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逸聞言,不禁放聲大笑。
瞧瞧,她這樣不是精神多了?打她母妃去世後,她就不言不笑,儼然像尊美麗的小女圭女圭,可近來她會與他開口了,表情也多了,總算像是活著的了。
「是要賠罪,可四哥也想討賞,只要你親一下,四哥便答允你一件事,而且明兒個就分個幾株到你院子里,你意下如何?」他忍不住的想要多逗逗她,再多瞧瞧她不一樣的神情,喜怒哀樂的各種風情。
「我能瞧四哥怎麼分株嗎?」她試著議價。
如果以種子栽種,讓她模索個幾回,肯定就能找出最好的法子,但是知道如何分株,那更是事半功倍,待她清醒後,非得將法子牢牢記住不可。
「你有興趣?」他詫道。
泵娘家不都只是喜歡賞花嗎,他家妹子卻是想知道如何栽種,這可有趣了。
「嗯。」不只是金露華,她想看的是他如何栽種這滿園的藥材,她想從中偷學他的作法,也許能夠補足她的不足之處。
她從小就偏愛栽種,只因栽種能讓她得到安定感,所有的法子並非是從書上習得,而是彷佛她天生就知道該如何作,透過反覆地試種,再推敲出最好的法子,但盡避如此,並不代表她真能掌握所有花草的習性,甚至熬出更好的堆肥。
「那就……」他刻意把臉湊近她,道︰「親一個,只要你親一個,四哥什麼都答應你。」
她眯眼瞪著他,直覺得他這行徑帶著幾分紈褲氣息,可偏偏他的笑臉又教人討厭不了,哪怕這親人舉措她從未有過,但在心里衡量得失之後,她抿了抿嘴,再一次告訴自己,六歲娃兒是沒有清白可言的,而且他是兄長,所以、所以……
余光瞥見她猶豫不決的神色,華逸暗暗偷笑著,正打算跟她坦言是逗她的,可誰知道臉一轉,她的小嘴就親了過來,不偏不倚就親在他的嘴上。
瞬地,兩雙大眼對視著。
兩人在彼此的眼里瞧見自己的身影,瞧見錯愕,一時間皆不知該如何反應。
「主子,奴才撐不住了!」
遠處傳來查慶的聲音,教華逸猛地回神,連忙退開,干咳了聲,道︰「走吧,四哥帶你去瞧瞧金露華。」說著,隨即一把將她抱起。
她呆住了,渾身僵硬不能動。
她竟然跟個男人親嘴了……這個家伙確實是知道兩人非兄妹,所以惡意輕薄她的吧!簡直是變態,竟然對個六歲娃兒出手,皇族中果然很多以荒婬出名的頑劣之徒,對他生出的那麼一丁點大的欣賞,瞬間灰飛煙滅。
真是個無恥卑鄙的家伙!千萬別落在她手里,否則就有得他受的了!
