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清奔回梅院找到楊秀萱,表現出滿臉的驚惶恐懼,一進星便猛撫胸口,急促稟報五姊姊與二姊姊、六姊姊起了爭執,要萱姨娘快去勸勸。
楊秀萱聞言心頭一震,她們怎麼會起爭執?她耐心等待的不該是這樣的消息呀。
楊秀萱匆忙起身,與黎育清一起回到荷塘邊,可荷塘邊早己人去樓空。
心念一動,楊秀萱往錦園走去,黎育清緊緊跟隨在她身後,走得太急,楊秀萱差點與迎面而來的彩蝶撞在一塊兒。
為謀劃今日之事,楊秀萱特地讓彩蝶到女兒身邊幫襯,沒想到事發突然,幾個嬤嬤將小姐連同丫頭們一起帶走,彩蝶好不容易尋隙偷偷從錦園溜回來,見著主子便迫不及待將事情稟報給主子。
楊秀萱的腳步不見緩,她一面听著彩蝶口齒清晰地將方才發生的事敘述一遍,越听越是生氣,而黎育清則是默默地瞧了彩蝶幾眼,這丫頭記心強,居然能夠一字不落地將黎育秀和黎育鳳說的話全轉述出來,不是個簡單的人。
黎育清知道,彩蝶是楊秀萱身邊得用的,前世她與楊晉樺的初遇,也是因為彩蝶的指引,之後幾次她好意向扶桑透露道︰「若是八姑娘有需要,奴婢願為姑娘效力。」
從此自己與楊晉樺書信往返,全賴扶桑與彩蝶相幫。
彩蝶甚至一次次破壞黎育鳳與楊晉樺的相會,氣得黎育鳳鬧到楊秀萱跟前,要她將彩蝶打賣出去,但楊秀萱怎肯?她可是楊秀萱的得力臂膀,那時的黎育鳳不懂得母親的一片苦心。
黎育清覷一眼火冒三丈的楊秀萱,她己失去平日的沉穩,撕開慈慧和婉的面具,露出滿面猙獰。
死攥帕子,頷頭青筋迸出,楊秀萱目露凶光,恨死了二房,好好的一個計劃就這樣讓二房破壞掉,教她如何甘心?
這下子,就算三皇子對鳳兒有意,听見女兒與姊妹們的爭鬧,怕也是把那顆心放回肚子里去了。該死的莊氏!處處與她作對,連黎育薔、黎育秀兩個下作丫頭也不肯放過鳳兒?
楊秀萱領著黎育清與彩蝶進入錦園,方到廳外,彩蝶對上趙嬤嬤的凌厲眼神,瞬間一股寒氣從脊梁骨往上竄,雖然對方沒說半句話,可那表情擺明知道自己的小動作,彩蝶心寒膽顫、一張小臉霎時一片慘白,不過楊秀萱正著急著廳里的女兒,哪里會照管一個奴婢的恐懼。
楊秀萱和黎育清走入廳里,彩蝶想跟著進去,卻讓兩個嬤嬤橫手攔住。
趙嬤嬤淡道︰「主子的事輪不到丫頭來插手,若主子有事自會命人來喚,你還是在這里同大伙兒一起等候傳喚吧。」黎育清和楊秀萱進到廳里,只見一群姑娘分成兩排跪在堂前,黎育清見狀,二話不說地走上前去,跪在黎育蘭身側。楊秀萱沒理會她,徑自走到老夫人跟前,望著老夫人陰晴不定的表情,胸膛里那顆心評評亂跳一通。
楊秀萱看一眼臉色鐵青的莊氏,擰緊眉頭,恨恨道︰「請老夫人明察,鳳兒這丫頭自小就是個正義的,看不得別人私底下做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才會不顧場合怒斥姊妹,她是沖動了,可……若非有人刻意激怒鳳兒,鳳兒還是很守規矩的。」她把罪過全往黎育薔、黎育秀身上推。
莊氏聞言大怒。「萱姨娘這話可說的不對,自家姊妹差點出意外,五丫頭不知道幫襯著還落井下石,在三皇子、世子爺跟前對姊妹們口出惡言,這等張揚跋扈,究竟是親人還是仇人吶?!」
