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的私房美人 第八章 策馬入林嘗桑葚(2)

簡煜豐沒想過自己會同謹容討論這件事情,即使它從來不是他的禁忌,然而多數人寧願在背後議論,也不會當著他的而求證。

「當年你母親被擄獲救後,為什麼不肯帶你回京?」語出,她暗罵自己,追根究底,刨人傷疤太不應該……她猛搖頭。「對不住,我問得太多,你可以不回答。」

「沒什麼不能回答的,我母親是太傷心了吧,也許還有幾分厭倦。」

「傷心?厭倦?」

「父親和母親是一起長大,兩小無猜的感情,父親卻在徐氏進門後態度轉變,徐氏貌美,手段了得,父親沉迷于她的溫柔中,漸漸與母親生分,母親雖然是正妃,但性子驕傲,不屑去爭,她在失望難受之余,只一心盼著我長大,不再將心思放在父親身上。」

「然而徐氏不因為母親的讓步而放過我們,B寧不時鬧騰出一些事兒,加深父親與母親的誤會,我還因此接過父親一頓鞭子。母親心疼我卻無法扭轉情勢,她不是攻于心計的女子,于是一次次對父親失望,哀莫大于心死,她厭倦了爾盧我詐的後院生活。」

「女子名節重要,被擄後,母親認為回到京中,徐氏定會拿此事大做文章,說不定會四處造謠,污她清白被辱,該一死以示清白,母親不怕死,卻怕死後獨留我一個人會應付不來徐氏的手段,因此斷了回京之心。」

「那些年,你們過得好嗎?」

「在二當家李棰和幾個叔叔的扶持下,母親拿出貼身收藏的箸子,兌了千兩銀子,開始做起營生。生意不壞,幾個叔叔在母親的幫助下成為良民,各自娶了媳婦、成家立業。」

「後來我結識教了我三年醫術的師傅,而李棰叔叔更手把手將一身武功全數傳給我,那些年,我的機緣不差,結交不少有真功夫的武林人士以及退隱俗世的大孺,磨練了我的性子。」

「而母親裝扮成男子,到處與人洽談生意,那些經驗讓她胸襟寬闊,見識不凡,回想後院爭斗的日子,覺得真是貧乏可笑,而住邊大海的魚自然再也無法忍受小魚缸的拘束。」

「那樣的日子不好嗎?為什麼還要回京里?」

話出口,答案立刻渾現謹容心頭,他是為張鈺荷回來的吧,只可惜時過境遷,佳人芳心己許他人。

「因為不快樂、不甘心,流落在外的日子,我非但沒有放棄自己,相及的,我讀書努力,練武努力,我學什麼都用盡心力,我成天只想著一件事~建立功名,其他的都不重要,因此許多人批評我性情古怪,脾氣孤僻。」

到頭來,他確實沒有結交過任何朋友,謹容大概是唯一能同他說上話的。

「不甘心什麼?」

「不甘心壞人沒得到報應,不甘心自己的位置被人竊據,不甘心母親多年辛苦只是水中泡影,于是我參加科舉,誰的關系也不沾,卻刻意把自己的身分給炒出來。我知道自己的樣貌與父親有八成像,我也記得小時候的每件事,我告訴自己,我重出江湖日,便是敵人喪膽時。」

他做到了,連高坐後位的女人也被他一並拉下。

謹容大笑。「你自信又自傲。」

「過去那些年,我便是靠自信自傲撐過來的。」

「但天底下並非每件事都可以靠自信自傲得到,比方說……感情。」她想暗示他,如果張鈺荷和許莘之事己經確定,他得學會及早放手。

可簡煜豐想岔了。

她在暗指許莘嗎?她心底還是在意他,喜歡他,即使許莘娶她入門的目的是害她?她也像外面的女子一般迂腐,認定好女不嫁二男,好馬不配雙鞍,寧可將錯就錯?

