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祥、予恩領著擎曦進門,他們勻肩搭臂的,嘰嘰喳喳不知在聊些什麼,但看來聊得挺高興契合。
難道那些鬼害怕的是……不,絕對不是大哥、二哥,上回哥哥們在,他們一樣在自己身邊囂張,所以……是他?
予月瞠著大眼蜻,盯位擎曦不放。為什麼鬼害怕他,是不是他在身上戴什麼高僧的加持物?不對啊,阿爹、阿娘在她身上戴了一堆,哪個有用?
擎曦本來沒注意到小丫頭,不過被人盯著看,還看得那麼專注,再沒感覺,神經未免太粗,他抬頭看了眼,這一眼,讓他忍不住笑開。
因為她的眼晴又圓又大,像兩顆大鈕扣瓖在布女圭女圭臉上,她的臉很蒼白,白得像生病似地,可是嘴唇卻紅得嬌艷欲滴,看起來很健康,真是奇特的組合。
說她可愛嗎?瘦巴巴的丫頭,想捏捏臉頰都找不到肉,怎麼可愛得起來,說她漂亮嘛,他在京城里見過的美女如雲,她就是想插隊也排不上名,何況是身量眉目都還未長開。
但她很耐看,讓人看過一眼後,還想再看,看得視線舍不得離開,尤其是那雙烏溜溜的眼珠子,透露出一股不似她這個年齡的聰明靈氣。
予恩注意到兩人對祝,笑著對妹妹招呼,「予月,過來。」
她乖乖走到哥哥們身邊。
「他是賀擎曦,打京城里來的,他很聰明喲,也見識過許多咱們沒見識過的東西,有什麼事你盡可以問他。」
「擎曦哥哥好。」
予月一笑,莫名其妙地,擎曦感覺自己整穎心都甜了起來,他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兒,就是看著她、轉不開眼晴。
她也在看他,但必須仰起頭才看得著,他很高、眉毛很濃、眼晴很黑很深,像不見底的井水似地,他的鼻子很挺、嘴巴很好看,他是個比哥哥們還要好看很多很多的大哥哥,他總是在笑。
她抿起嘴,偷偷竊笑,因為她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像……壞狐狸。
擎曦不明白她的笑,只是模模她的頭。她真的很小,都八歲了,個子才長到自己的腰。
「予月,初次見面,這送給你。」
他從懷里掏出玉佩遞給她,不是什麼昂貴東西,他喜歡的是它的質地和雕刻,這塊玉雕成太陽的形狀,而太陽里頭卻雕起一個彎彎的月牙兒。
「謝謝擎曦哥哥。」
予月收下禮,把玉戴上、擺進衣領里頭,玉剛從他懷里掏出來,貼在她胸口,暖暖的,很舒服。
四個孩子還在階前說話,後羿已領著賀秦和賀老太爺進門。
他沒想到賀家會這麼快就遞帖子拜訪,更沒想到看到賀家老太爺的名號,阿娘會樂得闔不攏嘴,不但催促下人把屋子里外徹底打掃一遍,還忙著張羅菜色,準備辦一桌豐盛菜肴請賀家祖孫。
是啦,看過名帖後,他也明白阿娘的行為並不奇怪,這賀老太爺別說在他們臨州,就是在全大周王朝都有名得很,之前,他還當過司天監的大人呢。
听說當年,幾個皇子相爭帝位,還是賀家老太爺觀天象、幫助當今皇上一把,才讓皇上的龍椅給坐穩當,這些年皇帝南巡,哪一次不是住到賀府里。
賀老太爺雖然已經從官場退下來,但大兒子賀章還留在司夭監,三子賀秦又是朝中二品大員,留在臨州老家的二子賀銘、四子賀謹都是赫赫有名的相師,再沒見過世面的人也曉得,想請賀府的爺們看風水,可不光是銀子的問題。
賀老太爺走進內院,一眼就瞧見予月,他向前幾步、彎下腰細細審視她的五官眉眼,久久不發一語。
賀家盛名在外,後羿見老太爺這般瞧著自己閨女。難不成他瞧得出女兒的八字命理與旁人不同?他靜靜站在一旁,不多言語。
「小丫頭長得真好。」好半晌,賀老太爺直起身,對後羿說︰「能不能把丫頭的八字給老夫瞧瞧。」
能得賀家老太爺這句話,可是千金難求的啊,盡避他對賀秦不滿,卻也是滿臉笑容,把人給迎進去。
