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廉湊近他,講解著地形和如何部署才能出奇制勝,壓根沒注意床板上的丫頭從頭到尾都在假寐。
雖說她真的很累,但再累她也得先搞清楚眼前是什麼狀況。
她直瞪著兩人頭愈靠愈近,總覺得兩個人親密得教她覺得不該再往下看,可問題是……他們能不能先告訴她這里到底是哪里啊?
她到底是怎麼了?
她很想知道,也想問個明白,還有她的身體好痛,她好累……思緒倏地中斷,猶如瞬間被拔掉電源的電腦般,她雙眼一閉,沉入黑暗之中。
她只想說——可不可以尊重一下女孩子!
雖然這軀體很小,年紀肯定很輕,可里頭的靈魂是正值敏感青春期的十七歲少女,他們就這樣無視她的人權,扒開她的衣服看她的背……她很想翻臉,也很想揍人!
「大人,這小丫頭背上的傷收得極快呀。」軍醫看著她背部的傷,滿臉詫異。
「看來是軍醫用藥得當。」南安廉淡聲道。
這兩日,她一直乖得很,喝了藥就睡,不吵也不鬧,應是如此才好得快。
「是這小丫頭鴻福齊天。」軍醫嘖嘖稱奇,若依這般速度,他幾乎可以斷定——「不出一個月,她就可以行走自如了。」
「是嗎?」南安廉沉吟著。
被迫趴著,雙手緊抓布料,堅持不讓半點春光外泄的周紜熹抿緊小嘴,很想叫他們快一點,要討論也先讓她穿回衣服吧,她不要一堆人圍著她看,像是在研究什麼外來生物一樣。
不過也沒錯,她確實是外來者……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這麼一天,從祖女乃女乃家離開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跑到這兒來。
打她來到這,她就一直昏昏沉沉,單只是想清醒就耗盡她所有力氣,但支撐不了太久,一下子她又沉入夢鄉里。
她不知道這是哪里,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唯一能確定的是——她返老還童了!
「安廉,那你現在想好要怎麼處理她了?」
听見男人刻意壓低的嗓音,周紜熹忍著背部正被上藥的痛,把雙耳豎得尖尖的,企圖在短暫清醒時分,盡可能得到情報。
「帶她走。」
「喂,我不是跟你說了,帶小丫頭回北方大郡,她的身子肯定受不了,她的傷就算好得再快,現在入冬了,你是要逼死她不成?」易寬衡沒好氣的道,像是極氣惱他的冥頑不靈。
報恩也要看狀況的好不好,不是把人帶在身邊就是對她好。如果他們人在京城,他當然沒有二話,可現在就不是嘛,何必折騰小丫頭?
「她已是舉目無親,把她丟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讓她死在你身邊還比較好一點是不是,南安廉?」
就在易寬衡沉聲質問時,周紜熹不禁抬眼望去,看著名喚南安廉的男人——他就是這兩日一直照料她的人。
姓南?她不禁想到結業時祖女乃女乃說的話——時空是平行而相互影響的,難道說祖女乃女乃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是這樣嗎?
