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伴游姑娘當得不稱職,時刻板起一張臉,沒有說笑、沒有準備點心,更沒有讓蕭瑛一趟旅游下來,神清氣爽、精神愉快。
隻果不是說話算話的好青年,見她心情不好,蕭瑛也不勉強,吃過飯就將她送回家。他並不為此擔心,因為隻果的適應力很強,這點打擊傷不了她,青樓那個清晨,她已經證明了自己對于挫折的容忍力。
賀心秧垂頭喪氣回到家里,宮華還在王府里念書,而照理說為治水忙得足不沾地的宮節也不會待在家里。
但,意外地,她在。
看見宮節,賀心秧本來就垮得很厲害的雙肩,在吐出一口怨氣之後,垮得更凶了。
「果果他姑……」
宮節皺眉,這丫頭是怎麼,不都叮囑過了,話不能亂講、稱呼不能亂掉,萬一被人發現事實真相,這個時代,可是有誅九族這種沒人性的刑罰的。
她一把將賀心秧拉進屋里,閂上門後才回身問︰「你怎麼了?」
「你有沒有五百兩?我迫切需要。」
她滿面哀愁地抬起雙眼,茫然無助的表情望得宮節頭皮發麻,她在外頭惹了什麼麻煩?
「你要五百兩做什麼?」
唉……
她用一聲長長的嘆息當開頭,然後把那段瞞著宮華的「成人版青樓驚魂記」講給宮節听,她說得巨細靡遺,連下藥的那個部分都交代得清楚明白。故事結束後,她再用一聲很長的「唉……」做結束。
宮節想了半天,心底的不舍更甚,隻果踫到的事,比她想象中更淒慘,攬過隻果,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
她緩緩說道︰「這筆銀子,咱們是該還的。」
她的話讓賀心秧痛苦,但幸好她說的是「咱們是該還的」而不是「你是該還的」,讓她的心稍稍得到寬慰。
「為什麼啊,我是受害者,我被人口販子拐賣,我被蕭瑛圈圈叉叉,我只是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有什麼力氣同他們對抗?」
宮節不願意潑她冷水,但這里的法令和她們熟知的不同,不入鄉隨俗行嗎?
「他在你身上花五百兩是事實,如果他不拿出銀子,你現在還在青樓里面,日日送往迎來。再說,他上青樓本來就是要做那檔子事,而是你自己在魚片里加錯藥,你是受害者,他難道就不是受害者?」她條理分析,句句有理。
嗚……賀心秧蒙住自己的臉,真想死一死。
「可他是王爺啊,在他的封地里出現拐賣人口的事,難道不能怪他治理無方?」
「行,只要你有本事說得他出頭,把拐賣你的牙婆抓來治罪。」
「他是債權人,我是債務人,躲都來不及了,我哪敢送上門?不過……好吧,我們暫且不談那群惡徒,使用者付費合理吧?他享受了一個晚上,花五百兩銀子有什麼不對。」
「你是紅牌姑娘嗎?如果你夠紅,別說一夜五百兩,就是千兩也有人會為你一擲千金。你只是個雛兒,給三十兩都算慷慨了,他所付的銀子,是讓他把你從青樓里帶出來,再帶回王府無限期使用的。
「他瞧著高興時多玩幾次,不高興就把你貶為奴僕,繼續壓榨你的勞力,原則上,在他接手你的賣身契時,你已經是他的私人財產,如果逃跑,他有權利把你抓回去,便是活活打死也不犯事的。如今他給你自由身,你還他銀兩,天經地義。」她說得頭頭是道,句句卻是對賀心秧殘忍無情的道理。
