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計程車停在一棟四周都是果園的別墅前,車上年約四十歲,穿著整齊套裝的女人,已經換上布鞋,將高跟鞋收進袋子里,然後拿著公事包下車。
此時前方的運將先生也跟著下車。「紀小姐,偶在這里等你咧。」
「謝謝你,我很快就會回來。」紀雅芸笑了笑。
「你慢慢來,沒有關系啦。」有著南部人的熱情,五十多歲的運將先生憨厚笑著。「你老板在這里種水果,素要種到什麼時候啊?」紀小姐是個秘書,這一年來常常從台北搭高鐵南下到台南縣找她老板,听說她老板在這里種東西,她一個月大概會來一、二次,每次都是坐他的車。
「我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
「沒想到大老板這麼喜歡當農夫喔,呵呵呵。」
紀雅芸笑笑,然後往前方果園走去。
這片果園是董事長很早以前買下的,後來蓋了棟別墅,多年前董事長曾來這里養病,不過與公司的前會計主任柯穎秀再婚後,因為妻子懷孕,所以搬回台北居住。
紀雅芸走著,在七月烈陽的照射下,感覺自己像是走在一個大的烤箱里,都快給曬暈了,但身為成益企業的總經理秘書,她不容許自己一手拿著公事包,一手卻撐把花傘,太不專業了。
經過果園入口處,她並未進入,而是往一旁小徑走去,幾分鐘後,來到一片花田,偌大的花田里種滿上萬朵的紅玫瑰,放眼望去,美不勝收,看得出來栽種的人非常用心的照料。
花田里,有道高大的身影正在施肥,她走了過去,喊道︰「總經理。」
運將先生他說錯了,她家的總經理不是種水果,而是種花,這麼一大片的玫瑰花田都是他一個人親手栽種,為紀念逝去的初戀情人。
杜威回頭,看見站在田埂上的秘書,放下手上的東西走過來。
紀雅芸俐落的從公事包里拿出兩份文件,一點也看不出快被烈日給灼暈。「總經理,這里有兩份文件請您簽名。」總經理曾經離開公司一年,公司由他妹妹杜霏管理,等他再回來接管公司時,廠房燒了,負債累累,是他讓公司從谷底翻身,現在更是國內最大攝影器材的生產制造商。
在公司營運步上軌道後,兩年前總經理買下果園附近的土地,開始栽種玫瑰花,一開始只是假日南下,但這一年來,有時一整個星期都待在這里,幾乎快要變成真的農夫了,只透過電腦視訊和公司主管開會,偶爾像合約書或撥款之類的文件,就由她南下拿給他過目簽名。
「嗯。」杜威拿過文件,打開看著。
站在一旁的紀雅芸,在他低頭看文件時,忍不住地打量起上司此刻的穿著,內心里有著深深的贊嘆。
總經理完全推翻了「人要衣裝」這句話,只要長得好看,不管穿什麼都很帥,就算是農夫裝扮,脖子上掛放著一條毛巾,腳上的膠鞋滿是泥巴,也依舊英挺迷人。
非常普通的一件白色棉質短恤,卻因為穿的人胸膛寬闊厚實,臂上的肌肉結實,再加上膚色黝黑,徹底展現了黑白之間突兀又耀眼的力與美。怪不得上次女同事票選鮑司最想扒光的男人,總經理是第一名。
總經理的妹妹杜霏長得很嬌艷,和她長相神似的總經理自然是帥哥一枚,如果皮膚沒有這麼黑,應該是美型男或女乃油小生,但也因為曬黑,讓那張俊美的臉龐更添了分男性魅力,再加上古銅色的健美身形,真是性感又迷人,幸好她是人妻,定力夠,否則此刻有可能口水流滿地了。
杜威目光專注的看著文件,然後簽名,筆勁渾厚有力,一如他給人的感覺,沉穩自信。
他將文件遞還給秘書。「紀秘書,辛苦你了。」
「不會,這是我的工作。」紀雅芸將文件收進公事包里。
「計程車在別墅前等你?」
「是的。」
「路上小心。」
「好,總經理,下個星期見。」下個星期三有場重要會議,總經理會回台北親自主持。
「再見。」說完,杜威又走下花田里,繼續他的工作。