她心里月復誹著,可是當她瞧見一整片的金露華在微弱的金光中閃耀時,心里什麼惱的怒的,瞬地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喻的激動,甚至激動到眼前一片模糊,淚光閃爍。
悲傷、喜悅一股腦兒襲向心間,像流落他鄉的游子,終于回到故鄉。
「千華,漂亮吧,是不是就像四哥說的一樣,成串如瀑?」他單手抱著她,一手指向整片的金露華,回頭時,掛在嘴邊的笑意凝住,瞬間慌了手腳。「千華……你在氣四哥嗎?四哥不是故意要讓你親嘴的,四哥是要逗你,可誰知道你就親了上來,四哥……四哥跟你道歉,不哭了,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豆大的淚水不斷滑落,無法解釋充塞胸臆的激動是為哪樁,目光落在他慌亂的面容上。
突然,她有些明白了,為何當她初見華逸時,她內心有股莫名的激動,一如她看見這片金露華,那是游子回家的感覺,是游子尋回親人的感覺。當她在這里清醒時,常覺得內心像是有兩股意志並存,她無意識地親近華逸,心里是不喜又不解的,可眼前這一刻,兩股分歧的意志合而為一了。
「千華,你打四哥吧,想打哪就打哪,別哭了。」華逸慌得心都疼了,將她鬧哭真的不是他的本意。
她靜靜地瞅著他,突地伸手輕撫他的頰,淺淺揚起笑意,安撫他。
洗練世故的他,竟會被她的眼淚給嚇得手足無措,光看他這模樣,就覺得能原諒他了。
「……千華?」華逸不解地瞅著她,難掩不安。
爆里就只有她這麼一個小鮑主,這麼小的娃兒,柔柔女敕女敕的,無聲流淚的模樣教人心疼,現下卻又破涕為笑,實在是教他模不著頭緒。
瞅著他,她探手環抱住他的頸項。
雖然從頭到尾,她對過去和現在都厘不清,但她此刻的喜樂悲傷是如此的深刻,彷佛回到了亙古曾停留過的時光,教她相信華逸之所以能松開她的心防,許是他倆曾經相處過。
兄長……如果能有個兄長疼她寵她,那該有多好。
面對她主動送抱,華逸先是錯愕,隨即心喜地將她摟進懷里。
她是他從小看大的娃兒,從牙牙學語到學步,都是他在一旁看著的,哪怕曾經親近過他,卻也在敬妃去世後變得淡漠不語,如今主動抱著他……他忍遏不住地親吻她的發,唇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四哥答應你,往後再也不逗你了,不管你想做什麼,告訴四哥一聲,四哥會想盡辦法幫你完成。」
淚水還在流,嘴角卻因為他的承諾而勾彎著。她撒嬌般地貼在他的頸項間,輕輕地點了點頭,感覺他的手不住地撫著她的發,那是她從未享受過的寵溺,不知怎地,竟教她昏昏欲睡了起來。
不會吧……難不成她一覺睡醒,便要將她送回她所處的南朝?
等等、再等等,她是如此貪婪地渴望這擁抱和疼寵,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她還舍不得太早夢醒。
她無聲祈求著,黑暗卻是鋪天蓋地而來,環抱的雙手突地松落。
華逸察覺她的不對勁,隨即抱著她往回跑,見青齡和查慶守在金露華園外,忙吼道︰「傳御醫,快!」
半夢半醒間,她好似听見了責罵聲,听見了華逸低聲認錯著。
她奮力地張開眼,從床邊人群縫隙里,瞧見皇上正斥責著華逸,而圍在床邊的宮人喜聲喊著,「皇上,公主醒了。」
爆人一喊,皇上隨即快步走來,欣慰地輕撫著她依舊發燙的小臉。「千華,可覺得好些了?」
直睇著皇上焦急的神色,她虛弱地閉了閉眼,從被窩里探出的小手握住他的,啞聲低喃,「父皇……不關四哥的事,是我貪玩……不要怪四哥……」
「好,你怎麼說怎麼好,可你得要趕緊將身子養好,別讓父皇為你擔憂。」皇上視她如心尖上的一塊肉,眼見她虛弱得連話都說不清,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她啞聲承諾,小手朝華逸伸得長長的。「四哥……」