接下來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大人一桌,幾個小孩也一桌,用過飯後,孩子們散了,撤下席面,大人們端著一盞茶慢慢聊著。
後羿的阿娘入座,笑盈盈說︰「賀老太爺,您大駕光臨,實在給足我這老太婆面子。」
他也是滿面笑意,回道︰「老夫人說什麼呢,後家是良善積福之家,能導與你們交上情誼,老夫求之不得。」
賀老太爺這般人物,說話竟然如此親切謙遜,逗得後老夫人笑得闔不攏嘴。
「老太爺是何等身份,是咱們高攀了。」
「老夫今日既然都來了,不如多言幾句,老夫人听听、做些參考,好不?」
求之不得呢,她還不曉得怎麼開口,問問她幾個孫子的未來,沒想到人家居然肯說,哪有什麼好不,自然是點頭道好。
「還望賀老太爺多說上幾句。」
「實話說,幾年前老夫就見過後老板,依照後老板這樣的面相與脾氣,應是夫妻緣薄,怕妻子娶過門不足五年便要早逝的,能得一子已屬難得,並且,此生頂多能開間鋪子、勉強圖個溫飽,再多的恐怕不成。
「可既是如此,為什麼後老板的生意會越做越大,妻賢子孝、福德國滿?此事令老夫著實不解,後來從兒子口中尋知沅沅嫁進後府,這才憂然大悟。
「賀孫兩家是故交,沅沅打一出生,我就為她批過八字,她的名字還是老夫取的,她的命格中有貴夫、貴子,是個極有幫夫運的女子,可老夫不解的是……依後老板的運道,怎麼能娶到沅沅?還望後老板別見怪,可否告知老夫,在踫見沅沅之前有否做過什麼好事?」
後羿和母親相視一眼,驚訝于賀老太爺的功力。外傳之事半點不夸張,賀家老爺們果然各個身懷本領。
才說了那年後羿辭工返家,準備好好合計怎麼開間鋪子當老板,沒想到在路上踫到一個餓死的乞丐,往來過路的人多,卻沒人停下腳步看看,頂多是一句穢氣便擰著鼻子走開。
他見了著實不忍,買張草蔗把尸體給帶回家,又連夜砍樹、制口新棺,把人給葬下,才過幾日,就踫到人口販子在賣孫府丫頭。
後老夫人把當年事給說了一遍,賀老太爺連連點頭。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的例證吶!那時他不就是看準了沅沅的命格,早早就給她和秦兒訂下女圭女圭親,誰曉得孫家會遭禍天門,他使盡法子四處尋人卻總是陰錯陽差。
一個好端端的準媳婦卻嫁進棺材店,人吶,枉他有千百謀算,卻算不贏老天大筆一揮。
命由天定,運隨心轉,一個善意念頭,扭轉了後羿一生的際遇。
「這就是了,好人總能得到好報應,若我沒猜錯,這幾年後老板的生意能做得這般大紅,定與你的小女兒月兌不了關系。」
賀老太爺出言,又讓後家人一驚。
女兒能見鬼的事兒,他們瞞得嚴嚴實實,這些年幫女兒到死者家里帶信,也不敢用後家棺材鋪的名義,沒想到,人家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想瞞也瞞不過去。
沒把話說開,賀老太爺只是笑笑說︰「令千金的命格是好的,只不過八字輕、身子又與常人不同,日後得找個八字重、命中帶火的丈夫才能鎮壓得住,否則不是夫死便是家敗,因此日後選婿,後老板要特別注意。」
「是。可這樣的人多嗎?」孫沅沅急問。
「不多,老夫看過的生辰八宇數萬份,只瞅見一個。」
「誰?」後羿直覺問。不會是個八、九十歲的老頭子吧,等他家女兒長大,對方不早成白骨一堆。
「你們方才瞧見的,我的孫子賀擎曦,他一出生便全身通紅,從頭頂到腳底心處處發熱,嚇得產婆大叫不好,老夫對照他的八宇命格掐指一算,算出來那家伙前世是顆太陽,也不知道是惹了誰的眼,居然被一箭射下來。」他意有所指地向後羿瞟去一眼。
後羿沒听過這個傳說,孫沅沅倒是在書上讀過。但……有這麼巧合嗎?
