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華千華帶著青齡來到主屋書房。「四哥。」
里頭卻沒有半點聲響,她又喊了兩聲,不禁回頭看了眼青齡,青齡聳了聳肩。華千華干脆推開書房的門,卻不見華逸,再往里頭走了兩步,便見他睡在錦榻上。
走到錦榻邊,瞧他面容似乎憔悴了些,身形似乎了些。
華千華瞅著他半晌,才從椅上拿了件他的外袍從他身上蓋下,然幾乎就在蓋下的瞬間,他驀地張眼。
「四哥……吵醒你了。」
華逸微擰起濃眉。「怎麼來了?」
「四哥不來看我,我只好來看四哥。」這話不假,她確實是想他了。
華逸坐起身,轉動著脖子。「這陣子事多。」
「皇上刁難你?」她干脆往他身旁的位置一坐。
華逸不動聲色地往旁挪動了下,她敏感地察覺了。
「皇上刁難我做什麼?他不過是派了點事給我……嗯,新皇上任,有意整頓朝中貪瀆,這是好事。」他噙著笑,沒瞧她。
「真是如此?」她刻意再靠近他一些。
華逸吸了口氣,干脆起身走向紫檀大案。「就是如此。」他翻看著案上的書冊,彷佛極為忙碌似的。「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歇著。」
華千華揚起秀眉,走到案前瞪著狀似忙碌的他,確定不是自個兒的錯覺,他確實是瞧也不瞧她一眼,甚至閃避著她,既是如此——
「既然四哥不待見我,我也就不惹人嫌了,過幾日,我就住進公主府。」話落,她轉身就走。
「千華!」
「時候不早了,四哥也早點歇下吧。」她頭也不回地道,快步離開書房。
她一路快步走著,沒听見後頭跟上的腳步聲,心不禁微微發疼著。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會教他避著自己?華千華全然模不著頭緒,心頭悶得一夜未眠,換來的是隔日的昏昏沉沉。
未及掌燈時分,她連晚膳都不想用,干脆早早上床歇著。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有人撫著自個兒的額,教她防備地張開眼,對上華逸不掩擔憂的神情。
「……四哥不用擔心,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每逢入秋就病倒的小泵娘,四哥政事繁忙,就不勞四哥費心了。」一開口就是反唇相稽。
「千華……」華逸在床畔坐下。
「我只是困了,沒事,與其陪著我,四哥倒不如多陪陪四嫂。」她閉上眼,鐵了心不想睬他。
說真的,要是兩人真能交惡,對她而言是好事,省得她老是牽掛著不放,可偏偏他疏離閃避她時,又教她無法隱忍。
「……妃伶跟你說了什麼?」
華千華皺了皺眉,怕因為自己語氣過沖,累及守妃伶,才又開口,「四嫂沒跟我說什麼,只是我在想你都成親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能讓我當姑姑?」
華逸僵硬地移開眼。「這事能急嗎?還有你,一個姑娘家怎能跟四哥問這事?」
「隨口問問而已。」算了,只要能不累及守妃伶,教他夫妻倆感情失和就好。
「千華,青齡說你今兒個吃得少,就連晚膳都沒用,起來陪四哥用膳吧。」
「我不餓。」她不是拗,與其用膳她寧可補眠。
「四哥餓了。」
「四哥可以和四嫂一道用膳。」她給了衷心的建議。
平心而論,守妃伶是個極好的姑娘家,不刁不蠻又沒架子,待人和和氣氣又嬌柔多情,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四哥想要你陪。」
「四哥都多大的人了,還要人陪?」
華逸噙著笑,軟著聲道︰「千華,四哥好久沒跟你一道用膳了,陪陪四哥吧。」
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掀被坐起,見他的神色突地一僵,隨即起身,教她微惱地道︰「四哥這又是怎麼著,要是真不待見,何必又纏著人?」
華逸喉頭滾動了下,背對著她,指著自個兒的襟口,邊說邊往外走。「衣襟開了。」「咦?」她垂眼望去,驚見自己的襟口大開,就連抹胸都瞧得一清二楚,羞得她趕忙拉緊衣襟。
欸,難道說昨兒個她去書房時,衣襟也是開的,所以四哥才不自在?不對,有青齡跟著,哪可能發生那種事?
