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像一記響雷,狠狠地敲上黎育清的腦子,也像一記快斧,劈上她的心靈,剎那間,許許多多的東西迅速涌上,快得她伸出雙手也捕捉不到。
可以嗎?女人不必倚靠男人,就能活得比男人更好?
可以嗎?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樣有能力,可以不必站在男人背後,等著他們來替自己遮風避雨?
如果,真的可以……是不是代表,她再不必擔心未來踫上楊晉樺那樣的男子,不必害怕道人背叛,她可以一個人活得驕傲自在?
倏地,她發現蘇氏和她記憶中的人不太一樣了,不但長相不同,性子也完全不同,莫非她重生了,事情也和以前有所變化?若是如此,她必須說,這種變化是她所樂見的。
抬眸,她眼底閃起灼熱目光,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她咬痛了好幾次下唇,方才出口問︰「你可以教我,怎樣活得比男人精彩嗎?」
黎育清的問話勻起蘇致芬的笑顏,她盯著這個精致得像玻璃女圭女圭的丫頭細瞧。
有趣!她沒被自己這番不合禮數規矩的話給嚇著,反而要求她教導?
蘇致芬笑容可掏、眉眼彎彎,丑陋的容顏因著這個笑靨變得美麗而生動。
黎府陷于一陣忙亂中,二老爺、二夫人忙著搬家,兒子媳婦跟著團團轉,而三皇子的一封書信,讓原本過年後才要動身的老太爺和老夫人也開始準備行囊。
這次,黎育莘、黎育岷要跟著去,黎育清自然更上心了,她和木槿日夜趕工,替他們各做了幾套常服、幾雙鞋子,加上筆墨紙硯、常看的書……林林總總整出十幾個箱籠。
黎育莘看得好笑,道︰「我們這是進京城,又不是到那窮鄉僻壤,弄出這麼大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要去充軍呢!」
黎育清為他的口不擇言怒瞪一眼,「東西自然是要用慣了的才好用,在京里,比不得自己府里,總不能事事全靠大伯母一人張羅,能備上的自然是先備上來得好。」
黎育岷臉上淡淡的,心里卻是盈滿感動,如果天底下有人比賽臉皮厚,黎育清肯定可以拿狀元。
這些年,不管他怎麼同她擺冷臉,她都是一笑置之,然後繼續對他噓寒問暖,黎育莘有的,從沒落下他的,他不想要,她便來強的。她老把那句話掛在嘴里——
「這府里,就我們沒有親娘可以依靠,不互相取暖,難不成要讓人看笑話?」
他明白,笑不笑話,以前他們承受得還少了?她計較的是那份情,他承了她的情,就不得不照座她那愣頭愣腦的笨哥哥。
比起兩年前,早不能再說黎育莘是傻子了,只是這人心眼直,又不善心計,只曉得悶頭往前沖,這樣的性子易惹禍,幸而有謝教頭在旁邊時時提點著,還有自己三不五時用冷言冷語諷刺幾句,才讓他習得幾分精明,沒辦法,心腸軟是這對兄妹的毛病。
看著滿地的箱籠,黎育清恨不得自己還能再多做些事情才好,可是三皇子的信一封一封催,爺爺沒說,黎育清也看得出他的心急如焚。
昨兒個他受不住了,命令一下,說是三日後便要起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黎育清把兩個荷包交給黎育岷和黎育莘,說︰「京城不比樂梁,什麼東西都貴,身邊得帶點銀子,總不能老向大伯母伸手。時間倉促,妹妹兌了些銀子,換成兩百兩銀票讓你們帶上。四哥哥、五哥哥,你們別省著花,到新地界兒,該用的、該應酬的別拿不出手,讓人小瞧了咱們樂梁雙杰可不成。」
「用銀子交朋友,虧你想得出。」明明心底感激,黎育岷還是一張嘴就氣得人想跳腳。
「沒讓哥哥用銀子交朋友,是要哥哥別讓人小覷。」
「憑荷包衡量人品的人,不交也罷。」
這回黎育岷的話引來黎育莘點頭如搗蒜,對這個哥哥,黎育莘是越來越佩服了,自己明明知道這個理,就是說不到點子上去。
黎育清橫了兩人一眼,這會兒倒是齊心合力了。「所以呢?你們就是要拂妹妹的好意?」
黎育莘求助地向黎育岷望去一眼,結結巴巴地道︰「哥哥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就是覺得……」
