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耿悠然全身僵硬的站在一個新墓前面,墓碑上的「文若纓」以及那上頭的照片,教他驚駭不已。
「若纓從台北回來後常常胃不舒服,原以為只是一般的胃痛,兩個月後的一天,她突然昏倒了,送去醫院,醫生替她做了檢查,結果竟然是胃癌末期,而且已經轉移了,如果可以早個半年發現的話,她就不會……」文父說到這里,忍不住哽咽起來。
雹悠然無法置信,感覺胸口像是被挖了個大洞,不只疼痛,還讓人無法順利呼吸,這到底是在開什麼玩笑,又不是愚人節,她應該在家里好好等他去找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躺在這里!
不,他不能相信!他直盯著墓碑上的照片,雙手握得死緊。
「若纓走得很快,還不到半年就離開了,直到現在,我和她媽媽還是無法相信我們可愛、聰明又貼心的女兒已經走了。」文父傷心的說著。
每次不都是很乖的听他的話嗎?那為什麼這次這麼不乖!雹悠然感到胸口的那股疼痛蔓延到他身上的每一處,教他全身都痛,痛到讓人想發狂。
「若纓住院後,說不想讓大家為她擔心,所以要我們別說出去,她住院期間,只和一個以前的好同事,叫李舒真的連絡,她來看過若纓,但若纓也要她別跟其它人說。」
此時從教堂那邊傳來鐘響。
「若纓從以前就很喜歡前面那間教堂,所以我們才把她葬在這里。」文父喟嘆。「年輕人,你說你叫耿悠然對不對?」
雹悠然點點頭,看著文父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若纓離開前的一個月告訴我,有個人跟她約定好了,說明年農歷過年時會來找她團圓,不過她等不到那個時候,要我若對方真的來找她,就把這張紙燒給她,那麼她就會知道了。」
雹悠然看見紙張上的字是文若纓親手寫的。
謝謝,不要難過,這一生我沒有遺憾了,不過若不要我在天上擔心,那就要過得幸福。
他瞪大了眼楮,這是她要寫給他的,這個女人直到快死了,心里想的都只有他的事,如果怕他會難過,那就不要躺在那里,快點起來!他在內心痛苦吶喊,沒有了她,他是要怎麼幸福?
文父拿出打火機,將紙燒給女兒。「若纓,你等的耿先生已經來了,不需要再有所牽掛了。」說完,他老淚縱橫。
雹悠然痛苦的凝視著墓碑,為何不打電話給他?為何讓他連最後一面也看不到,文若纓,這是你對我的抗議嗎?我不該讓你離開我的。
文父擦去臉上的淚水。「耿先生,天色晚了,我們走吧。」
「對不起,我還想留在這里。」耿悠然一動也不動。
來了許久才說了這一句話,文父听得出來耿悠然也跟他們一樣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看樣子他是想多陪一下若纓,因此文父自己先離開了。
走了幾步,他又回頭看了一下,他沒有問耿悠然和女兒之間的關系,因為是什麼已經無所謂了,他有遵守和女兒之間的約定來找她,這樣就夠了。
雹悠然不知道自己站在文若纓的墓前多久,只知道天色暗到他看不清楚墓碑上的照片了,盡避前面一點有盞路燈,但還是很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該跟她說什麼才好,一向很清明的思緒此刻卻擠不出一個字來,分開一年的他們不該是以這樣的形式見面,應該要有的驚喜呢?還有開心的擁抱呢?這些全沒有了,在他面前只有冷冰冰的墓碑。
雹悠然的腦袋一片空白,身體只有痛覺,從頭到腳,還有他的心肝肺都痛到不行,讓他幾乎要無法呼吸,每吸一口氣,身體都劇烈疼痛著。
「文若纓,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要我幸福,那你就要活著,而不是躺在這里!」他痛苦的喊著,聲音瘠啞。
如果他一直站在這里等到天明,會發現這一切其實只是個夢嗎?
這不是夢,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夢魘,他很有錢,但就算他散盡家產,也買不回她的微笑,她的擁抱,她的一切一切。
此時教堂那邊又傳來鐘聲,耿悠然看見墓碑前有只發光的……螢火蟲?但這個季節怎麼可能會有螢火蟲?看著它飛往教堂,忽地他腦海浮上逃避面對現實的想法——會不會文若纓沒有死,現在這個只是玩笑,其實她在教堂里等他?
