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鳴城是南來北往必經的商城,街衢縱橫,貫穿城南城北的大鳴街將近三里長,就連貫穿城東城西的大干街都有兩里長,兩條大街在城中交叉,將城分成四大塊,接近城中心的五條街內,店鋪林立,旗幟遮天。
而馬市則在城的西北角上,附近久而久之變成更大的市集,不管是古玩首飾還是南北貨,來這兒找肯定有,哪怕是天寒地凍,市集內依舊車水馬龍,人潮擁塞。
而馬市再往南一點,則是空鳴城特有的牙市,這一帶被稱為平勾廊,有牙郎交易買賣,而能出現在牙市里的,通常都是大師的字畫瓷器,甚或是金銀玉等匠師級作品首飾。
「爹,你瞧這個玉葫蘆雕得真是精細,這玉質極為上等呢。」
南安廉睨了架上一眼,隨意應著,「嗯。」
「哇,這支釵好特別。」南茗棻一雙眼可忙得很,在架上不斷的來回看著。
以往在京城時,她也少有機會逛市集,更別說是逛牙市,她的鑒賞經驗幾乎都是從一些官家千金的聚會里得來的,雖說看過的都是上品,但種類就不如牙市多,教她看得眼花撩亂。
相較于南茗棻的興高采烈,南安廉倒顯得興致缺缺,干脆走向牙市鋪子招待客人的椅子坐下。
才剛坐下,發辮就被人往後一扯,他冷著臉回頭,對上的是南茗棻討喜的笑臉。
「有人說,辮子是用來拉的。」她拿他的話堵他。
「你這是在做什麼,不都陪你來了。」
「就只有我逛。」
「我沒興趣。」
她抿起嘴,往他身旁一坐。「我好可憐。」
南安廉睨她一眼。「多可憐?」
「非常可憐。」相信她,她隨時都可以擠出兩泡淚嚇嚇他。
南安廉不禁被她的表情逗笑,探手輕揉著她的發。
「這位爺是生面孔,是頭一次來?」一個男人身穿天空藍交領繡袍來到兩人面前,噙笑問著。他是看兩人穿著打扮不俗,身後還有隨侍丫鬟跟著,非富即貴,于是上前攀談。
「走走看看。」南安廉微抬眼,知曉對方是牙郎,神色淡漠的道。
「這位是……令千金?」
南茗棻還沒搭腔,南安廉已經不耐的道︰「關你什麼事?」
在京城,來往的官員都知曉她是他的女兒,所以說他倆是父女,他也不覺得如何,可為何回到空鳴城,旁人還是會將他們視為父女,難不成兩人間的差距真是這般大?
「呃,小的只是想說如果爺看上什麼,可以跟小的說一聲,咱們這里有不少是南家當鋪寄賣的各式珍寶。」牙郎本想再說什麼,但見南安廉的神色越發陰鷙,不敢多寒暄,隨意說上兩句便趕緊退到一旁。
「爹,南家當鋪的東西特別好、特別有質量嗎?」她疑惑的問。
通常會特地抬出某個商號,那就代表那商號的東西質量有保證,換言之,南家當鋪在空鳴城大概是相當有名,相當有口碑,可南安廉從沒提過。
「天曉得。」
「爹……」自己家的生意他也太不關心了吧!
