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老太爺走後,屋里只剩下予月和擎曦,她像哥哥生病時那樣,躺在他身邊。
她沒想錯,生病的人都特別喜歡小涼席,才一下子功夫,他就把她勾進懷里。
擎曦的身子很熱,比昨天窩在他衣服里時感覺更熱,好像有火焰要從皮膚里燒出來,他肯定很不舒服吧。
她由著他抱,好半晌,才抬手觸觸他的額頭。幸好,他不出汗了。
予月被他抱在懷里,很熱,但也很舒服。
她從不知道什麼叫做熱,在夏季,人人熱得全身冒汗,恨不得能跳進河里泡涼時,她卻感覺不到溫暖,頂多覺得不冷、舒服。
冬天,別人是手腳冰冷,她卻是從頭到腳、從骨頭到皮膚,每一處都冷,所以她極喜歡被擎曦牽著手,有他握住的地方,就有股麻麻癢癢的暖,一路透上來。
熱呼呼的,予月第一次覺得熱,自己好像是躺在蒸籠里的包子,熱熱的蒸氣供得她整個人軟軟的、漲漲的,真舒服。
實在太舒服了,以至于她忘記自己的工作是照顧病人,不知不覺間,競窩進他懷里,手腳並用地抱住他,熟睡。
夢里,她和擎曦又騎馬來到大草原,綠色的草地鋪成毯,紅紅黃黃粉粉的小花一叢叢茂盛地開著,迎面吹來的風,暖得讓她想把它們全給吸進肚子里,讓她的腸肺肝腎一起享受溫暖滋味。
他開心,她也高興,他們從馬背跳下來,在草地上翻過好幾圈,她躺在他臂彎里不停笑著,突然間,他問︰「予月,給我當媳婦兒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不能當人家的媳婦兒的,可是啊,他的笑臉很燦爛,看起來不像狐狸了,他的眼晴很黑,油亮油亮的,像泡在水里的籽兒,讓她腦子犯了迷糊,再加上他暖得誘人的臂彎,讓她想一輩子窩上。
于是她點頭,說︰「好。」
他笑開眉,把她抱得更緊,而她……
這個白天加上夜晚,沒有鬼魂到她床邊傾訴冤情,也沒有惡靈跑來打擾她的睡眠,她睡得相當好,這是自從她懂事後,第一次睡過的安穩覺。
擎曦異常勤奮地練起武藝,于是短短幾年間,橫在精誠居和予月院落間的那道牆,再不需要靠梯子相幫,他輕輕一躍,就能精準落在她屋門前。
師父驚訝他的武功精進、一日千里,直夸他天生奇才、是練武的好材料,他露出狐狸似的笑意,啥話都不多說,由著師父去驚嚇。
餅去他總是覺得燥熱,就算冬天也沒辦法蓋上薄被,否則會滿頭大汗,在半夜被熱醒,非得泡泡冷水才受得住,
這是冬天,而夏天情況只會更糟。
偏生他睡不飽又有起床氣,嚇得下人們不敢喚少爺起床。
可自從他愉渡到予月屋里後,摟過她、往枕頭里靠去,就是一覺到天明,早上醒來,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不只擎曦有好處,予月也跟著受益,當過擎曦幾個月的小涼席後,她再不覺得寒冷,而且那些經常來尋她的好兄弟們也鮮少見到面,更別說那些並不想求幫忙,只想欺負她的惡鬼。
于是他們在一起,每個白天再加上每個黑夜,六年過去,予月長成十四歲的小泵娘,擎曦也成為十八歲的偉岸青年。
人人都說他們是一對兒,就這樣人雲亦雲、半推半就,他們真的成了一對兒,除後家阿爹對此頗有微詞外,其他人都這般認定。
至于予月,她習慣擎曦在自己身旁,他一天不來她的床榻邊,她會感覺奇怪。
而且他寵人,寵得很徹底、寵得很專心,讓她常誤以為,他的眼里只看得見自己。
她理智分析,能夠和這樣的男人成為夫妻,應該是件幸運的事情。可這就是書上說的那種不離不棄、天長地久的愛情?予月並不確定。
前兩年,擎曦和予祥、予恩一起參加鄉試,三人全中舉人,擎曦甚至一舉拿下解元,而予廷、予博、予青也在這些年陸續參加童試,取得秀才資格。
