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黎育清一動不動、整個人傻住的樣子,木槿又大受驚嚇,她把鏡子搶走往旁邊一擺,急切地拉起黎育清的手臂輕晃。
「姑娘,你說說話呀,要不,喊奴婢一聲?千萬別不說、不動,這會嚇壞奴婢的呀。」
木槿的聲音教黎育清回神,拉開嘴角,她露出一抹笑,很好,重新來過、重新洗牌,她發誓會珍惜這個「重新」,善待所有對自己好的人。
她伸手,撫上木槿的臉,喃言輕道︰「多好,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了,木槿要活得好好的,我要活得好好的,好不?」
「好,咱們都要活得好好的。」
木槿不知道姑娘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清醒了,會說話、會笑了,昨天那場劫難過去,從此姑娘將會平安康泰、順利長大。不顧身分尊卑,她環住泵娘小小的身軀,在心底念過千百句阿彌陀佛。
那年她被賣進府里,妹妹小芳沒讓萱姨娘給挑中,被人牙子領了回去,從此姊妹分隔天涯,之後萱姨娘讓她來服侍八姑娘,初初看見姑娘第一眼,她就決定要對姑娘竭盡心力,因為姑娘笑起來的樣子,和小芳有糖可以吃的笑臉一模一樣。
她把姑娘當成小芳,寵著哄著疼著,她事事替姑娘著想,就怕她心情不好,知道姑娘喜歡能言善道的扶桑,也不介意扶桑老是排擠自己、搶著在姑娘跟前露臉,只要能看見姑娘的笑臉、听見姑娘的笑聲,她就打心底快樂。
萱姨娘不只一次自她身上探問姑娘的事,能說的說,不能說的,她半點都沒有背叛過姑娘,她與扶桑不同,她心底只有一個主子。
「以後,我絕不讓任何人欺負木槿,就是我自己,也不允許。」黎育清像在對上天發誓似的說道。
「姑娘哪有欺負奴婢?」木槿紅著臉,傻傻笑著。
黎育清看著她,一看再看,看了又看,看得木槿渾身不自在,笑著扯扯她的衣袖說︰「姑娘看啥呢?奴婢不就是長這個樣兒。」
「我喜歡看嘛,就讓我再看幾眼。」
她看著木槿,回想過去,壓在心頭的往事依舊沉重,那些記憶無法黯淡于腦海中,她告訴自己,再不允許重蹈覆轍,她會做出正確選擇,會努力讓身邊所有待她好的人都過得更快樂。
「姑娘,你還要鏡子嗎?」
「不用了。」她已經確定重生,確定自己該為誰而努力。
「哦,方才姑娘在看什麼呢?」
她用笑容安撫木槿的憂心。「沒事,我只是突然想起,听說沉塘的人會七孔流血,我在看自己有沒有……」
話未說完,嘴巴便讓木槿一把捂住,她驚慌道︰「呸呸呸,童言無忌,這話不能隨便亂說!沉塘……那是多可怕的事,姑娘不過是不小心跌進池子里,哪是什麼沉塘,瞧,現在沒事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天大的福氣在後頭等著姑娘呢。」
黎育清拉下木槿的手,望著她滿眼的慌張,笑開,心底明白,她是真的憂心自己。
「哪能說說就成真?就算不會也不能胡說的。」
點頭,她依了木槿的意思,回答道︰「知道了,我不胡說。」
「這才對,姑娘先喝藥吧。」
她很滿意姑娘的乖巧,木槿走到桌邊,拿來湯藥,旁邊還放上三、五顆蜜餞,那是她同廚房李大娘套了老半天交情才得來的一小碟。
人人都說萱姨娘寬厚,四房里的少爺姑娘,待遇和萱姨娘所出的五姑娘及七少爺、八少爺一樣,可傳言都是唬人的呢,哪里能眵一樣,是萱姨娘會做人,表面上拿出去給人看的一樣,私底下吃的用的、月銀分例卻是天差地別,哪兒能比。
上回柳姨娘房里的四姑娘為此鬧到老太爺跟前去,結果引得萱姨娘一陣痛哭,說她是見女兒身子瘦弱,才舍了嫁妝體己錢給女兒阪食上做點補貼,哪知道會引起四姑娘的誤會。
這事能有什麼結果?老太爺最痛恨家宅不安、手足相爭,不管誰對誰錯,鬧騰的那個都得受罰。
所以四姑娘被罰抄《心經》百遍、禁足一月,滿心委屈。那段時日,木槿從四姑娘屋前經過,都會听見啼哭聲。
每每說到這個,年紀大的嬤嬤便忍不住嘆氣,罵柳姨娘不懂事,怎麼會任由女兒去爭鬧,如果是個少爺,或許說話還有些分量,偏偏不過是個姑娘,真是一點都不懂事。
何況明面上,所有的少爺姑娘都是三菜一湯,只不過五姑娘和七、八少爺的菜碗里全是大魚大肉,但其它人的菜肴里難得見到肉末子罷了。
至于為什麼會這樣,萱姨娘不過就是個姨娘,和柳姨娘身分相同,怎麼地位這般天差地遠?
