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黃詩昀請了病假,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喝酒也會喝出腸胃炎。
「你好點了沒呀?」黃母端上了一碗清粥,順口問了句。
黃詩昀軟趴趴地坐在餐桌前,頹喪地搖搖頭,「沒有,凌晨四點醒來拉到現在……」
「活該,誰教你沒本事還跟人家拚酒。」黃母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吼,別人也喝一樣的酒,吃一樣的食物啊,為什麼別人就沒事?」她抱怨了句。
她想,肯定是陳佑祺給她的那瓶礦泉水有問題。
對,沒錯,這一定是報應,是老天爺給她的懲罰,懲罰她對前男友還抱有情懷,懲罰她不小心讓對方吻了自己,也懲罰她居然對那一吻有了反應……
她拿著湯匙在碗里攪著圈圈,毫無食欲。
「干麼?還嫌太清淡喔?」黃母順手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
「我沒什麼胃口。」她放下湯匙。
黃母搖搖頭,嘆了口氣,「我看你等一下還是自己去看醫生好了,嗯?」
「再說啦。」
「什麼再說?」
「萬一我在路上突然想上廁所怎麼辦?」她說得理直氣壯。
「你不會隨便找個加油站還是速食店嗎?」當媽媽的也回得振振有辭,「你都住在市區了,還怕找不到廁所?想當年我住在鄉下,跑個三十分鐘都還不見得遇得到一戶人家,哪像現在——」
「干麼那麼辛苦?」黃詩昀悶笑出聲,打斷了母親的話,「褲子拉下來往草叢一蹲不就好了嗎,干麼找廁所?」
「欸,你是淑女耶,說那種話不怕嫁不出去呀?」黃母叉著腰,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女兒。
「嫁不出去好啊!」黃詩昀眉一挑,皮皮地回嘴道︰「可以一直賴在家里跟你搶電視,多熱鬧。」
「熱鬧個頭。」黃母翻了個白眼,臉上卻始終掛著微笑。
最後她拍了拍女兒的背,道︰「不跟你廢話,我要去上班了,你記得要去看醫生,知不知道?」
「好啦好啦。」她徉裝不耐煩地揮手趕人。
母親拿了鑰匙出門,黃詩昀直到听見門被關上的聲音,嘴角的笑意才漸漸淡去。
她低頭盯著那碗白粥,突然覺得那碗里的東西簡直像極了她現在的感情寫照——食之無味,卻又必須認命吞下它。
呆了半晌之後,她舀了一匙送進嘴里。
「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她本以為是母親忘了帶什麼,又懶得自己拿鑰匙開門,然而當她拖著懶懶的步伐前去應門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卻是陳佑祺。
她整個人僵在那兒,以為自己其實還在睡夢當中。
「早。」
他的淡定與她的驚賅形成了強烈對比。
黃詩昀回過神來,道︰「你怎麼會……」
「听說你生病。」他直接回答。
她頓了幾秒,反復地低頭與抬頭,唇瓣輕啟又閉上,找不到適當的言語。
陳佑祺見狀忍不住笑了。「你不請我進門?」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保證不對我亂來?」
「盡量。」
「什麼盡量?我要的是保證。」
「是是,我保證,這樣可以了嗎?」他只差沒舉起手來發誓了。
她瞪著他幾秒,最後退了兩步讓他迸門,但卻不自覺地雙手抱胸,表現得緊張,警戒。
那無意識的動作讓陳佑祺心里頗不是滋味。
「你不用上班嗎?」
「無所謂,我本來就不需要打卡上下班。」
「嘖,真令人羨慕。」
他無奈地笑了笑,「那是因為你沒看見我挑燈夜戰的畫面。」
「嗯……說的也是。」她又走回了餐桌前,坐了下來,繼續攪弄那碗粥,試著不那麼在意他的存在,「所以咧?你來干麼?」
「探病,我剛才說過了吧?」
「你怎麼會知道我請病假?」
「你真的想知道?」他唇角微勾。
黃詩昀斜睨了他一眼,「搞什麼神秘,快說!」
他笑了出來。「好吧,早上我在電梯里遇到你們部門的人,我問他決定要跟創先簽約了沒,他回說在等第三階段的評估報告出來,而那一份報告,我猜現在應該躺在你的電腦里。」
一听,黃詩昀「啊」的一聲,手往額頭一拍。
「該死,我完全忘了昨天要交。」她立刻站起身,一副就要沖去公司的樣子。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趕出來給他。」
「不必了,小姐。」他走到她身後,按住她的肩,將她押回椅子上。
「不必?」她有些錯愕地回頭,抬頭望著對方,「為什麼不必了?」
「因為我說服他放棄創先,直接找別家廠商洽談。」
「啊?為什麼?」
那她這三個星期來的努力不就全都白忙了?對此她顯得有些不悅,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你先別問那麼多,你現在要做的是先把粥吃完,然後換件厚一點的衣服,我載你去看醫生。」
話題轉得太快,她一時反應不過來,眨了眨眼,哼聲道,「不用了,我自己會去,巷口就有一家診所。」