黎育岷受不了,接下話,「有錢能使鬼推磨,二房長輩不在、祖父母不在,那個不知道還要出什麼妖蛾子,你身邊多留點錢,若要支使下人替你辦事也方便些。」
這是黎育岷說過最貼心的話了,努力那麼久,終于獲得回饋,黎育清滿足地揚起滿臉笑意。
看得黎育岷礙眼的別開頭,低聲嘟嚷,「炫耀牙齒長得好看嗎?」
黎育莘听見了,也笑出滿口白牙道︰「清兒,四哥哥說的對,我們身邊有爺爺女乃女乃呢,你一個人在家里,我們才放心不下,你身邊還是多留一些銀子。」
「這兩年宮里賞賜多,我不缺銀子的。」
「皇帝的賞賜能眵拿出門賣?你腦子進水了嗎?」黎育岷|申手就往她頭上敲一記。
黎育清撫著額頭,急急解釋,「沒賣沒賣,我只兌了幾錠元寶,若不是怕那邊听到風聲、心起貪念,一次只敢兌一點點,哪能只給哥哥們兩百兩銀票傍身。放心,我那里還有一堆花不完的。」
「這樣啊,那四哥哥,咱們就收下了,免得清兒嘮叨。」黎育莘三兩下就被說服。
黎育岷瞪黎育莘一眼,這個沒心沒肺的傻瓜,就听不出來清兒是想讓他們安心?
攤到這個哥哥,算清丫頭倒霉,如果是他的妹妹,他哪會舍得讓她多動半分腦袋?
他的妹妹……想到這四個字,甜滋滋的感覺突地滲進胸懷……
黎育清拉住黎育莘的手,細細叮囑,「那些話,清兒說了又說,哥哥一定要牢牢記住,京城花花世界,哥哥千萬不能學壞,不能進賭場,不要在外頭與人喝酒尋樂,別同人結仇,尤其是賭,十賭九輸,鬧到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哥哥千千萬萬要車記在心。四哥哥性子沉穩,想不通的事情一定要同四哥哥多商量商量……
她是真擔心,雖然哥哥不在樂梁城、不會在百金賭坊被毆身亡,雖然蘇致芬的改變,讓她隱約感覺歷史的巨輪己經轉了方向,可,她還是無法不操心。
「知道、知道,這些話你叮嚀十數遍了,你不像我妹妹,倒像我娘。」黎育莘低聲抱怨。
黎育岷見了忍不住撇了撇嘴,知道什麼叫做人在福中不知福,就像黎育莘這樣,他倒願意有這樣一個像娘的妹妹。
黎育清看著兩人的表情,輕笑,「如果哥哥的性子像四哥哥那樣,妹妹何必操這份心。」
她的話,一下兩下便梳順了黎育岷的眉頭,他微揚唇角。
「你自己才要處處小心,把你跟那個毒婦留在這里,我們不安心。」黎育莘道。
自從知道那七尺白綾是楊秀萱弄的鬼後,黎育莘和黎育岷一樣,對楊秀萱懷恨不已,他口口聲聲喊楊秀萱毒婦,還言道若非賣祖父母面子,肯定不饒她。
饒不饒過她,不是他們能決定的,黎家這兩年有太多事,眼前老太爺無法分身照管四房,但四哥哥說的對,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循環,善惡承負,沒道理壞人一路好運,好人一路艱辛。
「我會小心的。」黎育清點頭。
「有事找母親談談,她是個有智慧的女子。」
幾次交談,蘇致芬將黎育岷給收服了,他承認她的聰慧不同一般,天底下大概沒有幾個女子能像她那樣,將世情看得如此透澈,只不過,明明就是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丫頭,他竟要喊她一聲母親,感覺真奇怪。
黎育岷的好心提醒,黎育清收下了,她感激地望向他說︰「我會的。」
黎育岷不習慣這種感激目光,匆匆撂下一句話後便準備離開。
臨行前,他對黎育莘說︰「該說的話快點交代清楚,祖父還在墨堂等咱們。」
我哪有什麼要交代的,只有清兒交代我的分,這幾天,我听得耳朵都快長繭子啦,四哥,我同你一起去。」語畢,他捏捏妹妹的臉,只說了句,「好好照顧自己。」
「嗯。」黎育清點點頭,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這樣的發展算是好的吧?與四哥哥前嫌盡釋、建立起交情,兩年的努力,終是換得他真心相待,如今有四哥哥在旁盯著哥哥,她可以試著放心。
至于府里……祖父狠狠責備過父親後,父親又往挽月樓去過幾趟,可不知道是怎麼了,他在挽月樓里總是待不了多久就被驚嚇得匆匆離開。
這話不是她胡亂听來的,而是木槿往挽月樓送東西時親眼所見。
愛里人人傳說,愛好美色的四老爺無法忍受相貌丑陋的妻子,還說強摘的果子不甜,那檔子事哪能勉強得來?