謹容看不見他的表情,卻感覺得到他的肌肉緊繃,她嘆一口氣,自是交淺言深了,為化解尷尬,她只好假裝沒發現異狀,轉個話題。

「你有沒有好好逛過桃花村?那可是個好地方,桃花村之所以叫做桃花村,是因為家家戶戶門前門後都種上幾株桃花,每到春天,桃花怒放盛艷……」

「京城達官貴人太多,咱不愛湊這熱鬧,還是窩在老家的好,地方大、風光好,連人物都要明媚幾分……」

「秋日里的山林最好看,那漫山的楓樹像女敕起一從從的火焰,山林後頭有一大片的湖水,湖里的魚多到就是拿魚竿也能戳中……」她說了一堆又一堆的話,他都不再應聲,直到他一扯韁繩,馬兒一陣嘶鳴後停下。他翻身下馬,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

「到了嗎?」她出聲相詢。

「到了。」

「這里是哪里?」

他沒回答,卻牽起她的手、扶著她的腰,緩慢向前步行,他很仔細,沒讓她磕著踫著。

回握他的手,她又出現安心的感覺,她知道自己很糟糕,知道這種心態不正常,哥哥總說她太容易相信別人,日後定要吃大虧,可她沒辦法啊,別人只要待她三分好,她便習慣還人十分真誠。是的,她沒忘記今日之苦,簡煜豐是始作俑者,但是……他的手心很寬、很大,很溫曖,溫曖得將她所有害怕驅逐出境,而他的胸懷很舒服,很窩心,讓她想要一再依偎。

他們終于在一棵樹下站定,他松開她的手,說︰「等等。」

她等了,安安靜靜地等,風從她耳邊吹過,勾起幾縷發絲,不明所以地,她覺得這風很熟悉,像是相識己久的老朋友。

他回來了,勾起她的下巴,命令︰「張開嘴。」

她乖乖依言做了,他往她嘴里塞進東西,牙齒輕輕一咬,那是……記憶中幸福的味。

酸酸的、甜甜的,讓她舍不得咽下的味進。

他在她耳畔低語,「你夸張了,桑葚的滋味沒有你形容得那麼好,你肯定是好東西吃得太少。」

謹容仰頭,對著他笑,「我是喝藥長大的,桑葚于我而言,己經是天界蟠桃。」

她的話輕易地挑起他的心疼,他說︰「下次,帶你去吃好吃的。」

她問︰「什麼好吃的?」

「天香樓的豆瓣魚和麻辣花椒雞,萬金樓的佛跳牆和咸酥蝦,飄香館的香酥鴿子,七里香的京醬牛肉,佛跳牆……」他如數家珍,滔滔不絕地評點著,她听著听著,口水直流。「原來裕親王爺是個紈褲,什麼地方都吃過。」

「何止吃過,玩過的她方更不少,下回帶你去。」

看她一臉的雀躍,他心底微澀,如果他的法子無用,說不定接下來的日子她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疼痛輾轉中等待生命逝去。

可謹容卻沒想到那里,徐徐微風吹過來,她想起那年,想起哥哥,臉上帶著恬淡幸福的微笑。

簡煜豐喜歡她這號表情,好像天底下沒有事值得她憂心。

「你在笑什麼?」他問,不知不覺間,總是冷凝的臉上露出笑顏。

「我饞了,餓了,都是被你引的。」

聞言,他大笑,握住她的手,他們繼續緩步慢行,沒有太多的交談,只是任山風在他們身旁喧嘩嬉戲。

張眼,四周靜悄悄的,不是黑夜,但謹容眼前只有一片黑。

她輕輕模上自己的右手,指尖處一踫便微微發痛,她看不見,但可以猜得出,那里應該己經滿布灰敗的暗褐色,也許腳趾也開始出現相同的癥狀。

再不久,那個暗褐色將慢慢往上升,直到佔據手臂以及兩條腿。

然後風一吹就痛,人一踫就痛,她不能走路,不能下地,不能拿東西,不能做事,便是翻一頁書、也會讓她痛得跳牙咧嘴,于是她成為名符其實的豆腐西施一像豆腐一樣易碎的西施。

這回,她睡了幾天?四天?五天?或者更久……她不想去追究。

外頭傳來低低的交談聲,那女子的聲音不是紅兒,綠兒,更不是青竹,那不是她認得的任何一個人。

那人說︰「何姑娘不好嗎?听說她吐不少血?」下一刻,謹容知道她的身分,因為她听見許莘的聲音。

他說︰「鈺荷,你不要想太多,趕緊把身子養好才重要,否則怎麼還謹容的這個情分。」情分?謹容真想放聲大笑,這情分不是她想給的,是他們逼著迫著硬要她擠出來的。

唉,真的不必口口聲聲感激她的恩惠,不必給她冠上聖人名號,她不想擺出一臉聖潔,因為她並沒有這樣偉大啊。

不過,她對許莘的恨的確淡了,也許是因為事己至此再無法挽回,也許是因為他真的很慷慨大方,把家當全捧到她手上。

那次她模著許莘送來的珍寶,滿意地夸他兩句,沒想到簡煜豐一進門,就狠狠戳她兩下額頭,冷笑罵道︰「你笨哪,人家拿你當姨娘呢,姨娘的東西是誰的?全是主子的,不過是暫時寄放,好讓你多幾分心甘情願,當過路財神還那麼樂?」