「還逛?」
「算了,瞧你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不逛了。」她拉著他起身。逛街是開心的事,但要是其中一人不開心,那就是加倍的不開心了。
「我沒有,只是對這些東西沒興趣。」
「既然這樣,咱們去逛馬市吧。」她親熱的挽著他。「好久以前你說過要教我騎馬,可是卻食言到現在。」
南安廉本想拉開她的手,但想了下作罷。「你還想學?」
「想,是你沒時間教我,不是我不肯學。」
「那就等到春天吧。」
「好啊,我要在夏天之前學會騎馬,到時候咱們可以騎馬到遠一點的地方玩。」這世間如此之大,何苦老是坐困家中,她用拖的也要把他拖出門外。
「好。」南安廉暗忖著,笑意淡淡的浮現唇角。
「說好了。」甜笑著的她不禁把臉偎到他臂上。
「丫頭。」南安廉冷聲警告,只因她這舉措太過親昵,別說是父女,就連兄妹之間都不會做出這般親密的舉措,他可不想她被人側目。
「你瞧,人家不也是這麼挽著?」
南安廉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母女。」
「我又沒有娘,你偶爾也要充當一下娘才成。」她就是要無所不用其極的靠近他,就不信他還能將她甩開。
「胡言亂語。」南安廉想抽回手,但見她扁起小嘴,那含怨帶憐的神情,教他的拒絕最終只能化為一聲嘆息。「走吧。」
南茗棻得逞的掩嘴偷笑。就說嘛,他就是寵她,如果有天她被寵上天,那也是他的錯,怪不得她的。
馬市上,南安廉挑了兩匹馬,就養在家中原有的馬廄里。
南茗棻樂得天天與馬為伍,陪著南安廉在馬廄里照顧兩匹馬,如此一來日子過得也快,一轉眼就已要過年。
除夕夜,他們倆窩在主屋里一道吃著團圓飯,一如往昔。
由于南安廉已經辭官回到空鳴城,沒有熟識的人,自然也無須安排拜訪,南茗棻也落得輕松,發了點賞銀給府里的下人充當壓歲錢,再按照一般禮儀于大年初一向黃氏和簡功成拜個年就成。
但,她還沒去拜年,黃氏便差了丫鬟要她到前堂小廳。
她想了下,先跟南安廉說了聲,便打算帶著白芍前去。
「我跟你一道去。」南安廉突道。
南茗棻有些意外,因為她感覺南安廉並不太想和簡家人打交道,但他既願意陪她一道拜年,總是好事一樁。
兩人來到前堂小廳,卻見到許多陌生人,而且清一色都是年輕的男人,一個個華衣錦服,簡直就像是開屏的孔雀四處招搖。
隨侍在旁的包中和白芍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欸,安廉,你也來了。」黃氏一見他,像是有些意外。
「表姨,這是怎麼著?」南安廉掃了眼廳里廳外的男人們,目光最終落在黃氏笑得勉強的臉上。
「呃……就鄰里街坊和一些友人的孩子,過年嘛,自然是過府拜年。」黃氏有些心虛的朝一頭的簡功成使了眼色。
「禮呢?」
「嗄?」
「空手上門拜年?那倒是特別。」南安廉冷冷的扯動唇角。
「安廉,都是自己人,上門拜年哪里需要帶禮。」簡功成走來,打著圓場。
「來,到一旁坐下,彼此認識認識也是好事。」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還有事。」南安廉給了個軟釘子,回頭就走。「丫頭,走。」
「等等,安廉既然有事,去忙就是,茗棻不如留下,等等幫你姨婆招待客人,要不天天窩在房里多悶。」簡功成笑得和藹。
南茗棻朝旁望去,便見一個身穿月牙白錦袍的男人走了過來,她不禁微皺起眉,余光瞥見簡俐兒猛對她使眼色,像是要她快走。她秀眉微揚,忖了下,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
雖說大定王朝沒有像她熟知的歷史朝代對男女往來有那麼多忌憚,對女子的規矩相對寬松,可簡家人擅自搞這種變相的相親宴,未免也太夸張了。
「這位就是南家千金?長得真是標致。」走來的男人毫不客氣的上下打量著南茗棻。
那露骨的邪念教她打從心底不悅。
「滾。」突地,一只長臂橫到男人面前。
男人不解的望去,對上南安廉森冷的眸,嚇得不禁退上一步,正想找簡功成問他來歷時,南安廉已經冷聲下令。
「全都給我滾!」
他話聲不大,但厚沉有力,教整個廳堂突地靜默了下來,那些年輕男子個個面面相覷,一個個看向簡功成,像是要他給個交代。
簡功成笑臉快要掛不住,低聲道︰「安廉,你別動怒,大過年的把人趕走,實在是……」
南安廉毫不留顏面的打斷他未竟的話。「如果表姨丈對我的處理有所不滿,那就請你也一並離開。」
簡功成當場呆住,沒想到他竟一點面子都不給,耳邊響起旁人的竊竊私語,教他老臉掛不住,怒道︰「既然如此,那麼就連南家當鋪我也一並交還給你,就當是我完成委托。」
就讓他知道,今天南家當鋪要不是有他撐著,他南安廉還能當他的大少爺嗎?