那到底又是為哪樁?算了,不想了,她好像餓了。
這天過後,華逸像是上了癮,只要趕得及用膳的時間,必定到千華園伴著她,陪著她看銀杏如玉蝶般漫天飛舞,陪著她整頓千華園里的花草,陪著她看霜雪細如絲地從天而降。直到,她即將成親。
「過來這兒吧,雪變大了。」華逸拉著華千華上廊道,倚在廊桿,看著飛雪被園子里的大紅燈籠映成了一片流光。
華千華揚笑看著美景,後腦勺往他的胸膛一貼,他很自然地拉攏了身上的羽氅包覆著她。
「嗯?」後腦勺像是被什麼給磕著,她回頭拉著他的衣襟。
華逸一把抓住她的手。「做什麼呢?醉了不成?」方才才用過膳,因為天冷,他讓查慶備了一壺小曲,難得的和她對飲了兩杯。
他不敢喝多,實是他的理性愈近她的婚期愈顯薄弱。
「哪會醉,是四哥胸前藏了什麼磕著我。」她指著他的胸膛,循線往上,瞧見他頸子上戴著什麼,隨即挑著紅繩,只見下頭系了個小巧錦囊。「……這是什麼?」
伸手才要掐掐錦囊里頭裝了什麼,他卻是快手把錦囊給抽了回去。
「是四哥的護身符,別亂踫。」他噙著淡柔笑意。
「就連我也不給瞧?」她佯怒眯著眼。
華逸低笑著,搖了搖頭。
「小氣。」她啐了聲,心微微地痛著。
華逸不像其他皇子喜歡在身上披金戴銀,幾乎不戴贅飾,可如今卻藏了個錦囊在心窩處,許是成親之後,守妃伶送給他的吧,她看過守妃伶的針線活,總能將花草祥獸繡得栩栩如生。
「明日就要出閣了,還要跟四哥拗脾氣?」
華千華沒好氣地睨去。「我何時跟四哥拗過脾氣了?」她不拗的,因為她知道拗是沒有用的。
想要的,她會自個兒爭,不該是她的,她不會強求。
「可四哥好遺憾沒瞧過你的拗勁。」他俯近了她,卻不再用雙手環抱她。
不敢靠她太近,怕她發現他滿腦子下流心思,更怕他將下流心思付諸行動,可是離她太
遠,他心里難受,尤其她要出閣了,往後要相見……不,他不要再見到她了,所以他要趁現在將她看個夠。
「……四哥,你喝醉了?」那雙眼笑得像星子般燦亮,怎麼她要出閣了,他極開心似的。
「小曲醉不了人的。」他笑眯了眼。
他的千華正要盛放,可這朵花卻始終不屬于他……盼著她出閣,別再擾亂他,又不願她出閣,惹得他心痛欲死,他的心思反反覆覆了一整年,搞得他快要瘋了。
「來了來了,這可是宮中御釀的江南曲。」查慶喳呼著,捧著剛溫好的酒壺跑來,擱在門邊錦榻的榻幾上。
這張錦榻是從她房里取出的,方便他倆就坐在這兒賞景,只因從這角度望去,方巧可以將千華園的美景盡收眼簾。
「過來吧,先喝點酒暖暖身。」華逸拉著她在錦榻一邊坐下,替她斟酒,回頭瞧查慶和青齡等一干下人立在左右,道︰「天冷,都下去吧。」
「可是王爺,明日是公主大喜的日子,最遲寅初就得要開始沐浴包衣。」青齡輕聲提醒著時間,就怕兩人聊過頭,就把正事給忘了。
「知道了,下去吧。」擺了擺手,他把酒杯遞給她。「嘗小口點,宮中御釀後勁很強,要是醉了就不好了。」
華千華雙手捧杯,先是淺啜了一口,隨即疑惑地瞅著他。「四哥騙人的吧,壓根不辣,比小曲還易入喉,喉底還回甘呢。」