這下子,後羿走路有風了,他不再只是「棺材店老板」,還是「舉人阿爹」。
每回自己的兒子考出成就,孫沅沅就在耳邊提醒他一回,「若非賀老太爺建議遷祖墳,幾個孩子又受賀家裁培,否則他們哪有今日成就?」
妻子所言不容否認,但後羿心底依然不是滋味,尤其他對擎曦,總有那麼一股說不明、解不開的怪異感覺。
說不清楚是討厭還是害怕,就是、就是……想離他遠些,好像他再靠得近些,自己性命就會飽受成脅。
這天,擎曦又在予月的床上醒來。
他伸伸徽腰,笑得滿臉饜足,側身,她還在睡,小臉壓得紅撲撲的,長長的睫毛在眼晴下面畫出一道陰影,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得讓人心疼的臉,讓他想要捧在掌心不放,當然,他還是最喜歡她的眼楮,幽幽深深的,像看透人間多少紅塵俗事。
祖父說了,「待予月及笄,咱們就上門提親吧。」
兩句話,讓他樂上半天。
他與她越來越有默契,往往她眼皮子一掀,他就知道她在想什麼,這種不必靠嘴巴就可以溝通的默契,讓他很滿意。
惡作劇念頭興起,他用食指戳戳她的臉,她被干擾了、不開心,扭扭頭,往他懷里蹭進去,他笑,笑得像偷吃到魚的壞貓。
圈住她的身子,說不出滿懷的愜意。
擎曦知道,她總黨得他不是好人,說他凶、對無助的鬼魂態度可惡,說他總是臭著一張臉,好像所有人都對他不住,還說他笑起來像狐狸,滿眼壞、滿臉賊,一天到晚想算計人。
他承認,她看他,看得透徹。
餅去,他的脾氣確實不好,老覺得心底有一把火時時竄燒,但現在有她這張小涼席,他的性情越見修養,便是心煩意亂想找個人來惡整一番時,想起予月,再大的大氣都能被鎮壓下去。
但他城府深是真的,不是刻意、沒有被逼迫,他就是天生自然的老狐狸,外公說他適合在爾虞我詐的官場里頭謀生計,但他覺得自己更適合當奸商。
可不是嗎?才幾年功夫,說他富可敵國不敢當,但如果有富人排行榜,前五名肯定跑不掉,上回太子要賑災,還得從他錢袋里借銀子呢。
擎曦縮縮身子、低下頭,望著懷里睡得正香甜的丫頭,紅紅菱嘴唇帶著談淡笑意,忍不住心癢,他俯過身,在上頭親一口。
她嘟起嘴,可愛的模樣惹得他心頭上那個癢癢啊,越來越嚴重。
再次低頭,這次才不是淺啄輕吻,他封住她的口,施了力道,輾轉流連,吻得她氣息紊亂。
這樣還能睡得著,那就不是普通凡人了,予月睜開眼楮、清醒,兩顆黑瞳無辜地看向擎曦,望得他發笑。
「擎曦哥哥……」
她的聲音帶著軟軟的嬌吟,這讓他怎麼受得住?于是,又是一頓瘋狂親吻,把青澀小丙吻成熱透果實。
「今天哪兒都不去,陪我!」擎曦說得霸道。
「為什麼?」她腦子還有些混沌,就被下達命令。
「過兩天,我要進京參加會試,這一次回去,可能要兩、三個月才回得來。」
「哦。」
予月想起來了。這兩年,京城里動蕩頗大,去年舊帝駕崩、新帝登基,听說京城里還起了干戈,皇子間為爭奪皇位,鬧上一大場,擎曦的阿爹擔心京城不安全,特意把妻子和幾個兒女給送回臨州。
之後新帝順利登基,幾個皇子被分封到各地,其中二皇子寶親王就被送到臨州落居,這在臨州可是大事兒,是人人茶余飯後的新話題。
新帝上位,雷要大量人才並建立自己的新勢力,于是在今春開科考,大哥、二哥、擎曦和賀家幾位哥哥要一起進京赴考,到了京城後,自有擎曦的阿爹、阿娘照應。
「若是會試通過,恐怕要待在京城里等殿試過後才能回來。予月,你想不想同我一起進京?」
話問出,她粉粉的臉更加紅透。講什麼嘛,她又不是他的誰,跟著進京,豈不是要讓人說笑話。
「不成的。」她搖搖頭,滿眼羞澀。
「怎麼不成?待你及笄後,賀家馬上要下聘,你不想當我的媳婦兒嗎?」
予月垂下頭,悄悄笑開唇。都當人家小涼席那麼久,能說不嗎?況且,上回她說不,他氣急敗壞,把她的臉捏出一片通紅,罵她出爾反爾、食言而肥。