南安廉會回空鳴城,肯定是窮途末路,還能有多少家底?今兒個他就不幫他,看他怎麼安穩當少爺。
黃氏聞言,整個也傻了,沒想到一場相親宴竟會搞到彼此撕破臉。
「多謝表姨丈,你們都可以走了。」南安廉不念情分的道。
「走!」簡功成一刻也待不住,甩頭就走。
黃氏見狀,只能請邀來的人一並離開,使了個眼色要簡俐兒跟上。
轉眼間,廳堂被淨空,安靜無聲。
南茗棻偷覷南安廉一眼,只見他臉色冷沉,像是怒氣尚未平復,不禁輕揪著他的袖角。「爹,別氣。」
雖說他正生氣,但她是有點開心的,他生氣是因為簡家人弄了場變相的相親宴,硬是逼著她相親,換言之他是不願她出閣的,他是想佔有她的。
南安廉吸了口氣,臉色稍霽,「沒事。」
黃氏會要她到小廳拜年,他一听就覺得不對勁,沒想到竟膽敢搞出這陣仗。
「爹,方才表姨公說要把當鋪還給你,這下子……」
「把當鋪收起來。」
「爹,不要,與其將當鋪收起來,倒不如交給我。」這是門不錯的生意,要是就這樣收掉,那多可惜。
「你做不來。」
「我可以。」那是她的專業,她經過訓練的。
南安廉看了她一眼,徑自踅回主屋。她趕忙追上,可憐兮兮的揪著他的袍角,一聲不吭。
苞在後頭的包中壓低聲響對著身旁的白芍道︰「我賭在過轉角之前,爺就會點頭答應。」
「我賭三步內。」白芍毫不客氣的道。
而事實上,南安廉在跨出第一步後就停下腳步,沒好氣的回頭先瞪了兩人,最終注視著垂著小臉的南茗棻。
「晚一點,簡功成或許就會把賬本都送過來,如果你可以在一天內弄懂賬本,我就答應你。」
南茗棻猛地抬眼,燦笑如花。「就知道爹最好了。」她聲音嬌軟軟的說著,親熱的挽著他的手臂。
賬本絕對難不倒她的,哪怕表姨公把歷年的賬本都拿來她也不怕。
「我話還沒說完,我只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如果你無法擺平當鋪里的所有問題,我會馬上找人處理所有當鋪。」
「……所有當鋪?」難不成不只一家?!
「簡功成跟我說過,目前南家當鋪有十一家。」
南茗棻︰小禁抽了口氣。「十一家?」
「賬本,你就慢慢看吧。」他皮笑肉不笑的道,轉身離去。
「爹,你故意的!」她氣得跺腳,快步跟上。
「對,我故意的。」他大方承認。
「爹……」十一家的賬本,一天哪看得完?
「願賭服輸。」他笑眯眼道。
南茗棻一整個傻眼。什麼願賭服輸,她根本就沒跟他賭,分明就是陰她!
「爹,我討厭你!」
「我很傷心。」南安廉撫著胸口,語氣很認真,表情很平靜的道。
「你!」哪里傷心了他?啊!氣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