當初她听聞丈夫姓名時,心里只覺好笑,還想著那位替丈夫取名字的相士真是戲弄人,卻怎麼都沒想過他與那個傳說有關。
難不成,前世丈夫害了擎曦一命,此生便得還人家一個女兒?
孫沅沅從小時候起便與賀老太爺感情好,她深知老太爺的脾氣性格,是寧可不說也絕不胡說的。所以擎曦……高舉朝陽,是這個意思嗎?
後羿不懂賀老太爺的意有所指,卻道賀家當年運氣不濟、搶輸了媳婦,想從他女兒身上找補。
這個啊,想都別想!女兒可是他的命根子,若他們家有孫女想嫁進後家,還有得談,反正他兒子多嘛,但前提是——不是賀秦生的。
他壓下滿心不悅,強笑道︰「予月丫頭年紀尚小,先不談這個。」
賀老太爺覷了後羿一眼,還能不明白這男人在吃醋,吃他娘子和秦兒的醋。
怎會這麼小心眼?
他與沅沅已經成親多年,況男有婚、女已嫁,兩人都是書香門第、禮儀之家,再怎樣,也不可能弄出驚人動靜吶。
丙然是心小眼小的「後羿」,難怪嫦娥寧可碧海青天夜夜心,也不教這男的長命百歲、永世不滅。
賀老太爺笑笑,也不多勉強,反正時日方長,總有一天會見真章。
轉開話題,他問︰「方才後老板提及,想讓兒子當官?」
「是啊,我們老大、老二機靈得很,念書又挺有一套,前幾日放榜,兩人都高中秀才,我想讓他們從仕途,不知道成不成?」
賀老太爺心底暗自嘆氣。秀才沒有人會用「高中」來形容的,又不是進士,不過由此可見,後羿對這兩個兒子的重視,日後得讓擎曦與他們多走動,熱絡熱絡彼此感情。
「走仕途未必比營商強,不過後老板有這層想法的話,不如考慮把後家老太爺的墳給遷葬到孫老太爺一家人旁邊,那塊地,是我花了好一段時日才相中的風水寶地,能教子孫代代出狀元,只不過如今孫家沒了,老太爺若是願意,過繼一個孩子給孫家,我想兩家老太爺都會好好庇佑自家子孫。」他沉吟半晌後,說道。
這天,幾個大人在屋子里談很久,直到天快暗下,賀家人才返回府宅。
後羿、孫沅沅和幾個孩子送賀老太爺祖孫上了馬車,想起擎曦不久後就要回京城,予祥、予恩有幾分依依不舍,約定這兩日有空再見上一面。
在馬車上,賀老太爺做出讓人大吃一驚的兩個決定——一是賀家將舉家搬遷到後家隔壁。二是過完年,賀秦領著妻子和幾個小的回京,將擎曦留在臨州,常侍祖父膝下。
沒人能理解賀老太爺怎會做出這等決定,直到賀家大爺、二爺和四爺陸續到後家拜訪過後方才明白。
孫沅沅還真不是普通的幫夫吶,分明不懂半點命理風水,後家竟然能找到這塊好地理來蓋房建鋪,難怪生意興隆、鴻圖大展,孩子生得比旁人多,且一個比一個貴氣。
也幸好後家人不懂風水,否則他們若是挑上隔壁那塊比後記棺材鋪更好上幾分的土地,賀家哪有機會搬過來與他們為鄰。至于擎曦,連想都不必多想,夭底下哪還能找到比予月丫頭更適合他的?