紀雅芸小心的走著田埂,在轉進小徑前,她回頭看了眼,陽光下,那抹白色高大的身影和火紅美麗的玫瑰花形成強烈對比,一個孤單一個燦爛,讓人有股悲從中來的感覺。
很多大企業的總經理,喜歡都市夜晚里的「花花草草」,而他們總經理,獨愛這片真的花花草草。
美麗的花田有著美麗哀傷的故事,這片玫瑰花田是總經理為死去的初戀情人柯穎慧栽種的,她也是柯穎秀的妹妹,兩人交往快十年,就在決定牽手步入禮堂,美麗的準新娘卻發生車禍而失去生命。
這個年頭,好男人已經很少了,專情又條件優的好男人更是少之又少,因此有不少客戶推薦自家的女兒,總經理的妹妹杜霏更是幾乎一個月一個對象的介紹,但花田里的男人都無動于衷。
紀雅芸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傍晚時分,杜威工作告一段落,高大的身軀越過田埂,然後坐在前面的草地上,從保冷的提袋里拿出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光,同時欣賞著自己栽種的玫瑰花田,在橘紅色夕陽的照射下,耀眼美麗。
他的慧很喜歡這個地方,還說了以後兩人從職場退休要到這里養老,他也答應她,會為她栽種她最愛的玫瑰花,讓她每天都看得到。
忽地,他看見從田埂的前方走來一個女孩身影,逆著光,他只看見那人留著跟慧一樣的長發。「慧?」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真的是慧?杜威想站起身看清楚,忽然間那個頭不高的身影猛地一跳,越過小丘地,來到他的身旁,少了逆光,他也看清楚對方的長相,豐潤的臉頰跟美麗的鵝蛋臉迥然不同。不是他的慧,而且,他的慧沒有這麼粗魯。
何以慧走到他身旁,圓圓的眼眸里有著驚喜,甜笑著和他打招呼。「你好,你一定是花田的工人阿管對不對?」
阿管?以往他因公事到美國出差,會讓別墅管理員夫婦替他找人幫忙照料花田,他記得對方就叫阿管,她把他當成是阿管?
杜威看著粲笑的清秀女孩,她看起來很年輕。「你是誰?」
「你剛剛不是叫我慧了嗎?我還以為你知道我是誰呢。」何以慧臉上有著一抹困惑,但還是自我介紹一次。「你好,阿管,我是這里管理員的外甥女,我叫何以慧。」
她舅舅和舅媽就住在前面的小村子里,長期以來擔任這片土地的管理員,以前她和媽咪常從台南市搭車來這里,每次都摘了很多水果回去,那個時候別墅的主人在這里養病,他的女兒長得很漂亮呢,之後她媽咪生病,她就不曾再來過,算算,她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這里了。
這里跟以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多了片花田,她在醫院里听過舅舅提起花田的事,據說是別墅少爺栽種的。
舅舅還有跟她提起工人阿管,只是沒有說過阿管長得這麼帥,呵。
可是舅舅說阿管只是偶爾來幫忙,沒有說他現在也在這里,倒是說少爺常來別墅,但看他的樣子,工人的穿著,皮膚那麼黝黑,一看就知道是阿管而不是少爺。
「何以慧?」跟他的慧一樣有個慧字。
「嗯,我舅舅和舅媽當這里的管理員已經很多年了,上個星期我去高雄探望舅舅,他小腿還痛得很厲害,我舅媽得留那里在照顧他,因此我代替他們來幫忙管理果園和別墅,怎麼,他們沒有跟你說嗎?」
前陣子,舅舅在搬東西時,一個不小心被重物壓到小腿,造成小腿骨骨折,在別墅少爺的安排下,住進高雄大醫院給知名的骨科醫生治療,舅舅不擔心腳傷,只擔心果園和別墅沒有人整理,因此她自願代替他們來當管理員,反正她也還在找工作,而舅舅則可以安心養傷。