「果果他姑……我以為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她悶了,握拳抗議。
「第一點,不要亂喊,你叫我宮大哥或宮大人都行,千萬別叫我果果他姑。第二點,我當然是站在你這邊的,只是這個時代的律法就是這樣,我無法睜眼說瞎話。第三點,你不必太擔心,我會試著想辦法和王爺談,日後慢慢攤還這筆銀子。然後,最重要的一點,你……避孕了嗎?」
最重要的一點,瞬間讓賀心秧腦子當機。
怎麼避?她又沒有或避孕藥,難不成當時的狀況能容許她跑一趟7-11或屈臣氏?問她這種問題,簡直是欺負人嘛。
宮節出口,就明白自己問差了,她拍拍賀心秧的頭,換個方式問︰「和王爺在一起過後,你的MC來過了嗎?」
「我本來就不準啊,突然間穿越,身心靈遭受這麼重大的改變,荷爾蒙自然會嚴重失調,幾個月不來也很正常吧?!」
她猶豫的替自己的生理期解釋,但果果他姑不苟同的眼光,盯得她滿心慌,速速甩動兩手,她拼命搖頭否認。
「哎呀,世界上哪有這麼衰的事啦,新聞不是有做過統計的嘛,五對夫婦當中就有一對會踫到不孕問題,人家還是已婚夫妻,天天做、日日做,拼命才能做出一條小生命,我和他不過、不過是一夜啊……不會這麼倒霉的啦。」
「可是也有醫生做過統計,二一一年的男性精蟲數,可遠遠不及一九六六年的男性,若以五十年為一單位減少,那麼現在男子的……」
宮節話沒說完,賀心秧已嚇得滿臉驚恐,再接下來的話,伊伊呀呀的說不清楚。
「不、不、不會吧……我的卵、卵巢還是二一二年那顆,被、被塑化劑、瘦肉精荼毒過,功能不怎麼樣。」她自欺欺人到底。
「不行,我陪你去看大夫。」她直覺伸手拉賀心秧。
賀心秧卻飛快把手縮回,身子自凳子上跳起來,一退、二退……退到牆角,背靠著牆,全身縮成一團,打死不肯起來。
宮節見她惶惑無助的模樣,忍不住嘆氣,是她太心急,把人給嚇壞了,沒有心理準備,接受這種重大意外。
宮節走向前去,坐在賀心秧身邊,將她抱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別擔心,不管結果是怎樣,都有我和果果陪你一起承擔。」
「我現在不要看大夫。」她要把頭蒙起來,假裝天下太平、民生樂利,她是香格里拉里頭無憂無慮的大千金。
「好,現在不看,等你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再看。」宮節軟聲哄慰。
「我才不會這麼倒霉,哪有人一次就中?我不怕的,一點都不怕。」如果這樣,那花滿樓里頭的姑娘一年要生幾胎啊。
「對,機率不大,我只想讓我們都安心一點。」宮節順著她的話說。
「我辛辛苦苦穿越一遭,絕對不會是為了來見證浸豬籠的過程。」她怕水……她才不要當河神的新娘。淚水悄悄滑落臉頰。
「對,你不是,你是為了來和我們共組果氏家族的。」她順著她每句話說。
「我也不是要體驗失節婦人被架到市場、綁在十字架上,活活燒死的心路歷程。」她的嘴唇忍不住顫抖,好討厭哦,這種心驚膽顫的日子,她到底還要過多久?