她委屈地扁了扁嘴說︰「我這不是在為自己治病嗎?」

「治什麼?」

「眼楮哪,見錢眼開,說不定對著它們多看幾眼,我又能看得見了。」他笑她苦中作樂,她說這是人生幾何。

他笑她傻,她說這叫難得糊涂。

他說她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張嘴巴可用。

她說她還沒嘗過他說的珍撰佳肴,嘴巴當然還得繼續使、不能病呢。

他們成天斗嘴,青竹都私下說︰「王爺在主子跟前簡直是變了個人,至于那位郡主娘娘……」

謹容天天听著紅兒,綠兒說她的好話,什麼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什麼心地厚道,秉性純良,被人重復洗腦,她很難不在心底幫那高貴的郡主畫張仙女下凡圖。恨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級美人兒?她還沒這等本領。

「何姑娘恨我的,對吧?若有人這樣待我,你們肯定不會饒過的,對吧?」

幾乎是同時出口,簡煜豐和許莘雙雙應了聲「對」,可應答完又覺得不妥,簡煜豐補上話,「別擔心,容兒不會恨你的。」騙子!她哪不會恨,她痛得咬牙切齒時,就恨到想啃郡主肉,喝郡主場。謹容輕哼。

「為什麼?我讓她吃那麼多的苦頭,換成我,我一定恨的。」

「我給了容兒三萬兩銀子,也幫她安頓濟民堂和桃花村村民,而許莘幾乎把全部的家當全搬到她面前,我們己經盡全力彌補她。」說謊!三萬兩是銀貨兩訖,許莘的家當是過路財神,這算「盡全力」彌補?

「這樣她就不會生我的氣嗎?」她的聲音很甜很柔很軟也很嗲,听得人骨頭酥茫茫。

「是。」又是一次的異口同聲。

他們說「是」,謹容心底想的也是一個字,不過那個字是……哼,「太好了,我太高興了。何姑娘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好姑娘。」

听著他們的對話,謹容忍不住想翻白眼,如果她還能翻的話。這樣就信了?是假天真還是真傻蛋,隨隨便便幾句話便哄騙過去。

「鈺荷,你先回去吧,容兒還沒醒,她需要睡多一點才能養足體力。」

「知道了,如果何姑娘醒來,煜豐哥哥一定要告訴她,我來過。」

「我會的。」

一陣窸窣聲,張鈺荷在許莘的陪同下離開,紅兒低聲道︰「謝謝王爺,自從府里嘴碎的丫頭討論過何姑娘療毒後的狀況後,郡主幾個日夜都睡得不好。」

「話是怎麼傳出去的?查查吟松居里的丫頭小廝,一查出來就打發出去。」簡煜豐的口氣里有惱火。

是心疼嗎?心疼他的郡主妹妹受委屈,心疼她日夜睡不好?謹容心底怪怪的,平順的眉頭扭成起伏曲線。

「是。」

緊接著又是一陣離去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謹容很耳熟,是簡煜豐的。

紅兒嘆氣道︰「王爺待咱們家郡主還是這麼好,為了郡主,一個如此冷漢的男人竟肯降段。對何姑娘百般溫柔。」綠兒回答,「可不是嗎?為了郡主,王爺什麼事都肯做的。」

「我知道這話對世子爺不公平,可是咱們都是明眼人,王爺對郡主分明比世子爺好上千百倍。」

「唉,咱們家王爺,王妃滿心想把裕親王爺和郡主給湊成一對呢,可惜郡主娘娘死心眼,非世子爺不嫁。」

「別說了,看在王爺對郡主的一片真心上,咱們多盡點力、好好服侍何姑娘,也幫著王爺多討好討好何姑娘,她心情開朗了、把身子養好了,對郡主的病才有益處。」

「好,我去炖燕窩粥。」紅兒道。

「拿咱們王妃娘娘送來的血燕去炖,記得隨時熱著,姑娘一醒就讓她吃。」

「好。」

「我同你一起去,尋塊布給何姑娘裁身新衣裳,女人不管看不看得見,總是喜歡漂亮的。」兩個人一同走出門去。

屋里驟然安靜下來,謹容輕抿嘴,苦苦一哂,說不出口的心酸心澀在舌尖翻攪。

原來他的溫柔是為了討好,是紆尊降貴,原來她自以為的安全感只是錯覺,如同她誤以為許莘喜歡她勝過自己,簡煜豐對郡主是一片真心,他為了她什麼事都肯做,他情深至此,連丫頭們都感動吧。