「二夫人,你怎能怪罪鳳兒?今兒個如果不是鳳兒出面,咱們黎家可要惹出大禍啦,屆時別說你或二姑娘,怕是連二老爺的官位都要保不住。」
楊秀萱出聲恐嚇,她心底再明白不過,女人在後院爭爭鬧鬧,老夫人可以睜一眼、閉一眼,但若涉及老爺的名聲官位,就不是玩笑的。
「你別危言聳听,不過是薔兒失足、差點落水,怎就連累到我們老爺了?」莊氏輕嗤,她可不是被嚇大的,跟著二老爺那麼多年,就算不是個能干的,也多少磨練出幾分膽識。
「難道二夫人還不知道二姑娘和六姑娘說過什麼話?」
「她們說什麼?」
莊夫人直覺回問,卻沒想到這一問,便己落入楊秀萱的陷阱。
楊秀萱朗聲道︰「先是六姑娘冤鳳兒推二姑娘下水,再是二姑娘淚汪汪地對三皇子道︰男女授受不親,三皇子眾目睽睽下救了她,自該負責任。」
「這種話,一個清白女子怎麼能夠親自同男人說?便是她再心悅三皇子,也得由長輩出面探詢吶,這般暗使手段又不顧名譽纏在男人跟前……唉,二夫人不知,當下三皇子臉色有多難看,若是他就此遷怒黎家,受災的可不只是二房。」
「之後,六姑娘又把一件簡單的事牽扯到二房與四房之爭,這算什麼跟什麼?!六姑娘這番話是活生生將家丑給明擺到皇上跟前去啦,若不是後來咱們十姑娘說了公道話,三皇子總算不再生氣,怕是這會兒老太爺都不曉得該怎麼把事情給圓回來。」
「倘若皇上因此大怒,責怪老太爺治家不嚴,你說、你說……唉,鳳兒都拉下臉皮子做到這等程度了,二夫人不憐惜反倒出言相責,這可是做人伯母的道理?」
楊秀萱說完,瞠著杏眼瞪向莊氏。
想同她斗?莊氏還有得學了,過去忍她讓她,不過是一個四夫人的名頭尚未到手,如今……事出頻頻,她是再也忍不住了。
在園子里發生的每一件事,老夫人全知道,在場的人唯有莊氏蒙在鼓里,老夫人不動聲色地看一眼楊秀萱,向來溫厚良善的萱姨娘幾時變得這般刻薄厲害,字字句句不提五丫頭的惡毒,專挑二丫頭和六丫頭的錯處?
「萱姨娘,你這是造謠,老夫人,您可不能允許一個姨娘毀壞黎家姑娘的名聲吶!」莊氏眼淚一滴,跪在老夫人跟
前。
早就知道楊秀萱是個有心機的,沒想到竟是深沉至此,過去還想著她的心計能好好管束四房那群姨娘通房、好好管束兒子一心向上,沒想到這等心機不單單是用在四房身上,也用到自己跟前。
老夫人也不是什麼善茬,能扶持老太爺、整治後宅門風,那本事便是楊秀萱也及不上,只不過人老了,想清清心,能少管的便少理會幾分,如今,她怎能忍受楊秀萱在自己跟前弄鬼。
看一眼爛泥扶不上牆的莊氏,她搖頭問︰「當時你在那兒嗎?怎麼姑娘們的對話你句句都清楚分明?」
老夫人一問,楊秀萱慘白了臉色,如果說她在,怎能讓姑娘們起爭執,若她說不在,那通風報信的彩蝶定會受到老夫人責罰……
心念一動,她抬頭向老夫人回話,「回老夫人,是八姑娘來報的信兒。」
炳,舍不得丫頭,居然要舍了她這個庶女?!如果她認了,豈不是挑撥姊妹、挑撥四房與二房之爭?!
黎育清想起齊靳的話。退讓,的確不能保證平安,時刻提防,也提防不了惡人心腸,這時候便是沒做大事的野心,也容不得她猶豫不決。
「八丫頭,那些話是你同萱姨娘說道的?」
老夫人出聲問黎育清同時,楊秀萱一雙銳目對上黎育清,眼底滿是狠毒惡庚,她這是在硬逼著黎育清認下。倘若是過去,她肯定會咬緊牙關、乖乖忍下,但經歷過那樣的一生,她再吞忍,豈非辜負上天讓她重來一回?