哪里出爾反爾啊?她想破頭,想不出原由,他則笑得滿臉狡猾,說︰「你有,那年我生病你照顧我,你睡著了,我悄悄在你耳邊問︰『予月,給我當媳婦兒好不好?』是你親口允諾下的。」
啥,睡著時的夢話也能作數?可以見得,這人有多霸道。
當然,哥哥們的看法與她不同,哥哥說︰「那哪是靂道,那叫做有定見、有自信、有主意,這樣的男人才會飛黃騰達。」
在哥哥們眼里,他是十全十美的人物,流汗是珍珠、大便是黃金,便是噴口水恐怕也會被看成玉璧。有時候她想,若是男人可以嫁男人,幾個哥哥們肯定會爭相報名當他的妻妾。
「擎曦哥哥,若皇帝留你在京城里當官,那可怎麼辦才好?」
「放心,四叔算出來這兩年我命中有劫難,最好能夠留在臨州避難,若是殿試通過,阿爹定會想盡辦法動用關系,讓我回臨州任職。」
阿爹、阿娘眼看予月逐漸長成標致佳人,心底歡喜得緊,阿爹曾私下說,希望他能留在臨州和予月多相處,別像自己,無緣無由地弄丟了個媳婦兒,何況後叔叔還不樂意他接近予月呢,若是趁他不在,將予月許給旁人,他豈不冤枉。
擎曦讓予月靠在自己胸口,握起她的手,把玩她一根根小指頭,她的指頭細細的、柔柔的,卻能做很多事,她會畫畫兒、會刺繡、會做衣服,還會教幾個小佷子讀書,她很有耐心,比起師父們,佷子們更愛听她講課。
這樣啊……」這樣最好。
「阿爹正在替大哥、二哥尋親事,若他們順利考取進士,家里恐怕要趕著幫他們辦喜事,不知道新嫂嫂嫁進門,家里會變得怎樣?」
她已經很習慣了,習慣窩在擎曦懷里講些瑣碎雜事,喜歡兩人有一句沒一句搭著話,更喜歡他講話時,自己貼在他胸口的那側臉頰,能感受到的微微震動。
「你怕被嫂嫂欺負嗎?」
「怎麼會,只不過家里多了人,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
「放心,你那脾氣連鬼都能相處,人有什麼難拿捏的。」
「什麼拿捏,講得好像我是壞小泵似地。」
「予月怎會是壞小泵?天底下再找不到比我們家予月更好的女子了。」他笑著又將她摟緊幾分。
「若是你的哥哥們被派到外地當官,少年夫妻,你嫂嫂勢必得跟著走,到時家里人口變少,你阿爹、阿娘得靠你多安慰。」
「我明白。」
「不過……予月大可不必擔。」
他莫名其妙插進來一句,有什麼好擔心的啊?她滿頭霧水地問︰「我該擔心什麼?」
「我阿爹、阿娘和弟弟、妹妹都喜歡予月,日後嫁進我家里,絕對沒有人會排擠你。」
她終于听明白了,臉紅透,卻不知該怎麼回應。而他壞,半句話都不說,刻意低下頭,盯上她的每分表情。
予月本想講兩句話來打破尷尬,可腦子卻像灌進漿糊似地,找不出半句話來答腔,于是兩個人僵在那里。
這時候,門被打開,予月的脾女芯鵑從屋外進來,他們這才發覺今兒個已經睡遲,又多腳上幾句,時辰已是晚了
精糕!擎曦猛地一驚,急著從床上下來……
但更不幸的事發生──後羿跟在芯鵑身後進屋,看見擎曦在女兒床上,瞬間兩眼發直,嘴巴張大,額頭接連爆出幾顆大栗子。這個天殺的混小子,他家女兒那麼女敕,居然、居然、居然……就給吃干抹淨了!
如果他手上有箭,賀擎曦已經被插成刺蝟,如果他身上有火油,賀擎曦早就被挫骨揚灰,與天地同塵!
後羿重重踩著大步向前,一步一步猶如地震似地,震得予月一顆心快要跳出胸腔,擎曦該害怕的,可他想也不想就把予月護在身後,兩眼直勾勾盯住後羿,沒說話,可表情上寫得明明白白︰請、不、要、嚇、我、家、予、月!
哇例,是誰的奸情被抓到?他居然還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
這世道是怎樣?天翻了嗎?地轉了嗎?臣不臣、子不子、父不父,道德淪喪、天地顛覆了嗎?