「管理員夫婦是你的舅舅和舅媽?」杜威想起上個星期管理員太太曾打電話來,說請了她的外甥女來幫忙。他們夫婦年紀快七十歲了,他以為他們的外甥女應該是三、四十歲的婦人,沒想到這麼年輕。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舅舅他們的年紀都可以當我的爺爺女乃女乃對吧?那是因為我外婆十八歲生了我舅舅,到了四十歲才又生了我媽媽,所以他們差了二十多歲,這樣你明白了嗎?」她記得以前好像也跟別墅的主人解釋過呢。
杜威看著那張青春洋溢的臉蛋。「你還是個學生?」
「已經不是了,一個月前剛從專校畢業。」
罷畢業?怪不得看起來還有著學生的氣息。「為什麼沒有繼續升學?」
「繼續升學?饒了我吧,讀書對我來說很辛苦,好不容易畢業了,我才不想再去讀呢!」當初她還想只念個高職就好,是媽咪執意要她去念五專,可惜媽咪等不及她拿到畢業證書就因病去世了。
不喜歡讀書?她看起來的確不怎麼聰明。杜威站了起來,開始收拾東西。
沒想到阿管這麼高。何以慧笑著幫忙撿起一旁空的保特瓶。「阿管,你要回去了嗎?你住在哪里,也跟我舅舅他們一樣住在前面的村子里嗎?」
杜威看著她有些猶豫。要跟她說出自己的身份,他不是阿管嗎?算了,是誰並不重要,遂道︰「我住在別墅里。」
「什麼,你住在別墅里?怎麼那麼好。」她一臉的羨慕,「是別墅的少爺答應讓你住在別墅里的嗎?」讓花田的工人住在別墅里,看來別墅的少爺真的很愛這片玫瑰花田。
杜威沒有說話,逕自往前走,何以慧跟在他身邊。
「阿管,我也可以跟你一樣住在別墅里嗎?因為我舅舅家都沒有人,一起住的話,生活比較不會無聊。」舅舅他們有兩個女兒,早已結婚生子了,其中大表姊的兒子還比她大呢。
「你想住在別墅里?」他側頭看她。
「嗯,可以嗎?」
「別墅里只住我一個人而已。」
「我知道啊,所以我若搬進去的話,你就不會無聊了。」
苞一個陌生男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她不知道什麼叫危險嗎?瞧她笑得天真燦爛,看得出來她沒有任何的危機意識,完全沒有。
杜威看著那張單純的臉蛋,心思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的慧也非常單純……
「阿管,你怎麼了?」突然看著她不說話。
「沒事。」他繼續向前走。
「阿管,就讓我一起住在別墅嘛,反正我們都是替別墅主人工作,而且我跟你說,我很會做家事,也很會煮東西喔。」因為她是餐飲管理科畢業的。
兩人走到別墅前的空地,杜威停下腳步。「你走吧,這里不需要幫忙,我一個人沒有問題,以後不要再來果園。」他猜管理員夫婦找她來不是為了管理果園,而是來打理他的生活和三餐,其實他一個人生活沒有問題。
畢竟他曾經自我放逐一年,那是在慧離開後的半年。
他會要她離開,除了不喜歡有人來干擾他的生活外,也是不想她出什麼意外,雖然這是個純樸的小村莊,但年輕女孩常常一個人在果園里,還是讓人覺得危險,當然,她本人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我已經答應我舅舅會代替他們幫忙管理果園和別墅,怎麼可以離開呢?」何以慧不明白,為什麼阿管會要她不用到果園,難道他要一個人做?「而且我離開這里,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杜威看著她,不懂她的意思。什麼叫她不知道可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