幾次之後,老太爺索性也不理會了,自家兒子重色不重德,身為父親的能說什麼?
都那麼大的人了,難不成還能一頓棍棒把他打進洞房里?
至于蘇致芬,她安分乖巧,對于長輩之言全然遵守,因此黎育清和黎育莘寄在她名下之事沒費半點口舌,她便欣然同意,開宗祠、錄名,兩兄妹正式成為四房嫡子女。
嫁進黎府兩個月,蘇致芬不爭權奪利,也不爭寵喧鬧,安安靜靜地待在她的挽月樓,鮮少與人打交道。
因此老夫人的算盤打不響,讓蘇致芬接中饋之事無法成立,只好讓二房兩個嫂嫂擔起大任,黎育清在旁協助。
得知此事最開心的莫過于莊氏,權力留在媳婦手上,總比放到四房要好,而且連嫡妻都無法掌權,身為姨娘的楊秀萱就更別提了。
而楊秀萱也為此開心幾分,雖然女兒的婚事草草定下,但蘇氏比她想象中更好對付,握有四房大權的她,難免會生出幾分想象。
蘇家老爺在蘇致芬嫁進府的第十天過世,黎育莘、黎育清以外孫、外孫女的身分在蘇府里里外外張羅,盡心盡力,幫忙許多事,黎育岷也跑進跑出,有樂梁雙杰以及黎府的名頭,蘇府老爺倒也走得風光。
至于那個新姑爺……算了,不過是應個卯,有沒有出現都沒差別。
也因為蘇老爺的喪事,蘇致芬與黎育清、黎育莘、黎育岷熟稔起來,三人不時進出挽月樓,與她說話談天。
多次對談,不知不覺間,他們崇拜起這位四夫人的智慧。
黎育莘說︰「本以為咱們家妹妹是個出挑的,女子中要找到這般人才怕是難上加難,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黎育莘是個再護短不過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得蘇致芬是怎樣特殊。
連黎育岷都暗地里評論,若她是男兒身,樂梁雙杰就得換個人了。
當然換下的一定不是他,而是黎育莘。
不管怎樣,黎育清同蘇致芬成了莫逆之交,她們在外人面前以母女相稱,但進了挽月樓,姊姊妹妹胡叫一氣,輩分亂成一團,蘇致芬有些言論著實大膽,但黎育清細細想過後,又覺得很有道理。
黎育清越來越喜歡往挽月樓去,她想,有這樣一位母親,自己一定會蛻變、會成長,會成為截然不同的女人。
胡思亂想間,只見蔣嬤嬤快步走來,對她低聲道︰「四房又出事了!」
又出事?那女人怎麼就不消停,祖父母即將要遠行,家里不能安靜一下嗎?
黎育清道︰「我去看看怎麼回事,先別讓祖父母知道,免得糟心。」
「知道了,八姑娘。」蔣嬤嬤滿意地看一眼黎育清,這丫頭懂得心疼祖父母,也不枉費老太爺、老夫人疼她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