「回老夫人,清兒見姊姊們爭執,人小口舌笨,無法勸阻,只好去找長輩搬救兵,那些話……清兒但願自己腦子伶俐些、能夠記得住,可當時清兒心頭驚嚇,根本記不清楚,幸好來錦園的路上遇見彩蝶姊姊,彩蝶姊姊能干,方能將經過說得有條有理、字字清晰。」
一篇話,黎育清把自己摘了出去,她之所以沒在這里與大家同時受罰,是因為她去找長輩討救兵,黎育鳳之事怪不上她,而搬弄是非這種事,是楊秀萱身邊的人干的,與她無半點關系。
「你怎麼沒讓身邊的丫頭去搬救兵,卻自己跑一趟?」
老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這時候,黎育清真感激自己的貪心。
倏地,她臉色緋紅、滿眼羞慚,低眉低眼低聲道︰「今兒個十一妹妹的生辰會上,有許多好吃的小點心,清兒想到五哥哥曾提起,近日老太爺給的功課重,經常要熬夜,方能將課業備下,可夜里肚子餓得緊了,沒有東西可吃,只好畫張大餅充饑。」
「清兒心疼四哥哥、五哥哥,便悄悄多帶幾條帕子,將姊姊妹妹們沒吃完的點心打包起來,打算給兩位哥哥送去。」
老夫人瞄一眼鄭嬤嬤,她輕輕點頭,認下黎育清所言。
主子念書,屋里連小點心也沒備下,這些下人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
老夫人怒極反笑,忿然的臉龐里透出一抹笑意,她向黎育清瞧去一眼,很好,這個家里總算還有人懂得手足情深、兄友弟恭。
因為上次的事情,更因為老太爺的吩咐,她對四房情況甚是上心,明查暗訪之下,知道楊秀萱是怎樣的「寬容大度」,怎樣的「公平善待」四房子女,也知道黎育莘、黎育岷和幾個丫頭身邊都有楊秀萱安插的人。
這些下人仗著楊秀萱的勢,不盡心侍奉主子就罷了,還不時往楊秀萱那里遞消息,並且頻頻挑撥主子間爭斗。柳姨娘生的那四個丫頭,好歹還有親生母親護著,清兒三人可就沒有這等幸運了。
包教人痛恨的是,居然有奴婢在私底下喊萱姨娘「四夫人」,這讓將規矩看得比什麼都重的老夫人氣憤難當。
貪婪吶、得寸進尺吶,這天底下就是有人不知足。
望著楊秀萱,老夫人眼底透出極度厭惡,本就想等三皇子離去後,尋機好好敲打敲打她,沒想到人家等不及,竟在三皇子跟前使手段,也不想想那等粗制濫造的小手段……比起後宮那些,簡直是淺薄。
好吧,既是她們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她動手。
何況楊秀萱說對一句話,黎家是得罪不起三皇子的,今日之事她們自以為演技高超,能把過錯賴到別人身上,說不定三皇子就等著看她們這群跳梁小丑要怎麼將戲給圓起呢,這時候,她若不使出鐵腕手段處置此事,對她們留情,便是對黎家無情。
「鄭嬤嬤,去把彩蝶叫進來。」
鄭嬤嬤出匿不久後,彩蝶和趙嬤嬤隨她身後進屋,老夫人未發話,趙嬤嬤己搶先一步跪在老夫人跟前,認錯道︰「稟老夫人,老奴方才領命去請二夫人過來,沒想到這丫頭趁人沒注意便溜了出去,老奴有錯,請老夫人責罰。」
「此事暫且擱下。」老夫人揮手,趙嬤嬤退下。
老夫人看向彩蝶,淡然一笑,還真是個忠心耿耿的丫頭,知道自己命人去請莊氏卻沒請楊秀萱,生怕自家姑娘吃虧,便忙著去搬救兵。
可惜她精明過了頭,卻不知道楊秀萱再能干,終究只是個姨娘,這等主子大事,姨娘是上不得台面的。
今曰,自己有意壓楊秀萱一頭,她這般撞出來,豈不是自尋死路?!