墓地旁的小路有點暗,但耿悠然大步走著,他急著想到教堂去,她應該是在那里沒錯,她一定是在那里等他。
來到教堂前面,教堂的門是打開的,他快步走了進去。
「文若纓!」
教堂里空無一人,響應他的只有自己聲音的回響,他慢慢往前走,是啊,她怎麼可能會在這里等他,她已經死了……耿悠然像老了幾十歲頹喪的坐在椅子上。
「但你怎麼會死?該死的人是我,如果用錢買不回你,那麼用我的命可以換回你嗎?不論要我做什麼,只要你活過來就行了!」耿悠然掩面痛哭。他錯了,她說了要做他的新家人,為什麼他當時不答應她,跟她回到老家?
他的願望達成了,柳素燕再也無法讓她兒子繼承公司,不只如此,還被公司開除,可是為什麼若纓死了?此刻他的心里沒有一絲報復後的喜悅,只有沉痛的難過,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會選擇跟她一起回到老家。
偌大的教堂里,男人痛苦的哭泣聲听來特別感傷。
正瀚曾勸過他別理耿家人,也要他好好想想什麼對他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他太過自大自私了,只想要擊垮柳素燕,以為若纓會跟平常一樣,乖乖的等著他,卻沒想到會變成一個冰冷的墓碑。
「文若纓,你知道我有多想見到你嗎?」他痛哭著,他再也見不到她了。「活過來,再用你溫暖的雙手抱住我啊!」他沉痛的喊。
忽地,有只手握住了他的左肩,耿悠然抬頭一看,是一個外籍的老神父,對方正和藹地微笑著。
「孩子,你哭了好久,有什麼傷心事嗎?」
「我最愛的女人死了,我們有過約定,我來了,她卻死了。」
「孩子,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
「神父,請您幫幫我,不管要我做什麼都行,我想要她活過來,不然讓我見她一面也行,我真的好想再見到她,只要一面就行了!」耿悠然淚流滿面,他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有了,此刻的他孤單又寂寞。
他這才明白,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孤寂的感覺,因為這些年來,她都一直陪在他身邊,讓他的心不再感到寂寞。每天上班見了她,那溫暖的微笑讓他在工作上充滿活力跟斗志,知道她愛他,所以他的心常常感到得意和滿足,這些,全都是若纓給他的,現在她卻死了。
「你听起來非常愛她。」
「對,我愛她勝過我自己,沒有了她,我的人生什麼都不剩了。」
老神父嘆了口氣,「我很久沒有來這里,沒想到今晚一來就遇見你,也許孩子你和我有著特別的緣分呢。」
「神父,您願意幫我嗎?」
「不,我沒有辦法幫你,只有你自己可以幫自己。」
「什麼意思?」
老神父拿出一個小小的寶盒,看得出年代久遠,而且上面的雕刻花紋看起來有點特別,線條粗細不同,顏色也深淺不一。「孩子,這個寶盒送給你,算是我送給你的聖誕禮物,我跟你說,這是個許願寶盒。」
「許願寶盒?」耿悠然半信半疑。
「你可以許下一個願望,想要全世界的財富也行,不過要記住,你必須要真心誠意的許願,願望才會成真,知道嗎?」
雹悠然低頭看著手上的小小寶盒,這神父說的是真的嗎?只要許願,他的願望就會實現?他不需要什麼財富,他想要他的若纓活過來。
不過這種事有可能發生嗎?也許老神父只是想安慰他吧。
「神父,謝謝……」他才想要跟老神父道謝,但老神父不知道何時已不見人影了。他走路那麼快?好像也沒有腳步聲,不過也許是他專心看著寶盒,沒有注意。
他模著寶盒,不管怎樣,他都謝謝老神父的禮物,不久,他起身離開。
雹悠然才剛走出教堂沒有多久,突然听到一聲槍響,「砰!」的一聲,隨即感到月復部劇痛,他低頭一看,鮮血不斷流出,高大的身軀頓時跪倒在地上,手上的寶盒也掉落在旁邊。
有人從他身後走到面前,居然是柳素燕,她表情猙擰,手上拿著槍,剛剛是她開槍的?