他們兩人吶,一金烏一皎月,日天天追著月跑,不管月圓月缺,心不轉、情不變,生生世世、矢志不移……
新年快到,家家戶戶都忙得不得了,祭祖先、備新衣、做年菜、大掃除……但是再忙,後羿還是相托賀家老太爺看個好日子,為自家阿爹遷墳。
這日,賀老太爺與擎曦陪著後家來辦這件事。
堡匠手腳俐落,不多久,就將後家老太爺葬入孫家墳旁。
在後家老太爺落葬、祭拜過後,後羿領著妻子、孩子一字排開。
他們站在孫家雙親墳前,焚香禱告,孫沅沅低頭啜泣著,哭得後羿心情亂七八糟,手足無措。
她定眼望住親人的墓碑,心中感慨萬千。多年過去,她沒想到有這麼一天,自己能夠站在父母兄弟墳前傾訴心聲,對于賀家恩情,她這輩子就算肝腦涂地也無法報答于萬一。
後羿握住妻子的手,指著前面一排六個孩子,說︰「阿爹、阿娘,我是沅沅的夫婿、叫做後羿。謝謝你們把沅沅教的那樣好,沅沅嫁給我後,操持家計、生兒育女,如今咱們的日子能過成這般,全是沅沅的功勞。
「前面這幾個小的,是您們的孫子,予祥、予恩、予廷、予博、予青和予月,我和沅沅商量過,決定把小五予青過姓給孫家,為孫家傳承一脈香火,請岳父岳母在天之靈,庇佑這些孩子……」
後羿又叨絮半天,直到妻子恢復過來,才把香給插上。
賀老太爺待後家人祭拜過,也領著擎曦給孫家夫妻上香。
予月側臉望向擎曦。好怪,他到底是哪里與旁人不同?為什麼他每次出現,鬼族的哥姊叔伯咻一下,通通不見了?討厭,她和三舅話還沒說完呢。
發覺她在看自己,擎曦轉頭,沖著她一笑。
他笑,是因為她老是偷偷注視他,也是因為她很夸張,天氣又沒那麼冷,她整個人卻裹得像穎小圓球似地,若是不小心絆倒,肯定會從山頂一路滾到山腳下,光想到她滾山路的模樣,就夠好笑了。
予月嘟起嘴。他又在笑,他長得好看得不得了,但每次笑起來,就讓人覺得他不懷好意、在心底算計人似地,是不是該提醒提醒他,以後沒事別亂笑?
退開兩步,她可不想被他算計,沒想到擎曦一把香插上,就走到她面前,問︰「暖玉有沒有戴在身上?」
她點頭。那玉好得很,初初以為是從他身上解下、帶了他的溫度,才會那樣暖暖、熱熱的,原來那是暖玉啊,難怪有它貼胸口,像在懷里揣了個小暖爐。
「等哥哥賺大錢,買一袋暖玉給你串成衣服,你就不必包成小肉球了。」
丙然,就知道他的笑不懷好心眼,原來是想嘲笑她啊。別開臉,予月雖然是小丫頭,也有脾氣的。
擎曦見狀,笑得更狐狸了,想起那日祖父說起他和予月的親事。在京城里,因為賀家和阿爹的名頭太大,許多皇親貴族都想把親事算計到他頭上,他煩不勝煩,每每听到都要惱上一惱,撂下話說︰「我的妻子要自己挑!!」
可這回祖父的說法……怪了,他竟然不排斥,予月只是個小丫頭,又不是個多漂亮的丫頭,可他光是听著、想著,整個感覺就像唱上一杯冰涼清爽的蜜茶似地,全身上下都舒爽。
予月對擎曦的目光視若無賭,轉到母親身邊,扯扯她的衣袖。
「阿娘,三舅舅問你,還喜不喜歡桂花?」
听見女兒的問題,孫沅沅臉上滿是驚喜。桂花是她和三哥哥最喜歡的啊,從小她就和三哥哥親,常有人說他們長得很像……彎,她兩手壓在女兒肩磅,柔聲地問︰「你看見你三舅舅了?他好不好?」
她認真回答,「三舅舅知道阿爹待你好,笑得很開心,說如果你還喜歡桂花,是不是可以在他墳邊種上一些。」
後羿抓抓頭,滿臉懊惱。成親這麼多年,他竟然不知道妻子喜歡桂花,該死!
他對沅沅太不上心。
拉起女兒,他說︰「予月,你告訴三舅舅,趕明兒個,阿爹就找人來這里種上一大片。」
「擎曦哥哥過來,三舅舅就不見了。」她埋怨地往擎曦瞥去一眼。
孫沅沅有些失望,卻還是說道︰「沒關系,你三舅舅會看到的。」
她走到三哥墳前,合掌,閉眼同三哥說話。
擎曦听見予月同她阿娘的對話,皺起眉頭,笑意驅逐。這丫頭有陰陽眼,還能同鬼魂對話?這種能力對鬼、對旁人都是好事,她可以兩邊相幫,可對她……心情不自覺悶下。
雖沒學過五行八卦、風水命理,可是擎曦從小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多少也涉獵一些,他眼底不自覺流霖出來的同情,看進賀老太爺眼底,很滿意。這孩子心眼多、城府深,看的事情、見過的世面又比一般孩子來得多,因此從小心腸就比旁人硬,沒想到他會憐惜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