「是你向萱姨娘稟報姑娘們說了些什麼話?」
彩蝶一驚,目光投向楊秀萱,她出賣了自己?
緊咬下唇,她全身忍不住簌簌發抖,若是主子肯將此事承擔起來,頂多是一頓責罵罷了,可若事情攤到下人身上,那頓責罰豈能善了。她不信自己這般對待萱姨娘,萱姨娘卻……
「怎麼?是主子說謊、冤了你嗎?」
老夫人揚聲問,冷冽目光直逼彩蝶,嚇得她驚恐難當、淚流不止。
那個眼神……老夫人是要她死嗎?求救無門,她只能住楊秀萱跟前爬過去,抱住楊秀萱的腿,殷殷哀求,「主子,救救奴婢。」
此刻,楊秀萱己是心煩意亂,老夫人的話字字偏向二房,她擔心老夫人會動手處置風兒,靜安寺的事未了,如今又添上一妝……在滿心慌亂之下,她哪肯分心思照管一個小丫頭。抬腿一踢,她將彩蝶踹開,抽回自己的腳。
彩蝶見狀,無聲啜泣變成號啕大哭。「主子,您得救救奴婢呀,奴婢全是听您的命令行事。」
楊秀萱心頭亂糟糟,彩蝶還在這時候扯她後腿,她能不火大?
怒目一瞠,她斥喝道︰「你給我閉嘴!老夫人說你錯,你便是錯了,還敢狡賴,命都不要了嗎?」
話听至此,彩蝶哪能不明白,萱姨娘這是要舍棄自己,對主子忠心竟換得這樣的下場,教人氣難平吶!怒氣揚、憤懣起,她千萬個不甘心,視線轉向老夫人,為救下自己一條命,她豁出去了!
老夫人無言無問,只是靜靜回望彩蝶,她波濤起伏的心思己在臉上昭明,老夫人是何等的人精豈會不明白?她何需要言語,自會有人把楊秀萱的罪證給點得清清楚楚。
丙然,一個狠咬,彩蝶口中冒出血腥,她放聲大哭道︰「萱姨娘,奴婢沒有做錯啊,奴婢每件事都是遵照您的吩咐,是您要奴婢幫助五姑娘摔下池塘,是您要測試五姑娘在三皇子心中的分量。」
「別人不清楚,五姑娘心底明白得很,當時五姑娘己經準備好,半個身子都懸在欄桿外頭了,就差這麼一點點,該被三皇子救上來的是五姑娘啊,怎知陰錯陽差,摔下橋面的竟變成二姑娘……」
「您說沖著這份救命之恩,四房就得送重禮去秋爽居,那份重禮當中自會有五姑娘親手繡的荷包,可試探三皇子于五姑娘有無心思。您說,只要三皇子有這個心思,就定能讓老夫人促成此事。壞了計劃的是二姑娘,不是奴婢吶,您不能為此就恨上奴婢。」
「過去十數日,您要奴婢幾度安排五姑娘與三皇子偶遇,奴婢做得很好;您要奴婢尋人時時在三皇子跟前宣揚五姑娘是樂梁城第一美女,奴婢也做得很好。您要奴婢做的每件事,奴婢都傾盡全力做了……今日的差錯,您千萬千萬不能怪到奴婢頭上,求求您不要把奴婢發賣到那個骯髒地方,奴婢真的盡力了,您不能舍棄奴婢啊……」
話听起來語無倫次,但目的很清楚,既然楊秀萱己經不保她,她便得自保,于是她一方面卸責,讓所有人知曉,今日之事主謀是楊秀萱,如果她沒回梅院報信,自己的下場將淒慘無比,她不是惡意多嘴,而是身不由己。
同時,她也在向莊氏示好,揭露此事,五姑娘、六姑娘的口角之爭便不再重要,並且口出惡言、栽贓嫁禍的人變成了五姑娘。
人在這樣急迫的狀況下,還能有條有理、替自己找到最有利的位置,這種人當丫頭太可惜,只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