「這就是江南曲可怕的地方,易入喉,便會沒有防備一再飲,待回過神時,就醉得不醒人事。」華逸跟著淺啜了一口,又道︰「以往听說父皇有回犒賞五軍營時,有個提督內臣貪杯,喝了一壇後,狠狠地醉了三天三夜。」
「真的?」華千華垂眼看著已空無一物的酒杯。
一杯……應該還成吧。
「好了,別喝了,再兩個時辰你得要準備了,一會去睡吧。」
「可我不倦,不想睡。」雖說公主府就在豫王府隔壁,但明日出閣,過了歸寧之後,她不會再跟他見面了。
既然注定無緣,她就要自己徹底死心,再痛也要扼殺。
他想要個妹子,那麼,她就當他永遠的妹子,既然是妹子……她眯眼呵呵笑著,起身將榻幾挪到一旁,隨即往他身旁的位置一坐,朝他嘿嘿笑著。
華逸垂眼瞅著她,飲盡了酒,跟著低低笑開。「你醉了。」
「沒有。」她只是有點頭暈,人有點浮,但這壓根不能算醉。
「你不是醉了,又怎會笑得如此開心?」在他的記憶里,他不曾見過她如此揚笑。她是外冷內熱的性情,她待人的好,唯有親近的人才會察覺。
「因為我明日要出閣了。」她笑道。
她深信,只要不再見他,她一定可以重新生活,她不要讓自己變得更丑陋。
華逸靜靜地瞅著她,笑意還在眸底,心卻在狂顫,不著痕跡吸了口氣,長臂橫過她,將那壺江南曲摶在手里。
「你就這麼喜歡範恩?」
「嗯,範恩是個很好的人,我相信他一定會待我好。」所以,她要忘了他,尋找自己的幸福。
華逸就著壺口呷了一大口,輕點著頭。「嗯,範恩是個好家伙,比宮里那個家伙還像我的兄長……他一定會疼你的,他要是敢待你不好,甚至敢納妾,跟四哥說,四哥揍得他滿地找牙。」
「不行啦,四哥,他可以納妾的,不讓他納妾,人家會說我是個妒婦。」她嘻嘻笑著,頭暈地往他胸膛躺。
華逸震了下,垂斂長睫瞅著她不曾有過的撒嬌樣,听著她說——
「可是呀,我不會主動幫他納妾,倘若他日他有更喜歡的人,只要他跟我說,我會允他的……四哥別打他,男人納妾是天經地義的。」
「……我不會納妾。」他啞聲喃著,感覺她柔軟的身軀貼覆著自己,他的理智幾乎快要潰不成軍。
要了她吧,將她鎖在千華園里,對外說她急病死了,他守護的妹子為何要拱手讓人?她是他的,是他的!他忖著,心在顫栗著,血在逆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僅剩的理智如絲般脆弱。
「是四嫂子好運氣,才能踫上四哥。」她突地從他懷里坐起,抬眼沖著他笑。
她的笑臉太燦爛,威脅映照出他內心骯髒的,教他狼狽地轉開眼,拎起酒壺又灌了口酒。他太清醒了,清醒得讓一再鼓噪著。他答應母妃的,他不能忘,況且明日範恩就要上門將她迎去公主府,賓客中會有皇上的眼線,此時說她急病而亡,誰信?
「四哥,別喝太多。」華千華輕扯著他,讓他放下酒壺才又道︰「四哥,我明兒個要出閣了,想不想再親親我?」
華逸瞪著她,懷疑自己听見了什麼。