南安廉橫眼瞪去。「要不你告訴我,讓她留在這里,誰能照顧她?有誰真的可以視她如己出的照顧她?」
易寬衡氣得牙癢癢的,可偏偏他說的又沒錯,思索半晌,只能問︰「難道你就可以把她視若己出?」
「當然。」南安廉說得毫不猶豫。
易寬衡張了張嘴,想了下,低聲道︰「不管怎樣,你總得要問問人家丫頭,說不準她還有親戚什麼來著。」
「她沒有親戚,當初我識得她雙親時,她雙親的長上早已不在,亦無手足。」說著,他垂眼對上一直睇著自己的丫頭。「丫頭,跟不跟我走?」
「喂,沒有人這樣問的,這丫頭才剛喪親,你什麼都沒解釋,她要怎麼回答你——」
「好。」周紜熹毫不猶豫的道。
這一聲好,簡直要令易寬衡嚇掉了下巴。「丫頭,你就這樣說好,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個兒的處境?」說真的,他真的覺得這個丫頭有點怪。
她時而沉睡時而清醒,可就算她清醒,也不曾追問什麼,不哭不鬧,安靜得教人有點膽戰心驚,又懷疑她該不會根本是個傻子,畢竟她這年歲的孩子最是黏著雙親,只要張眼不見必定是又哭又鬧,可她從頭到尾都沒問。
見她表情依舊沒太大起伏,傻愣愣的看著他們,易寬衡不禁輕呀了聲——「丫頭,你該不會什麼都不記得了吧!」
南安廉聞言,不禁垂眸瞅著她沒有任何情緒的小臉。寬衡說得沒錯,以一個剛喪親的小孩來說,她的反應確實相當反常,若說是因為受到驚嚇或鬼門關前走一遭而導致失憶,倒還說得過去。
周紜熹見兩人有志一同的盯著自己,只能勉強自己點了點頭。「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爹娘不在了。」這是她剛得手的情報,錯不了吧。
而最重要的情報是——他姓南!
周家欠了南家一份天大的恩情,祖女乃女乃說該還的還是得還,她會跑到這里,是不是為他而來?為了要還他恩情?只要把恩情還清,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既然如此,她當然得要巴著他不是嗎,哪能讓他丟下自己。
思及此,她整個人精神都來了。
「你……」易寬衡眯起一雙桃花眼,不禁心疼了起來。
「咱們要去的地方黃沙漫天飛,而且十分酷寒。」南安廉丑話說在先,要讓她知道將來她遭遇的情況。
「好。」橫豎不管他去哪里,她都非得跟上不可,況且她還這麼小,真的需要人照顧她,要不別說報恩,她恐怕就會先死了。
南安廉玩味的揚起笑,還未再開口,後頭的易寬衡忍不住悶聲道︰「南安廉,咱們是要上戰場,你帶個娃兒在身邊,到底是把軍紀給擺到哪去?」拜托,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有人要找麻煩,到時候麻煩的人是他耶。
心疼歸心疼,軍紀可是個大問題,況且他們還在作戰期間,不是一般駐守而已,帶個女娃兒,這……到底要他怎麼辦?
「兄弟,幫個忙。」南安廉沒啥誠意的說。
「你……」
「咱們是兄弟吧?」
「我……」這人怎麼這樣,這個時候就說他是兄弟,姿態這麼低,語氣這麼柔和,要他怎麼還擺得出高姿態?可問題是帶個小丫頭回北方大郡的哨樓,到時候龍圖大將軍要是說話……
「寬衡,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南安廉拍拍他的肩。
「喔喔……」易寬衡感動了,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受盡百般拒絕,萬般刁難,如今終于馴服了那頭高傲的野獸,教他忍不住手往胸口一拍,「看我的!」
龍圖大將軍算什麼?皇上給了他監督權,只要他心夠狠,絕對可以整得龍圖大將軍提早告老還鄉,眼前不過是收留一個小丫頭而已,能有什麼問題!
安廉說得沒錯,他可以的!
南安廉懶得踩他,見軍醫已經替周紜熹上好藥,便道︰「好了,其它人都退下。」
「是,大人。」軍醫利落整理著藥箱,背起就走。
南安廉取來大布巾,正打算將她裹起時,卻瞥見易寬衡還站在一旁。「監軍大人,你這是要壞我家丫頭的清白嗎?」
「什麼跟什麼?你這是在過河拆橋不成?」做人就一定要這麼卑鄙嗎,才剛利用完就準備把他一腳踢到天涯海角去?況且這丫頭才幾歲大,有什麼清白好壞的,他只是想幫忙而已。「你自個兒還不是男人,難道你就不會壞了丫頭的清白?」
「你在胡說什麼?我是她叔叔。」
「我也可以算是她叔叔。」易寬衡認真的道。他可是叫他一聲兄弟了。
周紜熹垂著小臉,很想跟他們說,叫什麼都好,最重要的是,先讓她穿衣服行不行啊!