那是因為四老爺尚未將嫡妻娶進門,而萱姨娘是老夫人的遠房表親,在旁人眼中,她是個姨娘,可在她心底,自認自己是平妻。
再加上老夫人讓她掌理四房,以及協同二夫人管理黎府中饋,這可是正頭夫人才能做的事,這樣的舒心日子過上十數年,她能不認定自己高人一等?
多年的經營,四房的下人丫頭幾乎全是她的心II,她便是要克扣別的少爺姑娘、補貼自家兒女,也沒人敢說半句不是,老太爺就算想找人對質……開玩笑,誰肯同萱姨娘對著干啊?
四姑娘不過就是個庶女罷了,四老爺好美色,院子里的姨娘、通房多不勝數,最不缺的就是庶子庶女。
「五哥呢,他情況怎麼樣了?」黎育清擦淨嘴巴後問。
「孫二哥先將姑娘救起,才回頭救五少爺的,昨兒個五少爺摔進池塘時,後腦撞了個大口子,救上來後情況不大好,大夫要府里做好準備,就算人回來,怕也會變成傻子……」
木槿的話讓黎育清心里七上八下,她記得上輩子這場禍事並不嚴重,那次還是五哥把她從水里給撈起來的,怎麼會
「所以呢,五哥還沒醒嗎?我去看看他。」說著,黎育清急忙下床。
黎育清和黎育莘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在這府里無依無靠,能仰仗的唯有彼此,黎育莘非常疼愛妹妹,護著她、寵著她,誰也不準欺凌到妹妹頭上。
好幾次黎育莘同人爭執,都是因為妹妹受人欺負,他才會強出頭,可一次兩次下來,眾口鑠金,所有的責難都在黎育莘身上,長輩批他逞凶斗狠、脾氣暴躁,凡有爭鬧,所有箭頭便會全數往他身上指。
唯一能護著他們的父親,也從不替兄妹倆說半句話,反倒是旁人指責時,萱姨娘會挺身說幾句公道話,這讓兄妹倆對萱姨娘心存感激,從此她說誰好,他們兄妹便認定誰好,她厭恨誰,誰便是他們的敵人。
于是,他們處處與後來嫁進府里的嫡母作對,于是他們听萱姨娘的話,兩兄妹連手欺負四哥黎育岷,以至于發生落水事件……黎育清淡然一笑,不會了,她再不會重蹈覆轍。
「別急、別急,姑娘把心給擱下吧,昨兒個那庸醫說的不準,五少爺比你還早醒來呢,而且經過這次的大事,奴婢覺得五少爺非但沒變傻,整個人還沉穩許多。」
「什麼意思?」黎育清沒听懂木槿的話。
「五少爺早上回來後,要湯要水,還洗了個澡。彩玉、彩華擔心五少爺會去找四少爺吵鬧,這兩天家里有貴客要來,二夫人、萱姨娘都忙得緊,萱姨娘也怕發生意外鬧到老太爺跟前去,命彩玉、彩華死守房門,防五少爺鬧事。」
「沒想到五少爺半句話不提四少爺,沒生氣也沒發怒,只是讓人找了奴婢過去,問問姑娘的情形。奴婢回了五少爺,說姑娘睡得很沉,沒發熱、沒作惡夢,大夫也說你情況不嚴重,五少爺這才放下心。
「待會兒姑娘先吃點東西,睡下後,奴婢馬上去回五少爺,告訴他你己經沒事了。」
听完木槿回話,黎育清松了口氣,哥哥沒事就好,這一關卡過去,接下來還有許多坎兒等著他們過關斬將呢。
她松口氣,看看星里,問︰「扶桑呢?她去哪了?」
主子昏睡,木槿被哥哥喚去,她倒是溜得不見人影。
黎育清呵,你當真昏昧,看人不懂得看心,只喜歡听奉承巴結的話,一心一意把扶桑當成自己人看待,殊不知人心隔肚皮。她冷冷地嘲笑自己。
「不知道,出門前我還吩咐扶桑好好守著姑娘,怎麼我才過去回幾句話,回來就不見人影了。」
木槿也生氣了,就算有再急的事,也得等她回來啊,姑娘屋里怎能連一個人都不留,若是被人闖入,可怎麼辦才好?