「耿悠然,我告訴你,我的悠桐死了,你也別想活!」她從台北一路跟到這里,為的就是在無人的地方殺他,他非死不可。
「耿悠桐死了?」他震驚不已。
「沒錯,我的悠桐上個星期自殺了,都是你爸爸逼的,他做不成董事長後,整天都一直罵悠桐,悠桐有什麼錯,錯的人是你,你不該和黃董事他們連手欺負自家人。」悠桐都死了,丈夫還要顧面子,不準對外發布,她可憐的孩子,死了也依然不被重視,草草的辦了後事,教她傷心不已。
雹悠然失血過多,身體往旁邊倒下。
「哈哈哈,你要死了對吧?我的悠桐得不到的,你也別想要得到!」柳素燕幾近瘋癲,看起來跟鬼沒兩樣。
看著他的繼母,突然覺得她真的很可憐,想必這些年來她也過得很辛苦,最後連最愛的兒子都死了,她不瘋了才怪。
「太好了,耿悠然死了,悠桐,不會有人跟你搶了,你將來是公司的董事長,媽媽真的太高興了,媽媽現在就回去找你。」柳素燕邊喊邊跑開。
雹悠然苦笑,或許她的精神很早就出了問題,卻沒有治療,以至于後來更嚴重了。
突然間,他有點同情她,他們最愛的人都死了,那麼活著還有什麼意義?要他再像以前那樣孤孤單單的生活,他不願意,因為那樣的生活太苦了,沒有了若纓,他如同行尸走肉,了無生趣。
他平躺在地上,知道自己的生命正一點一滴的消失,但心情卻意外的平靜,他報仇了,但得到了什麼?
他看到旁邊的寶盒,困難的伸手拿過來,如果這個真的是一個許願寶盒,那麼他只有一個願望。
他打開寶盒,誠懇的祈求,「我想再見到文若纓一面。」
當耿悠然一說完,周圍突然掀起一陣強風,頓時讓他看不清楚周圍的建築物,強風像龍卷風般將他困住,他卻毫不在意周遭的變化,只是緊握著寶盒,期望再見到文若纓一面。
不久,他虛弱的閉上眼楮,感到自己在移動,接著便完全失去意識,整個陷入黑暗之中。
「耿悠然,你不用擔心,我現在馬上送你去醫院。」
雹悠然听到救護車的鳴笛聲大作,意識有些模糊的他發現自己躺在救護車上,一旁的救護人員正在幫他處理頭部的傷……
不對,他不是月復部中槍嗎,頭部是什麼時候受傷的?
「耿悠然,你清醒了嗎?」
雹悠然看著跟他說話的人,是李馨,他第二個相親對象,她怎麼會在這里?
「你……」他伸手拿下嘴上的氧氣罩。「李馨,你怎麼會在這里?」
「太好了,你醒了,你忘了嗎?剛剛我們在酒吧喝酒,突然發生地震,大家都沒事,你卻被上面掉下來的天花板給打中頭部,現在要前往醫院。」李馨看見他頭部流血昏過去,差點沒嚇壞。
「我剛剛跟你在酒吧喝酒?」耿悠然微愣了下,他不是在教堂外面被柳素燕開槍射殺了?
此時救護車來到醫院,耿悠然被送進急診室,醫生替他剪短周圍的頭發,處理頭上的傷口,幸好雖然是撕裂傷,但不大,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狀況,便囑咐傷口不要踫水,定期回來換藥就行了。
李馨去幫他繳費,耿悠然坐在椅子上,覺得不對勁。
他記得自己和李馨只有一次一起喝酒,那就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吃完晚餐,李馨提議去酒吧,他沒意見便同行,但當時並沒有發生地震,這是怎麼回事?
此時李馨繳完費用走過來。「耿悠然,走吧,我叫出租車送你回去休息。」
「李馨,今天是幾號?還有,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嗎?」耿悠然問著。
「你是被天花板砸到失去記憶嗎?今天是九月二日,我跟你當然是第一次見面,你忘了,是你透過朋友說想要認識我,約了今天一起吃晚餐的不是嗎?喔對了,你還送了我一份小禮物。」她從皮包里將漂亮的名牌絲巾拿出來給他看。
雹悠然對這條絲巾有印象,因為李馨收下後馬上打開來看,還說不喜歡就退回給他,之後她說看起來還不錯就收下了,而這份禮物是文若纓買的。
如果今天是九月二日的話,也就是說他回到了一年前的九月二日?這有可能嗎?那麼也就表示若纓還活著?
雹悠然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很快,那麼他是真的回到一年多前的現在?
此時李馨手機響起,她邊走邊接听電話,才剛走出醫院門口,就見耿悠然一臉怪異表情的坐上出租車,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這是怎麼回事?還有,他剛剛問了許多事,好像腦袋有點問題,不會有事吧?
算了,有事也應該不關她的事,之後,李馨坐上出租車跟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