華逸趕忙湊到床邊,緊緊地握住她發燙的小手。「千華,四哥就在這兒,對不起,都是四哥不好,四哥沒察覺你身子不適,才會教你吹了風後又發起熱。」他滿臉愧疚,不舍的很。
「是我貪玩……」她很堅持地道,看向皇上,可憐兮兮地道︰「父皇,別怪四哥……是我貪玩……」
彷佛怕皇上不信,她一次又一次地說著,小手緊緊抓著華逸不放,直到又昏了過去。
華逸心頭一緊,只能緊抓住她的手。哪怕她什麼都沒說,他就是知道她是刻意為他開罪,才會一遍又一遍地強調著,要父皇別責罰他。
「張御醫!」皇上見狀喊道。
守在門外的張御醫隨即入內替公主診脈,不一會兒便道︰「皇上放心,公主只是服藥後昏睡,這藥會讓她發汗,待她清醒後熱就會慢慢退去,只是得要讓公主每一個時辰服上一次。」
「父皇,讓兒臣留下來照顧千華吧。」華逸忙道。「父皇,兒臣多少識得藥材,可以親手給千華熬藥,再親自喂她喝藥……父皇,就當是罰兒臣吧,是兒臣沒將千華照顧好,給兒臣一個機會彌補。」
皇上見狀,心想依張御醫的說法,千華的身子應是無大礙,再見華逸有心彌補,便答允了他,再交代了範貴妃,讓宮人全在門外候著。
「逸兒,千華一有狀況便讓青齡趕緊通知我。」範貴妃離去之前,神色嚴肅的囑咐著。
南朝華氏從關外入關內,一直是陽盛陰衰,照理說男丁興旺是多少王朝求之不得的事,可華氏尚在關外時就有個傳說,只要族內產下女嬰,便是盛世之時,如今隔了幾代總算出現一個女圭女圭般的嬌俏公主,簡直是皇上心頭的寶,不容一丁點的損傷。
「兒臣知道。」華逸沉聲說著。
待範貴妃離開後,只要時候一到,華逸便親自熬藥,抱著華千華一口一口地喂,守著時昏時醒的她,幾乎可以說是寸步不離。
待華千華清醒時,就見伏在床邊打盹的他。
她眨了眨眼,瞅著他半晌。想起之前她瞧見那片金露華時,就如初見他的第一眼,有一種終于回家的狂喜。
為什麼呢?難道她曾經存在這里?
就算如此,也沒必要特地將她帶進這場夢境里吧?
這場夢到底有何用意?
正忖著,余光瞥見他濃縴長睫微動了下,隨即坐直了身,一張眼便是查看她,一見她已清醒,隨即笑咧了嘴,那一瞬間,彷佛入春瞬間綻放的桃花般。
她想,用桃花形容男人實在不倫不類,可是卻又萬分貼切。
在她眼里,華逸就像是個桃花精。
「千華,還有沒有哪里覺得不適?頭疼嗎、冷嗎、渴嗎、餓嗎?」他連聲問著,輕撫著她的額。
直睇著他,她不禁低低笑了。
見她展開笑顏,華逸緊揪的心總算能松懈一些。
她探手輕撫著他的頰,瞧著他眼下的黑影,嘆了口氣道︰「四哥,我生病與你無關,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你回去歇著吧。」
「不對,都是我的錯,明知道你身子還未恢復卻帶著你吹風。」他抓著她的小手貼在頰上。「這一回,我會看顧你直到你完全復原,你可別忘了,四哥答應你要將金露華分株種在你的園子里的。」
「嗯,我會趕緊好起來。」對,這事可要緊了,非得養好身子不可。
「要不要吃點東西?」他枕在床畔瞅著她。
她搖了搖頭。「我想再睡會兒。」
「好,再睡會兒,一會兒喝藥時再叫你。」
她拍了拍床畔的位置。「四哥陪我一道睡吧。」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幾天,但他雙眼殷紅,眼下又有黑影,夠他折騰的了。
見華逸猶豫了下,她又道︰「四哥說我親你一下,你就答應我一件事的,那日我都親了,不能不算數吧。」
听她那近似埋怨的語調,他不禁被逗笑,隨即和衣上了床,躺在床邊與她對望著。「四哥說過的話就不會忘,就陪你一會吧。」
她沒吭聲,只是虛弱地閉上了眼。
如她想像呢,她向來不愛他人近身,更遑論是男人,然而他躺上了她的床,她卻沒有一絲厭惡,究竟是因為他年紀尚小,抑或者是因為他不是會欺她的男人,所以才教她毫無戒備?
唉,不想了,反正想得再多也找不到答案,她不如多睡會養足精氣神要緊。
華逸睇著她稚氣臉龐上有著超齡的世故,不禁心疼地將她摟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