覺得自己打不?人家,就拉著二皇子往山谷下跳,他敢跳,就一定有十足把握,不會出事。」
「我想,他們現在定是找到一個安妥的地方躲起來,等兩人養好傷、風平浪靜後,就會自己回來。你不可以哭,不可以祖母傷心,若是育莘回來,知道你這樣不孝順,肯定會狠狠訓你一頓。」
說到最後,莊氏自己聲音都哽咽了,卻還是硬著氣,把話給說完。
黎育清抬眉,尖酸的莊氏從來沒有說過這樣悅耳動听的話語,黎育清心底一陣感動,破涕為笑。
這才是一家人吶,平日里爭爭鬧鬧,可遇到事,就緊緊擰成一股繩,給予彼此最大的支持與力量。
「二伯母說的是真的嗎?」黎育清問。
「當然是真的,皇帝都沒放棄呢,你敢胡言亂語說二皇子和育莘遭到不測,就不怕一道聖旨下來,先打你二十大板再說。」
可以可以可以,如果哥哥無事,她心甘情願挨二十大板。
見黎育清把自己的話認真听進去,莊氏從懷里掏出帕子遞給她,「快!把眼淚給擦干,陪二伯母去拜佛祖去,求佛祖讓你那個皮粗肉厚的傻哥哥快點養好傷,把二皇子給帶回來。他要是把二皇子給帶回來,立下的功勞可不同一般,到時皇帝賞賜下來,你可別吝嗇,要記得二伯母的好。」
「好、好、奸……」
除了說好、除了點頭,淚眼模糊的黎育清說不出其它話來,她任由莊氏替自己拭去淚水,一把撲進莊氏懷里,緊緊抱住老夫人看著兩人,欣慰點頭,這莊氏雖然眼皮子淺、做事胡涂,可畢竟是個心思良善的。
李氏輕輕順著老夫人的背,低聲說︰「清丫頭還小呢,她不懂事,還要老夫人多方勸解,何況您是咱們的支柱,千萬要珍重己身,未來……黎家不知道還要遭遇多少波折。」東宮之事未定,朝廷就不會平靜,今日看似黎府佔住上風,誰知明日會不會風頭轉向,黎府一個個變成階下囚?如同當初的康老太爺,定然不會想到會有今日遭遇。
李氏說得隱晦,可老夫人听懂了,不提育莘,之前育岷踫上的危險還少了?長子、次子在朝堂里,暗潮洶涌、幾度遇險,若非老爺城府深、手段厲害,黎家早就在詭譎朝堂中覆滅了。
老夫人無奈點頭,事理她都明白,只是這對兄妹好不容易長大成材,眼看著好日子就要來了,誰知會發生這等事?老太爺這幾天也為此事揪心傷神,育莘可是所有孫兒中最肖似他的,他疼愛育莘、看重育莘的心思半分不假。
老夫人起身,拉開黎育清,說道︰「清兒,趕那麼多天的路,肯定累壞了,你先同二伯母去休息,若是外頭有新消息傳回來,女乃女乃第一個通知你。」黎育清低聲道︰「謝謝女乃女乃。」
「這才乖吶,你得好好休息,否則育莘回來,見你這副憔悴樣,他那爆炭性子定會誣賴二伯母欺負你,到時我可是有苦無處申冤。」莊氏說著勸慰人心的話,一句句熨貼。
黎育清點頭,她咬緊牙關,明知二伯母的話多半是假,可只要有人肯給她一篇謊話,她便樂意相信。
于是她告訴自己,會的,都重來了不是嗎?如果再經歷一次的目的,不是為著改變,上天何苦費心安排?
所以沒事的,哥哥會好好的,他承諾過,為了妹妹,他會好好保重自己,哥哥最重視諾言的,他不會失約,絕對不會!
齊靳領眾回到京城時,二皇子與黎育莘己經失蹤一個多月,軍隊將山谷底下每寸土地都翻遍,未尋獲任何尸首,但山谷下血跡斑斑,依那情況看來,尸身應該己經被野獸啃噬光了。
整整三十天過去,即便皇帝不願意承認,但從那樣高的地方往下墜,生還機會本來就小,何況那麼久的時間都尋不著兩人,再不甘心,還是發布了兩人的死訊。
于是,二皇子與黎育莘的喪事開始操辦起來。
殺害二皇子和黎育莘的賊人被捕,幾番嚴刑拷打,骨頭再硬的人也松了口,罪證一筆筆均指向大皇子,皇帝震怒,不但將大皇子圈禁宗人府內,還遷怒康家,一連治罪數人,自此,康黨全數覆沒。
齊靳覲見過皇帝,自宮中出來,就見到齊鏞等在外頭。
二話不說,他拉著齊靳往外走。
「要去哪里?」
齊靳站定身子,齊鏞想帶他回將軍府嗎?那府邸是齊鏞替自己向皇帝爭取來的賞賜,佴現在他還不打算回去,他必須趕緊跑一趟樂梁城,那丫頭知道音訊,不知道要多。
「先到我宮里洗漱,換一身衣服,我們馬上去黎府,那丫頭……不大好。」齊鏞沒說是哪個丫頭,但齊靳就是知道他在說育清。
她來了?她沒乖乖留在樂梁?是誰送她過來的?十三叔嗎?她不大好,怎麼可能只是「不大好」,絕對是「很不好、非常不好、不好到極點」。
那丫頭口口聲聲說「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那丫頭不求富貴利祿,甚至連親事都可以丟在一旁,她所有的努力,只為著要讓哥哥過得更好,現在育莘死了,她……他無法想象她會是怎樣一副慘狀。
「現在就去!」他推開齊鏞。
「明天一早育莘就要下葬,你打算穿這一身盔甲過去黎府?」這不是擺明欺負人,齊鏞瞪他一眼,再心急也不能這樣,他這是要去炫耀自己的功勞還是安慰別人的心傷。
定眼看齊鏞半晌,他轉身往重華宮走,齊鏞看著他的背影,沉沉嘆息,加快腳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