「不好意思,我家丫頭不過是個邊境村姑,沒有身為皇親國戚的叔叔。」南安廉攤開大布巾,壓根不管易寬衡臉已經黑了大半,動作飛快的將她裹得密不透風。
「丫頭,你那身衣袍已經破損,回頭我再幫你找幾套合宜的,這先暫時湊合。」南安廉難得柔聲解釋。
「好。」她松了口氣,覺得哪怕只有一條布巾,都教她充滿安全感。
「大概再一個時辰之後,咱們就要上路,你先歇會。」
「好。」
許是她乖巧得緊,教南安廉臨走前忍不住輕撫她的發,回頭拉著易寬衡一道離開軍帳。
周紜熹乖乖的趴在床板上,松了口氣後才發覺背上的傷還真不是普通的痛。
先前沉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多,所以她並沒有察覺傷口有多痛,這會兒清醒得久了,才發現好像就連手微動一下都可以扯到傷口,真不知道傷口到底有多大。
留下疤痕是無所謂,留下她這條命就好,要不她不是白來了嗎,還報什麼恩啊?
微閉著眼將這兩日得到的情報稍作整理,雖說她搞不清楚這是哪里,但可以確定的是南安廉是個軍人,駐守在離城市很遙遠的荒漠地帶。
她實在搞不太懂,為什麼自己竟變得這般小,這麼小的身體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報恩?
而且听他們交談就知道這附近才剛開戰過……戰爭啊,要奪取人命實在太容易了,偏偏南安廉又是個軍人,難不成她來到這里就為了替他擋死?然後,她就功成身退,回到原本的世界?
正思忖著,軍帳的簾子再次被掀開,她微抬眼就見南安廉走來,手上拿的應該是一套衣服吧,還有一碗藥。
惡……真不是她要嫌,那藥有股教人作嘔的腥味,之前要不是她暈得太快,肯定要吐他一身。
南安廉先將藥碗擱在矮幾上,隨即理所當然地將她抱起,準備抽開身上的布巾,嚇得她死命的抓住。
「你不想穿上衣裳?」南安廉問。
「我想。」廢話,她又不是暴露狂!「你……把衣服給我。」
南安廉微揚濃眉,意會後便將易寬衡找來的衣服遞給她。
她接過衣服卻發現他雙手環胸地坐在床板前,不禁氣虛的瞪著他。「轉過去。」說真的,她不太喜歡自己現在的聲音,細細軟軟的,說起話來很沒勁,喵喵叫的嗓音跟撒嬌沒兩樣。
「真是個怪丫頭。」
你才是個怪老頭咧!周紜熹在心里很不客氣的反擊,見他轉過身去,她才艱難的背過身,邊解布巾還不住地回頭,豈料卻正好目擊他轉過頭來,嚇得她抱住胸口放聲尖叫——
「發生什麼事了?!」那尖叫聲引來軍帳外的易寬衡注意,急急的就要沖進軍帳時,腳步卻被一把冷嗓硬是定住。
「沒事。」南安廉沉聲道,動手把她擱在身前的衣衫拿起,往她肩上一蓋。
「快點穿上。」
「你偷看我……」話一出口,周紜熹就很想打自己。
听听,這聲音簡直像是個天生撒嬌鬼,哪怕氣憤得緊,細軟的聲調就會讓人覺得很撒嬌,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南安廉眼角抽著。「你的傷口很深,我只是怕你扯痛傷口。」這丫頭到底把他想成什麼樣的人了?
而且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說這種話真的很古怪。
「我可以自己穿。」
「隨便你。」南安廉干脆起身離開軍帳。
趁他一走,她二話不說地穿換衣服,然而南安廉說對了,她的手真的舉不起來,根本套不進袖管……完了,怎麼辦?
她咬了咬牙,試著把手穿進袖管,可一只手穿進了另一只卻是怎麼也套不進去,教她頹喪的瞪著床板,背上的傷痛得教她直想干脆趴在床板上裝死。
有股沖動想要找南安廉幫忙,可剛剛她的態度這麼差,她這當頭喚他,他會理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