看著並肩坐在床緣的兩人,後羿額頭浮起青筋,拳頭握得死緊,目光熱情……
呃,不是,是熱辣辣地燒在擎曦臉上,他猛地喘息,一吸一吐、胸口起伏不定。
予月從沒見過怒火中燒的父親,嚇得她緊緊捧住擎曦的衣服。
看見女兒向擎曦尋求安全依靠的景象,轟地,三寸火苗迅速向上竄燒成三丈。
最心愛的女兒被搶走,後羿殺人的比火苗生長的速度更飛漲,苦酸辣澀各種滋味在心口。
想想啊……想當初自己是怎麼捏捏捏,一點一寸把女兒給捏大的;想女兒半夜被鬼嚇得啼哭不已,他是怎麼用棉被把女兒卷在懷里,抱著她、哄著她、不斷走來走去,言到東方天色漸明;想女兒生病時,一邊吃藥、一邊哭,他是怎麼心疼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把女兒蛤扛在肩膀上,唱著五音不全的歌兒逗她笑。
曾經……嗚,曾經自己是女兒生命最重要的人啊,如今、如今「奸夫」擋在他這個「正室」面前,還一臉的大義凜然,好像他會傷害自己的女兒似地,他真、真、真是太傷心啦。
氣死他了,簡直要把他給活活氣死!
不成!後羿下定決心。欠賀家的,他便是肝腦涂地也會想出辦法清還,但絕對不用女兒來還,賀擎曦不是他要的女婿。
可賀擎曦不是,誰是?予月馬上就要及笄,再不議親就晚了。
嘿嘿,他心中早有定見,他要挑一個女兒喜歡他、不會超過喜歡阿爹,愛他、不會超過阿爹,想他、不會超過阿爹,總之,會讓女兒心目中的「阿爹」遠遠勝過「丈夫」的那種男人!
而那個男人,就是陳山伯。
下定決心,心頭上的大氣略略收斂,後羿寒著一張臉盯住他們還算整齊的衣服,吸氣。他相信,以賀家的家教,擎曦不至于那麼囂張大膽,敢做什麼出格事兒。
咽下火氣,舍不得女兒眼底的驚慌,後羿凝聲道︰「予月,好好打扮打扮,陳叔叔帶山伯來家里,你到前頭去幫阿娘招呼容人。」
阿爹說完話,予月偷偷瞧向擎曦,見他眉頭深鎖,滿臉的不開心。
阿爹喜歡陳叔叔的兒子,陳叔叔是阿爹的大掌拒,挺有能力的一個人,陳山伯從去年開始也在後記棺材鋪里頭幫忙,做得有聲有色,挺讓人稱贊。
听說阿爹曾拿陳山伯的八字去給廟里的師父看過,師父說陳哥哥命中帶大,八字很重,阿爹便暗暗湊和起兩人。
此事,所有人全知道,只是沒挑明講,即便是……擎曦也曉得的,背地里,哥哥和擎曦都沒拿他當一回事兒,可阿爹這態度,很顯然地,要化暗為明了。
予月憂心忡忡,可見阿爹那樣火大,哪還敢違逆他,只好乖巧地點點頭,應了聲「好」。
听見她的應聲,擎曦倏地拉直眉頭,臉臭的程度不下于後羿,予月左右為難,不知該怎麼辦。
「你,賀家小子,跟我出去,咱們談談。」後羿手指向擎曦,「談談」兩字,講得咬牙切齒。
後羿出門,擎曦也跟著起身,予月連忙果足下床,在擎曦出門前,從後面拉住他的手,他回頭、她一個帶著求饒的巴結微笑,只是很輕淺的一個笑意,他的火氣莫名其妙便消退。
揉揉她的頭,擎曦臉不臭了,他想,她的生肖大概是屬水龍的,自己一生火,她三兩下就能滅掉。
「我在哥哥的廠里等你,很快就過去。」
雖沒明說,但意思夠清楚了,她壓根沒打算和「陳哥哥」周旋太久。
擎曦嘴角拉出一個讓她安心的笑意,予月推推他,低聲道︰「快去吧,否則阿爹又要為難你。」
為難?擎曦張揚地勾了勾眉毛,他還沒這等本事。
跨開大步、挺直背脊,分明是偷闖女子香閨、做錯事的小伙子,可他那表情態度,卻像剛立下豐功偉業的大將軍似地。
予月客客氣氣同陳叔叔和陳山伯打過招呼,略略聊了幾句後,她低聲在母親耳邊說話,母親拍拍她的手背,說︰「讓你哥哥陪著去。」
能夠去廠里,予祥、予恩樂得很,他們一左一右陪著予月出門,出門時,門房的說︰「擎曦少爺才剛離開。」
予祥予恩的工廠越擴越大,生意遍布整個大周王朝,他們現在不只做「升棺發財系列」,隨著招幕進來的工匠越來越多,也開始涉足女子妝奩、珠寶盒、木雕小物……等等。