他靜靜睇著她一會兒,他剛才開車過來的時候,巷口哪有什麼診所?倒是見到一家藥局,她肯定又是想吃藥草草了事。
他不與她爭,反而是拉開她旁邊的椅子坐下。
「你想干麼?」
「我等你。」
「我都說不用了。」
「不讓我載你去也沒關系,我可以陪你走去你口中的診所。」
黃詩昀深吸了一口氣,道︰「陳士宇,你哪時候變得這麼——」
她頓住,意識到自己叫錯了名字。「抱歉,我叫錯了。」
他卻毫不介意,甚至莫名地感到一絲欣喜,仿佛只要她這麼喚他,他就能夠跨越中間那段十多年的空白,重新回到那段擁有她的時光……
室內一陣靜默,氣氛霎時變得尷尬詭異。
她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別說是吃粥,連吞口水都有困難。
「如何?考慮得怎麼樣?」見她許久沒有回應,陳佑祺忍不住出言逗了逗她,「還是你希望我喂你?」他作勢要伸手拿湯匙。
「不用,」她大叫了聲,像是在護著什麼似的將碗搶走,「你坐在這里不要動,我去換衣……服……」
骯部突然傳來一陣痛,令她臉色瞬變。
「怎麼了?」察覺她臉色轉青,他立刻收起笑意。
黃詩昀雙手重重拍桌,撐起身子站了起來。
「廁所!」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拋下這兩個字,她火速沖進浴室,再出來已經是十分鐘後的事。
她虛弱地倚在門邊,恨恨地看著餐桌前的男人。
「我認了……帶我去看醫生吧……」再這樣下去,她會月兌水而死。
他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嘖,就愛逞強。」他從外套的口袋里拿出車鑰匙,道︰「去換套衣服吧,我等你,記得穿厚點,外面很冷。」
本來以為只是要去小診所,沒料到他竟帶她來到大醫院——還是直奔急診室。
「喂,我是腸胃炎,不是胃穿孔,有必要來急診室嗎?」掛完號後,她忍不住壓低聲音念了他一句。
「沒差,這里有我認識的醫生,我比較放心。」
「喔?」她眯眼覷著他,「沒想到你的政商關系混得不錯嘛。」
「你想太多了,是我哥。」
她一頓,瞬間想起當年他離開台灣的原因。
「是那個害你要一起去德國的哥哥?」
「不是,那是另一個。」
她露出憂然大悟的表情,「原來你有兩個哥哥啊。」
她的身體向來健壯如牛,平常拜訪診所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別提進到急診室,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沒想到會是他相伴……
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竄進耳里。「喲,怎麼了嗎?」
她回頭一看,是一位氣質俊逸的男醫師,他雙手插在白袍口袋,停在陳佑祺面前,瞧那兩人熟稔的互動,有些神似的五官,以及他胸前繡著「陳士誠」三個字,這應該就是他的哥哥了。
兩人隨口幾句問答,陳士誠很快地就掌握了方向,「有沒有合並發燒或是其他的癥狀?」
黃詩昀搖搖頭,「就只是一直拉,一直吐而已。」
他笑了笑,從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枝筆,然後打開病歷本,刷刷刷地在上面草草寫了幾行英文。
「那就……」啪的一聲,病歷被他闔上,「先打個點滴吧?」
「啊?」她錯愕。
陳佑祺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聲,「干麼?你怕打針?」
「才、才不是。」好吧,是有一點點怕啦,「可是有那麼嚴重嗎?我只是拉肚子,吃個藥不就好了?」
陳士誠露出了一抹好看的微笑,耐心道︰「是不嚴重,但是因為腸胃炎容易月兌水,打點滴可以幫你補充水分和電解質。」
「呃……」她語塞。
「那就先這樣,我後面還有一些患者要處理。」陳士誠做出結論。
「OK,你先去忙。」
「有事call我。」
「好,拜。」
簡單揮了手之後,陳士誠忙自個兒的事去了,陳佑祺回過頭來看著身旁的女人,他們互相對望了一會兒。
「他是你哥?」這是廢話,但她只想找話題來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嗯,我大哥,二哥現在在當檢察官。」
「原來如此,所以你是和二哥一起去德國讀法律?」
「嗯哼。」
「喔……」她愣愣地點了頭。
不知怎麼的,她突然在腦袋里想像如果兩人當初沒有分手,他們有辦法熬過這十幾年嗎?還是中間會熬不過「距離」那一關,最後還是以分手收場?
此時,一名護理師走了過來。「你是黃詩昀嗎?」
她回過神,「是的。」
「要打點滴喔,麻煩跟我來這邊。」語畢,便領著他們來到一處隔間,要她躺在一張推床上。
黃詩昀緊張兮兮地看著點滴袋與針筒,當細長的針頭扎進皮膚,她終究忍不住皺眉哀叫一聲。
陳佑祺先是覺得好笑,而後是微微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