兩人正說著呢,扶桑便推門進屋,發現黎育清己經清醒,她連忙巧笑地奔到主子跟前,兩手合掌下跪,夸張地仰頭對天頻頻膜拜,滿臉感激涕零的說道︰「謝天謝地,姑娘終于醒過來,老天爺肯定是听到信女扶桑昨兒一整夜的苦苦哀求……」
扶桑的戲演得生動而精湛,若是過去,見到她這番惺惺作態,黎育清肯定會滿心感動,但現在她己經歷過一場刻骨的哀戚,十歲的身子里頭裝入十八歲的靈魂,她能看得穿也看得透。
扶桑演了老半天,發現黎育清臉上沒有自己期待中的表情,也沒喊她起來,頓時訕訕地僵在原地,她放下合掌的手,求助地望向主子,「姑娘……」
「你去哪里了?醒來沒看見你,心底有些慌。」
黎育清松開冷肅的面容,換上一抹婉約笑容,現在的扶桑沒有對不住自己,她不能為尚未發生的事來懲罰她,黎育清提醒自己,重生不是讓她來結仇結恨,而是來改變仇恨的。
見姑娘展露笑容,扶桑那顆心才算沉回肚子里。
「是萱姨娘擔心姑娘遲遲未醒,才喚了奴婢過去問話。」
她沒想錯呢,扶桑果然是萱姨娘的人,難怪所有人都知道嫡母留了多少東西給自己,難怪自己會輕易地掉進陷阱里,難怪她那樣熱衷替自己和楊晉樺傳遞書信……便是因為自己身邊,有個熟知自己所有喜好的扶桑吶。
「萱姨娘仁善慈婉,日後踫到這種情況,先派人回稟一聲,就說屋里沒人,你晚些時刻過去,萱姨娘定不會責怪的。」
黎育清口氣中沒有責備,但扶桑是個伶俐人,她立刻跪在主子面前請罪道︰「這次是奴婢做錯了,奴婢一定改。」「沒那麼嚴重,只是提醒罷了。我想洗個澡,你去備水吧。」
備水?這種事姑娘向來是差木槿去做的呀,姑娘喜歡听自己說話,會留她在身邊服侍,那等粗活一向是……難道是木槿在姑娘面前給她小鞋穿?
扶桑慢慢起身,並沒有馬上走出房門,卻在一個旋身後轉回黎育清床邊,滿臉忠心地道︰「姑娘,這回的事,你和五少爺可別就這樣算了,四少爺實在做得太過火了,你不知道,昨兒個大夫來瞧五少爺時,還說五少爺就算不死也會變成傻子,說得那個嚴重啊,連彩玉、彩華都嚇得向萱姨娘請命,要回姨娘身邊服侍……」
扶桑哇啦啦說個沒完,企圖撩撥起她的怒氣,真是忠心呵,只不過誰是她忠心的對象呢?
黎育清點點頭,輕描淡寫地回道︰「我明白了。」這回,她是真明白了,明白得透澈透底,她對扶桑說︰「快去備水吧,我想見見五哥。」
泵娘沒受自己挑唆?扶桑疑惑地望向姑娘,姑娘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