因為雕工精細、設計新穎,短短兩年已經打響名號,民間甚至傳出「嫁要進樣恩,死得找後記」這類的話。
在「祥恩商號」開始大筆大筆將銀子賺進門後,擎曦就從中退下股分,他當初就只是想幫兩個有志向的兄弟一把,並沒打算從中間獲利,他的生意已經夠大,不差這一塊。
這點讓予樣、予恩對擎曦更加死心塌地。
如果自家妹子沒心思就算了,可如今,怎麼看都是郎才女貌、珠聯璧合的兩個人,因此拼著挨阿爹板子的風險,他們都要促成這對好男好女。
他們到的時候,擎曦已經等在門口,他的臉色有點黑,但眼底笑意透露出一抹狡黠,那副模樣,予月一見便能猜得出來,方才他肯定被阿爹削得很難看,不過,終究達成他的目的。
看見擎曦,予恩笑著推妹子一把,「快去、快去,明兒個就見不著面啦,把握時間好好相處,今天哥哥會在這里待到很晚,你什麼時候回來都沒關系。」
予月臉紅紅的,蹭到擎曦身邊。
擎曦先讓她上車,他用拳頭捶兩下肩,再比比予祥、予恩,兩兄弟回給他一個相同的手勢和燦爛笑容,這麼多年下來,他們早就是換帖的鐵哥兒們。
馬車啟動,擎曦向她湊近,一把將她攬在懷里。
「阿爹修理你了嗎?阿爹嗓門大,生起氣來沒分寸,你別放在心上。」
「別胡思亂想,你阿爹哪會修理我?」
後羿不過是只紙老虎,若不是為了保住未來岳父在予月面前的形象,他老早就拆穿,他會凶、會怒、會火大,但只要不隨著他的情緒波動,再送給他兩個冷冽清寒的目光,他就會發傻,至于是不是嚇傻的,那倒不好說。
總之呢,在他發傻期間,不管旁人說什麼,他十有八九會應下。
「不然,你們講些什麼?」
「我們做出約定。」
「約定」是修飾過的說法,正確的形容應該是,後羿在冰天雪地、寒意滲骨、腦漿成凍、狀似發呆時,擎曦開出條件、而他點頭。
至于後羿有沒有把話听懂、理解再消化過,那就不確定了。
「約定?」
「嗯,我拿到狀元,他就讓你嫁給我。」
「狀元哪有那麼容易拿?」
予月覷他一眼,講得好像有考有獎,光是進京,不管肚子里頭裝的是書是屎,都能拿個狀元回家顯擺。
「擔心我考不上狀元,不能把我們家予月娶回來?放一百個心吧,那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口氣篤定,予月真不曉得他哪里來的滿滿自信,不過,她喜歡他說「我們家予月」的口氣,好像她真是他的。
「自信是好事,自夸就不是嘍。」
「再等幾個月,我是自信還是自夸,便見真章。」他不同她辯解,但這輩子,他只做有把握的事、說有把握的話
「行李都收拾妥當了嗎?」
「哪需要收拾什麼,京城里,阿娘早早備下。」
三嬸天天與阿娘膩在一起,兩人感情好的像姐妹。
那時,三嬸就對阿娘保證,「沅沅,你放心,我會把予月當成女兒看待。」
事後阿娘抱著她,滿心歡喜說道︰「有這樣的婆婆是予月最大的福氣,擎曦又是個有主意、會疼惜人的,予月的未來,阿娘再不必操心啦。」
予月推開他,仰頭望上,眼底有幾分不舍。
「擎曦哥哥,不管考不考得上,可不可以都請你早一點回來?」
尚未離開,她心口已經有些發緊,她不確定那是不是呀做思念,只是……只是酸酸的、澀澀的,感覺不好受。
他喜歡她的不舍,捧住她的臉,他笑得很孤狸。
「沒問題,一考完我立刻快馬加鞭趕回臨州,不過有幾件事,你得先應下。」
「什麼事?」
「我會托人送信回來,你可以放心把信交給送信人,讓他帶回京城。」
「好。」
「不管是什麼陳山伯、王山伯、李山伯………誰來找你,你都躲著、藏著,別理會他們。」他的濃眉彎成扭曲蟲子,說有多丑就有多丑。
那是吃醋的表情嗎?分明丑得緊,她卻覺得再沒有比這個更順眼的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