深深嘆息,真是糟糕,她怎地一次兩次都學不會教訓?何謹容啊,師傳老夸你聰明,可是……哪里啊,你分明蠢笨至極,

說不出口的酸澀在心中擴大、泛濫,像是有人拿了把鈍刀子在心頭切割,一下下痛得人頭皮發麻。

傻瓜,早就知道的,知道那位郡主有多麼溫柔美好,若不是好到這等程度,怎會讓兩個男人為了她昧起良心呢,?本來就是這樣的呀,她怎麼能痴心妄想些什麼,怎麼能夠因為虛妄的安全感便起了貪念。是她的錯,他們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物,他注定要在人群中央、眾星拱月,而她注定是株空谷幽蘭,獨自芬芳。

唉,不過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罷了。

謹容扶著床緩慢起身,一個不小心,她壓到自己的頭發,一陣撕扯的疼痛傳來,她微微蹙眉,再罵自己一聲愚蠢。

下午,簡煜豐出現時,她愁著一雙眉目。

謹容是個聰明的,從小就曉得此路不通,就得另闢蹊徑,千萬別把白己給吊死在一棵樹上,死了也冤枉。

可是那聲愚蠢,卻讓她提不起勁來闖出另一條康莊大道,她想,她瘋了。

「在想什麼,怎麼這副表情?」簡煜豐替她倒杯水,把杯子遞進她的掌心。

她嘆口氣,企圖掩飾過去。「我想起娘……」

他以為她想家了,卻沒料到她接下口,說︰「我把珍珠磨成粉,想學宮里的貴人拿來敷臉,我娘罵我敗家。」現在,她真想讓娘再用手指頭戳上自個兒腦門,再罵她幾聲,看看能否把她給罵消醒。

他點點頭,接下她的話。「小時候我們家看門的大黑狗拉了兩天肚子,病懨懨的一動也不動,我熬了鍋十全大補湯給它喝,棰叔也追在後頭罵我敗家。」這是安慰她嗎??技巧很糟糕,但謹容被逗笑了。

她說︰「你家皇叔罵錯了,你這不是敗家,是庸醫,那條狗肯定拉得更厲害。」他也笑了,回答,「沒錯。」

「所以我們的情形不同,你別把我們歸成一類。」

藉著此話,她提醒自己,她與他……從來不是同一類。

他沒把她的話想深,興匆匆說︰「我把解藥弄出來了。」那口氣有幾分得意,幾分驕傲,還有幾分的沾沾自喜。

解藥?哪種解藥?青磷粉的還是七線蠱的?

青磷粉的不可能,那藥材的搜集太費時耗力,斷沒有這麼快成藥的道理,至于七線蠱,不過是一個突發奇想,能不能解毒還有待驗證,說解藥?太夸張,

她還沒想清楚,他己勾起她的下巴,在她眼里滴進黏濕濕的液體,濃濃的花香散出來。

真的是青磷粉的解藥?他怎麼弄出來的,在短短時間內?謹容很是訝異。

他對她的驚訝很滿意。「你的眼楮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我相信。」她沒有在熱鍋澆冷水的惡劣習性,他要驕傲,便讓他一路驕傲到底。「我還給你帶來一個好東西。」

「是什麼?」

他打開匣子,里頭有幾個白瓷制的小圓盒,他方打開小圓盒,她就聞到一膠淡淡的薄荷香,他用竹片挑起一些, 在她的手管上,那里有好幾個小扁窿,全是那些粗暴、該死的七線蠱留下來的。

藥膏涂上皮膚,謹容先是一陣小刺痛,不過瞬間,陣陣涼意透入肌膚,謹容心頭一驚,喃聲道︰「冰粕膏……」她猛地回神,驚問︰「你怎麼會有這個?」

而在她說出冰粕膏同時,簡煜豐也嚇一大跳,問︰「你的師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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