「我知道你不是,而且,我也絕對不會讓你踫到這種事。」宮節暗暗發誓,她會全心全力護衛家人,不管用什麼手段,她都會保護他們到底。
「嗚……」賀心秧再也忍不住,終于放聲大哭,她緊緊抱住爆節,把頭往她懷里鑽。「我說謊了,我其實好怕,怕死了……」
「我知道,別怕,有我和果果在,沒有人敢欺負你。」
還說什麼漸入佳境,還說有了果果和他姑,有了一家人,就能同心齊力對抗風雨,原來不是漸入佳境,而是每況愈下。
「果果他姑……」
「嗯?」
「我不要住在這里啦,我要回家。」她耍賴,吵著要沒有人能辦得到的事。
爆節鼻子酸了,應該在父母親羽翼下長大的隻果,怎麼就千山萬水,受起她承受不來的苦楚。
「我知道。」聲音哽咽,她已經無法形容自己的心疼。
「我想回家,想窩在沙發里面看電視,想吃洋芋片和麥當勞,想到西門町看帥哥,想和幼兒園的小朋友玩玩鬧鬧……」
她越講眼淚掉得越凶,不想哭,卻越哭越起勁。
她不要這個純淨無污染的地球,她喜歡臭氧層破了大洞的地球;她不要空氣清新、看得見滿天星星的夜空,她喜歡霓虹燈閃爍、燈擾人清夢的台北街頭;她喜歡吃抗生素、喜歡吞起雲劑、喜歡生活當中充滿化學藥品。
她要回家啦,要回家……
爆節緩緩嘆氣,怎麼辦呢?如果有機會選擇,她願意付出一切,把隻果送回平安喜樂的二十一世紀……
賀心秧沒有勇氣面對事實,她像鴕鳥一樣,把頭壓在土里。
她總是笑著對宮節說︰「快了、快了,我有感覺,MC快要來了。」
然後,宮節背著她,傷心不已。
說謊是不好的行為,賀心秧知道。
越來越嚴重的惡心感,食物香氣誘起的嘔吐欲,都在戳破她的謊言,她清楚那不是毒物引起的生理變化,而是懷孕的正常過程。
于是,她害怕每個新來的明天。
為了阻止害怕,她的謊言不能只欺騙別人,得連自己都騙上。
她對自己說︰「安啦,說不定明天我就回到現代,在這里發生過的每件事情,不過是南柯一夢。」
她樂天想象,安啦,頂多是虛驚一場,明天MC就會驚天動地來報到,它遲到,是因為身體明白,自己還沒辦法適應口袋里面沒有好自在。
她說過一百句安啦,可心仍舊不安。
她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沒有滋味的水更難以下咽,心髒三不五時一陣亂跳,跳得她心力交瘁。
她決定讓自己分心,于是拼命寫小說。
必起門來,她從早寫到晚,從天黑寫到天亮,她寫出兩顆熊貓眼,寫出一張削瘦的小臉,寫到宮節心疼不忍。
就這樣,她一拖再拖,拖了二十幾日,拖到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為止。
當她的嘔吐不再是感覺,而是貨真價實的發生時,她投降了。一夜輾轉難眠後,她沒讓宮節相陪,在清晨,一個人悄悄走進醫館。
時辰太早,醫館里面不見病人,只有兩個伙計在整理藥材。
大夫是個五十開外的男子,清俊削瘦,雙目炯亮,他替她號了脈,再看她一身姑娘裝束,理解了她的病容。
那是心焦心憂、郁結不散,未婚有孕,任何女子踫到這樣的事,都無法吃睡。
「姑娘身子沒問題。」他沉吟須臾,又添上一句。「月復中胎兒也沒問題。」
明明心底有了準備,乍听見大夫的話,還是平地一聲雷,震得她心亂如麻。
她臉上頓失血色,微紅嘴唇被她咬出慘白,好半晌無法說話。
手在發抖,所有幻想過的場面在腦海里紛至沓來,每個場面都充滿血腥與怒吼,有人拿亂石砸她、有人吼罵她婬亂、有人義憤填膺要將她正法……
她才十五歲啊,是該承歡父母膝下、在學校里活蹦亂跳的年紀,為什麼偏偏要穿越,為什麼偏偏要踫到這些事情?
不公平!她向上蒼無聲響喊……
大夫望她一眼,心底暗想,果然……
他嘆息,細細審視賀心秧,看起來分明是個好人家的女子,怎地招惹上這種事?可他能做的有限。
拿起筆,他為她開了藥方。「姑娘心思太重,虛耗了身子,老夫開一帖藥,調養調養就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